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永宁郡主的试探,当真验证了她的猜想。那个常山王果真是被人掉包了。若是猜得不错,这个常山王一定是璨王假冒的。

  至于常山王遭遇的那场火宅应当是故意安排的意外。若常山王真的是璨王假冒,他又意欲何为?

  再联想到这个假常山王逼迫着永宁郡主嫁给那位透着无尽神秘的叶公子……就算不长鼻子都能嗅闻到这里面藏匿着阴谋。

  再想到魏劫那个阴晴不定的臭小子广开师门,招揽了那么一批各怀鬼胎的山猫野兽在身边,怎想都是不大妥当的。

  其实小筱压根没有她在秦凌霄面前表现得那么云淡风轻,对于魏劫的安危命运,也始终有些放不下。

  如此想定,她觉得自己还是要再回去一趟,亲自探看了这些乱事里匿着的真相才好。

  想到这,小筱当即决定,要再折返回洛邑,先找到永宁郡主再说。

  其实这里距离洛邑也并不算远,只要按照原路折返就是了。

  可是说来也奇怪,当小筱和余灵儿走出了山谷,往回折返时,很快就天黑了。

  随着天色转暗,鼻息间的花香越来越浓,可是小筱和灵儿只闻其味,却怎么都看不到花儿。

  余灵儿怕黑的毛病始终不见长进,走在乌漆墨黑的夜路上,小狐狸胆儿也微微发颤。

  她觉得还是人多才能壮胆,便吹起狐哨,召唤族人过来陪她。

  可她吹了一遍又一遍,始终不见族人过来。只有尖利的狐哨在虚无的黑夜里回荡。

  不过走了一段,余灵儿突然指了指前方:“小筱,你看那河对岸全都是盛开的玉兰花!难道我们方才真的走错路了,前面才是我们白天看到的那个花谷?”

  小筱嗅闻着花的香味,的确是白日里的玉兰花香,遥遥看去,那些玉兰花在波光粼粼的河岸对面,似乎发散着淡淡的光,只是那雪白的花瓣渐渐变化,和白日看到的似乎又有了些不一样!少了些清雅,却多了些妖异……

  余灵儿受了花香吸引,忍不住要往前走,而小筱也是跟她走到了河岸边。

  此时天色已晚,可是河岸上的摆渡人还没有离去,正好有一叶扁舟停靠在岸边。

  余灵儿指了指那对岸的花丛道:“船家,渡我们去那边……”

  那船家默默撑起了船橹,静等两个少女上船。

  就在二人要登船的那一刻,小筱的心底再次炸响起了魔珠聒噪的喝骂声:“碎催死丫头,又他妈的带我来送死了!你可有看清那船夫,就要带我上船!”

  小筱被他的声音吓得神情一凛,待定睛看那船夫时,立时吓出了一头冷汗。

  她一把拉拽住了一只脚差点踏上船的余灵儿,同时如梦初醒般地打量起了四周。

  余灵儿执拗地要甩开她的手上船,小筱干脆一把捏住了她裙子下的尾巴,疼得灵儿尖利的叫了一声,也恍然回神。

  小筱低头看向余灵儿的香包——那里装满了她刚得的玉兰干花。

  小筱解下了那荷包,慢吞吞道:“我记得你以前就嚷嚷过,让唐公子给你买玉兰花的香料装香包,可是却被魏劫拦了一下,改买了其他香料是不是?”

  余灵儿点了点头:“魏劫不喜欢玉兰花香,说有一股子死人味道。”

  小筱看着对岸的花丛,慢声道:“他出身降魔卫家,而卫家看守阴司重地,他自然是也去过阴司的入口……他说的死人味道,大约是忘川河边彼岸花的味道吧?”

第82章

  “彼岸花?那不是开在忘川河边,与三界相连之处的魔花吗?”余灵儿惊诧道。

  那彼岸花是在阴司、人界,与天界相连处的交叉口盛开的魔花。据说它的味道芳香迷离,会让人忘记所有的痛苦,快乐前往无忧之境。

  魏劫为什么会说玉兰花是魔花的味道?

  听了余灵儿的疑问,小筱沉声道:“也许这两种花,只是味道相近罢了。比如我们白日里嗅闻的的确是玉兰花的味道,可是现在的味道……灵儿,你是不是觉得黑夜也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方才余灵儿胆小,一直抓着小筱的胳膊,可是自从嗅闻了这阵沁人的花香后,她不知不觉松开了小筱的手臂,还跑到了最前面 ,恨不得早些过河,去摘对岸的花儿。

  余灵儿瞪眼听完了这一节,疑心小筱恶作剧,想要吓唬她,所以笑道:“坏小筱,你又在吓唬我!若按对岸的是彼岸花,我们岂不是到了忘川河岸了……”

  余灵儿的笑意慢慢退下,因为她看到小筱一脸严肃,毫无说笑的意思。

  小狐狸猛打了寒战,忍不住指着岸边摆渡的那个船家道:“若这里是阴司,那么怎么还会有人在?”

  小筱看着那叶孤舟上立着的黑影,轻声道:“你看仔细些,他……是人吗?”

  余灵儿猛地转头看去,那立在孤舟上穿戴着蓑笠的船夫始终都没有抬头看向她们,而他那宽大的蓑衣下方——竟然是空悬着的!

  那黑影压根没有脚,如幽灵一般浮在半空,只留着长指甲的如骷髅般的细手抓握着摇橹,在水中不停地搅动着。

  而那水里的鱼虾似乎被摇橹惊动,纷纷跳跃出水面。

  余灵儿见过魏劫拿来的个头特别大的鱼虾——这是只有与人界交界处的忘川河里才会产出的属性至阴的鱼虾……

  余灵儿想到自己方才差一点上了那船,吓得魂儿都要飞了。

  她是狐族人,自然知道阴司忘川河的许多事情。

  那船只摆渡亡灵。若是有活人误上了亡灵船,在脚踏上的一瞬间,肉身和魂灵就会自动分开,身体会透过没有底的船沉入忘川河中,成为鱼虾的食物,而魂灵则被渡亡人摇摆到对岸。

  也就是说,她方才差一点就死了!

  只是她和小筱好端端地前往洛邑,怎么赶夜路一下就赶到了阴司里来?

  她们是如何进来的?难道看守阴司的卫家人都没有察觉到阴司里进了活人?

  其实小筱方才也是差一点就跟余灵儿上了亡灵船,要不是千钧一发之际,那魔珠突然发声,自己和余灵儿都将万劫不复。

  她听魏劫说过,一般活人阳气盛,是进不得阴司的。但是如果有人嗅闻过彼岸花的香味,却可以暂时压制阳气,弱化心神,由魔花引导进入阴司。

  这其实也是卫家人进出阴司的法子,只是卫家人有祖传的银器保持心魂,不至于迷失在阴界。

  所以魏劫才会极度讨厌与彼岸花味道相类似的玉兰花味。

  因为在魏劫看来,这种跟魔花相类的味道,就是无形的催命符,他甚至很讨厌余灵儿佩戴类似味道的香包。

  当想清楚这点后,小筱突然觉得白日里那位叶易公子弄出了大片的玉兰花林,美其名曰是悼念亡妻,其实却是引着她们不知不觉嗅闻了混杂在其中彼岸花的味道。

  他还赠给余灵儿一包,让嗜香如命的小狐狸将这些催命符带在了身上。

  可恨那位叶公子纨绔子弟的名声太臭,而本人却是那么出尘不凡的人物,叫人生出无尽的好奇。

  加之他说话时,语调有种莫名能安抚人心之感,就连小筱也被他莫名迷惑,浑然不觉地落入他一步步设下的圈套。

  方才路越走越黑,并非天色已晚了,而是她们被这魔花的香味引导,穿越了阴阳之隔,无意中闯入了阴司边界,来到了忘川河边。

  因为她们嗅闻了彼岸花,身上也沾染了花香,遮蔽了生人的气味,恐怕看守阴司的卫家人也没有觉察到她们进了这不该入之地。

  小筱越想越是心惊,再去回想那位温润如玉的叶公子,如果他是故意而为之的话,该是怎样深沉可怕?

  还是他只是被那个假冒的常山王指使利用了?

  若是前者,这才叫真正的杀人不见血,割喉不用刀啊!

  想明白这点之后,小筱默默念诀,伸手在掌心升起了一团火,照亮周围。

  她自从五凤附身之后,对于火诀的运用已经驾轻就熟。

  可是她手里升起的那团火还来不及抖动火花,一下子就自动熄灭了。

  小筱知道是因为这里的阴气太重,火也会被这浓重的阴气压制得燃不起来。而活人也不可在阴司久留,不然迟早也会被这里的阴气压制,命绝与此……

  不过小筱本身就阴气重,又有魔珠附体,相对而言还适应些。余灵儿却渐渐开始顶不住,浑身都开始打起哆嗦来。

  她的身上带着狐族的灵石,可是这样的宝物为了在阴界保存自身能量,反而更快地掠夺余灵儿身上的阳气,照这样下去,余灵儿恐怕坚持不了太久。

  小筱发现了这一点,也是觉得心急。她一时半会还找寻不到出处,总不能让余灵儿这么生受着……

  想到这,小筱当机立断道:“灵儿,你将灵石给我。”

  灵儿猛摇头,不是她信不过小筱,而是这个时候给小筱灵石,岂不是要害死小筱?

  她能清楚地感觉到灵石在吸吮着自己的阳气,恐怕小筱也难逃厄运。她如今只求小筱能将她的尸体带出去的,交给其他的族人,保证狐族的灵气能绵延下去。

  说到最后,小狐狸呜哇一声哭了出来。

  她还这么小,居然就要死了。早知道今日阳寿将尽失,她就不跟唐有术闹别扭了。

  她会好好地对他说,他是她有生以来第一个真正心动的男人……

  小筱可没有耐心听余灵儿跟她交代遗言,自己伸手运气,护住了灵儿的肚脐,不一会就将那要命的灵石取了下来。

  然后她将灵石依着老法子安置在了自己肚脐,还没等灵石安顿下来。她身体里的老石头就暴躁发飙了:“死丫头!疯丫头!什么都往自己的身上挪!住了五只鸟还不够,又弄个灵石上山!你脑子让狗吃了!我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竟然附身到了你身上!”

  小筱不甚诚意地默默道歉:“不好意思啊,没让你住上宽敞单独的大客房!你若不想我们都死在这,就赶紧帮我想想办法。该是怎么逃出这阴司?”

  她笃定这魔珠应该跟魏劫来过阴司。当年阴司发生了大动荡,魏劫当时也在场的。

  那魔珠听闻了这话,倒是沉默了一下,似乎在估量着权衡利弊。可是灵石上身的一瞬间,魔珠就感觉到新房客跟饕餮一般在猛吸小筱的阳气。这让他这个地头蛇很不适应。

  在阴司这个地界,它若失了活物吸附,再被遗落在阴司,可就难逃出去了。

  如此权衡了一番后,魔珠开口指点起了疯丫头:“阴司无门,所谓的门只是你们人族的叫法。只有气运衰败,或者阳寿已至的人,才会来到阴司之口。不过阳界若是有阴气聚集处,活人穿行也会方便些。那耆老山乃历代兵家争夺之地,死伤无数,曾经堆尸如山,所以变成了你们人族所说的阴司入口。你们若想出去,就一定要找到耆老山的那处薄弱结界。”

  小筱默默调息,忍受灵石上身的侵蚀感,又问,如何尽快找寻到?

  魔珠说:“你有天生阴阳眼,只要抵住了彼岸花的吸引,安稳心神,就能看到阴司中阴阳之气的流转,至于能不能找到,就看你的悟性了!”

  听了魔珠的谏言,小筱试着看向四周。

  可是那彼岸花香仿佛越过鼻子,直接钻入人的脑中一般,她最后总是不自觉地受了河对岸花的吸引,甚至有几次又走到了河边。

  小筱想了想魔珠说的话,突然伸手掏出了一块手帕,用它将自己的口鼻全都蒙上了。这样一来,她不能呼吸,却也阻隔了魔花的侵袭。

  这时,她再定睛四望,终于发现了阴阳气流交汇的玄妙。

  原本漆黑一片的虚空中有两种不同颜色的气体不断交汇。就在这交汇不断的气流中,小筱稍微分辨一下,就能感觉到阳气的存在,似乎都是从东北的方向涌来的。

  待辨明了何处阳气涌入,她便拉着余灵儿的手快速而去……

  且不提被魔花引入阴司的小筱和余灵儿,再说洛邑城客栈的魏劫和唐有术这对师徒。

  自从魏劫见过小筱,发了一顿疯砍碎了后山花木后,他便带着唐有术在小筱之前住的客栈落脚了。

  唐有术现在也有些闹不懂自己师尊的心事。比如他居然突然改口,将原来他压根瞧不上的四大派弟子收入到了自己的麾下。

  再比如洛邑城里这么多的客栈,师尊却只选了小筱住过的这一座,而客栈里的房间这么多,他又选了崔小筱住的那一间。

  崔小筱她们刚刚退房,据店小二说,连房间的枕头被褥都没换新的呢,师尊大手一挥,表示不用换,他老人家自己就住进去了……

  唐有术现在看自己的师尊,真是有种胆战心惊之感。

  按理说恢复神格的魏劫,应该就如前世师尊魔性不发作时的性格,为人冰冷,但是也不失是个君子。对待弟子算不上和蔼,但绝对是尽心教授。

  可是现在的师尊,那双紫眸始终暗暗沉沉,为人阴晴不定,完全是前世魏劫魔性发作时的样子。

  唐有术方才看着那些新入门的弟子几次向魏劫谄媚进言,尤其是那灵芷珊总是跟师尊没话找话。

  有那么几次,师尊修长的手指都抚摸着天罚之剑。

  看得唐有术是心惊胆寒,担心师尊起了不耐烦,就如前世魔发时一样,一言不合便血溅五步,尸横遍野。

  当师尊一个人进入房间后,唐有术真是长吁一口气。

  他最近总在想,要不要再想办法时光倒流一次。他真是有些不该太早让自己的师尊恢复神格,变得这般阴晴不定,恍如入魔。要是小筱在……师尊的脾气会不会变得正常一些呢……

  想到这,他抬头看了看那漆黑的屋子,觉得师尊一定是趁着月色正好,在清修打坐呢!

  而此时,他那本该清修打坐的师尊,在昏暗的房间里,慢慢解了衣袍,露出结实有力的胸膛,然后在床榻上坐下,慢慢躺在了有些凌乱的被褥上……

  被褥已经冰凉,早就没有伊人熨烫的温度,可是将脸贴附在枕榻间时,仔细嗅闻,依然可以捕捉到粗布枕头上的一丝清甜气味。

  魏劫此时放纵着自己,闭上紫眸沉溺在这转瞬即逝的清甜味道里,就好像他拥着那湿衣浸透的女子缠绵在这枕席间……

  还没容得他更放肆,那额头间撕裂的刺痛再次袭来!阻止了他进一步的旖旎想法。

  心烦意乱的魏劫将手中的粗布枕头粗鲁撕扯成两半,一股说不出的空虚伴着扑飞得到处都是的枕芯谷壳散落满室……

  他痛苦地半合上愈加浓黑的眼,薄唇微微张开,又紧紧闭合,终于在一室的清冷中低吟出一声:“小……筱!”

  在满室清冷里,他微微伸出了手,想要抓握住什么。可是清冽的月光透过指缝,什么都抓握不住。

  他忍不住闭上眼,如往常那样,根据她身上魔珠气息,判断她此时的位置。

  以往这一切非常简单,若是小筱的情绪起伏厉害时,他甚至可以感受到她的悲喜。

  可是今日,他闭目搜寻了半晌,却什么都没有找到。

  崔小筱……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魏劫腾得坐起,闭目运气再次搜寻,这次依旧是一无所获,就好像那少女的气息在这天地间突然消失了一般……

  怎么会这样?

  一股说不出的慌乱再次伴着欲裂的头痛袭来,他却顾不得这痛楚,只想着一件事:他……好像失去了对什么重要东西的掌控了……

  当初崔小筱离开鬼石崖时,他可以云淡风轻,看不见崔小筱的那几日,他也可以力持镇定。

  这一切,都有一个大的前提——那就是他能随时随地知道小筱确切的位置,和谁在一起,又在做什么,此刻有什么大悲大喜!

  只要她在一个他看不见的地方,好好地修行,互不打扰,那才是他觉得最为理想的状态。

  可一旦小筱做出了什么超脱了他预想的事情,那个死丫头就会惹得他心神大乱,也影响了飞升的进度。

  比如她要成立什么劳什子的欢喜宗?就是改个名字也掩盖不了这宗门的不正经!

  不然那些四大派的叛徒们为何像见了鲜肉的色狼一般,绕着她直流口水!

  若不是怕折损修为,降了神格,有那么一瞬间,魏劫是想很省事地将那些登徒子们用剑一个个都穿得透心凉的。

  为了不让小筱作妖,他勉为其难,替他收了那些狗皮膏药们,实则是希望小筱收心,好好地提升修为。

  可是现在他竟然找寻不到她了!

  当发现她超脱了自己的掌控,魏劫那股子蛰伏在心底的焦躁顿时烈火燎原般蒸腾而起。

  他甚至一刻也等不了,要立刻找寻到那个死丫头!

  可就在这时,客栈之下有人朗声问道:“鬼石崖魏劫可在?常山王听闻仙尊来到此处,特意命小人来请仙尊!”

  似乎请客的主人料定了魏劫可能不会应约,那人又补充了一句:“我们常山王说,若是仙尊寻不到一位故人,倒不如去他府上坐一坐,说不定会有些意外的收获……哎呀!”

  那客栈下的来使还没说完话,只觉得眼前一晃,自己的喉咙便瞬间捏在了一个阴冷高大的男人手中,他正磨着牙,一字一句地问:“你说的那个故人是谁?再给我说一遍!”

  那来使被魏劫的阴冷气息吓到,只能呜咽挣扎着道:“我也不知,您还是早早去王府问询我们王爷吧……”

  他的话音未落,那捏着他咽喉的男人再次消失不见。一个穿着白布衣衫的书生,背着竹筐从客栈的二楼跳出,一边狂奔追赶,一边高呼着:“师尊,等等徒儿……”

  那余音在午夜回荡,能传到很远,却传不到阴司九泉。

  此时小筱的口鼻都被掩住了许久,一直憋气前行。幸亏她的内丹也是初成了,可以运气憋气一个时辰,不然早就被憋死了。

  好在二人的身手矫健,而余灵儿则干脆化身为狐,托着小筱快速前行。

  就这样,二人顺着那虚无缥缈的阳气,不知在阴司徘徊多久,终于到达一处光亮的入口。

  余灵儿这时已经闻不到那股子诱人的花香味道了。

  她不由得松缓了一口气,对小筱道:“这里好像闻不到那彼岸花的味道了。我们是不是要逃出来了。”

  小筱看着那光亮之处不断涌入的阳气,点了点头:“这里应该就是入口了。”

  说完,二人就准备朝入口而去。可是走到近前,一股反弹力却一下将她们俩反弹回去。

  余灵儿重重摔在了地上,疼得哎呦一声:“怎么回事?我们为什么出不去?”

  小筱试着用手指触碰,也一下被打了回来。

  她凝神看了一会,紧声道:“似乎有人在那一头将这个出口封印住了。”

  余灵儿一听急了:“那怎么办?我们出不去了?”

  小筱知道,有人处心积虑地将她们骗到这来,就一定不希望她们再活着回去。看来那人也早料到她们说不定会找寻到出口,这才封印了这个难得的出口。

  不过小筱担忧的比余灵儿更多。

  这处出口是在耆老山卫家。卫家人不会无缘无故地封印了他们看守的阴司。

  会不会是有什么人控制了卫家?想到前世里卫家的凄惨遭遇,小筱的心就不由自主缩紧了。

  就在这时,她无意中一转身,突然发现与出口相对的方向,有一处水潭,那水潭上方不知何时开始滴滴当当地淌起了水滴,点点水滴凝聚,逐渐在虚无的地面形成了一处水潭。

  当余灵儿和小筱走近时,才发现水面如镜,竟然映照出了人影。

  余灵儿瞠目结舌地看着水面浮出的正在哽咽痛哭的唐有术的身影,疑惑问道:“唐公子这是怎么了?怎么哭得这般伤心?”

  只见镜子里的唐有术似乎正身处在璨王府。

  他挥散了手中燃尽的符灰,忍不住泪湿眼眶低喃:“怎么会这样?她们真的不在了……我就算用牵魂术也找寻不到他们的踪迹……”

  而在唐有术身边的高大男人,正是一身黑袍冷若冰霜的魏劫。

  从始至终,他的眉眼动都没动,仿佛是千年寒冰雕琢出来的人像。

  在唐有术的对面,则是一个面上裹着纱布的华衫男人,只见他正用璨王的嗓音低笑着:“两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也是好骗,闻着花香便一路去了阴界之路。现在她们应该已经上了度亡舟,肉身沉入忘川河里喂了鱼虾吧?怎么办,就算唐先生有法子召回她们的亡魂,也召不回她们的身体了。还请节哀,不必太过忧伤。”

  看来这师徒二人也发现了那常山王的破绽,便亲自上门对峙去了。

  而那个假常山王趁着这个机会,说出了她们二人身陷阴司的情形。

  小筱看到这里,心里猛地一沉。

  她突然想起了魏劫曾经说过,人死后进入阴司的时候,如果阳界的至亲之人对亡者极度思念,会流下心伤之泪。

  而这些泪水会在阴司里凝成一面镜子,供亡者去看至亲之人的情形。

  待看过之后,便是一段尘缘了结,从此阴阳两隔,再不相见。

  从他们的对话来看,骗她们入阴司,还真是这个假常山王的手笔。

  而唐有术他们则是刚刚知道这个事情,所以唐有术用了符宗的牵魂术来确定他们的生死,因为找不到余灵儿他们,唐有术心伤难过的留下眼泪,这才汇聚到阴司成镜,让小筱和余灵儿看到这最后一面……

  如果说唐有术利用欺骗了崔小筱,还狠心撵走了余灵儿,可是他此时流下的真心之泪却没有任何虚假的掺杂,否则不会在阴司成镜,让小筱她们看到。

  可惜迟来的真情比草贱,此时他们已经阴阳两隔,恐再不能相见。

第83章

  不过小狐狸很吃这一套。

  看着唐有术痛苦地低声呼唤着灵儿和小筱,小狐狸也哽咽道:“唐公子,我在,我还活着啊!你莫要听他胡言!”

  崔小筱默默看着水镜,镜中那个高大的男子自始至终脸上都毫无表情,就好像死去的两个女子跟他毫无干系。

  小筱知道,魏劫可以与她的魔珠气息想通,她在阳界消失,他不可能毫无查觉。

  他甚至不必用唐有术那样的符咒确认,就能感知到她已经不在这人世间了。

  可是那张俊美如谪仙的脸上却毫无悲伤之意,就算她不再是他的爱人,也总是相携走了一程的同路人,难道自己对于一个立志修仙得道的男人来说,便如路边蝼蚁般毫无份量?

  看来神格恢复的人果然境界更加高远,不会如凡人一般,为个人生死而费神落泪。

  小筱不愿意成为魏劫升仙之路的绊脚石,可看他竟然能绝情到连一滴眼泪都不掉时,还是忍不住心伤失望。

  其实小筱一直对魏劫残存着希望,那个总是对她笑的劫儿有朝一日能够回来。可是现在,她倒是可以彻底心死了。

  那个在凤凰秘境里为她难过得流下心头血泪的魏劫……真的找不回来了……

  小筱微微扭头,不想再去看那镜子。

  等师父唐有术的眼泪流干,那面镜子就会消失。她们也就断绝了与阳界的最后一点联系。

  她应该知足,最起码自己还沾了灵儿的光,得到了师父唐有术几许真心的眼泪。

  她崔小筱“十伤”的命太硬,活在世间一遭,注定了无父无母,无儿无女,无牵无挂,这其实也挺好的,不是吗?

  如此甚好,甚好……

  就在黯然神伤的功夫,小筱的鼻息间隐约又溢起了彼岸花的迷魂味道……

  糟糕!不过是一瞬间的低落,竟然又被魔花蛊惑了!她知道这不是好兆头,意志消沉之人,更容易受魔花的蛊惑。

  而她此时身处阴司,更应该坚守本心,才可不受死亡的蛊惑!

  此时她再闭气也来不及了。魔花香气似乎钻入脑髓,整个人的意识有些迷离——不知不觉中,她的眼前又出现了远处的忘川河,伴着摇橹的哗啦声,她的双脚仿佛磁铁吸引了一般,木讷机械地朝着那个方向慢慢走去……

  小筱的神志是清醒的,她知道自己要回头,不可再往走了,她可不想死!

  但是这一刻,身体仿佛被噩梦给魇住了,她竟然不能开口,也不能回头,只能拚命瞪大眼睛,想要集中意志控制自己的步子。

  而魔珠也是急得不得了,它可不想跟小筱同归于尽,于是脏话百出的大骂崔小筱,让她赶紧回头。

  最后许是被逼得无奈,那魔珠居然大报起了菜名,什么水晶肘花、清蒸桂鱼、蟹黄笼包地诱哄起来。

  小筱就是被魇了,面无表情不能自控、不然听着魔珠带着气急败坏的声调哄着她,说带她去吃好吃的,她应该是能笑出声的。

  就在晃神迷离的功夫,她的身后传来了余灵儿的一声尖叫:‘哎呀,这怎么……怎么又出现了一面血红的镜子?’

  小筱其实也听到了一股新的滴答水声,也不知怎么的,她恍然倒吸一愣冷气,身上的魔障竟然解除,她终于能扭头回看了……

  在唐有术眼泪汇聚成的镜子旁边……突然又流淌下滴答的鲜血,而这些血红的水滴汇聚在一处,就变成了血红的水镜。

  这水面上清晰地照出的是魏劫的身影,只是他似乎并不在璨王府了,而是立在耆老山的山坡之上,那山坡上还有魏劫上次抽打碎的断壁残垣呢!

  看来当他听说小筱身在阴司时,竟然没有耽搁时间,立刻御剑而行,转瞬间便到了耆老山的阴司入口。

  可是他并没有哭啊!只是一双眼睛已经彻底看不见紫色,全都是浓血一般的黑红。

  小筱有些纳闷:这面血红的阴阳相思水镜,到底是如何形成的?

  魏劫似乎跟卫家的银甲军起了冲突,不过他似乎懒得纠缠,只是用天罚之剑一路震荡,将银甲军击退得东倒西歪之后,便一路冲到了耆老山阴司的入口。

  此时,卫家祖母正带领族中的长老坐镇,阻止魏劫靠近阴司入口。

  “阿劫,你这是要做什么,难道你不知每隔十年的八月十五是阴司之门封禁的日子吗?我们降魔卫家的人都不能靠近阴司鬼门,你这么贸贸然地闯进来是要做什么?”

  魏劫的紫眸已经变得发黑,只是眼睛瞪着卫家祖母身后的那团混沌入口道:“我……要去接一个人出来。”

  卫家祖母毫不迟疑地开口道:“不行!封禁之日谁都不能靠近阴司入口,这是祖宗留下的规矩……”

  还没等祖母将话说完,魏劫却低沉打断,他仿佛陷入了无解的思绪,自是自言自语道:“她其实很怕寂寞。那里那么黑,那么冷,她不会喜欢的……”

  喃喃自语后,高大的男人突然眼中散发出一股魔性杀意,腾空跃起,如迅雷闪电般跳至洞门前。

  就在众人来不及反应的时候,他的手已经探向了阴司之门。

  可是十年一次的封禁之日,这阴司之门会有卫家的重重封印加持——进不得,出不去。

  魏劫的手抵在那入口处,却怎么也推不开那浓稠的混沌。

  可是这时,身在阴司里的小筱却看到了在那出口处的混沌里,似乎浮现出男人的大掌。

  她飞扑了过去,将自己的手印在了那掌上,大声呼喊道:“魏劫,我在这,我还没有死!”

  可惜她的呼喊声压根穿不过阴阳相隔的混沌。

  魏劫的大掌痉挛地抓挠着那撕不开的混沌,突然掌心发力,朝着封印狠狠击打过去。

  他的神格恢复之后,灵力提升神速,这一掌之力,竟是震撼四海八荒的元神之力,一下就将卫家的重重图腾封印震出了道道裂痕,

  当封印变得有些松懈时,阴司万千鬼魂呼号之声也从开裂的缝隙里隐隐传来。

  魏劫在那些阴灵呼号的声音里隐隐听到了微弱得几不可闻,呼唤着“魏劫”的声音。

  只是那么一瞬间,这细微的颤声就湮没在了万千阴灵的呜咽声里。

  碎裂的封印再次重合,也隔断所有的地狱呼号。

  魏劫笃定,自己的确听到了崔小筱的声音!她真的误入阴司,再难回来!

  身为卫家人,魏劫太清楚误入阴司的生人会有什么样的下场了。

  此时那个总让他心神撕裂的女子,应该已经被彼岸花吸引,魂灵剥离,肉身沉入到了忘川河底了。

  不然,他怎么会听见她的亡灵呼号?

  魏劫冷漠地想:不错,死了也好,少了她的魅惑,自己就不必再受心神割裂之苦,每一夜都在头痛欲裂里煎熬了。那真的很好……!

  这么想着,他面无表情的脸却微微扭曲,一双平静无波的眼眸里蒸腾着热油煎熬的痛楚。

  额头处的那抹蓝色火焰已经亮得刺眼了。以前每次疼痛袭来的时候,魏劫总是下意识地不再动情,也不再去想那个扰乱他心境的女人。

  可是这一次,就算头痛欲裂,那心底沉淀积压已久的情感如呼啸的岩浆般,再也压制不住了。

  封印凡人情感的烙印似乎失灵了,男人冷漠如冰的双眸已经浓黑如墨,然后终于伴着男人一声失控的愤怒嘶吼,在心底早就积攒成河的心头之血,如决堤长河一般,不受控地流了出来!

  身在阴司的小筱耳边盈满了魏劫的悲怆怒吼,她太清楚魏劫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症状了!

  他……他怎么又流出了心头血泪?他是以为自己真的沉尸在忘川河里,所以才心伤难过?

  一时间,小筱的心也似乎被什么大喜大悲的情绪极致拉扯!

  喜的是魏劫并没有对她无动于衷。

  可是更多却是恐惧担忧——她现在出不去!没法立刻冲到魏劫的面前告诉他,她没事,还活着!

  上次魏劫不过是滴出几滴心头血泪,就因此大伤元气。

  现在他的血泪成河,在脸上滚烫而下,若不控制情绪,他岂会还有命在!

  眼看着面前的血镜愈加扩大,小筱急得冲着镜子跳脚大吼:“唐有术!还有那个卫家的人!你们是死人吗?就这么看着魏劫流着血泪!那个什么狗屁神格呢!不是绝情断欲吗!怎么不管用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