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间,他们十指交缠,在潭底游弋,更在水里荡起了层层涟漪……
秦凌霄此时几步抢到了谭边,看着蒸腾而起的水泡和动荡涟漪,心急得不行。
他有心下水探看,奈何一代堂堂剑宗大能,偏偏不识水性,暂时下不得水。
好在那二人在水下的时间并不是很长,当小筱发现魏劫已经完全恢复理智时,便再次默念水诀,卷着他俩一同上了岸。
此时,魏劫妄动真气的后果也完全显现了出来,虽然被小筱搀扶着也完全站不起来。
秦凌霄趁机又拔出气剑,想要袭向魏劫,却被小筱挥动长袖,一下子将他的气剑震开,并且气愤道:“难道你看不出,他是遭人暗算,才失去理智的?你要妄杀无辜?”
秦凌霄却认定自己之前的猜想无错,只气愤道:“那魔珠就是附着在魏劫的身上!他这次不是魔发,怎么保证下次?你应该最清楚,当魏劫魔性发作的时候会做出什么暴虐行径来!”
魏劫听了慢慢抬起头,此时的他倒是不见虚弱,只冷声道:“怎么?你清楚我成魔是什么样?”
秦凌霄被问得一滞,他当然没法说自己清楚得很!
前世魏劫的确背负了太多的冤屈,可是秦凌霄认为魏劫的人性被种种打击压垮之后,爆发出来的魔性可怕是做不了假的!
当年就算自己的父亲秦贺真的做了些错事,也罪不及其他弟子,可是魏劫却一口气灭掉了四大派,除了他和幸存的灵芷珊外,其他活口都不曾留下!
秦凌霄就算冒着被小筱怨恨的危险,也要防患于未然,趁着魏劫魔珠刚刚附体时,将他灵台劈开,斩草除根!
当然,更深切的原因是,他的父亲还等着魔珠续命,秦凌霄此来就是要拿回魔珠嗔的。
魏劫若是不死,他的父亲要靠何人来救?
看秦凌霄只瞪眼却不说话,魏劫冷冷哼了一声,复又变得虚弱了许多,软软靠在了小筱的怀中。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小筱柔软的胸怀有多么好靠……
崔小筱此时,只剩下心疼,她一边替魏劫抹着脸颊的水,一边笃定道:“你搞错了,魔珠真的不在他的身上!”
秦凌霄认为小筱在替魏劫狡辩,冷声道:“若不在他的身上,又是在哪里?”
小筱缓缓道:“谁偷袭了魏劫,谁就是那个附了魔珠之人……”
就在这时,魏劫似乎也缓过了一口气,他捂住了胸口,低低说出了自己被偷袭前的遭遇:“有个黑衣蒙面者偷偷前往后山,被我发现,一路跟踪他来此。我与他搏斗在一处,却是被他突然抛出的药粉迷住口鼻,也不知怎的,着了他的道儿……”
听到这,小筱凝神想了一会,然后慢慢转头,看向地面延伸向山洞的脚印,忍不住懊恼道:“糟糕!我们可能上当了!”
方才顺着脚印入山洞时,她就有些纳闷:为何那脚印只徘徊在洞外,而洞内却是没有。
原来是那洞口有跟凤凰密谷类似的结界封印,除了洞内的常客蝙蝠爬虫以外,任何人都不可随意出入。
可是自己身上的五凤印记,却恰好能解开封印,所以她其实是被脚印骗入了山洞里,无形中做了神秘人解开山洞之锁的钥匙!
看来那个男人迷晕了魏劫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而是故意在魏劫的四周踩出脚印,然后引着小筱去打开山洞的结界。
想明白了这点,她让几个狐族男子照料倒地不起的魏劫,然后再次入了那山洞。
当小筱跑进山洞时,发现这山洞照比方才,似乎黯淡了许多,而立在石笋顶端的凤凰身上镶嵌的蓝宝石已经消失不见,石像上只剩下空荡荡的一个窟窿了!
小筱料想的不错,那个神秘人虽然被魏劫发现,却将计就计,略施小计,偷到了他真正想要的东西!
小筱虽然不知那蓝色的宝石是何物,可如果那个附身魔珠之人处心积虑地要得到这宝石,它一定十分重要。
就在这时,山洞外又有人惊声高呼,原来魏劫的伤势太重,方才竟然大口吐血了!
很显然,他在不该动元气的时候,逆气而行,出现了元气受损的迹象。
见此情形,秦凌霄的脸上显出一抹喜色。如果魏劫就此损了灵台,便再难修复,从此就是凡人一个。若是这样的结果,竟是比诛杀了魏劫还要解恨!
而一旁的唐有术却急得眼圈通红,一下子流出了眼泪,想要去前山给师父拿他平日里配的止血伤药。
可若真是元气大伤的后遗症,岂是几把磨干草药能救治的?
小筱只恨自己平日懒散了修行,这么关键的时刻,竟然吐不出颗成型的内丹给魏劫续命。
魏劫自己勉强压制住汹涌而至的血潮,对小筱道:“先……先找个僻静之处,我需要你为我推宫稳脉。期间不可被人打扰……就扶我去那边的山洞里吧……”
小筱知道要赶紧替魏劫疗伤,那处山洞倒是也行。因为二百年后,师父唐有术带领她们这些弟子闭关,都是选择这处山洞的。
魏劫也许是避忌秦凌霄,还有山上鱼龙混杂的那些拜师弟子们,所以除了两个把守洞口的狐族人外,其余人一律不得靠近。
按照师父唐有术的说法,此处汇聚天地灵气,正是凝神筑基的好地方。
小筱以前从来没替人疗伤过,当二人面对面坐在石洞正中央的圆石上时,却不知下一步该如何替他转气疗伤。
当她忐忑地问魏劫时,魏劫靠在她的怀里有气无力道:“你且先抱我一会,我先稳一稳气血……”
于是小筱便乖乖将下巴安置在魏劫宽阔的肩膀上,任着他将自己拥入怀里。
在魏劫命悬一线的生死关头,只要他不太过分,想抱多久都是可以的。
可是偏偏这本该气息羸弱的男人,那双手……特别的不老实。
小筱忍了又忍,最后一把夺过了自己半松开的腰带,瞪着一双妩媚大眼,低声道:“这……难道是合欢宗的阴阳疗伤之法?你这血都是流向哪里了?”
魏劫此时又有些气若游丝,全然不见方才解腰带的伶俐劲儿:“你也知我中了迷药,虽然浸水,还是有药性未除……也许你助我彻底解了药性,我的血亏之症就好了。”
小筱眯眼看着他,突然伸手捏住他的双颊,然后朝嘴里那么一看:除了一口白牙之外,他舌头上的咬痕,还血迹未干。
果然就像她猜想的那般,姓魏的方才是故意咬破了自己的舌头,才催发出那么一大口吓人的血来!
搞明白了他的花样子,小筱气得差点凝成水剑剁了他:“你是想吓死我?难道不知我方才有多担心,以为你真的要死了!难道……你被人偷袭也是假的?”
魏劫半笑着握住了她乱捶他的小拳头,然后给她看自己的后脑勺:“这么大的包,怎么可能是我自己敲出来的……不过方才偷袭我之人,真的很古怪!”
小筱不解:“怎么个古怪法?”
魏劫的紫眸眯起,低低道:“就像在洛邑幻镜之城,遭遇跟自己长得一样的假身那么奇怪。那人的身形明明比我矮了些,可是无论招式法门,却跟我一模一样,一个路子出来的……”
小筱一听,不禁凝起眉头。
魏劫可是野路子,他的一招一式杂糅了众家之长,却又有自己的改良精进。普天之下,与他相类的法门招数,也许有很多,可是能跟他一模一样的,除了镜像幻城里的假身,还有何人能做到?
就在小筱陷入沉思的时候,魏劫起身眯眼看着那一幅幅的壁画,当看到有关凤凰秘境梧桐树的壁画时,他也是一愣。
不过眼下,他最想说的却不是这些壁画。他方才之所以假装吐血,就是为了这片刻跟小筱独处的机会,也只有这时,他才能说出自己心内的疑问。
只不过……他要说的,也许小筱并不爱听……
想到这,他看向了小筱,沉吟了一下,终于开口道:“小筱,你觉不觉得有个人很是奇怪?”
……
就在洞内二人倾心长谈时,前山的众人却一直焦急地等待着。
幸而二人闭关的时间不长,待天色大亮时,他们就从洞穴里出来。
余灵儿和唐有术早早就守在了门口,等着他们出来。
而那秦凌霄也一直没走,此时随着符宗弟子也来到后山,想要看看魏劫的伤势到底如何。
让秦凌霄失望的是,魏劫的伤势似乎好了许多,最起码可以自己走出洞穴了。
反而小筱好似大病了一场,脸色略略憔悴。看来为了治疗魏劫的伤,小筱也损耗了无数灵力。
当从洞穴里走出时,小筱的眼睛都微红一片,也许是因为担心魏劫,似乎哭得肿起了老高。
此时前山也是风云变幻。
经过这一夜的时间,那些上吐下泻的弟子们也纷纷恢复了。
不过有一部分弟子,在身体刚刚恢复的时候,就不声不响地下山去了。
毕竟吃喝一场,全体弟子都上吐下泻的,怎么看都像是有人投毒。最蹊跷的是,除了一个唐有术,包括崔小筱在内其他的符宗人都没有这些症状。
有些心眼活络之人难免会心生狐疑,觉得这个崔小筱行事也太鬼祟了!若是不想收他们,大可以直接哄撵出去,何必如此磋磨人,暗中给他们下泻药?
难怪四大派的长老都说她是魔,真是心思诡异,行事乖戾啊!
小筱听了唐有术说起那些出走的弟子,只是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符宗来去自由,他们没有正式拜师,若不肯留下,大可以一走了之。
小筱也知道这些弟子走了以后,大约会跟外面的人继续败坏她的名声,让她往邪派魔尊的道理上再滑一滑。
不过她替了魏劫既定的命数,顶着魔尊的名头被人唾骂也在所难免,更何况她的确害得他们拉肚子了,这一顿骂也不冤枉。
只可惜如此顶着骂名,却还是没有排查出魔珠附着在何人的身上。
所以小筱又下起了逐客令,对秦凌霄说:“既然山上的这些弟子都不是,我也不多留你了,还请你去别处找寻吧。”
秦凌霄自然是不甘心,不知为何,他直觉魔珠应该还在这鬼石崖。
而且那处后山石洞,在原本的二百年前,他也一直不曾进去过。
但是他清楚地记得,前世里,就连魏劫都未曾进过那封存了结界的石洞,
后来魏劫更是将那后山列为禁地,更不曾有入洞偷盗的事情发生。
可是这一世里,小筱却毫不费力地打破了那山洞结界,再次发生了前世不曾有的意外……
想到这,秦凌霄更是不想走了,他觉得自己留下来,才可以很好地帮助小筱应对接下来的意外。
可惜小筱并不是与他商量,在客气地请他走后,却发现秦凌霄好像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就只能直接不客气道:“你在这里呆的够久了,还请离开吧,你若再留下,魏劫该不高兴了!”
听了这话,秦凌霄活似吞了苍蝇一般。他一想到小筱和魏劫在那山洞里独处了一夜,不知又发生了什么,心里便是酸酸涩涩的。
有时候,他真的希望立刻能找到那个烛九阴的神像,若是能让他重新回到初认识小筱的时候,就更好了。
他一定不会再那么自傲自大,在这少女的心里留下那么多不好的印象……
看着小筱倦怠无力的样子,秦凌霄决定还是不要跟她再起争执得好。
他也得回转凌云阁看看父亲,另外再想办法找寻那魔珠了。
赶走了秦凌霄后,小筱也毫不客气地“劝走”了其他投拜的弟子。
至于理由也是现成的——只是吃一顿饭菜而已,他们就如此上吐下泻,可见其根基的浅薄,并非符宗适合的传承弟子。
这些人拜师不成,顿时骂骂咧咧声音四起,再次将小筱有魔附身的旧事提起。
看来他们拜师时,不计较小筱成魔的事实,拜师失败后,便再次成为正义之士,骂起人来,倒是一点也不怕崔小筱发作了魔性。
唐有术很心疼师父,魏劫也是奇怪,出了山洞后,被小筱送到卧室里后,便一睡不起,似乎在梦中疗伤。
如今山上的人都走光了,魏劫又不起床,做饭的差事,自然又落回到唐有术的身上。
在问过了小筱想喝牛肉汤之后,唐有术便烹煮了一锅,端着一个小石锅进了小筱清修的书斋。
当他端着石锅入内时,小筱正在翻看从他那要来的修仙野史,查找关于黑凤和古炎帝的种种蛛丝马迹。
只不过,她看得似乎不太顺畅,书本弄得满地都是。
唐有术将牛肉汤放在桌子上后,便蹲下去捡拾小筱扔了满地的书本,再将它们收拢到一处。
小筱瘫在桌子上,毫无一宗之主的气度,意志消沉道:“他们都走干净了?”
唐有术知道她问的是那些要拜师的弟子,连忙道:“大部分都走光了,不过那位灵芷珊姑娘却依旧不肯离开,似乎要死赖在山上了。我看您和师父似乎都是元气受损还未恢复的样子,便没跟你们说这件事。等那位姑娘自己呆得无趣,大约就会离开了。”
小筱懒理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只接过唐有术给她盛的汤,吹了吹热气,饮了一大口。
可是汤刚入嘴,小筱就皱紧眉头,一点点收着喉咙,勉强咽下去后,小声道:“唐公子,这牛肉汤,怎么又煮苦了啊?”
唐有术纳闷道:“苦?应该不会吧? 灵儿在后厨里喝了一碗,说很好喝啊!”
小筱又盛了一碗递给他道:“喏,不信你尝尝。”
唐有术狐疑地接过碗,喝了一口,也是眉头一皱——这牛肉汤的鲜味里果然有一股子说不出的苦味。看来那余灵儿居然也学会奉承人撒谎了,居然能面不改色地喝下一碗,还骗他说好喝……
唐有术倒是习惯了自己的厨艺,很是歉意地说道:“师祖,我又没有做好,要不,我给您再重新做一碗吧?”
小筱懒散地摇了摇头,想了想,提笔在一张纸上画下了她曾经在石洞里看见的那颗宝石上的火焰图案,问道:“你看过的各种修真野史最多,可曾见过这个图案?”
唐有术拿起来仔细端详了一会,摇了摇头道:“以前从来未曾见过,不过……这不是石洞里那颗丢失的宝石上的图案吗?”
小筱点了点头,缓缓开口道:“我方才又查了鬼石崖的地方志。这里之所以叫鬼石崖,原来是有典故的。据说山中有一颗鬼神之石,乃是远古上神留下的神物,能通鬼神,所以这里才叫鬼石崖。你说被偷走的那块宝石,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那块神鬼之石?”
唐有术听了道:“师祖的猜测有些道理,说不定还真是这样。”
小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用来清缓口里的苦气,她一口气饮了下去,又接连饮了数杯,看上去不像是喝茶,倒像是豪饮佳酿。
唐有术看那茶壶快要见底了,便拿起来想要去厨房再补一些热水来。
崔小筱却是一把按住了他的手,一双大眼似乎在感怀往昔,透过眼前的唐公子看向了遥远而未知的另一个人。
她和缓道:“自与你初逢,不知不觉,竟然过了这么长的时间。可是第一次见面的情形,我还是记得清清楚楚。”
唐有术微微一愣,从师祖的掌下抽回了自己的手,微微笑道:“我也记得与师父和师祖您相逢的情形,若不是你们,我就要命丧食尸兽之口了。”
小筱怅然道:“其实那日降服食尸兽时,你面前是有两种选择的,一个拜我为师,一个是拜魏劫为师。明明我是魏劫的师父,那日施展身手也是不俗,对你的态度更好,你却一门心思要拜那个对你冷冰冰的魏劫为师……”
唐有术似乎没想到师祖居然这个时候掰扯起旧日细账,连忙歉意道:“若是可能,我自然想两个都拜,而且师祖您看着太年轻,当时……我只觉得拜女子为师不甚方便,还请师祖原谅徒孙的轻怠……”
小筱又是点了点头,似乎陷入了回忆道:“后来,我们一路前行,是为什么去了涂云山的狐部来着?哦,好像是我当初要去凌云阁找秦凌霄解开我和魏劫手上的枷锁。我不太会看地图,便由你来引路,将我们一路引导到了涂云山……”
唐有术羞愧地低下了头,只低声道:“是我愚钝,差点害了师父与您……”
小筱自嘲笑了笑:“怎么算是害呢?若是不上涂云山,我和魏劫怎么会阴差阳错地饮了灵泉水,功力大涨呢?不过说到这,我又是想起了洛邑城里的往事。那时,我不愿多事,决定带你们一起离开洛邑城,你却在你师父面前说漏了嘴,说出了璨王要邀请我们参加寿宴之事,所以魏劫便背着我偷偷前去赴宴了,进而留下来揭发了璨王。”
第74章
听了小筱的话,唐有术跪在地上低声道:“弟子愚钝,辜负了师祖的信任,犯下的错处罄竹难书,还请师祖责罚……”
若是往常,唐公子行此大礼,小筱早就忙不迭起身搀扶了。
可是今日的她仿佛陷入了回忆中,老僧坐定般一动不动,只是眨着眼伤感又道:“说起来,我们会来到这处鬼石崖,其实也是你的引导才对。那日被魏劫逼问灵山到底在何处,我不过是在地图上胡乱指了一圈,可恰好你送果子来,一下子就指出了鬼石崖。你说好不好笑,其实我当时都不知道原来这鬼石崖就是我们符宗的灵山。”
唐有术跪着不动了,也不说话,似乎在等着小筱师祖接下来的训话。
小筱微微苦笑,深吸了一口气,怅然道:“我总以为自己顶替了魏劫的命数,乃是上天安排,身不由己罢了。可如今却又发现,这一切似乎都在一个人的操控之中,我已入棋局多时,成为博弈的棋子却不自知……”
唐有术终于缓缓抬起了头,沉声道:“弟子有错,师祖责罚就是,可是你说的那些,弟子真是听不懂。”
见他还不承认,小筱闭了闭眼,指了指那石锅问道:“你可知今日的汤为什么这么苦吗?”
唐有术愣了一下,说:“是我的厨艺不精……”
“其实余灵儿说得没错,你今日这锅牛肉汤做的味道其实还不错,只是快起锅时,我趁着你不在,又在这汤锅里加了一颗鱼的苦胆……你猜猜看,那苦胆是什么鱼身上的?”
她加的苦胆,正是忘川河里的大鱼胆,这鱼的内脏寒性更强。
方才她藉着说味道不对,诓骗着唐有术也尝了那汤。
只是往常不消片刻就会发作的寒毒,现在进了唐公子的肚子,却迟迟都没有动静。
鱼,还是忘川河里的鱼,寒性不曾发生改变。
唯一的不同之处,就是跟唐有术前两次寒毒发作时相比,这一次,唐有术并不知道汤里有寒毒之物。
说到这里,小筱紧紧抿着嘴,似乎努力吸气,压抑住心内的焦躁,对唐有术平静道:“其实那个魔珠嗔,一直都在……你的身上!”
秦凌霄当初与魔珠嗔一起穿越过来,可是秦凌霄魂穿回年轻的身体时,却丢了那颗魔珠。
也许在更早的时候,唐有术就已经被魔珠附身了。
当初宴会时,小筱想得周道,监督了所有人,却独独漏掉了唐有术,只因为他也吃了鱼肉。
可现在想想,他真的是因为吃了余灵儿的醋,才去主动吃鱼肉吗?
也许他是故意这么做,早早排除了她对自己的怀疑才对。毕竟他入树林子方便的时候,并没有人跑去监督他有没有真的坏肚子。
唐有术一脸平静地看着崔小筱,他突然微微地笑了一下,和缓开口道:“我当初一见你时,就觉得你慧气扑面,是个伶俐的孩子,定然能振兴符宗,如今这一路看来,果真是没错。”
如果说之前二人相谈时,小筱勉强还能维持一下镇定。
当唐有术说出这话时,小筱心中一直坚持的信仰,竟然有轰然倒塌之感!
唐有术竟然有着二百年后的记忆!他一直都知道自己其实是他收下的关门弟子,却能不动声色地叫自己师祖那么久!
想到这,小筱强忍着眼泪,带着无尽的震惊与不解,委屈而愤怒地喊了一声:“师父……”
唐有术看起来还是那个看起来瘦弱的书生,可是当一个人的眼神发生改变时,整个人的气质也就大不相同了!
如今的他跟小筱记忆里那个睿智祥和的老人,彻底重叠在了一处,可是曾经的慈祥如今在小筱看来都是那么的深沉而不可测……
“您不是已经去世了?究竟是如何穿越回来的?”
唐有术欲言又止,似乎不想说的样子。
小筱不想此时不明不白地失望而哭,她努力地咬着自己的舌尖,用痛意逼退了要冲出喉咙的哽咽,再次慢慢问道:“师父,其实你并没有去世。在二百年后的费县蚕场,诱导白氏入魔的那个神秘黑衣人……也是你吧?”
师父当初老死之后,按照他的遗言,曾经入棺停留了三日,才入土。
可是小筱现在甚至怀疑,自己与同门们埋下的棺材里面的尸体,到底是不是唐有术,不然他为何还会出现在费县,引导白氏入魔?
听了小筱的质问,唐有术似乎惭愧地闭了闭眼睛,待睁开时,却是语气淡然道:“救济大世者,当不拘小节。若是想要唤醒魔珠,需得有心魔之人为引……我本以为用消金咒逼着你们下山历练,再引导着你们一路去费县,能及时救下那妇人。却不曾想,秦凌霄早了一步,将那妇人一剑砍死了。”
小筱彻底听不下去了,她拍桌而起,痛声问道:“你只觉得对不起那妇人,可是那妇人入魔后害死的人呢?难道那一条条都不是人命吗?师父……您平日对我们的教导,难道都是虚伪违背本心的话吗?”
唐有术再次愧疚地合上眼睛,可是睁开眼时,还是坚定而有力地重复着那一句:“救济大世者,当不拘小节……小筱,当你知道了前因后果,恐怕会做出与我一样的决定。”
小筱不敢置信地摇着头,信仰的坍塌造成的余波,堪比地龙翻滚留下的狼藉。
她实在不敢想像,这样罔顾人命的冠冕堂皇之词,会从自己一向敬重的师父嘴里说出。
如今许多曾经让小筱迷茫而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到了这一刻竟然渐渐清晰。
想到她在魔珠的指引下,找到了烛九阴的神像,可是上面的封印却是唐有术的符时,小筱突然觉得,自己能突然穿越回二百年前似乎也不是偶然的机缘巧合。
自己一直如提线木偶一般,被她最敬重的恩师摆布。
对于小筱提出的这疑问,唐有术依旧没有否认,这简直让小筱的心一路滑落冰窟。
唐有术此时倒是愿意解开小筱心内的一点疑问:“其实我与秦凌霄一样,都是元神附在了魔珠嗔上一路穿越而回,穿越而来的那一刻,我那已经苍老的身体便已经死亡了。他魂穿回了自己二百年前的肉身,我也一样。”
小筱听着这一切,咬着牙,红着眼问:“师父……您这么做,到底是有何用意?”
唐有术道:“你的命数奇特,是启动烛九阴神像,彻底回溯时间的关键。若想重返二百年前,就少不得你,只是你会被魔珠附身,也是出乎我的预料……我本是想引着秦凌霄附身魔珠,再由你启动神像……”
小筱听得脑袋嗡嗡作响,她这一路来,吃过的苦楚无数,尤其是每次魔性发作的时候,那种万蚁噬心之痛绝非常人能想像。
她一直以为,这不过是自己十伤的命格倒霉,一不小心将自己克了的缘故,
可是如今她才知道,自己所经历的那些苦,都是有人刻意而为之的结果。
若是换成别人,小筱这一刻早就高声怒骂,甚至要动手教训人了。
可是面对她一向当父亲般爱戴的恩师,重塑了她信仰之人,小筱满腹的委屈,却只能在心里兀自炸裂,痛得她喘不上气来。
就在这时,这厅堂的大门,突然被人踹开。被小筱用睡符定住的魏劫,竟然出现在门口。
原来余灵儿觉得今日的牛肉汤做的不错,便想着给众人分尝一下,省得他们老是挖苦唐公子做的饭菜不好吃。
结果送到魏劫的房间时,余灵儿发现魏劫在睡觉,后背还沾着个纸条,她顺手扯了下来,还没等看清纸条是什么,那原本睡得死死都叫不醒的魏劫,却入魔一般腾地睁开了眼睛,疯也似的冲了出去。
余灵儿这时才看清,自己手里的纸条好像是小筱绘的瞌睡符。
她心说糟糕,不知魏劫是不是又魔怔犯病,便也急急地追撵了过去,没想到正撞见了崔小筱师徒撕破脸儿的关口。
而那魏劫入内时候,一眼看到了小筱的表情。
从他认识小筱以来,他从来没见过这女孩开朗和煦的笑脸上竟会出现如此痛苦而伤心欲绝的表情。
从小筱眼里流出的那一滴滴眼泪,简直如刺骨冰雹一般砸向了魏劫的心底。
想起在山洞里时,只因为自己怀疑了唐有术,竟然气得小筱大发雷霆,跟自己争吵,魏劫看着自己这位爱徒就是十分的不舒服!
他也懒得客气,朝着唐有术袭去。
他速度很快,一下子就扯开了唐有术的衣服前襟,而唐有术的胸口赫然是片片蛇麟,看着那面积之大,显然是魔化甚久了。
很显然,那魔珠嗔就是在他的身上!
关于魔珠附身在唐有术身上的事情,魏劫其实比崔小筱更早一步就猜到了。
那日那个黑衣人虽然蒙着面,可是魏劫总感觉他的步态似曾相似。
可是笨拙而慧根不灵的徒弟,跟前面那个身手异常矫健的蒙面男实在挨不上,所以魏劫当时也没有联想在一起。
可是当那男子突然迅猛地从身后偷袭他的时候,他在那男人身上嗅闻到一股熟悉的淡香。
那是余灵儿在晚上吃饭的时候,塞到唐有术口袋里的香包味道。
毕竟山上拉肚子的人这么多,唐有术也中招了,余灵儿担心他身有晦气有辱斯文,所以便给了他自己做的香包。
那香料,还是唐有术之前跟他一起下山采买的时候,一起买给余灵儿的呢。
当魏劫被小筱从水里拖拽上来,清醒之后第一时间便想到那个知道他此时不宜动真气,又有这香料味道的人,会不会就是唐有术?
所以他当时假装吐血,骗得小筱跟他一起入了山洞后,便将自己的猜想一点点透露给了小筱。
小筱果然如他猜想的那般,对于唐有术的指责一点一滴都不能接受,居然还为此跟自己吵了一架,气得眼圈都红了。
可是小筱也不是傻瓜,当听到魏劫说出他发现的种种蛛丝马迹之后,不能不对师父产生怀疑。
不过小筱显然不认同他要直接找唐有术当面锣,对面鼓的想法。
这丫头竟然趁着他不备,给他下了瞌睡符。
等魏劫醒来的第一时间,自然是急急去找崔小筱,免得她遭了唐有术那个伪君子的暗算。
唐有术被附了魔珠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为何一直隐而不报?
那魔珠的本性至恶,难道唐有术还包藏了别的祸心?
魏劫看清了他身上的魔鳞后,立刻挥掌朝着那个瘦弱的公子袭去。
余灵儿先是没料到唐有术的胸前竟然有那么多蛇麟,更没料到魏劫居然朝着唐有术发起疯来,立刻准备过去阻拦,保护一下唐公子、
可是下一刻,余灵儿彻底瞪大眼睛呆愣在原处。
只见那个平日总是唯唯诺诺弱不禁风的文弱书生,竟然腾空而起,白袍翻飞,身形矫健地躲开了魏劫几次凌厉的攻势。
魏劫早就料到了唐有术扮猪吃老虎,可是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唐有术的招数变换,竟然跟自己如出一辙、
虽然唐有术挂名是他的徒弟。
但是魏劫跟师父崔小筱一样,都是领羊入山门,然后放羊自己吃草。
他之前根本没有教过唐有术什么招式,倒是唐有术跟小筱学了许多关于符咒方面的技艺。
可是现在二人交手的时候,无论是唐有术的灵气运用,还是招式,仿佛都是自己亲手教出来的一般,这不能不让魏劫心里暗暗惊诧。
不过更吃惊的却是余灵儿。以前遇到危险的时候,余灵儿总是想着第一时间保护唐有术,可她真是没想到,自己一心要保护的人,身手竟然跟魏劫不相上下!
一时间,余灵儿竟然忘了上去拉架,只能和小筱一样,都是呆愣愣地立在原处,感受内心的撕裂震撼。
魏劫与唐有术缠斗在一起,一时不分上下。
魏劫不忘冷声质问这叛变的逆徒:“你这混蛋!居然敢偷袭我!还给我下了骚虫的虫粉,你是璨王派来的?”
唐有术手上招架得毫不含糊,可嘴里说话的语气却如以前一样谦卑,只是无奈解释道:“事情并非您所想,我与璨王并无联系。那药粉也只是我调制的迷药,暂时迷住人的心魂而已,您在意识不清的时候,做的不过是心之所愿罢了……”
他这不解释还好,听他这么一说,旁边红着眼的崔小筱都有一丝丝出离悲愤。
敢情魏劫心之所愿就是活撕了秦凌霄,还有……扯开她的衣服带子?
可是魏劫是扬了扬眉,一副脸皮厚全然不怕暴露心事的德行,只是掠过下药这一段,迳自又道:“你处心积虑,用脚印引着小筱解开了山洞结界,又盗走了那鬼神之石,究竟为何?”
唐有术道:“师父,您且缓缓,容我慢慢跟您说……”
说到这时,魏劫突然大幅度变换了动作,从出其不意的角度袭向了唐有术的咽喉。
如此凌厉的来袭似乎出乎唐有术的预料,而且魏劫这一招可是前世里没有的,他一下被魏劫捏住了喉咙,拎提着顶在了墙壁上。
唐有术一阵苦笑——他竟是忘了自己的师尊最是急才,看来自己与他如出一辙的招式,反而激起了师尊的好胜之心。
就在这交手片刻的功夫,魏劫竟然想出了自己拆解自己绝学之法……
魏劫此时将唐有术细瘦的脖子捏在手里,自是冷笑道:“好了,现在你可以慢慢地讲了。”
唐有术似乎在想措辞,而魏劫却毫不犹疑地捏紧手掌,下一刻便要将他的喉咙捏碎。
小筱和余灵儿同时高呼“住手”,全都扑过去想要魏劫松手。
若是余灵儿还好解释些,傻狐狸一个,别人给个甜枣就能美得钻出狐狸耳朵。
可是事到如今,小筱居然还一心维护着唐有术!
想到小筱在山洞里时,因为这个细瘦坏小子而跟自己闹别扭,还生怕自己先去找唐有术,给自己施用了瞌睡符!魏劫的心里就一阵气闷。
她对唐有术的偏爱,活似陷入爱河的盲姑娘,全然见不到唐有术的半点不好!
这么个心怀叵测的瘦弱鸡崽子,何德何能,居然迷倒符宗满门女子?
跟秦凌霄那只臭虫相比,原来唐有术才是最大的威胁,占据了小筱大半的心思……
想到这,魏劫的心情就不甚顺畅,真是想先弄死这小子再说。
不过魏劫看到小筱红着眼,噙着泪来推搡他时,他到底还是松开了手,只是表情冷峻,仿佛要嗜人的野兽,直直盯着唐有术,一字一句道:“你说出的每个字都不要打诳语,不然,我定然让你知道,比阴司地狱更可怕的存在!”
唐有术捂着被掐出淤血的脖子,苦笑了一下,然后对余灵儿道:“灵儿,你先出去吧,我与师祖和师父有些私事要谈。”
余灵儿全然闹不清事情的缘由,可是却看出魏劫和唐有术反目的事实,所以她不放心,依旧不愿离开。
可是唐有术却温和而又略显无情道:“这是我们符宗内务,没有你狐族的事情,你快些出去吧。”
听到这,余灵儿只能不情不愿地走出了书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