——无名的剑客.无情的剑。

  小方立刻问:

  “你已经跟他交过手?”

  卜鹰沉默了很久,才慢慢的说:“当代的七大剑客,我都见过,虽然我并没有跟他们交手,但是他们的剑法我都见过。”

  他在叹息:“他们之中,有的人已老,有的人生活太奢华,有的人剑法太拘谨,昔年被江湖公认的当代七大剑客,如今都已过去,所以我没有跟他们交手,因为我知道我一定能胜过他们。”

  这不是回答,所以小方又问:“他呢?”

  卜鹰当然也知道小方说的“他”是什么人。

  “我已经跟他交过手。”卜鹰终于回答:“我敢保证,七大剑客中,绝没有一个人能接得住他这一剑的……”

  “这一剑”,无疑就是刺伤卜鹰的这一剑……

  “我从未见过那样的剑法,我甚至连想都没有想到过。”卜鹰慢慢的接着道:“我只能用六个字来形容这一剑。”

  “哪六个字?”

  “必杀!必胜!必死!”

  “可是你还没有死。”小方仿佛在安慰他,又仿佛在安慰自己:“我看得出你绝不会死的。”

  卜鹰忽然笑了笑!

  “你怎的看得出我不会死?”

  他的笑容中带讥诮:“我留下你,说不定就是为了要你在这里等我死,因为我也曾留在你身边,等着你死。”

  讥诮有时也是种悲伤,一种无可奈何的悲伤,有时往往会用讥诮的方式表达。

  小方也了解。

  除了对自己的感情外,对别的事他通常都能了解。

  他慢慢的坐下来,坐在卜鹰身旁。“我等你。”他说:“不是等你死,是等你站起来。”

  烈日又升起,帐篷里却显得分外阴暗寒冷。

  卜鹰已闭着眼睛躺了许久,也不知是不是睡着了,这时忽然又张开眼,看着小方!

  “有两件事,一定要告诉你。”

  “你说。”

  “那个无名的剑客并不是真的没有名字,他姓独孤,叫独孤痴,不是痴于情.是痴于剑。”

  卜鹰叹息着:“所以你千万不能与他交手,痴于情的人,一定会死在痴于剑的人之剑下,这一点你绝对不能不信。”

  小方只问:“第二件事呢?”

  卜鹰又沉默了很久才开口。

  “你是个浪子。”他道:“有的浪子多金,有的浪子多情,有的浪子爱笑,有的浪子爱哭,不过所有的浪子都有一点相同。”

  “哪一点?”

  “空虚。”卜鹰强调:“孤独、寂寞、空虚。”

  他慢慢的接着道:“所以浪子们如果找到一个可以让自己觉得不再孤独的人,就会像一个溺水者抓到一根木头,死也不肯放手了,至于这根木头是不是能载他到岸,他并不在乎,因为他心里已经有了很安全的感觉,对浪子们来说,这已足够。”

  小方当然明白他的意思。

  他说的正是小方一直隐藏在心底,连碰都不敢去碰的痛苦。

  一个人,一柄剑,纵横江湖,快意恩仇,浪子的豪情,也不知有多少人羡慕。

  因为别人永远不会知道他们心底的空虚和痛苦。

  卜鹰道:“可是你抓到的那根木头,有时非但不能载你到岸,反而会让你沉得更快,所以你应该放手时,就一定要放手。”

  小方握紧双拳,又慢慢松开:“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话?”

  卜鹰道:“因为你是我的朋友。”

  朋友。

  听到这两个字从卜鹰嘴里说出来,小方真的吃了一惊,甚至比看见他白衣上的血迹时更吃惊,只觉得心里忽然有一股热血上涌,塞住了咽喉。

  卜鹰坐起,从身旁拿起一个羊皮袋,袋里不是那种淡而微酸的青稞酒。

  “这是天山北路的古城烧。”他说:“这种酒比大曲还烈得多。”

  他自己先喝了一口,将羊皮袋交给小方。

  辛辣的烈酒,喝下去就像热血一样。

  “你怕不怕醉?” 

  “连死都不怕,为什么要怕醉?”

  卜鹰锐眼中又有了笑意,忽然漫声而歌。

  “ ——儿须有名,

  酒须醉,

  醉后畅谈,

  是心言。”

  这是西藏诗人密拉勒斯巴的名句,简简单单,普普通通的十四个字里,却带着种说不出的滋味,也像是男儿们的热血一样。

  卜鹰还没有死,小方也没有走。

  队伍又开始前行,终于将到距大吉岭二百五十里的“圣地”拉萨。

  晴空万里,云淡天青,远处雪峰在望,小方的心情仿佛也开朗了许多。

  可是他并没有忘记波娃。

  卜鹰看得出这一点。

  “还有件事我一定要告诉你。”有一天他对小方说:“不管你信不信,我都要告诉你。” 

  “什么事?”

  “波娃的意思是雪,雪是水结成的,雪的颜色洁白如银。”

  卜鹰道:“波娃才是真正的水银。”

  小方没有反应。

  他正在眺望远处高峰上的积雪,仿佛根本没有听见卜鹰在说什么。

  卜鹰又道:“失劫的黄金还没有找到,卫天鹏还是不会放过我,死去的儿子永远不能复生,吕三也一定不会放过你。”

  他慢慢的接着道:“现在我们‘箭组’中的人已伤亡大半,他们绝不会让我们平安回到拉萨去的。”

  这两天晚上,队伍歇下时,小方仿佛听见远处隐隐有马蹄奔腾的声音。

  卫天鹏是不是已调集了人手,准备跟他们作最后一战? 

  前面有个隘口,藏人们都称之为“死颈”。卜鹰道:“如果我算得不错,他们此刻一定已经在那里等着我!”

  死颈。

  只听这两个字,小方已可想像到那隘口地势的险峻,四山环插,壁立千仞,如果有人在那里埋伏突击,这队伍中能活着过去的人绝不会多,何况埋伏在那里的,必定都是卫天鹏那组织中的精锐。

  小方也不禁担心:“你准备闯过去?”

  卜鹰冷笑:“他们就想我闯过去,我为什么要让他们称心如愿?”

  小方又问:“除了那隘口外,还有没有别的路可走?”

  “没有。”卜鹰道:“但是我们并不是一定非过去不可。”

  “不过去又如何?”

  “等。”卜鹰道:“我们也可以等,等他们来。”

  “他们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