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启元心里头怎么挣扎纠结，他清醒的时候总是冷静自持的，最起码之前受伤住院的那个员工没看出来他的醉翁之意，现在意识模糊之际，启元的身体反而诚实了起来。
见病人在最后一刻死死抓着自己医院医生的手腕不放，前来会诊的一干医生面面相觑，郑姚只得无奈承认两人曾是前男女朋友关系，显然她也没想到启元会突然动作。
帝都医院这边倒是没什么回避原则，但其中还是有人调侃的问了句，他们俩当初是和平分手吧？做医生可不能公报私仇啊。
郑姚只是笑笑，没说话。
见两人也的确不像是有什么仇怨的样子，反倒是病床上躺着的那位，瞅着还有点余情未了那个劲儿，也就没人反对郑姚上这台手术。
等启元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不出意料，郑姚已经不在了。
看着空空荡荡的病房，启元难受的皱起了眉。
之后的一段时间，启元跟郑姚碰面的机会明显增多，只能说医生也是人，是人就免不了八卦，每回查房的时候主任都会顺便把郑姚也给叫上，明明启元压根就不住在胸外科，郑姚哪儿用得着往楼下跑这一趟？但是主任却觉得两个科室也就隔了三层楼的距离，反正也耽误不了什么事。
只是让主任费解的是，眼前的这个男病人醒了之后，反而变得冷淡了起来，半点没有之前昏迷时候的热情。明明每天看着外头一副望眼欲穿的模样，等郑医生真的来了，他却又不说话了。
主任不解，主任大为震惊，觉得自己可能的是老了，跟不上时代了，现在的年轻人心里头在想什么真是半点都猜不透。
不过启元很快就不需要烦恼这些事了，郑姚最近来楼下比较勤，楼下这边科室的实习生人年轻，定力不行，连带着春心都开始萌动了起来。
万万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的发展，对比起不算熟悉的病人，那当然还是自己带的学生更亲，故而主任一看有戏，转头就把启元抛到了脑后，干脆直接撮合起自己人来了。
不刻意把他们往一块凑，就算不成也能让自己的学生学到不少的东西，何乐而不为呢？
眼睁睁的看着郑姚跟年轻的实习生走在一块，实习生还时不时的问郑姚几个问题，一旁的主任暗自点头表示肯定，一副十分欣慰的模样，这一幕几乎是硬生生的扎进了启元的心里。
之前见不到面的时候其实也没有很难受，见到面，亲眼看到那人跟别人说说笑笑，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等一等。”
终于，在郑姚又一次查房结束准备离开的时候，启元没忍住追上来，开了口。
郑姚脚步一顿，随后才转头，静静地看着他咬着牙，冒着汗，站在那里。
两人谁都知道这一举动意味着什么，短短三个字，意味着退让、挫败，以及不为人知的妥协跟挽留。
看着眼前这张熟悉到令人心中发狠又放不下的脸，启元发誓，只这一次，最后一次，如果她依旧像是当年那样，他绝对——
就在启元心中交杂的爱憎攀升到顶点、即将彻底炸裂开来的时候，他突然感觉到一双柔软至极的手覆上了自己的手背。
这还是郑姚第一次主动朝自己伸手。
启元整个人都像是失了力气一样，突然觉得一切都无所谓，都没关系了。
又或许在他追出来的那一刻，他潜意识里就已经知道结局了。
最终，启元彻底低下了头颅，以一种引颈就戮的姿态，仿佛待宰的羔羊那般发出了最后的呢喃——
“我认输。”
“都随你。”
一步退，步步退，时隔九年，启元最后还是没能挨的过。
这大概就是秦昭跟启元的区别吧……
为不可察的叹息了一声，郑姚的眼神，破天荒变得柔软了几分。
感受着熟悉的气息跟体温，启元忍不住想，真可怕，下辈子还是不要再遇到她了。至于这辈子，既然已经抛弃了一切，那么就这样，被她一点点引诱着、控制着彻底沉沦吧……
第200章 番外
郑统领被俘的消息传来的时候, 钦武皇帝只是微一挑眉，并不放在心上。
在他看来，以郑姚的本领, 应当是很快就能逃出去了, 从前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事, 至多不过两月的功夫, 卡在任务期限之前, 她就能如从前一样回王都复命了。
直到郑姚的死讯传来的那日, 钦武皇帝动作微微一顿，心中依旧是不以为意, 暗道这次对方不知道又设了什么计, 这次的事情竟有如此麻烦，竟让她不惜以身做饵。
就这样，一年、两年、三年……转眼五年过去了，余下几国被顺利收入囊中，也依旧不见郑姚丝毫踪影, 更没有半点消息传来，当初的钦王也变成了如今的钦武皇帝，他这才后知后觉的确定, 她是真的死了。
原来当日那些亡国余孽说的竟不是疯话, 只是那时的自己并未当真罢了。
也对, 打仗哪儿有不死人的呢？这十数年时间里，多少忠臣良将都因此而死，多一个郑姚也不稀奇。
彼时钦武皇帝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原来她也不过只是肉体凡胎。
还以为她真的是无所不能呢。
如今八国覆灭, 天下初定, 钦武皇帝日日忙碌, 自然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想郑姚是什么时候死的, 又是怎么死的这种小事，只是偶尔得空的时候脑海里才会不经意间掠过那人的身影，而这种情况，每每在看到新首领的时候出现的尤其的多。
新上任的首领不够聪明，不够灵活，更不够了解他，比从前的那人可差太得太远了。
虽然知道那人聪慧跟能力举世罕有，但钦武皇帝还是忍不住失望。
钦武皇帝忍不住想起，当年自己初上位，在见到那人第一面时，心中可谓是甚为失望，看着眼前这个似乎比自己年纪还要小一些的女子，尚且刚满十六的钦武皇帝怎么也想象不到，这样一个瘦瘦小小的姑娘，是怎么在一群豺狼虎豹之中杀出重围，成为第一，然后走到自己面前的。
不过那人并未让自己等待多久，很快钦武皇帝就明白是为什么了。
在不知道第多少次顺利且完美的完成了任务之后，那人便理所当然的，成为了他的刀。
钦武皇帝欣喜之余又莫名觉得有些不自在，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人看向他的眼神也不知不觉间发生了变化。
郑姚一介孤儿，从那么多同类之中拼杀出来，本身就自带一股凶性，虽然轻易不显露人前，但彼时她到底年轻，情绪起伏之间却难免带出几分，钦武皇帝想，如果自己不是钦王，只怕是早就被这位统领大人给拆吞入腹了。
身为一把低贱的刀，竟然生出了不臣之心，当真是罪该万死！
钦武皇帝在发现这个秘密之后，第一反应便是暴怒，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但到底是舍不得她那一身的本事，故而辗转反侧之后，钦武皇帝也只是借由自己手下最信任也是口风最严的将军之口，询问一二。
那时她是怎么说的呢？
“王上乃天下最伟岸的男子，即便是我，亦不免心折。”
彼时同样年轻钦武皇帝听到这话当即就是一阵心绪起伏，时而怒火滔天，时而辗转纠结，连着好几日都睡不好觉，而心绪繁杂之间竟有丝丝甜意掺杂其中，发现之后，年轻的钦王可谓是惊恐万分。
直到很久很久之后，历经千帆的钦武皇帝才逐渐反应过来，那句话，只怕是专门说给他听的。
以那人的聪明，又岂能猜不到真正的询问者是谁？不然的话，以她的性子，又岂会轻易将自己的心事说与别人听？
她可真是太知道怎么折磨人了，纵使如钦武皇帝那样的人，亦不免为此烦躁苦恼。
这般大逆不道，钦武皇帝有心惩戒，然而郑姚孤儿一个，六岁之时便到了营中接受训练，没有父母兄弟，何谈威胁？
至于对她本人施以酷刑……真正的酷刑当着落到她身上，只怕人也就废了。
那人只怕是料定了这点，所以才如此肆无忌惮。
郑姚大概是唯一一个得罪了钦武皇帝，钦武皇帝却还舍不得杀的人了。
对方那逐渐明目张胆的目光，让年轻的钦王可谓是坐立难安，偏她又实在机敏，每每在他爆发之前又迅速收敛，未曾留下半点痕迹，使得钦王恼羞成怒的同时，又有些忐忑不安，生怕她哪一日失去控制，自己跟着遭了殃。
以她骨子里的凶性，彻底豁出命去，此事倒也并非全无可能。
钦武皇帝心里清楚，这是万万不行的，且不说以那人统领的身份万万入不得后宫，就说这世间情与爱，纵使钦武皇帝未曾亲身体验过，却是本能的感到不喜。
一旦应下此事，掺杂了感情，这把刀就不再锋利了。
钦武皇帝深知那人喜洁，如自己一般霸道且占有欲极强，故而在她又一次执行任务时纳了第一个妃子，而如他所料一般，宫中女子越来越多，她的目光便越淡，最终彻底不再灼烈。
钦武皇帝本该高兴的，但他发现，自己似乎也没有自己所想那般高兴，让钦武皇帝稍感安慰的是，日子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秩序，唯一让钦武皇帝没有想到的是，在某次任务当中，那人似乎是看上了九国第一悍将启元。
她曾经说过，因为自己乃是天底下最伟岸的男子，所以她心悦于他，这般看来，启元亦是极为伟岸，所以她又一次心动了。
钦武皇帝不愿去分辨那一刻自己心中是何种感觉，只是在想，若是她因此而心软，那自己便杀了她。
但最后，那人到底还是使计杀了启元，让钦武皇帝松了口气的同时，心头莫名有些欣喜。
再然后，便就是那人死后的事了。
郑姚死的太早，钦武皇帝又极为忙碌，渐渐的，钦武皇帝就不大能记得请她的样貌了，有时候一年到头他也想不了她几次，但几乎每次听到看到相关事物时，她又会突然间出现。
有时是一样摆件，有时候是相似的花，相似的天，甚至是相似的人，就好比与丞相一道走到宫中的亭子，钦武皇帝莫名就会想起当年也是这样，只是那时候有那人随侍左右，而今那人不在了而已。
从前跟今天，似乎并没有什么差别，日子也还是一天天就这么过着，钦武皇帝也就从来不将这些小事放在心上。
直到几年之后，钦武皇帝出巡，路过某地，听到熟悉的地名，钦武皇帝脑海里当即便闪过一个念头：原来当日的她，便就葬身此处啊……
彼时春日暖融，山花烂漫，明明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钦武皇帝却好似置身寒冬，身体就像是感受到了当年风雪，隐隐泛冷。
最终钦武皇帝只是让人去找寻尸骨，但这个时候，又哪儿还来得及？
那人的尸身早已被剁碎，根本拼凑不起来。
当晚钦武皇帝便做了一个梦，这还是他在那人死后，头一次梦到她。
梦里的郑姚活生生的站在那里，那是个很神奇的地方，有四个轮子跑的车，有能飞上天的钢铁大鸟，钦武皇帝在看到郑姚跟那个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叫秦昭的男人在一起时，心中既有高兴，又极为不悦。
钦武皇帝忍不住想，那人果然对自己图谋不轨，一旦没了束缚，她果然会毫不犹豫的对自己下手。
但钦武皇帝又极为不满她找替代品的行为，杀意凛然的同时，又隐隐想要取而代之……嗯？取而代之？
只一瞬，钦武皇帝便冷静了下来，他永远也不可能如那人所愿那般。
随后画面一转，郑姚就和秦昭分手了，见两人分手的理由是因为自己，钦武皇帝不免得意，尤其是在郑姚亲口承认自己确实心悦于他的时候，钦武皇帝忽而便怔住了，他下意识的伸手，最后却只摸了个空。
眼前的一切，不过是一场幻梦。
再然后，启元出现，之后郑姚的身份被拆穿。
见到启元声声的质问后断然离开的背影，钦武皇帝忍不住讥笑，他这样的如何能够逃得过那人的手掌？
事实也如钦武皇帝所料一般，纵使时隔九年，再一次见到郑姚的时候他却也还是如初见那般，一败涂地。
堂堂九国第一悍将，最终还是挣扎不过，沦为她的裙下臣。
只是当看到那人微微伸出的一只手时，钦武皇帝大约是知道自己此刻不管是做出怎样的动作，旁人都不会知晓，只是还不等他动作，钦武皇帝眼皮一沉，整个人蓦然清醒过来。
钦武皇帝并不后悔当初的选择，只是偶尔也会感到寂寞。
可惜他与郑姚分割两个世界，缘尽于此，终不可再见。就像是那把未能在郑姚生前送出的天下第一剑，就像是…绝口不提的微不足道的心事。
只是这从心中不断涌出的不甘，又是为了哪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