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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记得你扩张过边界。甚至今天你的人还在挖掘土地——完全不顾生活在土地上的人。你说的话都是抹了蜜的谎言。我们不是来这里谈判的。我们也不会把土地卖给你。我们来这里是要告诉你,你和你的手下统统都得离开这些土地。”

  令人遗憾的是,威廉决定诉诸武力来阐明他的观点,于是开枪打死了一个原住民,他还威胁如果联盟不签署合同,就要杀死更多的人。

  值得赞扬的是,这些人拒绝了:他们宁死不屈,拒绝向威廉展示的武力屈服。这是何等惨烈的证明,随着滑膛枪子弹射入他们的头颅,他们开始一个个倒下。

  然后那男孩出现了。我让威廉的手下向我详细描述过他的样子,他所说的与本杰明讲述他在玛莎葡萄园岛上遇到的人完全吻合,也与查尔斯、威廉和约翰在波士顿港见到的人一致。他戴着同样的项链,穿着同一件刺客袍。那就是同一个男孩。

  “那个男孩,他对威廉说了什么?”我问站在眼前的士兵。

  “他说他打算终结约翰逊老爷的计划,阻止他为圣殿骑士夺走这些土地。”

  “威廉回话了吗?”

  “他确实说话了,先生,他告诉那个凶手,圣殿骑士努力争夺这些土地是为了保护印第安人。他告诉那个男孩,无论是乔治王还是殖民者,他们都无意保护易洛魁人的利益。”

  我翻了翻眼睛。“鉴于那孩子赶来的时候,他正在屠杀原住民,这可不是什么特别让人信服的理由。”

  那个士兵低下了头。“也许不是,先生。”

  三

  如果说我对威廉的死有点太过冷静的话,好吧,这也情有可原。威廉这个人,虽然工作上勤勤勉勉,人也热忱,可他从来就不是最好脾气的那种人,而一旦遇到需要动用武力来进行交涉的情况,他就会把谈判搞得一团糟。尽管我并不愿意承认,但他其实是咎由自取,而我恐怕也从来都不是一个能容忍无能的人:我年轻的时候就不是,我想这是那时候我从雷金纳德身上学来的,而现在,已经年过五十的我更是如此。威廉是个十足的蠢材,他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同样的,获取原住民土地的计划,虽然对我们来说很重要,但已经不再是我们的首要目标,自从战争爆发以来就不是了。现在我们的主要任务是取得对军队的控制权,而且,既然正当的手段已经失败,我们就要采取非常手段了——暗杀华盛顿。

  然而,当刺客把我们的英军军官约翰定为下一个目标时,这个计划就遭到了打击,他袭击了约翰,是因为他所做的工作是消灭叛军。再一次,虽然失去这样一个有价值的人让我很是恼火,但要不是因为约翰的口袋里有一封信的话,这件事本不会影响到我们的计划——不幸的是,那封信中详细写明了刺杀华盛顿的计划,而且还点名我们的托马斯·希基被选定为执行计划的人。年轻的刺客立即火速赶到纽约,托马斯成了他的下一个目标。

  为了筹集资金,也是为了给刺杀华盛顿做准备,托马斯正在纽约制造假币。查尔斯已经随大陆军抵达了纽约,所以我一个人悄悄进了城,找了落脚的地方。我一到纽约就接到了消息:那男孩已经找到了托马斯,只是两人都已经被逮捕,并且被扔进了布赖德韦尔监狱。

  “不要再犯错了,托马斯,明白吗?”我去监狱里看他的时候对他说,我在寒冷中打着哆嗦,监狱里的臭味、喧闹声和噪音让我觉得恶心,然后,突然间,在隔壁那间囚室,我看到了他:那个刺客。

  我立刻就明白了。他有他母亲的眼睛,同样乌黑的头发,下巴上带着骄傲。他像极了他母亲。毫无疑问,他是我儿子。

  四

  “就是他,”我们一起离开监狱的时候,查尔斯说。我吃了一惊,但他并没有注意到:纽约天寒地冻,我们的呼吸都凝出了白雾,他一门心思想的都是保暖。

  “谁?”

  “那个男孩。”

  当然我完全清楚他的意思。

  “你到底在说什么,查尔斯?”我生气地说,一边往手里哈气。

  “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我在1760年的时候遇到过一个男孩吗,在华盛顿的手下袭击一个印第安村子的时候?”

  “是的,我记得。他就是那位刺客,对吗?在波士顿港的也是他?杀了威廉和约翰的也是他?就是现在关在里面的那个男孩?”

  “看来就是他,海瑟姆,是的。”

  我严厉地批评了他。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查尔斯?是我们造就了这个刺客。他心里燃烧着对所有圣殿骑士的仇恨。他村子被烧得那天看到你了,对吗?”

  “是——是的,我已经告诉你了……”

  “我猜他还看到了你的戒指。我猜在他遇见你几周之后,皮肤上都还留着你戒指的印子。我说得对吗,查尔斯?”

  “你对那孩子的关心很让人感动,海瑟姆。你总是很支持那些原住民……”

  他这些话停在嘴边,因为在下一刻,我已经一把抓起他的斗篷,把他狠狠地按在监狱的石墙上。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双眼愤怒地盯着他的眼睛。

  “我关心的是骑士团,”我说,“我唯一关心的只有骑士团。而且,如果我说错了请纠正我,查尔斯,骑士团可没有宣传过要对原住民搞什么愚蠢的大屠杀,也没有鼓吹过要烧毁他们的村子。我好像记得,我从来没有教导过这些。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因为这种举动,会在我们希望能争取到我们这种思维方式这边来的人心里引发——你们是怎么说来着——‘怨恨’。这种事会把中立派都赶到我们的敌人那一边。就像现在这样。我们的人死了,我们的计划岌岌可危,都是因为你在十六年前干的好事。”

  “不是我干的——是华盛顿——”

  我放开了他,向后退了一步,双手紧紧握在身后。“华盛顿会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我们会确保这一点。很明显,他这个人残酷野蛮,不适合做领袖。”

  “我同意,海瑟姆,我已经采取了措施,确保不会再有很多的干扰了,这是个一石二鸟的计划。”

  我严厉地看着他。“说下去。”

  “那个原住民男孩将以阴谋刺杀华盛顿,以及谋杀典狱长的罪名被处以绞刑。当然,华盛顿本人会到现场——我会设法保证这一点——而我们可以借此机会除掉他。托马斯自然非常乐意执行这个任务。这只取决于您,作为殖民地分部的大团长,只需要您同意就行了。”

  “这有些仓促了吧,”我说,我能听出自己声音里的迟疑。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还要在乎谁生谁死?

  查尔斯摊开手。“是有些仓促,可有时候最好的计划就是这样。”

  “确实,”我同意道,“确实如此。”

  “那么?”

  我思索着。只要一句话,我就批准了我自己孩子的死刑。什么样的禽兽能做出这种事?

  “就这么办吧,”我说。

  “太好了,”他答道,语气里带着突然松了一口气的满意。“那我们就不能再浪费时间了。今晚我们就把消息传遍纽约,明天有个革命的叛徒就要受死了。”

  五

  现在,体会当父亲的感受对我来说已经太迟了。无论在我的内心里曾有过何种能够养育自己子女的力量,都早已经灰飞烟灭。多年来的背叛与杀戮确保了这一点。

  1776年6月28日

  一

  今天早晨我在住所里惊醒过来,我在床上坐起身来,环顾着这个陌生的房间。窗外,纽约的街道上许多人在忙忙碌碌。是我的想象,还是空气中真的弥漫着紧张的气氛,飘到我窗边的谈话声真的带着兴奋和激动?如果这并不是我的想象,那么,这和今天城里要执行的死刑有关系吗?今天他们要绞死……

  康纳,这是他的名字。是齐欧给他取的名字。我不禁疑惑,如果我们能一起带他来到这个世界上,事情可能会变得有多么的不同。

  他还会叫康纳吗?

  他还会选择刺客的道路吗?

  而如果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不,他不会选择刺客的道路,因为他的父亲是一位圣殿骑士,那么除了一个让人憎恨的人、一个意外和一个杂种之外,这又把我变成了什么呢?一个忠义两难的人。

  可这个人也已经下定了决心,他不会让自己的儿子死去。至少今天不行。

  我穿上衣服,但并没有穿平时的衣物,而是披上了一件带兜帽的黑色长袍,我把兜帽拉过头顶,然后匆忙赶到马厩,找到了我的马,接着策马奔向刑场。泥泞的街道上挤满了人,惊诧的市民纷纷跑开,给我让出道路,他们朝我挥舞着拳头,又或是在帽檐下瞪大了眼睛。我疾驰而过,朝着人群变得密集的地方奔去,随着绞刑即将开始,围观者已经聚集起来。

  我策马而去的时候,心里想知道我究竟在做什么,可随即又意识到其实我并不知道。我只知道此刻我心中的感受,那感觉就仿佛我一直在沉睡着,但突然间,我醒了。

  二

  绞刑台上,绞架正等待着下一个牺牲品,与此同时,不少人却期待着今天的娱乐。广场周边都是马匹和马车,许多人爬上马车,想看得清楚一些:看上去怯懦的男人、脸上忧心忡忡,容色憔悴的矮个子女人、还有肮脏邋遢的孩子。有些旁观者坐在广场上,其他人则在周围转来转去:成群结队的女人站在一起窃窃私语,男人从皮酒囊里畅饮麦芽酒或是葡萄酒。他们全都是来看我儿子受刑的。

  广场一边,来了一辆两侧都有士兵护卫的马车,我瞥见康纳就在里面,满脸笑容的托马斯·希基先跳了出来,随后他把康纳也拽下马车,而且嘲笑他:“你没想过我会错过你的告别聚会吧,对吗?我听说华盛顿也要亲自出席呢。希望他身上别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康纳的双手绑在身前,他憎恨地瞪了托马斯一眼,再一次,我为他身上能找到这么多他母亲的影子而感到惊奇。但是,除了蔑视和勇敢之外,今天他身上还带着……恐惧。

  “你说过会有一场审判,”他厉声说道,同时托马斯粗暴的推搡着他。

  “恐怕叛徒不用审判。李和海瑟姆都安排妥了。你要直接上绞架了。”

  我身上发冷。康纳要带着我签署了他的死刑令的想法走向死亡了。

  “我今天不会死,”康纳骄傲地说。“你就不一定了。”但他是扭着头说的,因为护送马车抵达广场的卫兵正用枪柄戳着他走向绞架。刑场的喧闹声越来越大,同时分成两边的人群纷纷伸出手来,想要抓住他、殴打他,把他踢倒在地。我看见一个眼中带着忿恨的男人正挥拳要打他,我和他的距离非常近,足够我抢在他动手之前抓住他的拳头,我使劲把那男人的手臂拧到他身后,然后把他摔倒在地。他怒火腾腾地抬头看着我,但看见我在兜帽下瞪着他的眼神让他停止了动作,他爬起身来,紧接着就被激动混乱的人群卷走了。

  与此同时,康纳已经被推到了远处,伴随着人群里各种复仇般辱骂的攻击一道前进,我隔得太远,没法阻止另一个男人猛冲上前抓住了他——但我近到足够看清他兜帽下的脸、近到足够从嘴唇的动作读出他说的话。

  “你并不是一个人。需要的时候,你只要喊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