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己去就行了呗,你不睡吗?”
他摇了摇头,他还有点事儿。
两人鼻尖对鼻尖,眼睫毛一动就能碰到,他看了她半晌,细细和她交换了一个吻,这个吻和以往都不大一样,格外的温柔细致,仿佛能感受他的心里的情绪一般。
好半晌,才分开,他站起身,给已阖上眼睛的她掖了掖被子,轻步撩帘出了去。
熟悉的脚步声渐渐听不见了,苏瓷才睁开一边眼缝儿,屋里杨延宗已经不在了,静悄悄地就剩她一个人,以及小灯笼里飞来飞来的萤火虫。
屋里有点暗,罩在薄纱里的萤火虫散出一层朦胧的光晕,看起来温馨又浪漫。
苏瓷打了个滚到床边,伸手戳了戳小灯笼以及那两朵小紫花,忍不住笑了。
杨大佬虽没干过这活,但还挺会的嘛。
谈恋爱啊?
她嘶,不知杨延宗为毛这么突然呢?
不不,苏瓷其实有点隐有所感的。
好了,具体什么原因就不讨论了,但现在很明显装不知道的话,是肯定装不下去的。
而苏瓷确实被哄得挺爽的。
她也不违心,今天真的很快乐。
咸鱼天性是追求舒适,她并没有为难自己的想法,于是想了想,最后愉快地下了个决定。
行吧,那就谈谈呗。
不过她可是糖衣吃掉,炮弹扔回去的哦。
苏瓷翘了翘唇,调整了一下萤火虫灯笼的位置,愉快会周公去了。
……
再说杨延宗,临出门前回头瞄一眼苏瓷,她闭眼乖乖躺着,好像睡了,但唇角是微微翘起的。
他勾唇笑了下,心情出奇地好,以至于之后听见六王府传来的坏消息,也没那么生气。
杨延宗说有事儿还真是有正事的,第二批粮草快到了,这几批粮草都是和他们一起出发的,不过粮草速度要比行军慢,第一场大战结束之后才陆续抵达。
杨延宗既然主动请缨领接粮草的任务,那当然是要好生做完的,和军需官一起自季邺及兵部户部等运粮官手中交接了粮草。
——这里提一下,这位七公子现在已经鸟枪换炮了,虽还没有请立世子,但他近段时间的表现让六王非常满意,季邺已经成功取代了季堰的位置了。
他本来就有出身,这次北戎三十万大军压境所有目光都聚焦北疆,老皇帝坤氏三大王府都暂时停下内斗,先全力攘外,各方势力都有参与进来,四王六王都是督军,季邺则被推出来领了押运粮草一职,并后续会跟在军中实习,不危险,又能挣军功。
阳都就在身后,快马全速也就一个白日都用不着的功夫,说远也远,但说近也近得很。
季邺一身银色铠甲,拥缰而立,英姿勃发,与昔日那个温吞少言的七公子恍若两人,只不过这次见面,杨延宗很敏感在对方嗅到一点不同寻常的味道。
季邺笑了笑,拱手,目光炯炯意气风发,只是态度比起从前,却多了一点若离:“日后就要慎行多提点了。”
杨延宗眼神闪了闪,也淡淡一笑:“好说。”
之后两人没再废话,开始进行粮草的验收交接。
当天午时不到,杨延宗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他的身边来了一名特殊的客人,这位仁兄姓裘名远鸣,是六王的幕僚之一,位置虽不及房先生,但也绝对不低,在六王身边很是说得上话,这次季邺初次出任军职,六王不放心,特地安排他一起陪同的。
裘远鸣站在杨延宗两步外远,身后除了阿照并没其他人,地方空旷,裘远鸣捋了长须,眼睛盯着兵士插进粮袋的长管,粮食沙沙漏出,他嘴皮子微动,却说着完全不相干的话。
“六王病了,不轻。”
这点杨延宗早就知道了,多年培养的继承人就这么没了,亲手杀子,对六王打击还是有的,折腾一轮好不容易淡化事件后,他就病倒了,据说卧榻两天,现今还时不时有咳嗽。
——杨延宗知道的还多一点,早年六王受过战伤,据说用过虎狼之药才缓过来的,是痊愈了,但到底伤了底子,所以六王身体其实并没有表面强壮的。
这般年纪,又病了,该有一点危机感了吧?
不是人人都能像老皇帝般活到七老八十的,事实上季氏皇室长命的不算很多。
“六王对你有了芥蒂。”
原因是左卫都指挥使一职,当时六王府自顾不暇,根本未曾使得出多少力气,可最终杨延宗凭借着他和季元昊的合作与老皇帝的周旋,最终成功上位。
个中详情六王自然不知,但他微微讶异过后,却生出了些不安。
杨延宗实在爬得太快了。
这么一个如狼似虎的男人,一旦生出异心,倘若他不在,绝不是季邺可以制得住的。
季邺是够狠,但他到底太嫩了,别说掌控了,他怕是连制都制不住!
六王身体确实出了点问题,以至于他都不敢赌自己和老皇帝究竟谁活得更久一些。
如此一来,深思熟虑后,解决杨延宗势在必行。
季邺自然是没有异议的,察觉了父王心思后,他虽没有说出昔日实情自贬,但和杨延宗的联盟也随即单方面宣告破裂。
杨延宗盯了不远处的季邺侧脸一眼,微微转动扳指,笑了一声。
他招来阿照,低声吩咐两句。
杨延宗眉目淡淡,转头立即就撕开了六王季邺父子和谐的面纱。
当天,六王暴怒,他就任督军,人就在距一百余里的名山关附近,季邺领了个调配物资任务过去,当天六王行辕传出暴怒咆哮,六王一巴掌狠狠扇在季邺脸上!
“孽子,畜生!!你大哥一房已经避居,你还要赶尽杀绝吗?”
季堰身死,世子一房零落,而他长子已经八岁了,为防家中再度祸起萧墙,六王把名下好几个富饶庄子及商行店铺等产业给了大房,让世子夫人携孩子们避居出去。
世子夫人去了,然后在路上遭遇山贼,嫡庶四个孩子三死一重伤。
原本查到是季堰昔年仇家七王世子季瑛所为,但谁知现在却突然爆出,实际却不是季瑛,而是季邺安排的,甚至人证物证都找到了。
六王简直暴怒,要说他说爱孩子,那也说不上,否则就不会这么轻易手起刀落,也不会从前没有太留意其他孩子。只不过到底亲自培养了这么多年,养条狗也熟了,更何况是亲儿子,对面季堰和长孙感情还是有一些的,而其他孩子闲时他不大在意,但却不代表六王连活路都不给他们留一条。
季邺这么狠毒,连小侄子都不放过,六王真的惊了,把六王府给了他,他其他孩子孙子真的还有活路吗?
杨延宗直接把季邺的底子掀了,最后的结果是季邺没有再回来,明面告病,但实际上据说是被勒令闭门思过了。
他原来的公职职责只临时交给裘远鸣几人接手。
杨延宗得讯,只冷笑一声,毛都没长齐,就想反坑他?做梦!
……
城头西风凛冽,杨延宗从运粮官手里接过最后一批粮草,和裘远鸣交换一个眼神,后者旋即跟着同伴一起去了洗漱。
裘远鸣就是杨延宗在六王身边发展的暗线,两人关系极紧密,许多六王身边的消息杨延宗都是由此而得的。
刚才裘明远和他说,六王气病,他去探过,情况并不算十分好。
杨延宗垂眸,转了转扳指,这么说来,六王除去他的心情该更迫切了。
他哼笑一声,挑了挑眉。
杨延宗转过身,疾行走出一段,刚回到营房,就迎来了童继恩。
他这边事情可一点都不少。
童继恩并没废话,站直:“杨将军,陛下口谕:该开始了。”
待杨延宗接过口谕起身,他才低声道:“我们在北戎的细作传回消息,北戎大军停下动作,不再反攻古关口,”这点杨延宗是知道的,军报也有,他点点头,童继恩继续说:“据可靠线报,左贤王乌奢屠耆似乎在密谋着什么,”童继恩也蹙了蹙眉,他说出最后重点:“他很可能会再度联络那个叛国者。”
就是两年多前,通敌致使中军大乱老皇帝坠马重伤的那个叛国奸细。
可以料想这人位置绝对不会低的。
而老皇帝这些年,一直都没有停下过排查。
童继恩取出一张纸,递给杨延宗:“经过长时间的探查,目前已经锁定,必是这几人其中之一!”
杨延宗接过纸笺,垂眸一看,云麾将军陈从义;怀化将军张桢卿;忠武侯兼督军朱承镇;宁国公宣威将军黄正茂,四个嫌疑人,个个都是不是小人物。
他皱了皱眉,童继恩一直盯着着,此时居高临下,冷冷地提醒他:“杨将军,可别忘了陛下临出京前的密召啊!”
别以为老皇帝这么轻易就把左卫都指挥使一职给了杨延宗,在出阳都之前,皇帝密召,他对杨延宗道:“这次,必须除去六王府四王府七王府,朕不想听任何缘由,朕只看结果!”
要是最终没办成,杨延宗只管试着瞧。
老皇帝已经等不及了。
徐老将军猜得一点都不错,杨延宗是领着任务来的,老皇帝最终目的还是将通敌的帽子死死扣在三大王府尤其六王头上,他身体每况愈下,他已经没法等下去了!
表面同心协力先行攘外,实际都是表象,身体、局势使然使然,这次边疆之行,是注定暗流汹涌有大事发生的。
杨延宗在童继恩的虎视眈眈的盯视之下,并未推拒,只言简意赅道:“臣领旨,必全力以赴!”
“很好!”
“洒家不妨再提点杨将军一句,固然得全力以赴,只这回却是必须成事的!”不成的话,杨延宗这把刀也该废了。
他附耳给杨延宗说了几个人名,让杨延宗必要时可以向这些人对暗号寻求支援,之后童继恩并未久留,丢下一本装幌子的公文,匆匆离去,他这还是第一次来找杨延宗,就是未免惹人疑心。
童继恩一去,杨延宗脸上表情就变了,变得淡淡,却不再为难凝重。
没什么好为难的。
如今这局势,六王府恰好也不容他了,也是时候脱离出来了。
根本不需要选择。
六王要除他?行,那就看看究竟是鹿死谁手罢。
杨延宗停了停,送童继恩出去,一路送到城头边,后者匆匆走了,而他余光一动,却在城垛拐角处看见季元昊。
季元昊踱步出来,两人并肩而行,季元昊似笑非笑揶揄:“杨将军看来领了个好任务啊。”
大家都是聪明人,既然猜到也就不说废话了,杨延宗笑笑,一转回了夜值的营房,他挑了挑灯芯,随手将刚才童继恩给他的那张纸递给季元昊。
季元昊接过瞥了眼,挑挑眉。
“怎么?有兴趣吗?”
杨延宗淡淡笑了下:“这可是个好机会。”
季元昊虽然没有蹚进老皇帝这浑水,但他要扳倒四王府独立,这确实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两人对视一眼,季元昊挑眉:“茶都不上一杯吗?”
杨延宗吩咐一句,阿照上了两杯茶。
两人端起茶盏,抬眉瞥一眼对方,旋即以茶代酒,举了举,一饮而尽。
再度达成合作协议。
……
夜色渐渐深了,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可真不少,而且都大,但当杨延宗回到两人起居的营房,看见窗纱泻出的一片暖黄的时候,他眉宇冷硬褪去,神色变得柔和起来。
他推门而入,苏瓷已经洗完澡了,正拎着那个已经不怎么亮的小灯笼在转来转去。
他笑了下:“你喜欢,改天再弄过就是了。”
这个灯笼本来是人家不要的,褪去荧光之后显得破破旧旧的,他随手接过来,搁在一边,又让她洗手。
阿照刚送了水进来,他就在松袖口洗手洗脸,她过去捣乱,洗了一通把水弄撒一地。
她笑嘻嘻地说:“我不要这个,你快告诉我,这两天有什么事吗?”她贼头贼脑,小声比比:“是老皇帝吗?”
杨延宗一回来,就取出几张纸放在灯芯烧了,她被鞋子绊了一下,没赶上看。
杨延宗洗干净手脸,把外衣换了,他坐在方桌的一角上,斜倚靠墙把苏瓷抱在怀里,摸了摸她嫩白的脸颊,“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不瞒你。”
这话声音不高,他嗓子还没彻底恢复,有点沙哑,此时放低声音说话,自有一种成熟男性特有的沙哑磁性,轻描淡写说来,却像是很认真的,这语义分量也够沉甸甸的。
苏瓷被他喷出的热气和磁性弄得耳廓一热,哇哇,不得了啊,这糖衣好厉害啊!
她被自己的心里旁白弄得笑了起来,哧哧两声笑得前仰后合。
不过苏瓷很快知道接着还有更厉害的,杨延宗用实际行动告诉她,他不是一时兴起开玩笑的,他还挺真心的。
第55章
一灯如豆,晕然暖黄。
两人半枕在软塌上,杨延宗用很轻缓的语调把这两天的事情说了一遍,苏瓷抱着软枕,裤腿半掀搁在他大腿上,懒懒散散,毫无形象趴在,刘海一撮呆毛萌萌翘着。
杨延宗揪了她呆毛一下,“你这额发怎么又剪了?”
古代来说,刘海是未婚少女专属的,婚后就会蓄长不再剪短,和其他头发一起绾进发髻里,这里头还有个仪式叫开脸,开了脸后出嫁,就表示要告别少女发式了。
苏瓷才不管这个,开脸对她而言就是用线把脸毛绞一遍,哎哟哎哟完了,也就完了,她喜欢留刘海呀。
她笑嘻嘻的,把呆毛拨回来,在短榻上打了个滚,差点滚下去了,被杨延宗眼疾手快一把捞回来,她吓了一下却一点不怕,趴在他胸口哧哈哈笑着戳着。
杨延宗撸了一下她的乱糟糟的额发,他现在也不和她纠结这些东西,行吧,她喜欢留着就留着吧,他捏捏她的小腿,问:“今儿这是没蹲马步?”
苏瓷想练武,他特地抽了点时间出来指导她,内就是引导她冥想调息,外就是蹲马步,不管是谁,想练武都是这么走过来的,由浅入深,都很辛苦,开头还很枯燥。
苏瓷立马闭嘴不说话了,昨天蹲了一个时辰的马步,最低要求了,她分了七八次才勉强蹲完,熬一天就不行了,妈耶这古代的习武站桩真不是人干的活啊,她使劲搓了好久药油才睡,第二天睡醒还是疼得龇牙咧嘴。
不行了,不干了,据说要蹲上两年才算入门成功,她实在是干不来了。
怪不得得从小孩子炼起才可能大成,这成年人骨头都长硬了再学实在太痛苦了。
苏瓷装死,杨延宗问了两次她都装没听见,搂着他的脖子撒娇,“我饿了,我困了,你的宵夜到底来不来嘛?”
行吧,早就猜这个娇气包干不长的,杨延宗勾了勾唇角,把她横抱起来,搁在方桌边坐着,抬头:“进来。”
宵夜早就来了,不过阿康机灵,轻轻敲了一次门里头没反应,就不敲了。
阿康眼观鼻,鼻观心,把食盒送进来。
杨延宗还没吃晚饭呢,这顿晚饭加宵夜了,苏瓷瞄瞄那个大食盒,用脚丫子踹踹他。
——以前没结婚之前她都不爱干摆盘摆碗的活儿了,更何况现在。
她拿眼睛溜了他,话说,谈恋爱时这活儿通常都是男方干的。
杨延宗气结,掐住她小腿肚子上的嫩肉转了一圈,苏瓷尖叫大笑,两人闹了一会,最后还是他无可奈何起身,板着脸被食盒拖过来了。
苏瓷伸手拿起一双筷子,吮吮坐等嘿嘿嘿。
等他拉着脸把盘碗都放好,她笑了一声,夹了一块蒜苔小炒肉,送到他嘴边。
杨大佬瞟了她一眼,欠欠唇吃了。
“那边的清炒黄芽,给我夹一下呗!”她没穿鞋,胳膊不够长。
杨延宗给她夹了,只是在放在她碗的中途,不知怎地心念一转,却直接送到她嘴边去了。
苏瓷笑嘻嘻,那双漂亮的大眼睛飞了他一眼,啊呜吃了。
他夹的有点多,掉了点,她本着不浪费的原则把掉碗里的都捡起一起吃了,腮帮子有点鼓囊,一包一包的格外粉嫩可爱,杨延宗低头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咦咦,多油啊!
苏瓷为防他再突袭,也为了奖励一下杨大佬的进步,谄媚加了好几筷子他爱吃的小炒,塞进他的嘴巴里。
“饭别吃太多了,免得等会积食。”
其实杨延宗并不怕积食,多年行军,他马背上进膳都不知多少次,军中人均铁胃,只不过,她的嘟囔叮嘱,他还是很受用的,于是依言放下吃了大半碗米饭。
杨延宗今天虽然干了点在他印象中是男人不该干的活儿(摆盘),但在你一筷子,我一筷子,互相喂食,窃窃私语,时不时听见她清脆的笑声,温馨又恬甜的氛围中,他心里居然觉得,倒也不错。
行吧,一点点小事儿,让让她也没什么了。
两人吃了个五六分饱,就放下筷子,刷牙漱口,滚在床上玩了一刻多两刻钟差点擦仓走火的成人游戏,最后杨延宗把拍了拍她红艳艳的脸蛋:“夜了,快睡吧。”
他咬着她耳朵:“等回家再给你。”这里不合适。
这个男人居然这么严守军纪,都快爆了还忍得住,苏瓷是个坏心眼的,伸脚丫碰了他一下,他嘶倒抽一口凉气,翻身掐住她的脖子,在她脸蛋上狠咬一通,手攻肋下双管齐下。
苏瓷尖叫狂笑,差点笑断了气,脸蛋有点刺痛,她都不敢看了:“睡觉!睡觉!!我困了哈哈哈哈”
两人嬉闹一番,等再次倒在被铺的时候,已经三更过半了,苏瓷困意上涌,睁眼瞅了他一下,最后画面定格在他用发卡弹熄蜡烛转过身来,脸放大,仿佛要亲的额头,最后也不知亲没亲成,因为她已经睡着了。
杨延宗睁眼看了半晌帐顶,又侧头看了眼臂弯里的人,这丫头又嫌热,嘟囔一声又要翻身,可这回他收紧手臂,不许她滚出去了。
她翻了两次没有成功,嘟嘟囔囔抱怨了一会,最后扯了扯襟口,终于老实下来了。
他俯身在她扯开的襟口亲了一口,勾了勾唇,也闭上眼睛。
……
夜半,有风,微微凉的风呼呼自半敞的纱窗灌进来,本来该是好眠一夜的。
可偏偏却出了岔子。
事情和这两日杨延宗刚接手得讯的事都有关联,老皇帝放在北戎的细作得到的消息并不是假的,并且左贤王乌奢屠耆的准备比他们想象中还要早还要全面,无他,因为右贤王伊陵邪主张往东海寻机有了重大突破。
在岛国他们换回一种特殊的药物及大量药材粮食,这让北戎高层精神为之一振,大喜,目前伊陵邪正亲自带队秘密接触其余岛国,截止到乌奢屠耆与王叔左谷蠡王率兵南犯之前,据说都很顺利。
由不得乌奢屠耆不急,北戎以左为尊,原则上左贤王继位优先于右贤王,但这仅仅只是原则,北戎向来有能者居之的,东海伊陵邪已专美于前,乌奢屠耆若想把对方重新压下去,这场南侵是必须建功的!
这古山关他必须拿下,北疆防线必须破,大溃大庆势在必行!
但可惜战况并不如意,乌奢屠耆很快就将他准备的备用计划提上日程了。
有内鬼,并且内鬼位置不低能量不小,这计划实施很快成功了。
不管是杨延宗季元昊童继恩,都有预判北戎会联合那细作弄鬼,但谁也没想到乌奢屠耆的计策这么歹毒事情最后弄得这么大!
只有千日做贼,千日防贼实在难上加上。
防御措施是有,不管是徐老将军的明面上抑或童继恩杨延宗等人的私底下,都做过周密的防范安排的,可再周全的防范一旦遇上疫病这种生化攻击,也将骤不及防。
睡到大约四更天,忽听到外面有急促的脚步声直奔杨延宗营房,被拦住,杨延宗霍地睁开眼睛!
他皱了皱眉,已翻身坐起了,不过动作很轻,没有惊醒方才还在他怀里的苏瓷。
杨延宗本以为是来找他的,因为半夜突发军情实在太常见了,他已迅速披衣套上内甲,这时候外面的来人和守卫亲兵快速交涉了两句,接着一同快步疾奔过来。
“嘭嘭嘭!!”
重重的擂门声起,杨延宗皱眉,刚要打开房门,外头的人喊:“夫人,夫人!主子是医营的人来找夫人的!!”
“……什么事?”
苏瓷被惊醒了,一个骨碌翻身下床,她有点懵穿着寝衣就往外跑,跑到一半被一件大黑斗篷兜头罩下裹着,她才反应过来,赶紧用手拢着,冲他嘿嘿一笑。
两人打开门,映入眼帘是熟悉的一张脸,年轻药僮小伙平时跟在营判老头身边的,姓梁,据说是老头的侄孙,这小伙平时很淡定的,此时却两个黑眼圈一脸急色:“快!都去医营,军中疑似出现病疫,大将军召所有军医!!!”
杨延宗苏瓷脸色大变,梁小伙却顾不上多说,立即转身奔往下一处。
“别急,别急,”杨延宗沉声,他曾遇过的突发状况太多,以至于临场反应非常了得,再急再乱半点都不见慌色,单手搂住苏瓷的肩拉住她回屋换衣服,“先把衣裳穿好,我和你一起过去。”
苏瓷定了定神,赶紧回屋匆匆套上外衣,她把自己准备的防护罩衣以及蒙脸巾等物都全部用上了,并叮嘱杨延宗阿照阿康他们照做。
匆忙赶往军医营,营内已灯火通明,还未靠近,苏瓷就听见嗡嗡嗡声,她大吃一惊:“怎么多了这么多的蚊子!”
她负责的庚辛壬号大病房距南门最近,她也是直奔这门来的,一进门就惊了一下,她下值也就大半天的功夫,怎么突然多了这么多的蚊子?再是夏天也不至于啊,这几天天气也没反常。
由于军医营大灯全部点亮,灯火通明,这些蚊虫瞬间被吸引,嗡嗡嗡往这边急飞,庚号大病房由于纱窗有几处破口,这些蚊子很快就突破重围了。
苏瓷晃眼一看,心里卧槽一声,赶紧拉了拉蒙脸的脸巾:“你们千万别被蚊子叮到!”她叮嘱杨延宗等人一句,立即扬声喊医僮和值班的军医:“快!刘大哥,小源大曾,赶紧驱蚊!!把门窗关了,蚊子打死烧了不要碰到它的体液,大家都小心注意,不要被蚊子咬到!!”
她对什么病疫已经有所猜测了,果然一问刘军医,正是疟疾。
她不知是该松一口气还是悬起心,还好,这个还好是她能有办法的。
现在也顾不上说其他的,苏瓷赶紧提醒灭蚊,病床上能动的伤兵都动起来了,大家乱哄哄套衣服蒙脸披被单,驱蚊打蚊,苏瓷把自制的蚊怕水都全部贡献出来了,这疟疾蚊子是最主要的传播渠道,把这个传播途径切断了是最重要的。
刘军医飞速往外狂奔,通知其他病房关门关窗灭蚊防叮,苏瓷的本事虽奇,但经过实践观察没有人怀疑她的医术。
徐老将军很快赶过来了,老将军一脸严肃,问清楚相关防疫情况他立即发了七八道军令,并匆匆赶出去了。
所有人都跑起来了。
这突然间出现的疫病,突然间飞出来的这么多蚊子,明眼人一看就知不对劲,但现在根本就不是处理这个的时候,所有人,连同童继恩一干监察司的人都顾不上理会其他,紧赶慢赶,没多久整座皋边城内外都纷纷动了起来,开始驱蚊防疫。
苏瓷把防疫知识往她那已经仙去的“师父”身上一推,不过现在也没人有空细问她什么,大家都劳劳碌碌,忙碌得不可开交。
苏瓷原本有点担心药物的问题的,她原来好些负责的病人好不容易熬过的外伤高热期,却感染上了疟疾,被从匆匆抬走了,苏瓷唇动了一下想问,却被杨延宗拉了一下,她回过头,这个男人一身黑衣黑甲,那双幽深的眼睛在黑夜里倒映着两点亮光,杨延宗低声说:“先别急,皋边营中有备药,就是你先前送去的那个青篙水渍法。”
就是《肘后备急方》上那个原始青篙水渍方子。
黄世隆特地使人过来知会,并送了一部分黄花篙。
说来,这个黄世隆确实是个难得真心为民又负责任的好官,老皇帝选他去赈灾还真称得得上目光如炬的,黄世隆接了那个原始方子后并试验有效之后,立即就组织人手推广并全力搜寻黄花篙。
灾区的疟疾一度有蔓延趋势,但在他全力扑围之下,最终抢在大疫的苗头前渐渐扑灭了。
——这一点的最新消息还是杨延宗刚给她说的。杨延宗前天带着她从沙家坝回来的时候,她注意到有些民居村子似乎凋空了,杨延宗当时答她说,是黄世隆安排暂时迁移的,以后会移回来,也快了,东北的疟疾疫情几乎已经销声匿迹,这些作阻隔之用的真空地带也已完成了它们的防范任务。
除了非常先进弄了个真空隔离区域之外,这黄世隆还特地使人知会了徐老将军,因为当时怕疟疾控制不住,要是不幸波及北疆军那事情可就大发了,北疆防线一垮,北戎分分钟长驱直入啊。
得把这个可能性从一开始就掐灭了,因此黄世隆不但遣人通知,还命人送来了不少渍好的黄花篙及完整方子,徐老将军之后又命人去寻了不少以备不时之需。
因此皋边营里是有药的,这个杨延宗是知道的。
苏瓷点点头,她明白他的顾忌,那就好,先看看再说吧。
……
可显然后续情况并不好。
这疟疾疫情传染得极快,早在营中反应过来之前,这一波的蚊子已经让很多人中招了,甲兵一个营房一个营房询问有没有被蚊子咬过,有的马上被带出去,可饶是这样,这些被带出来和脸自己都没察觉被咬的兵士很快就先后出现乏力头痛,继而冷战高热的迹象了。
更糟糕的是,蚊子会飞,而百姓不得不说有时候愚昧真的会拖后腿。
皋边城外的百姓区几度出现暴动冲突。
这从古山关外陆陆续续撤回来的许多关外百姓,共计足十数万人之多,这些老百姓本来都很老实的,大部分被安排在皋边城内的郊区扎营或露宿,因为帐篷不够了。
没办法,皋边本就是建在山坳口的山城,本来就不怎么大,没法容纳这么多人的,连一部分援军都得驻扎到城外去了。
另外更重要一点,皋边城是军事重地,战时关键时刻,还得慎防细作,城内圈出一部分区域来安置老弱孕幼已经是尽能力了,人不能乱糟糟全部都塞进来的。
可就是这些临时安置的老百姓闹事了。
好端端的要驱蚊,并日日有人反复来询问是否有蚊虫叮咬,哪怕军方尽力捂,可当有病人陆续出现的时候马上就捂不住了——帐篷不够很多百姓都是露宿,中招更多,一下子就爆了!
有经验的老人一看,不得了啊这是疟疾,传染病!消息瘟疫般的速度传播一下子所有人都没知道了,大家拒绝配合一抄起家当纷纷就往外冲,不行啊谁敢留下来呢?!
可皋边也不能把他们放进去啊,这里头不少的疟疾潜伏病人的啊,一旦涌入内地,那疫病岂不是仙女散花?!
暴动了好几场,设卡都差点没拦住,最后不得不杀了闹得最凶的几个刺头,才震慑住了他们,之后连安带抚,说明只要不被蚊虫叮咬是没事的——这个经过这几日的实践,已经证明是对的。
闹得精疲力竭,连杨延宗都领兵出去了,两天后才回来的。
他双眼满满都是血丝,显然累得了,处理这种事真的比冲锋陷阱杀敌还累啊。
苏瓷也累得慌,医护人手极度短缺,她最多累极伏案咪一下,一直都没囫囵睡过,棉巾蒙住口鼻脸额,但那双漂亮的大眼睛已经有些泛青了。
可即便军医营这么努力了,药物不够也药力不够,备用的原始水渍青篙根本就是杯水车薪,远远不够,最后苏瓷和杨延宗商量过后,还是悄悄找了徐老将军,把冷提法说出来了。
苏瓷硬着头皮说:“据闻黄大人那边有个水渍青篙方子,我曾特地打听过,我,我于医理一道素有些天赋,结合师父昔年留下的手稿,前些时日试验成的。”
她小声凑过去:“老将军莫怪,我先前皇宫走一遭,实在有些怕了。”
杨延宗一拂袖拱手,沉声:“老将军,内子乃女流之辈,胆子不大,只愿安然渡日。”
苏瓷连忙点头,表示他说得对。
徐老将军足足盯了他俩将近三秒,最后接过方子,“材料你们都有吗?”
“内子医者仁心,说了几次,庄上确实备有一些。”
徐老将军盯了方子半晌,这些原始材料都不难找,以他的能量,最短三五天时间就能备妥第一批。
他盯了苏瓷半晌,最后一声不吭转身走了。
徐老将军叫来老营判,最后把这件事替苏瓷背书下来了,并没透露她半句。
他脊背硬着很,倘若他不愿意说,谁也没法让他开口的,苏瓷立马放下心头大石。
可目前摆在小两口眼前的,却是另外一个问题。
让杨延宗一听就眉毛倒立的问题。
疫情大爆发,蚊子会飞一时半会难以根灭,而且这到底是传染病,混住肯定是不行的普通兵士会恐慌,于是徐老将军最终下令将南城全部腾空,只进不出,建成了一个疫病隔离区。
作为军医,哪怕只是编外人员,苏瓷也肯定会跟着大部队进驻这个传染隔离区的。
她原本觉得没什么,因为60%-70%乙醇青蒿素冷提法杨延宗是已经找人实验过的,确实可行,而疟疾如何防传染她很清楚,只要注意一些,她心里其实觉得没多大问题的。
——毕竟曾经作为宣过誓的医学生,有些情况需要奔赴第一线的概念已经随着多年教育和家庭氛围深植她的心里,哪怕她再咸鱼,对这一情况也接受良好。
同时,她看着自己手上的病人因为感染疟疾再度转危,心里也挺不是滋味的。
难得咸鱼积极主动一次,却被杨延宗直接打断了!
苏瓷东西都收拾好了,如果不是杨延宗回来她已经出发了,她说了一声背起包袱正要转身,却被他一把拽住了,苏瓷诧异回头,却对上杨延宗一双幽深凌厉的眼眸。
他一字一句地说:“绥平那医士已经赶过来了,”就是试验冷提法那个,“下午就到,不缺你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