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钟晴的神色有了点点变化,两道想杀人的犀利目光直冲到KEN的脸上,“你既然那么喜欢她,为什么还要……”
“三十年前,在她独自离开海岛去外头游玩了一段时间,回来之后,她突然告诉我,她不愿再做暗之祭司了,她要离开海岛,因为她遇到了一个想和他过一辈子的男人。她说她之前其实根本没有弄明白她对我是怎样的感情,她曾以为她是喜欢我的,可是在遇到那个男人之后,她才明白,原来她对我的感情,一直都是妹妹对哥哥的依赖而已。”KEN说得很平静,像是在讲一个别人的故事一般,可是,却藏不住眼里的痛楚与怀念,“她请我原谅,并且当即就去向族里的长老们请辞,甚至甘愿以抛弃神族的身份为代价,只求一个自由之身。她一直是最受长老们宠爱的神裔,见她去意坚决,长老们商量之后,削去了她一半的神力,取消了她的祭司之职,放她离开海岛。”
讲到这里,KEN突然停了下来,下面的话,似乎需要更大的勇气才能说出来。
“见到她那么兴高采烈,一想到她那么幸福的笑容却是为另一个男人而展开,我的心,几乎要被妒火烧成灰烬了。”KEN的手,攥成了拳头,缓了缓神,他吁了口气,继续道:“我佯装无事,请她留到第二天再走,说我有临别的礼物要送她,她答应了。当夜,几乎疯狂的我偷偷潜入了海底囚,取出了秘藏在那里的海妖血。到她临走的时候,我以饯行的名义,让她喝下这杯藏着重咒的美酒,对我毫无疑心的她一饮而尽。被妒忌与恨意冲昏了头的我,选择了以这样恶毒的方式去报复这个‘背叛’我的人,去祭奠已经不可能再拥有的幸福。呵呵,没想到我做的一切,全被游荡在海上,对我仍不死心的苏雅维娜窥在眼里,难怪在幽灵船上,她会说我也不是什么光明磊落之辈。没错,现在想来,当时的我,跟不择手段要报复的她,没有什么区别……”
一只拳头,狠狠击在了KEN的脸上。
他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哥!”
刃玲珑惊叫一声,扑过去扶住了他。
“你……你怎么能做出这么狠毒的事情?!”钟晴举着拳头,因为极度的气愤,身子剧烈地颤抖着,失望而痛苦地吼道:“我一直以为你是可以让我完全信赖的人!你……你的演技实在太好了!如果不是玲珑要杀我,你是不是还要把我当傻瓜一样骗下去?!”
KEN轻轻拉开刃玲珑想扶他起来的手,低声说:“我没事。”
揩去嘴角渗出来的血迹,他抬头看着钟晴,释然地笑笑:“打得好……”
“打得好是吗?”钟晴盯着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仅仅给他一拳是解不了恨的,他大吼一声,举拳又朝KEN冲了过去。
“够了!”刃玲珑闪身挡在了KEN的面前,“住手!给我住手!”
“钟晴!你冷静一些!”连天瞳见势不妙,赶忙从后头冲上来,紧紧拉住了钟晴的胳膊,厉声呵道:“现在动手打人一点意义都没有!”
“你们两个!”一个挡一个拉,动不了手的钟晴恼怒地瞪着她们,指着KEN吼道:“他对我下的什么咒你们没听到吗?我的亲人,会死在我手上啊!你叫我怎么能轻易放过他!”
“是咒就能解!”连天瞳狠狠回了他一句,“你听他把话说完行不行?!”
连天瞳的劝阻,对于几乎崩溃的钟晴,还是奏效的。
他喘着粗气,放下了拳头。
见他住了手,连天瞳松了口气,转头看着KEN:“把解咒的方法,细细说给我听!”
“这个咒,没法解的。”KEN回答地相当干脆,继而说道:“她离开海岛后的第二年,有一天,我看到留在瓶子里的另半滴海妖血消失了。于是我知道,她已经跟那个男人生下了孩子,而这个咒,也开始了它不可违逆的运转。在那一刻,我本该觉得痛快和满足才对,可是,我没有。看着这个空空的瓶子,我矛盾了。自她离开以后的二十年,我终年坐在海边,一言不发,什么都不愿意去想,像个会呼吸的石像一样,麻木地过着日子。然而,时间过得越久,我心底的愧疚就越重,静心想一想,她有什么错呢?!不过是选择了一个她真爱的人而已。我非但不为她高兴,还用这样卑鄙的方式去伤她……呵呵,一个被心魔迷了心智的神,连禽兽都不如。”
“什么叫没法子解?!”听着KEN带着明显忏悔之意的述说,连天瞳眉头一皱,“你是下咒之人,怎会不知解咒之法?”
“这个咒,已经完全跟钟晴的生命融合在了一起。除非他死,否则这个咒会一直运作下去,直到彻底爆发。”KEN看了看悲愤难抑的钟晴,歉疚的目光旋即移到了别处,“这个咒正在一点点蚕食他的心性,只要过完二十八岁的最后一天,这个咒就会彻底爆发。正因为现在离这个咒发之日还有一段时间,所以他的身体还处于一种不稳定的状态,而你们之前看到的,他出现过的好几次异状,就是咒中的邪力在不时地蠢蠢欲动。离咒发的时间越近,他的‘异常’就会越频繁。钟晴是鬼王后裔,又有神族血统,体内潜藏的力量究竟有多少,我不得而知。我只知道,咒中的邪性不仅会吞噬他的本性,还会将他自身的力量激发到以往的数百倍甚至更多,那种充满了毁灭和破坏的力量一旦爆发,我们没有人是他的对手。”
“毁灭……破坏……”钟晴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几乎站立不住。
“不能解……”震惊之余,连天瞳的思路仍然清楚,马上对KEN说道:“如果不能解,你为何要千方百计寻找钟晴?莫非你还是有别的办法的?”
“不能解咒,却可以移咒。”KEN从地上爬了起来。
“移咒?”连天瞳揣测着这个“移”字到底意味着什么。
“七年前我离开海岛,想凭着双子水晶的共鸣去寻找珞秋的下落,只有找到她,才能找到她的孩子。这水晶是刃族神裔的专属物,彼此间会有感应,只要她还将水晶留在身边,我就能找到她。可是,也许她不愿意被人找到而故意封闭了水晶的灵性,我用了很久的时间都感应不到她的下落。那一年,我到了中国,一面继续寻找她的下落,一面去寻找长生璧。但是,老天真是会开玩笑,我苦苦寻找的珞秋的孩子,早在七年前就曾数次出现在了我面前,可是我却不毫不知情。后来玲珑偷走了我的双子水晶,我疯了似的到处找她,以至于后来中了苏雅维娜的计,被困在了一艘幽灵船上。就在我几乎绝望的时候,钟晴救了我。当我看到他佩戴的双子水晶的时候,当他说这是他妈妈送给他的东西的时候,我不得不叹服上天的安排。丢了双子水晶,钟晴依然出现了,对我来说这是天大的幸运,是我挽救这场灾祸的唯一机会。”KEN一口气说了下去,“只要将钟晴被‘污染’的生命,移到另一个身体里,这个咒也会跟着消失。”
连天瞳一愣,说:“若把他的性命移走,他不一样会……”
“所以我要你帮我拿到长生璧!”KEN一步上前,紧紧抓住了连天瞳的手,“长生璧是上古神物,服下它能不能长生不老我不清楚,我只知道,这块玉璧可以给人一条新的生命。当我把钟晴的性命移走之时,他的身体不会立刻死去,只要在一个钟头之内把长生璧送进他体内,他就没事了!”
连天瞳沉默了,手掌突然变得冰凉透骨。
“要长生璧……”刃玲珑坐在地上,呆呆地说,想站起来,奈何身体里的力量像是已经溃散殆尽,根本无法动弹。
“尽管你找到了钟晴,可是若没有遇到我,你找不到长生璧,那又预备怎么办?”连天瞳定了定神,问道,“之前你找了那么多年,都没有长生璧的下落,难道你没有想过就算你找到钟晴,你也可能因为没有这块玉璧而救不了他么?!”
“我没有想那么多,只要不到最后一刻,我都会找下去。”KEN决然说道,“何况,我终究还是找到了,钟晴,还有那块长生璧,只要你肯帮我!”
连天瞳缩回自己的手,看着满眼期待的KEN,考虑了许久,问:“我想知道,若我不能帮你拿到长生璧,你将如何应对中了咒的钟晴?”
“咒发之前,我会亲手杀了他。”KEN的话很平静,心却要裂开,“这样,起码他身边的人可以活下来。然后我会回海岛去,向至今也不知道我所作所为的长老们领罪,残害同族,我死有余辜。这是我曾想过的,最坏的一个结果。”
此话一出,屋里顿时生出了死一般的沉寂。
钟晴的头,痛得几乎要炸开。他没有想到在自己身上,竟然藏着这样大的一个秘密。
因为爱不到求不得,因为妒忌怨恨,因为鬼迷心窍,自己莫名其妙成了一个无辜的牺牲品,一场会致命的变故,如蓄势待发的猛兽,在不远处张着血盆大口,贪婪地等着自己乖乖地落进它的腹中。只要一想到自己的亲人朋友可能会一一丧命在自己手中,钟晴只觉得身体里的血液几乎都要停止了流动。
“还好老天开眼,送你们到了千年之前。”沉思了许久的连天瞳,突然放下了所有的紧张讯号,轻松地笑了笑,“七天之后,我们去渭河皇陵。”
“真的?!”KEN一阵狂喜。
“见死不救,我……做不到。”连天瞳眼神复杂地看了看钟晴,旋即又回头问KEN:“若我猜得不错,拿到长生璧之后,你打算把钟晴的咒……移到你自己身上?”
刃玲珑身子一颤,用几乎乞求的目光紧张万分地看着KEN。
“是。”KEN回答得无比轻松,脸上竟浮现出安心的笑意,“我下的咒,回到我的体内,再由我来处理,最好的结果。”
“你怎么处置?!”刃玲珑突然来了力气,从地上跳了起来,冲过来抱住KEN,噙着泪喊道:“我知道你的打算,不要!我不要看着你死啊!我费尽心思,就是不能看你送命啊!”
“玲珑,不要再孩子气了。”KEN轻轻握住了她环抱着自己的双手,“我闯下的祸,理当由我来善后。你的心意我都知道,你不能看着我送命,难道你可以看着更多……甚至包括你师傅在内的无辜者送命吗?!”
“我……”刃玲珑泪如雨下。
“你已经了解了整个事情的真相,我这个卑鄙无耻的神,不值得你对我如此用心。”KEN幽暗的目光投向前方,柔声道:“你原本是个那么快乐的姑娘,可是自从跟着我以后,你的笑容越来越少。没了我,你可能会难过一段时间,但是,跟着我,你一辈子都不会快乐。玲珑,好好去过你的生活吧。”
“我知道,我知道你心里只有刃珞秋一个人!”刃玲珑紧抱着他不放,“我不管你心里有谁,我不管你做了什么该死的事,你就是你,从你在海边救了我的那一刻起,从你用你的体温温暖着我几乎冻僵的身体时,从你用温柔的笑容问我好些了没有时,我就认定你是我要跟随一辈子的人,我说过,我不要你给我什么,只要能跟在你身边,我已经满足。我……我要你好好活着!”
“玲珑,我很抱歉。”KEN低下了头,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刃玲珑的泪珠,浸湿了KEN的衣裳。
“你……你怎么能搞出这么大一个麻烦?!”钟晴抱着头,刚才那股想狠狠揍死他的怒气被他发自内心的忏悔之意和刃玲珑伤心欲绝的泪水化解了大半,两行冰凉的液体从他的眼角渗出,“你这个王八蛋……我……我真恨不得杀了你!”
“对不起……”KEN抬起头,“之前瞒着你,是不想让你担心。放心吧,我一定会圆满解决这件事。”
“解决?!你解决个屁!”钟晴又恨又急,“把咒移到你身上,你又要怎么解决?是让别人杀了你,还是自己动手结束性命?一命换一命算他妈的什么解决方法?!”
“是一命换多命。”KEN笑了笑,“说来还是我赚了。”
“你……”
恨归恨,气归气,可是最初的暴怒过去之后,从心底来说,钟晴绝对不愿意看到KEN落到丢了性命的可悲下场。这段时间的相处,他已然视KEN为自己的好友,以他的性格,不可能做到看着好友面临死亡却无动于衷,尽管这个家伙干下了这么大一件该杀千刀的错事。
难道真的没有别的解决方法了?!
钟晴的心,矛盾到四分五裂。
“算了,都别说了。”连天瞳走到他们中间,“等去了皇陵,拿到长生璧再说罢。或者,会有别的方法。”
“真要去皇陵?!”刃玲珑止住哭泣,红肿的双眼愣愣地看着连天瞳,“可是……”
“我自有主张。”连天瞳打断了她,看着昏迷的圆月,突然问道,“圆月手中的匕首有剧毒,为何钟晴会安然无恙?!莫非是……”
“是他体内的咒,化解了蛇毒。”KEN如是说道,“就像当初他被盘古斧重伤,而伤口很快就不药而愈一样。这个咒本身就是充满了攻击与毁灭之力,这些外来的伤害,会被它以毒攻毒地抵消掉。”
“原来如此,此咒害人,却也能救人,真是天下少见。”连天瞳笑了笑,旋即沉下脸对刃玲珑斥责道:“你这个不知轻重的丫头,居然用傀儡之术去控制圆月,你可知道如果你操控不好,她可能会丢了性命?!”
“哥哥他很清楚,一旦我知道了钟晴就是那个中咒的孩子,我一定会想办法杀掉他。他对我已经有了防备之心,由我亲自出面,恐怕不能一举得手。所以我选中了圆月,我知道你们对她毫无防范之心。利用她引开哥哥,我再布下结界不让你们进来,虽然不能阻挡你们太久,可是我想那点时间已经足够让圆月伤到钟晴,只要他中了匕首,必死无疑。但是,我万没想,到我的蛇毒会被那个咒给化掉。”刃玲珑愧疚地垂下头,啜泣着,抬眼看了看连天瞳,又嚅嗫道:“其实……之前我也犹豫了很久,如果钟晴死了,你一定不会原谅我。但是……我还是自私地……”
“够了,我了解。”连天瞳制止了她,叹了口气,看了看一片狼藉的房间,“收拾一下罢,要是被村民们看到,还以为我们出了什么大事呢。还好现下风雨交加,屋里的动静应该没有惊动到别人。”
“我们本来就出了大事。”钟晴无力地俯下身,扶起倒在一旁的板凳。
连天瞳瞟了他一眼,笑了笑,弯腰拾起了地上的碎瓷片。
屋外,狂暴的风雨依然没有减弱半分,半边村的村民们都缩在自家屋里,有的睡得很沉,有的则害怕地紧裹着被子,生怕风雨吹垮了自己的栖身之所,没有人知道,就在刚才,在村子里那间普通的草屋之中,发生了一件多么重要的大事。
命运的轨迹,自今夜之后,悄悄地变化了……
九·绝战
京城,一座隐没在民巷中的普通府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