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住民,我思索了起来。莫霍克族。这时脑海中灵光闪现。“你知道他们被关在哪儿吗?”
他摇了摇头。但这时查尔斯靠了过来。“本杰明·丘奇知道。他擅长搜寻和调停——而且他也是您名单上的一员。”
我不禁对他报以微笑。工作做得很到位,我暗自想到。“我还在发愁下一个应该去找谁,现在看来答案已经很清楚了。”
二
本杰明·丘奇是一名医生,我们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他的家。当敲门无人应答之后,查尔斯毫不拖泥带水地抬腿就踹开了门,我们冲了进去,只看到整个房间一片狼藉。在一片混乱的搜找中,不光家具被翻倒,文件也散落一地,而且地板上也残留着血迹。
我们面面相觑。“看来不止是我们在找丘奇先生。”我拔出剑说道。
“该死!”查尔斯爆出一声叫喊。“他有可能在任何地方。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我指向壁炉上方挂着的一幅那位好医生的肖像画。那幅画像展示了一个男子刚二十出头的形貌,不过画中人看起来已是相貌堂堂。“我们会找到他的。来,我教你怎么做。”
然后我开始教导查尔斯窃听的技术,怎样融入周围的环境,消失在人群中,注意周围人物日常的动作与习惯,学习周遭人物的行为模式并适应它们,彻底变成周围环境中的一员,成为这个生活舞台里的一个部分。
我发现自己非常享受导师这个新角色所带来的愉快。儿时我接受的是父亲的教导,然后是雷金纳德,我总是期待着他们给我上的指导课——总是享受着那种新知识被教导和传承的感觉——那种被尘封的,你无法在书本上找到的知识。
将这些教与查尔斯,我猜想着我父亲和雷金纳德是否也曾有如我现在一般的感受:沉静,睿智,老练。我向他展示了如何提问,如何窃听,如何像一抹幽灵般穿梭在城市里收集和整理情报。教学完毕后我们分头行动,各自展开调查,一个多钟头以后待到再重新碰头时,我们都神情凝重。
我们得到的消息是本杰明·丘奇跟另外一伙人在一起——另外三四个人——他们押着他离开了他家。有些目击者猜测本杰明是喝醉了;而其他目击者则是注意到了他满脸的伤和浑身的血。有个人想上去帮他,结果回答他的则是一柄穿捅入腹的匕首。不管他们要去哪里,很明显本杰明惹上了一些麻烦,但他们到底去了哪里?答案来自一个报信者,他正站在那里大声通报当日的新闻。
“你见过这个人吗?”我问他。
“这很难说……”他摇了摇头。“这个广场来去的人太多,很难……”
我塞了几枚硬币到他手中,下一秒他便变了动作。他靠了过来,语气诡秘地说:“他被带到了东边海滨的一个仓库。”
“谢谢你热心的帮助。”我如此告诉他。
“但是动作要快,”他补充道。“带走他的是塞拉斯的人。那样的会面通常都会以惨剧收尾。”
当我们穿过大街小巷,尽速往仓库那边赶去时,我思索起塞拉斯这个名字。那么,那个叫塞拉斯的人是谁?
渐渐的,人群开始稀少,待到我们赶到目的地,我注意到此地偏离人流众多的大道,整日都充满了几乎令人窒息的鱼腥味。仓库就夹杂在一排相似的建筑物中,所有建筑都很宽大,而且都流露出一种腐坏和将要倒塌的感觉,如果不是因为大门外那个懒洋洋坐着的守卫,我可能直接就走过这间仓库了。他跷着脚坐在木桶上,口里嚼着什么,没有表现出他该有的那份警觉,所以我很容易就在他看到我们之前将查尔斯拉住,推到建筑物的一侧去。
离我们最近的墙里有一个入口,我查探之后发现无人看守,于是马上开始试着破门而入。门被锁住了。从门内传出了挣扎声,接着是痛苦至极的惨叫。我并非好赌之人,但我敢打赌那声惨叫的发出者就是本杰明·丘奇。查尔斯与我对看了一眼。我们必须进到门内,而且动作必须得快。绕着仓库转了一圈,我再次看向守卫,这次我看到了他腰间的明晃晃的钥匙圈,然后我立刻明白我接下来该怎么做了。
我等到一个推着手推车的人过去之后,我将一根手指放于唇上,示意查尔斯静待,然后我走出藏身处,摇晃着走向房屋的前方,竭尽全力假装我喝得酩酊大醉。
守卫坐在木桶上,他睥睨了我一眼,嘴唇撇了撇。他开始从剑鞘抽出长剑,露出那亮晃晃的剑身。停住动作,我直起身子,举起手示意自己接收到了对方的警告,假装想要走开,结果却脚步虚浮地撞向了他。
“喂!”他大喝一声,一把推开了我,力道如此的大,以至于我脚步一滑倒在了街上。我爬起来后挥手致歉,再讪然走开。
他不知道的是我拿走了他的钥匙,从他的腰上。转回仓库那边,我们试了好几把钥匙,最后让我们欣慰的是,我们终于找到了一把能打开这扇门的钥匙。我们尽量避免发出任何细微的吱嘎声,轻轻推开门溜了进去,溜进了一片漆黑,而且散发霉味的仓库里。
在屋内,我们蹲在门边,慢慢让视线适应我们周围的新环境:这是一个内部空间很宽大的地方,不过大多数空间都隐没于黑暗之中。黑暗,像是在这空旷的空间里无尽地往外延伸,空间里唯一的光源则是来自于屋子中间的三个火盆。终于,我们看到了那个我们正在寻找的男人,肖像画上的男人:本杰明·丘奇医生。他被捆坐在一张椅子上,身旁各站有一名守卫,他的其中一只眼青紫交加,头颅低垂,鲜血正从嘴角的伤口滴到他已经污脏的白色领结上。
站在他面前的衣冠楚楚的男人——塞拉斯,毫无疑问就是他——旁边站着一个同伙,正在打磨着他的匕首。那发出的打磨声轻得近乎温柔,像是能催眠一般,一时成了屋子里唯一的声响。
“为什么你非要把事情搞得这么棘手,本杰明?”塞拉斯问道,同时夸张地吐出了一道悲伤的叹息。他操着一口地道的英格兰口音,而且我察觉他似乎还出身不低。他继续道:“只要给我一些补偿,一切我都可以既往不咎。”
本杰明抬头用伤痕累累,却满是蔑视的眼神看着他。“我绝不会为了毫无必要的保护而买单。”他勇敢地顶了回去。
塞拉斯微微一笑,在阴暗,潮湿且肮脏的仓库里轻轻一摆手:“很显然,你需要保护,不然我们也不会在这里了。”
本杰明转过头去狠狠啐出一口血,吐到了石板地上,然后眼神再看向塞拉斯,而后者这时的表情就像本杰明刚刚在餐桌上放了个屁一般难看。“好个不识时务的蠢货,”他说道。“接下来,我们应该怎样款待我们的客人呢?”
正在磨匕首的人抬起了头。这是给他的信号。“也许我该剁了他的手。”他发出刺耳的声音。“让他再也没办法做手术?或者我该拔了他的舌头。让他再也不能多嘴?或者我应该切了他的小兄弟。让他再也不能挑衅我们。”
几个人身上一阵战栗,像是混合了厌恶,恐惧和逗弄一般。塞拉斯接话道:“这么多选择,真是难以抉择啊。”他看向拿匕首的男人,假装犹豫不决,然后补充了一句,“三个我都选了。”
“等等,”本杰明赶紧喊道。“或许我之前拒绝得太草率了。”
“我真感到抱歉,本杰明,但是你已经没机会了。”塞拉斯遗憾地说道。
“讲点道理……”本杰明叫喊着,语带恳求。
塞拉斯扭头转向一边,假意因关心而眉头紧皱。“我真诚地觉得我足够讲理了。不过你已经利用过我的宽宏大量。所以我不会再当一次傻子。”
拷问者走上前来,握住匕首指向他的眼球,在他眼前划来划去,笑容狰狞可怕。
“我恐怕我没有胆量留下来观看这种暴行,”塞拉斯以一种让人极易生厌的老女人口吻说道。“弄完了过来找我,卡特。”
塞拉斯前脚刚离开,本杰明·丘奇就惨叫起来。“你会后悔的,塞拉斯!你听到了吗?我会砍了你的脑袋!”
塞拉斯停在门口,回身看着他。“不,”说话时他的声音中带着嗤笑。“不。我觉得你办不到。”
接着当卡特动起手来,本杰明的惨叫再次响起,他窃笑着开始挥舞他的匕首,就像一名艺术家画下他的最初几笔,仿佛他正要开始一项庞大的艺术工程。可怜的老丘奇医生现在就是一张画布,而卡特则在上面绘制他的恢弘巨作。
我低声告诉查尔斯应该要做什么,接着他走了开去,穿过黑暗绕到仓库后方,我看到他一只手放到嘴边喊了起来,“在这边,你这混球。”然后立刻跑开,迅速且无声。
卡特猛地抬起头来,他示意两名守卫过去查看,他谨慎地走进了仓库里,同时他的同伴则是拔剑出鞘小心翼翼地走向了仓库后方,声音发出的位置——这时另一道喊声响起,这次这声音是从黑暗中的不同位置传来,轻得仿佛一声耳语,“在这里。”
两名守卫咽了口口水,紧张地对视了一下,这时卡特的视线还在仓库的黑暗中游移,他下巴紧绷,表情又是害怕又是沮丧。我可以看出他的脑中所想:是他的同伴在自己吓自己?还是外边孩童的恶作剧?
都不是。这是敌人的行动。
“怎么回事?”其中一名守卫大声咆哮了起来。两个人都伸长了脖子往仓库的暗处看去。“去拿火把,”一名守卫先开口对他的同伴喊了起来,而后者则转身走回屋子中间,小心地抬起一个火盆,在他试着抬走它时被它的重量拉弯了腰。
突然从黑暗中传来一声尖叫,卡特高喊了起来:“那是什么?到底该死的怎么回事?”
拿着火盆的守卫将它放了下来,紧紧盯住那一团黑暗。“是格雷格。”他朝身后喊道。“他不见了,老大。”
卡特一听,怒火中烧。“你什么意思,什么叫‘他不见了’?他刚刚还在那儿。”
“格雷格!”拿火盆的守卫喊了起来。“格雷格?”
无人回应。“我跟你说了,老大,‘他不见了’。”就在这时,眨眼之间,一把剑从黑暗深处破空飞来,滑过石板地,停在了卡特脚边。
这把剑上染有鲜血。
“那是格雷格的剑。”第一个守卫紧张地开口道。“他们杀了格雷格。”
“谁杀了格雷格?”卡特吼道。
“我不知道,但他们杀了他。”
“不管你们是谁,最好赶紧给我现身,”卡特叫嚣道。他赶忙看向本杰明,接着我看出了他脑中的想法,还有他得出的结论;他们是被医生的朋友给偷袭了;这是个营救行动。这个暴徒依然待在火盆所在的安全区域,他的剑尖因为颤抖而在火光的映照下闪烁着光芒。查尔斯静待在黑暗之中,无声却极具威胁。我知道黑暗中仅只查尔斯一人,但对卡特和他的同伙来说,他就是个前来复仇的恶魔,寂静且难以对抗,一如死亡本身。
“在我解决掉你们的兄弟之前,你们最好赶紧现身。”卡特怒喊着。他走近本杰明身旁,作势将匕首架上他的喉咙,我注意到,他背对着我,我找到了出手的机会,便立刻冲出藏身之处,悄悄靠近他。就在这时,他的同伙转身过来看见了我,失声喊叫,“老大,小心你身后!”卡特立刻欲转过身来。
我跳起来放出袖剑。卡特神情惊恐,我看到他握紧了手中的匕首,打算解决掉本杰明。我用尽全力,伸长了手臂打掉他的手,逼得他退了开来,但是我用力过猛,失去平衡,这给了他机会拔出剑来与我一对一决斗,他一手握剑,另一手则攥紧匕首。
越过他的肩膀,我看到查尔斯丝毫不浪费机会,已经冲出去对上了那名守卫,两剑相交时发出响亮的金属击打声。卡特与我同样也立刻兵刃相见,不过很快他便黔驴技穷了。他或许是用匕首的高手,却不习惯用它来进行反击;他是个拷问高手却不是个战士。当他的手动作迅速地舞着兵器,光芒闪烁地划过我眼前时,所有他表现出来的都不过是些骗人的小把戏,花拳绣腿罢了,这些动作或许能唬到一个被绑在椅子上的人,但却不包括我。我所看到的不过是一个虐待狂——一个害怕至极的虐待狂。如果说还有什么比虐待狂还让人更厌恶和怜悯的话,那就是一个惊恐中的虐待狂。
他没能抢占先机。他没有身形步法,也没有防御技巧。在他身后,打斗已经结束:另一名暴徒已经呜咽着跪倒在地,而查尔斯一脚踩在他的胸膛上,抽出自己的剑,任由他倒在了地板上。
卡特也看到了这个情景,而且我故意让他看到,我站到了一边,任由他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同伙——他最后的屏障——慢慢死去。此时门上传来巨响——外面的守卫终于发现他丢了钥匙,这会儿正试图破门而入。卡特的眼神死命看向那个方向,期待着援救。但是无人援救。那对充满恐惧的眼再次掉转回到我这边,我勾唇一笑,接着一个箭步上去挥剑砍下。我对杀戮没有一丝快感。我只是给了他应得的下场,当他蜷缩着倒在地板上,喉咙上开了一个血红的大洞,鲜血喷涌着铺满他身下时,除了淡淡的喜悦,我别无它感,只因为正义已得以伸张。没有人应该遭受他剑下的酷刑。
我几乎忘记了门上那震天的敲打,直到它突然停了下来,突来的安静中我看向查尔斯,他此时得出了与我一致的结论:那名守卫去找救兵了。我走过去时本杰明喉咙中呜咽了起来,我手起剑落,切断了捆绑他的绳索,然后在他就要跌下椅子时一把抓住了他。
我手上立刻就染上了他的血,不过他看起来呼吸平稳,尽管他不时还会因为痛苦而闭上双眼,但最后他还是睁开了眼睛。他还活着。他的伤疼痛难忍,不过伤口都不深。
他看着我。“你……你是谁?”他艰难地开口问道。
我轻轻拍了拍帽边。“海瑟姆·肯威乐意为你效劳。”
他笑逐颜开地说道,“谢谢你,谢谢你。不过……我不是很明白……为什么你们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