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方淡淡的说:“你要杀我,我就该杀你,你杀不死我,就该死在我手里。”
他问加答:“这样子是不是很公平?”
加答头上已经痛得冒出了汗,手腕几乎已被折断,却还是咬着牙说:
“公平!”
小方笑了,忽然松开了他的手,把他的刀插回他那涂了油的牛皮刀鞘里。
“我不能杀你,因为你是个勇士,不怕死的勇士。”
加答瞪着他,忽然对着他伸出了舌头,伸得很长很长。
他绝不是在做鬼脸,他脸上的表情严肃而恭敬。
然后他从怀中拿出一块月白色的丝巾,用双手捧上放在小方足下。
幸好小方已在这一带走过很多地方,总算没有误解他的意思。
向人吐舌头,就是藏人最高的礼节,表示他对你的尊敬。
那块淡色的丝巾,就是藏人最重视的“哈达”。如果一个人向他献出哈达,就表示他已经把你看作他最尊贵的朋友。
所以小方在这里至少已经有了一个朋友。
没有别的人再出手,每个人看着小方时,眼色都已跟刚才不同。
小方知道他们已接纳了他。
驼子一直冷眼旁观,这时才开口:
“我们这一组的代号是‘箭’,现在你已是‘箭组’的人,也得像别人一样,每天轮班一次,我们这一次带回去的货物很贵重,只要有可疑的人想来动我们的货物,你就可以杀了他。”
他冷冷的接着道:“你甚至可以用刚才加答要杀你的方法杀了他!”
唐麟道:“今天你是在黄昏时当班,我派加答跟你一班,到时他会去跟你连络。
驼子道:“现在你可以去照顾你的女人了。”
他的独眼中忽然露出笑意:“那个女人看起来是个好女人,这里的女人太少,男人太多,你要特别小心。”
小方默默的听着,默默的走开,走出没多远,就听见唐麟在问驼子。
“这个姓方的武功很不错。”他问:“你知不知道他的武功来历?”
“不知道!”
“你有没有问过他?”
“没有。”
“为什么不问?”
“因为……”
小方没有听见他们下面说的话,因为驼子的声音忽然压得很低,他也走远了。
队伍蜿蜒前行,走得很慢。
有的人为了表示对圣地的向往虔诚,三步一拜,五步一叩。
波娃也分配到一匹骆驼,她痴痴的坐在骆驼上。眼中还是一片空洞迷惘,仿佛什么事都没有想,又仿佛想得太多。
小方心里却一直在想着驼子刚才说的那句话。
——我们这次带回去的货物很贵重,只要有可疑的人接近,你就杀了他!
小方不能不怀疑。
难道他们这次带回去的这批货物,就是那三十万两黄金。
难道这些人就是猫盗?
用这种方法来掩饰他们的身分虽然不能算太好,可是要将三十万两黄金运出沙漠,除了这法子外,也没有再好的法子了。
“箭组”中那些来自各方的斗士,如果戴上有猫耳的面具,岂非立即就可以变成猫盗?
他们的行迹虽然可疑,但是其中也有问题。
这么庞大的队伍行走在沙漠上,卫天鹏绝不会没有注意到。
卫天鹏为什么没有对他们采取行动?
如果他们真的是猫盗,为什么要接纳小方这么样一个来历不明的陌生人?
小方决定不再想下去。
不管怎么样,这些人总算对他不错,如果不是他们收留了他,现在他很可能已经在兀鹰的肚子里。
食水是被严格管制着的。
负责这件事的人姓严,叫严正刚,他的人如其名,刚正公直,一丝不苟。
在旅途中每个人都难免有病痛。
负责照料病患的,是个从关中流浪到这儿的落拓秀才,瘦弱佝偻,满面病容,虽然他连自己的病都治不好,大家却全都对他十分信任尊敬,都称他为宋老夫子。
小方很快就认得了他们,却一直没有见到那位行踪飘忽的“班察巴那”,也没有再见到卫天鹏。
卫天鹏竟似完全没有注意到沙漠中有这么样一个庞大的队伍。
黄昏。
骆驼又被围成一圈,帐篷又架起。
波娃显得更憔悴,更娇弱,有时虽然会偷偷的看小方一眼,却始终没有开口过。
幸好她还是那么顺从,小方要她吃喝,她就吃喝,要她睡下,她就睡下。
这种态度更令人心酸。
他本来想多陪陪她的,可是加答已经来叫他去当值了。
货物都已从驼背上卸下,集中在一个地方,堆得像个沙丘。
从黄昏到午夜,有十二个人分成六班巡逻,小方和加答就是其中之一,无论谁想要拆开一包货物来看看,都很难不被发现。
小方根本已拒绝去想这件事。
“富贵神仙”的黄金已经太多了,分出一点给别人也无所谓。
天色刚暗,他们在货物附近巡弋,加答始终故意落后一步,表示他对小方的尊敬。
小方不说话,他也绝不开口。
先开口的当然是小方:“我看得出马沙也是个勇士,他是不是你的朋友?”
“是的。”加答的脸色很沉重:“但是我以后恐怕永远看不见他了。”
“为什么?”小方很惊异。
“太阳还在天正中的时候,他要我陪他去放粪,我没有粪,我没有去,他去了。”
加答眼中露出了悲伤:“他去了后就没有回来过。”
小方了解他的悲伤。
在沙漠中,造成死亡的原因实在太多,任何人随时都可能忽然像野狗般死在沙砾上,除了他真正的朋友外,谁也不会关心他,更不会为他悲伤。
天色更暗,远处忽然响起一阵胡哨,两匹快马急驰而来。
队伍中也有马匹。
“这是唐麟派出去找马沙的人回来了。”加答精神一振:“马沙一定也回来了。”
快马奔来,他已迎上去。
马沙果然也回来了,回来的却不是活马沙。
这个神力惊人的勇士,数一数二的摔跤好手,头颈已被拗断,竟是被人用摔跤的手法活活扼死的。
是谁杀了他?为什么要杀他?
没有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