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手一抖,手机“砰”得一下砸到地上。

郑书意向前走了一步,看着镜子里的许雨灵,往她脸边凑过去,“人家时总就是比较喜欢我而已。”

同时还眨了眨眼睛。

说完,她扬长而去,轻轻关上了门。

——

在回工位的路上,郑书意一直在笑。

孔楠跟看神经病似的看她,她也不理,仿佛刚刚升官发财。

不过坐下的那一瞬间,她的大腿还是一阵抽痛。

“嘶——”

郑书意扶着桌子,低头看向自己的腿,那个被她打消的念头又卷土重来。

这点痛算什么。

吃得苦中苦,方为小舅妈:)

第七章

其实郑书意前脚离开卫生间,许雨灵后脚便跟了出来。

两人一前一后朝金融组办公区走回去,只隔了不到三米的距离。

若是平日里,同一个组的人一前一后走出来,不说手挽手这么亲密,也是要肩并肩聊两句的。

但那时两人像陌生人一般,一个眉梢带喜,一个面如土色,不言自明的八卦气息漫无声息地从她们周身弥漫开来。

郑书意在四周同事或明显或不明显的打量目光中,淡定地看了看手机,随后起身朝唐亦办公室走去。

事情已经尘埃落定,唐亦不用费心思处理她最讨厌的下属纷争,早上因为收到许雨灵稿子的那股烦躁纠结已经烟消云散,这会儿懒散地坐在转椅上,转着手头的笔,笑盈盈地看着面前坐的郑书意。

“这事儿许雨灵做得确实不厚道,我刚刚也警告过她了,给她记上一笔,绩效和年终评定都搁在后面了,以后我肯定会杜绝这种情况的。”

她看见郑书意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又说,“都是一个组的,抬头不见低头见,总不可能因为这事儿开除她是吧?”

在唐亦手底下工作这些年,郑书意早就知道她处理这些事情就是和稀泥的态度,也不期望她雷厉风行给一个明明白白的交代了。

只是这差点被人算计的哑巴亏,即便最后没有吃下去,那点不忿还是难以自我消散。

郑书意低头看指甲不说话。

从唐亦的视角看过去,郑书意垂着眼睛,卷翘的睫毛盖住了她的眼神,只是微嘟的嘴唇还是显露了她的不满。

唐亦突然就有些无奈,她一个女人都受不了郑书意露出这种表情,带了点天然的娇憨,像撒娇,又像闹情绪,让人无法狠心拒绝。

她思绪一发散,又联想到郑书意那个前男友。

到底是看上了怎样一个倾国倾城的绝色,才会舍得不要这么个美人?

还是说男人的劣根性就这么根深蒂固?

办公室里出现一阵不对频的沉默。

唐亦深深陷入那个百思不得其解的哲学问题,直到软件上来了个会邀提醒,她才回过神,一边看消息,一边说:“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好不好?她的稿子也废了,你这边呢肯定是今年Q4重点栏目版面的。”

郑书意懒懒地“嗯”了一声,站起来时,又听见唐亦哄她:“这倒不是补偿你,而是你的内容含金量确实比她高很多。同样的采访对象,差不多的提纲,人和人之间还是有差距的。”

“哦。”郑书意挑了挑眉,眼里染上了几分得意,“那没办法,我比较讨时宴喜欢嘛。”

“行了。”唐亦在整理会议资料的间隙瞥了她一眼。

她那一眼,似乎是在说“你喝了假酒吗在说写什么异想天开的话?”

“知道你在深度挖掘这一方面是我们组最强的,你倒也不必谦虚。”

郑书意:“……”

倒也没有谦虚。

我怎么就不能是一个靠脸吃饭的人了?

——

“主编怎么说啊?”

下午金融中心有一个高峰论坛,公司安排郑书意和孔楠一起过去,路上,两人的话题自然围绕着许雨灵的事儿。

孔楠看郑书意脸色不错,知道这事儿她应该没有吃亏,“应该给了处理吧?”

“能有什么处理?”郑书意拿着小镜子补妆,有一句没一句地说,“唐主编这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难不成还能让许雨灵在国旗下检讨啊?”

“啧……”

孔楠做了个呕吐的动作,“以前我还是学生的时候参加校园新闻社就出现过这种情况,那个人到现在还是电视台的当家记者呢,混得风生水起。我们拿这种人没办法的,卑鄙是小人的通行证。”

郑书意虽然没再接话,却用力地按着粉扑。

她记仇,没办法轻易咽下这一口气。

二十分钟后,出租车到达目的地,正在靠边停车。

郑书意坐在右边,先一步下车,孔楠坐在里面,正拿着包弯腰要出去呢,外面的郑书意突然又一股脑挤了进来把她往里面一推,然后关上了车门。

“你干嘛?!”孔楠差点就四仰八叉地倒在车里了,半个身体靠在座椅上,惊恐地看着郑书意,“外面的地烫脚吗?”

“嘘!”郑书意跟她比了个“闭嘴”的动作,坐着喘了口气。

见鬼,她刚刚居然看见岳星洲了。

在这里看见岳星洲没什么,毕竟是他上班的地方。

但他居然从一辆奔驰的驾驶座上下来的。

这么快就连新车都换了???

一瞬间,郑书意感觉自己头上都在冒烟。

换做平时,她倒是不怕撞见岳星洲。

只是此情此景,岳星洲开着奔驰,而她坐着出租车,过分地人间真实。

见郑书意不说话,孔楠自己把脑袋探出去一小截,目光往前面一转,正正好也看见了岳星洲。

他绕到后备箱,搬了个什么东西出来,随后才离开。

孔楠眨眨眼睛:“那不是你男朋友吗?”

“……”

“我小心求证大胆猜测一下,你们分手了?”

“……”

“而且是你被甩了。”

“……”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不止是被甩了,而且还被绿了。”

“……”

“好,看来对方新女友还是个有钱人,这不新车都换上了。”

郑书意叹了口气,看着岳星洲越走越远,才松了口气,整个肩膀都垮了,要死不活地看着孔楠。

“其实你不必猜得这么准。”

孔楠对自己分析的结果正确一点也不意外,甚至还有些得意:“在当前的背景下搜集信息,并全面理解,我要是连这点敏锐度都没有,就新闻工作者失格了好吧?”

郑书意:“……”

直到岳星洲进了一家咖啡厅,郑书意才打开车门走下来,孔楠紧随其后。

“哎呀,其实也还好。”孔楠见郑书意走那么快,便小跑两步追上去,还不忘回头看了眼停在路边那辆奔驰,“奔驰C而已,也就三十多万吧,算不上多好的车,真的有钱人都看不上的,而且咱们努努力也不是买不起的。”

这么一说——郑书意也回头看那辆车,脑海里却出现了时宴的身影。

自己一会儿劳斯莱斯一会儿宾利换着坐,却给外甥女买三十多万的奔驰。

这男人不仅抠抠搜搜的,还俗。

想到时宴,郑书意摸着空荡荡的耳垂,若有所思。

——

傍晚时分,江城CBD第一波下班高峰期来临,行人匆匆,车辆秩序井然。

一辆黑色劳斯莱斯缓缓汇入车流。

时宴坐在后排,摘下眼镜,闭眼揉了揉眉骨,手边放着一份会议纪要。

睁眼的瞬间,他似乎看见旁边车座上有一个小小的晃眼的东西。

他戴上眼镜,仔细一看,是一枚珍珠耳环。

时宴将它捏了起来,正思忖着这是谁落下的东西,前排陈盛的手机就响了。

他接通后,“嗯”了两下,犹豫片刻,然后转身,将手机递了过来。

“时总,《财经周刊》的郑书意记者找您。”

时宴垂眼,合掌将耳环握于手心,另一只手接过了陈盛的手机。

他平静地应了一声,那边立刻接了话。

叫了声“时总”,尾音下扬,听起来竟然带着一丝慌张。

“我好像把耳环落在您车上了,请问您有看见吗?就是一枚珍珠耳环。”

时宴重新松开了掌心。

夜幕即将降临,天色由昏黄转为暗沉的深蓝,车里只开着驾驶座的探照灯,余光透到后排,照得那枚珍珠在他掌心里盈盈泽润。

“没看见。”

“……”郑书意顿了一下,接着说,“能不能麻烦您再看看?这枚耳环对我真的很重要。”

“有多重要?”

“……”郑书意再次顿了一下。

这是重点吗?

算了。

“它是……我外婆给我妈妈的,我妈妈又给了我。”

电话对面无声。

郑书意哽咽了一下:“它是我们家的传家宝。”

对面依然无人应答。

郑书意深吸一口气,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它……是我的嫁妆,未来要在婚礼上带着它出嫁的,一看见它我就会想到我外婆,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她了。”

这一段表演,含情带意,楚楚可怜。

电话里默了片刻,时宴平日里清冷的声音带了点喑哑。

“嗯,现在看见了。”

郑书意眯眼笑了,浑身舒展,脚尖碾着地面转了半圈。

利用耳环获取见面机会,计划通。

“那……”

郑书意话不说完,等着看时宴的态度。

对面声音平静响起。

“你的嫁妆是塑料制品。”

郑书意:“……”

第八章

马尔克斯还说过,我们趋行在人生这个亘古的旅途,就是要在坎坷中奔跑,在挫折里涅槃。

所以郑书意决定在此刻的尴尬中浴火重生。

塑料怎么了?

它改变了人类的日常生活,成为最伟大的发明,又一度因为环境污染成为最糟糕的发明,是当代枭雄,你看不起吗?

“我家祖上穷,当时生活苦,种地的,没见过什么世面。”

郑书意的声音虽然听起来包含情绪,但人不在时宴面前,所以脸上毫无波澜。

“虽然它是塑料制品,但在当时已经是我家最珍贵的东西了。”

“我外婆拿丝巾里三层外三层地包了好多年,平时都舍不得拿出来带。”

“毕竟是塑料制品,容易坏。”

“不是重要时刻我也不会戴的。”

每说完一句,电话那头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郑书意倚在沙发上,耳边安静得连身旁加湿器出气的声音都能听见。

时钟秒针动了三下,电话里再响起的是陈盛的声音。

“郑小姐,您什么时候要?”

“越快越好。”

“……”

“不看见它我都睡不着觉。”

“那我给您送过来?”

“不好意思麻烦您,我自己去取吧。”

“……明白了。”

就这么挂了电话,也没说什么。

过了几分钟,郑书意收到了一条短信,内容是一串地址。

她盯着那些字看了半晌——博港云湾,确实是她所知道的那个博港云湾。

以她对这个地方房价的了解,绝对不可能是助理陈盛的住宅。

那么——

郑书意一个翻身跳起来,冲进了卧室。

她打开衣柜,迅速换下今天穿了一整天的衣服,然后走到梳妆柜前,在一排口红里抓出那只被男性夸过最多的颜色。

只是当她对着镜子要上嘴时,心思一动,放下了口红。

最后她不仅没有补口红,反而擦掉了原来的。

夜凉如水,郑书意坐着车,穿过霓虹笼罩下的车水马龙,在半个小时后停在了博港云湾大门。

穿着制服的门卫分别立在两边的站台上,像两棵小白杨,除了眼珠子哪里都不动。

郑书走到门卫室窗口,年轻的保安跟她交涉两句,随后登记身份证便放行了。

十分钟后,郑书意已经站在时宴家门前,在抬手按门铃之前,先按了按自己的胸口。

从出门到现在,一路通畅,连堵车都没有遇上,这让她产生了过于顺利的不真实感。

根据墨菲定律,一般这种时候一定会发生点什么坎坷。

但既然来都来了。

郑书意理了理头发,按下门铃。

片刻,门缓缓打开,郑书意垂着眼睛,先笑了,才抬头。

然而门后空无一人。

哦,自动门。

她收了笑,迈步走进去。

绕过门廊,离客厅还有一段距离,更近的反而是侧边的露天阳台。

郑书意的视线原本直直打入客厅找人,但往里走两步后,她感觉到一股莫名的存在感的吸引,随即就调转目光,往左边看去。

客厅没有开顶灯,浓墨般的夜空作幕,落地灯的光晕照亮一隅,柔和而静谧。

时宴就坐在灯下,倚着靠椅,双腿舒展伸直,偏垂着头翻看手里的一本杂志。

他的眼镜被镀上一层细碎的金光,架在鼻梁上,与肤色形成鲜明对比。

郑书意一时没有出声打破这油画般一幕。

直到风动,时宴视线离开杂志,抬眼看过来,郑书意的长发正好被风吹起。

两人的目光遥遥交错。

她从大门走进来时,夜里寒气重,鼻尖被冻得红红的。

两人视线对上,郑书意上前一步,撩着头发,开口道:“时总,我来拿东西。”

时宴抬下巴,示意她自己去桌子那边拿。

郑书意立刻转身走过去。

她眼眸转动,心里许多想法翻涌,而时宴的视线从她背影上淡淡扫过,终是合上了杂志。

那枚塑料珍珠耳环就摆在一张置物桌上,在夜色里依然淡淡地发光。

郑书意伸手时,余光看见桌后的柜子上有一堆她很眼熟的东西。

她多看了两眼,似乎有些不相信。

时宴家里竟然有几张宋乐岚的音乐专辑?

虽然宋乐岚确实很红很红,是话语乐坛殿堂级的流行女歌手,但她今年也四十几岁了,看起来完全不像时宴的音乐品味。

郑书意忍不住想回头看一眼时宴,却猝不及防对上他的目光。

“……”

片刻莫名其妙的沉默后,郑书意没有躲避她的目光,并且无比自然地挑起话题,“时总,你喜欢宋乐岚呀?”

不管他的品味为什么和他本人的气质格格不入,反正找到切入点使劲聊就行了。

时宴往柜子那里瞥了一眼,还没应答,郑书意便又说道:“好巧,我超级喜欢她的,你收藏的这些专辑我都有诶。”

她说着说着便往他面前走,双眼弯成月牙,“你最喜欢她哪首歌啊?”

在郑书意离时宴只有一步之遥时,突然听到某个房间传来一阵响动。

郑书意一惊,没想到这个房子里还有其他人。

同时,她才注意到自己身旁的沙发上,放着一件白色羊绒大衣。

旁边是一个黑色的女包和鹅黄色的围巾。

来自女人的第六感瞬间席卷了郑书意的大脑,所有意向都指向一个结果。

这房子里有女人。

年轻女人。

时宴的女朋友。

绝了,绝了。

郑书意脑子里上千只蜜蜂同时嗡嗡嗡地叫出来。

有女朋友早说啊!

而且有女朋友就算了,她还专撞到人家二人世界的时候进来,回头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有一种自己要被撕的感觉,郑书意的脸腾地涨红,抓起自己的耳环便准备撤退:“那不打扰您了,我先走了。”

时宴靠在桌边,白衬衫因背脊微躬而多了几道褶皱,他目光垂下来,打量着郑书意的表情,“这就走了?”

“太晚了不打扰了。”郑书意朝他点点头,转身就走。

但是走到门边时,她皱了皱眉,心底的涟漪难以平复。

她前段时间付出的沉没成本就算了,若真的是有女朋友的,那她岂不是必须中断计划了。

没有得到确定的答案,也很难死心。

所以本来已经伸手准备开门了,她心念一动,干脆改为扶住门。

随后,她慢悠悠地回头,看着还在客厅的时宴。

时宴发现她没走,也停下脚步,转身看她。

“那个……”

郑书意脸上的红晕未消散,连声音也便软了许多,听起来似乎即将说一件难以启齿的事情。

“我来的路上,遇到了一些不方便的事情,能不能问您女朋友借一点东西?”

时宴抬眉梢:“我女朋友?”

他的回答似是而非,郑书意当然要打破砂锅问到底,“房间里那位,不是您女朋女吗?”

她看着那房间,紧张感竟然胜过她当初第一份工作的面试。

时宴顺着郑书意的意思,回头往房间看了一眼,收回视线时,极轻地哂笑一声。

“不是。”

“……”

郑书意浑身都松了下来,手心却依然发烫,喃喃自语:“那就好……”

吓死了。

时宴骤然抬眼,视线在她脸上逡巡。

闪烁的眼神,涨红的脸,还有这句别有意味的“那就好”,她的心思已经昭然若揭。

时宴低头,漫不经心地解着袖口。

“哦?好在哪里?”

郑书意:?

我怕我被撕啊你说好什么好?

“就……免得产生一些不必要的误会。”

“产生什么误会?”

郑书意抬眼,见时宴盯着她看,表情严肃得像开会,可是那语气,她怎么听都觉得有些轻佻。

她的声音弱了下来,不是做戏,而是真的感觉这种情况很尴尬。

“误会……”

郑书意终究没能说出口。

垂着眼睛,眼眸转动,慌得耳根泛红。

时宴松了袖口,手放回裤边,靠着桌边,浑身透露着松弛的状态,好整以暇地看着郑书意。

“哦,我外甥女就不会误会了吗?”

哦,外甥女啊。

郑书意松了口气。

等等,外甥女?!

这个称呼像刺一样扎进郑书意的脑子里,刺破所有别有用心的想法,一瞬间,天灵盖发麻,脚底发酸,指尖都蜷缩,全身上下的细胞都在叫嚣着让她走。

要是这个时候撞见那个小三,那还玩儿什么?!

与此同时,房间里响起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