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特异的呼吸声,使李弄情知不妙,忙舍柳焚余而回身,就看见蒙面人向他遥发一掌!
柳焚余趁此拉着方轻霞的手,起出了窗外!
他临掠出前看了战局一眼:就在这一瞥间,他已经可以肯定,这个来救他们的人,应付程无想与李弄的合击,绝对绰绰有余。
他掠出窗外之时,有人大叫:“三妹!”
柳焚余稍顿一下,因为在这雷逝星飞的刹那,他想到一件事。现在要不要把方轻霞交给方氏兄弟呢?此刻他已为江湖上、武林中黑白两道均为不容,带着方轻霞,岂不让她苦?
他只是犹豫了一下,就触及方轻霞的目光:方轻霞偏着头看着他,虽然憔悴,神色完全是沉浸在劫后余生长相厮守的幸福里!
他不再疑虑。
这时,一道巨力挟着尖啸,迎头劈下!
柳焚余冷笑一声,剑光后发先至,古扬州要打中他,自己额上先得穿一个窟窿;古扬州怒吼一声,用耙柄一架,嘶的一响,星花四射,柳焚余已拉着方轻霍掠过了他身旁。
方休怒喝道:“呔,看刀!”
他的刀光甫现,柳焚余已经掠起,超过他头顶,后足在他背后一蹬,把他踢趴在地上,拉着方轻霞,越过漫堤的潭水,往叶潭去。
方离在潭边陡掠了出来。
方轻霞叫了一声:“大哥…”声音凄婉无奈,方离没有出刀。
他痴痴地望着柳焚余和方轻霞的背影,越过溪流,对岸山腰间的枫树,给晨曦染上一片酡红,宁静得像秋的恬睡,从来也没有进去过惊醒它。
第十四章 一念之间
两人沿溪谷而上,走入枫林深处的秋意里,从棱形的叶缝隙望出去,山顶上的积雪分外逼寒。
两人鼻息冒着热气,双颊都滚烫地烧热着,然而衣褶仍凉飒飒的,山上的潮湿感染了袍褶衣袂,更有一种早晨的沁寒。
方轻霞俯望下去,山下风景明媚如画,看不见刚才逃出来的火场,只有平地远处几缕余烟,倒像旅人歇马后踏熄的篝火。
这样俯瞰着,便不由起了一阵昏眩。
“我头晕…”她这样迷细的说,心中泛起了无由的幸福。“我们…逃出来了…”
仿佛可以重生,跟柳焚余远走他方,忘了一切恩仇。
她天真地问柳焚余:“记得你说过,要是死里逃生,要做什么吗?”
柳焚余冷冷地道:“那也要有机会让我们做…”
他的眼光如豹子,双眉更加飞扬的彩羽。喝道:“滚出来!”
方轻霞悚然而惊。
只听枫林深处,有一阵轻微的声音,乍听不知是什么,细听才知道是有人在挑指甲的声音。
柳焚余面向枫林深处,如临大敌,那儿的地上铺了层层枫叶。清晨的露水挥散发出温厚的泥香。
柳焚余忽向方轻霞低声道:“如果这次还活着,我跟你归隐田园,行善为乐,再不杀人。”
方轻霞惴然着依恋,眼光浮着期许和泪:“你说什么,我都依你。”
柳焚余环着她肩膀的手忽紧了一紧,紧了一紧之后,就陡放开了手,剑尖指地,道:
“项雪桐,别再装神弄鬼了,你出来吧。”
枫林的深色树干点缀着微金的酡红叶层,忽然间,簌簌地掠起几双无名的晨鸟,疾投入天空中。
柳焚余一震,乍地背后急风掩扑而至!
柳焚余全身都在备战的状况,此际,就算有一颗石子飞,击到他的身上,也得被真气激飞。
他一直注意前面枫林里指甲轻弹的声响。
背后那一剑实在太突然。
可是柳焚余仍能后发而先至,人急转身,一剑刺穿了穷计的咽喉。
穷计手中的巨剑,呛然落下。
但柳焚余背后己多了一柄剑。
剑尖指着他的背心。
柳焚余没有动,更没有回头。
方轻霞一声惊呼,拔出双蝴蝶刀,正等救援,一个像枫一样凄美丽身轻如枫叶的女子,用一片枫叶似的兵器,打掉了她的双刀。挟持着她。
方轻霞如果不那么心急着要救柳焚余,大概还能在杀手项雪桐手下“四大杀手”中的危小枫“枫叶挝”下多走几招的。
用剑指着柳焚余的人,当然便是“富贵杀手”项雪桐。
项雪桐喷喷有声地道:“唉,你受伤过重,流血过多,反应不灵便了。”
柳焚余脸上青筋甩动,道:“牺牲自己一个手下来擒住我,对一个身受重伤的人而言,是不是太划不来一些了!”
项雪桐笑道:“你错了。”
他温文地笑笑又道:“我不是擒住你、而是要杀你,不过——”
他温和他说下去:“在你未死之前,看着你心爱的人,如何受辱,才可以偿我那些兄弟死在你剑下之愤。”
他说完这句活,枫林里又出现了两个人。
负伤的老萧和黔娄一屈。
他们看着方轻霞,那种神情,令柳焚余像一头受伤的兽一般嘶叫起来:“杀了我,放了她!”
项雪桐摇首笑道。:“没有那么容易。”
同时间林中人人都听到有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项雪桐叱道:“小心——
他说得快,但仍迟了,一蓬枫叶,像被龙卷风卷起一样,全罩在危小枫面上。
危小枫尖叫着拨去脸上枫叶的时候,手里的方轻霞已经不见。
方轻霞落在另一个人的手上。
这个人同时间向项雪桐刺出一杖。
项雪桐回剑自救,那杀意的一杖变成了救人的一击,把柳焚余拨开去。
项雪桐自救的一剑倏转而成飞刺,疾取来人脸部,来人慑危小枫救方轻霞、退项雪桐救柳焚余,都不过是在刹那间的事。
他的竹杖从杀招改成拍走柳焚余,看去平淡无奇,实是最难做到的一点一招里,其杀气之大足以使杀人无数的项雪桐不敢撄其锋,却在霎时之间成了救人的一招!
他以竹杖救走柳焚余,也不及回杖自保,只一低首,项雪桐一剑不中,但挑去了他的面罩。
柳焚余叫道:“果然是你,果然是你!”
那人笑道:“不就是我。”谈笑间杖点如风,逼退了黔娄一屈和老萧的袭击。
那人当然就是李布衣。
项雪桐的脸雪也似的白,道:“布衣神相?”
枫叶映得他白袍朝霞般红。
李布衣向他道:“不要再杀人了,回去吧。”
项雪桐冷笑道:“猫在花下,意在蝴蝶,李神相的杖法只怕还要在相法之上。”
李布衣道:“我相法也不错,你神态间流露不凡气概,可惜骨格未免单薄,回去吧,多行善事,少造杀戮,免遭杀身之祸。”
项雪桐冷冷地道:“我可是不听唬的,何况…看来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全。”
李布衣淡淡地道:“我可没有唬你,…我的伤的确没好全…但要杀你还是不难做到。”
项雪桐指着柳焚余道:“这种人背叛反骨,又奸淫好色,古长城、方信我先后死在他剑下,为黑白二道所不容,这种人你也救下?”
李布衣目光湛然,一字一句地道:“梅花湖衅,他救过我一命。刚才我在火场中,已救回他一命,从此两下相欠。”
老萧厉声道:“既然你们已两不相欠,你为什么还冒这趟浑水!”
李布衣道:“因为我们是朋友。”
柳焚余生命的火,霎时间在眼瞳里点燃如炬。
李布衣继续道:“我不能眼看我的朋友在人以众凌寡的暗算下死去,而且,我这次救他,是为了方姑娘。”
方轻霞还是又小又可爱的偏着头望着李布衣的侧脸,这江湖沧桑的一名汉子,曾在大方门前,几乎挨着了她一刀,但后来却仗义出手,使自己不落入刘家父子的魔掌里,现在又使自己不失去了柳焚余,她心中不全是感激反而有着许多奇妙的感觉,觉得李布衣天生就是上天派下凡来的,她的贵人,一切艰一切危他都能替她扶度。
项雪桐的指甲又发出“啪、啪”的响声,狠狠地道:“李布衣,冲着你的面子,这趟我便饶了他!返身便走。”
李布衣拱手道:“多——”谢字还未出口,项雪桐反肘出剑,直刺李布衣胸膛!
李布衣身子突然一缩。
剑尖已在胸襟上刺穿了一个洞,但仍未入肉,李布衣已经飞了出去。
他倒飞得极快,枫叶闪晃着黄亮的金红,他飞上树干,剑光追上树干,他飞上枫叶,剑光追上枫叶,他闪到树后,剑光转入树后,无论怎样闪躲,剑尖始终离李布衣胸膛不过半寸,李布衣始终避不开去,项雪桐也始终刺不进去!
两人衣袂袅动,急掠飞闪,枫叶因风动而在旭阳下簌簌而落。
李布衣的竹杖忽然发出尖啸。
项雪桐却没有理会,在杖影如山中,他依然想一气呵成专心一致地把李布衣刺杀于剑下。
他非常清楚要是这样杀不死李布衣,那么以后就更难有机会杀死他。
李布衣仍在退。
他面向着项雪桐,却似背后长了眼睛,一下子到了枫树之上。一下子到了落叶之上。
他去到哪里,剑光就追到那里。
项雪桐仍在追。
一追一退,蓦然,李布衣身后出现了两个人。
老萧和黔娄一屈。
这两人同时出手,狙击李布衣,也同时塞死他的退路!
李布衣突然掉了下去。
平平地掉在地上。
老萧一拳击不中,想退,李布衣竹杖自下而上,杖尖顶住了他的下颔。
黔娄一屈像变了一块会颤抖的石头:畏惧而不敢再动。
项雪桐抽剑。
血泉自老萧体内激喷,老萧惨呼倒下。
项雪桐脸色极其难看,李布衣仍在地上,他却没有再出剑。
他目光注视着地上刚掉下来的几片枫叶:刚才在追杀李布衣的时候,这几片枫叶刚好落下,那时李布衣的竹竿动了,他却不敢损伤。
然而这些枫叶都被刺了一个洞。
——李布衣既然能在敌手的离胸前不及半寸的情形下,洒然以竹杖刺中每一片落叶,要杀自己,决不会难!
所以项雪桐道:“你为什么不杀我?”
李布衣在地上缓缓收杖,徐徐站起,笑道:“我为什么要杀你?”项雪桐忽然跪了下来,叩首道:“谢谢你不杀之恩…”
李布衣忙过去搀扶,道:“怎能——”剑光一闪,项雪桐又已出剑。
这一剑不但出于意料,而且距离又近,李布衣已不及闪躲。
但“噗”的一声,一截带血的剑尖,自项雪桐的胸口凸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