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突然发起了攻击,”军士证实道,“有几个杂种背叛了我们。”
“他们现在去了哪儿?”
“你说审判官的那些部下?回到兵工厂了。他们抢在新总督过来接管之前,在那儿建立了根据地。西尔维奥痛恨他的堂兄阿戈斯蒂诺,因为阿戈斯蒂诺没有参与他的某种阴谋。”那人开始咳血,但还是尽量继续说着,“他们俘虏了我们的队长,还把他带走了。说来有意思,我们正准备袭击他们呢。巴托罗缪只是在等待……信使的回音而已。”
“你们其他的人哪去了?”
士官费力地四下张望。“那些没有被杀或是被俘的人为了保住性命都逃走了。他们应该正藏在威尼斯城或者潟湖里的那些小岛上。需要有人把他们集结起来。他们应该都在等待队长的命令。”
“可他成了西尔维奥的囚犯?”
“对。他……”那位不幸的士官开始呼吸困难。最后他停止了动作,嘴巴张开,鲜血流了出来,浸湿了他身前大概三码方圆的草地。在最后一刻,那人无神的双眼看向了潟湖的方向。
埃齐奥为他合上眼皮,又将他的双臂交叉在胸前。“安息吧。”他庄严地说。
他将剑带系得紧了些——他先前将金属护腕绑在了左前臂上,但没有装上双刃匕首。他在右前臂上配备了毒刃,那是面对大量敌人时的利器。那把火器在面对视野范围内的单独目标时非常有用,因为每次射击后都必须重新装弹,他的腰包装着火药和弹丸,还有当作备用的普通腕刃。他戴上了兜帽,朝着连接圣彼得教堂和城堡之间的那座木桥走去。从那里,他迅速而又不引人注目地穿过主干道,朝兵工厂的方向前进。他注意到周围的人都沉默寡言,不过仍然一如既往地做着日常工作。一场小规模战斗可没法阻止威尼斯人做生意,不过当然了,并没有多少人知道这场冲突的后果对城市有多么重要。
埃齐奥那时还不知道,这场冲突将会持续许多个月,直到第二年才会结束。他想起了克里斯蒂娜,想起了母亲玛莉亚和妹妹克劳迪娅。他觉得自己漂泊无定,年岁也日渐增长。但他要为刺客组织服务,这比任何事都要重要。也许永远不会有人知道,刺客组织曾经阻止了圣殿骑士团掌控世界的野心——只有他们宣誓与圣殿骑士团的邪恶霸权对抗。
他最初的任务显然就是找到并且——如果有可能的话——释放巴托罗缪·德·艾尔维亚诺,但想进入兵工厂可是相当困难的。兵工厂的周围是高大坚固的砖墙,内部则是拥挤的房屋和船坞,它坐落于主城区的东部边缘,由西尔维奥的私人部队重兵把守,看起来远远不止是安东尼奥告诉埃齐奥的那两百个雇佣兵。埃齐奥经过建筑师甘巴洛新近建造的正门,绕着兵工厂的周边前进,最后看到了一扇嵌进墙壁里的沉重侧门。他在远处观察,发现这个不起眼的入口是外部的守卫换班时才会使用的。他被迫在暗处等待了四个钟头,但到了下次换班时,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午后的太阳酷热难耐,空气也很潮湿,除了埃齐奥以外的所有人也都懒洋洋的。他看着那些交班后的守卫走出只有一个人把守的正门,于是跟在那些雇佣兵身后,尽可能地融入其中。等到最后一名士兵通过以后,他割开了那个站岗的卫兵的喉咙,在其他人察觉之前就进入了兵工厂。就像多年前在圣吉米亚诺那样,西尔维奥的兵力虽多,却不足以守住整个区域。这儿毕竟是这座城市的军事中心。难怪阿戈斯蒂诺一定要夺下这儿才算掌握实权。
进门以后,再在那些高大建筑物之间的开阔地带移动就简单多了。埃齐奥躲藏在下午的阴影里,谨慎地避开巡逻队,他知道自己没有被发现的危险,但他仍然维持着高度警惕。
最后,在欢快与嘲弄的笑声的指引下,他来到一座大型干船坞的侧面,那里连着一条宽大的走廊。在船坞的一面高大的墙壁上,悬挂着一只铁笼子。巴托罗缪就在笼子里,看起来刚刚三十出头——只比埃齐奥年长四五岁——长得虎背熊腰。他的周围是西尔维奥手下的一群雇佣兵,埃齐奥不禁觉得,他们与其在这里羞辱无力反抗的敌人,倒不如去巡逻的好。但他随即想到,西尔维奥·巴巴伊格虽然是大审判官,却并不擅长管理军队。
埃齐奥并不知道巴托罗缪在笼子里挂了多久,不过肯定有好些个钟头了。但巴托罗缪的愤怒和精力似乎并未受到丝毫影响。考虑到他们多半没给过他食物和水,他的表现的确值得钦佩。
“肮脏的懦夫!”他对着折磨他的那些人吼道。埃齐奥注意到,其中一个人把海绵浸在醋里,随后用长枪的尖头把海绵挑到巴托罗缪的嘴边,指望他以为那是水。巴托罗缪把它一把甩开。“我一个人就能干掉你们全部!你们一起上都行!我可以把两条胳膊都反绑在背后!我会生吞了你们!”他大笑起来。“你们肯定会想,这种事根本不可能——只要放我出来,我很乐意展示给你们看!可悲的畜生们!”
审判官的手下们大声嘲笑起来,用枪杆对巴托罗缪又戳又捅,令铁笼摇晃起来。笼底很滑,巴托罗缪只能把双脚卡在铁栏杆之间,以此维持平衡。
“你们根本不懂荣誉!还有英勇和美德!”他聚起口腔里仅有的口水,吐在他们身上。“难怪人们都觉得威尼斯开始走下坡路了。”然后他换上了近乎恳求的语气:“我会宽恕任何敢于释放我的人。你们其他人全都得死!我会亲手杀死你们!我发誓!”
“别白费口舌了,”卫兵之一大喊道,“今天除了你以外没有人会死,你这该死的废物。”
埃齐奥自始至终躲在一条砖石柱廊的阴影里他盯着旁边的水池上停泊着几艘小型战舰,思索着救出巴托罗缪的方法。笼子周围有十个卫兵,全都背对着他,视野里也看不到其他人。更重要的是,他们都交了班,身上没穿护甲。埃齐奥检查着他的毒刃。解决那些卫兵应该毫无困难才对。他计算了当班卫兵的巡逻间隔,知道他们每次到来时,岸壁的影子就会变长三英寸。但他还要考虑如何迅速释放巴托罗缪,并且在过程中让他保持安静。他努力思索着,知道自己的时间所剩无几。
“什么样的人会为了几块银币出卖荣誉和尊严?”巴托罗缪怒吼道,但他的喉咙开始沙哑,而且即便拥有钢铁般的意志,他的精力也快要耗尽了。
“蠢货,你不也一样吗?你难道不是跟我们一样的雇佣兵吗?”
“我跟你们不一样,我可从没在叛徒和懦夫手下卖过命!”巴托罗缪目露精光。站在笼子下面的那些人一时间有些惊恐。“你们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没给我戴上镣铐的原因?你们以为我不知道操纵你们的傀儡头儿西尔维奥的人是谁?你们还没断奶的时候,我就在对付那头黄鼠狼了!”
埃齐奥仔细听着他的话。其中有个士兵捡起半块砖头,愤怒地丢了出去。砖头无害地在笼子的铁栏上弹开了。
“这才像话,你们这些混蛋!”巴托罗缪嗓音沙哑地吼道,“就继续这么对我无礼吧!我发誓,等我离开这只笼子,我肯定会砍掉你们每一个人的脑袋,再塞进你们的屁眼里去!我还会打乱脑袋和屁股的搭配,反正你们这些乡巴佬也没什么脑子可言!”
那些士兵看起来真的动了火气。很明显,他们是碍于命令才没有用长矛刺死、或者用弓射死巴托罗缪,毕竟他被关在笼子里,毫无还手之力。但这时候,埃齐奥看到笼门上的那把挂锁相当之小。在关押巴托罗缪的那些人看来,只要笼子挂得够高就够了。毫无疑问,他们打算让白天的烈日与夜晚的寒意——外加干渴与饥饿——来结束他的性命,除非他在那之前放弃抵抗,并且开口交代。但从巴托罗缪的表情来看,这是他绝对不会做出的选择。
埃齐奥知道自己的行动必须够快。当班的巡逻队很快就会经过这儿。他弹出毒刃,以狼一般的速度和优雅走向前去,在几秒钟之内便跨过了这段距离。他的毒刃连连挥出,在其他人反应过来之前就杀死了五个人。他拔出自己的佩剑,凶狠地杀死了剩下的士兵,同时用左臂上的金属护腕挡开他们徒劳的攻击,而巴托罗缪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最后周围安静下来,埃齐奥转过身,抬起头。
“你能从那儿跳下来吗?”他问道。
“如果你能打开笼门,我就能像跳蚤那样跳下去。”
埃齐奥拿起一名死去士兵的长矛。它的尖头不是钢做的,而是生铁。但这也足够了。他左手握住长矛,蹲下身子,随后跃上空中,最后抓住了笼子上的铁栏杆。
巴托罗缪瞪大眼睛看着他。“活见鬼,你是怎么做到的?”他问。“多加练习。”埃齐奥微微一笑。他将长矛的尖头塞进挂锁的铁扣,随后一拧。铁扣抵抗了片刻,随后便断开了。埃齐奥拉开笼门,同时放开了铁栏杆,以猫儿般的优雅落在地上。“该你跳了,”他用命令的口气说,“快点儿。”
“你是谁?”
“抓紧时间!”
巴托罗缪紧张地抓住开启的笼门,向前跃出。他重重地落在地上,一时间喘不过气来,但等埃齐奥帮助他站起身以后,他又骄傲地甩开了埃齐奥的手。“我没事,”他喘着气说,“我只是不习惯做这些愚蠢的马戏团把戏。”
“这么说你没摔断骨头喽?”
“见你的鬼去,不管你是谁,”巴托罗缪说着,笑了起来,“不过我要感谢你!”令埃齐奥惊讶的是,巴托罗缪给了他一个熊抱。“不过你到底是什么人?是那个该死的大天使加百列之类的?”
“我是埃齐奥·奥迪托雷。”
“巴托罗缪·德·艾尔维亚诺。幸会。”
“我们没时间寒暄了,”埃齐奥厉声道,“你也很清楚。”
“别跟我班门弄斧了,杂技演员老兄,”巴托罗缪快活地说,“总之,我欠你一个人情!”
他们已经浪费了太多的时间。护墙上肯定有人看到了这边的情况,因为警钟响了起来,附近的建筑物里涌出一群士兵,朝他们逼近。
“来啊,你们这些杂种!”巴托罗缪大吼着。他挥舞拳头的力道足以让但丁·莫洛自惭形秽。这回换成埃齐奥露出钦佩的神色了,因为巴托罗缪径直冲向了那些士兵。他们一起杀出了一条血路,最后来到了那扇侧门边。
“我们走吧!”埃齐奥大声说道。
“我们难道不该再砸碎几颗脑袋吗?”
“或许我们应该暂时避免冲突?”
“你怕了吗?”
“我只是实话实说。我知道你现在热血沸腾,不过他们的数量可是我们的一百倍。”
巴托罗缪思索片刻。“你说得有道理,毕竟我是个指挥官。我应该用指挥官的方式思考,而不是让你这样傲慢的家伙来教我道理。”紧接着他压低嗓音,用关切的口气说,“我只希望我的小碧安卡平安无事。”
埃齐奥没空去询问巴托罗缪的自言自语,就连揣摩的时间都没有。他们被迫飞奔着穿过城镇,返回巴托罗缪位于圣彼得大教堂的总部。但在那之前,巴托罗缪顺道去了两个地方,找到他安排在那里的探子,告诉他们自己还活着并且重获自由的消息,并让他们把溃散的部队集结起来。
黄昏时分,他们回到圣彼得大教堂前的广场上,发现巴托罗缪手下的几个雇佣兵在那次袭击中幸存下来,此时离开了藏身之地,正朝着苍蝇围绕的死尸走去,试图埋葬他们并清理残局。看到队长现身,他们兴高采烈,但巴托罗缪自己却心烦意乱地在营地里跑来跑去,悲伤地喊道:“碧安卡!碧安卡!你在哪儿?”
“他在找谁?”埃齐奥向一名军士询问道,“她肯定对他非常重要。”
“没错,先生,”那军士咧嘴笑了,“而且比她的大多数同胞都要可靠。”
埃齐奥跑到他的新盟友身边。“一切都还好吗?”
“你是怎么想的?看看这地方的状况!还有可怜的碧安卡!如果她出了什么事……”
巴托罗缪用肩膀挤开一扇几乎脱落的门,走进门里。从这里的布置看来,它在敌人袭击之前应该是间地图室。昂贵的地图不是损毁就是被人夺走,但巴托罗缪仍然在这堆残骸里翻找着,最后发出一声胜利的呼喊——
“碧安卡!噢,我亲爱的!感谢上帝,你平安无事!”
他从瓦砾堆里抽出一把巨剑,咆哮着挥舞了几下。“啊哈!你没事!我一直相信你不会有事的,碧安卡!来见见……你叫什么来着?”
“埃齐奥·奥迪托雷。”
巴托罗缪露出思索的神色。“当然。你已经声名远播了,埃齐奥。”
“我很荣幸。”
“是什么风把你吹来的?”
“我也和西尔维奥·巴巴伊格有些未了的恩怨。我想他已经在威尼斯待得够久了。”
“西尔维奥!那个废物!他真该被冲进阴沟里去!”
“我想我也许要仰赖你的帮助。”
“在你的救援以后?我欠你一条命,帮助就更没问题了。”
“你还有多少人手?”
“军士,这儿有多少幸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