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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恍然大悟地拍了拍手。“噢,我明白了。你是说刚离开不久的拉多克先生?”

  “正是。”

  “而且你觉得是我们雇佣了他?你觉得那次刺杀未遂事件的主使者是我们?你帮助拉多克先生逃跑的原因恐怕也是如此吧?”

  我涨红了脸,明白自己的谎话已被识破,这时卡罗尔先生又拍了拍手。

  “噢,难道不是吗?”

  “我很不想让你失望,亲爱的,但那次刺杀和我们毫无关系。”

  我在心里咒骂起来。如果他说的是真话,那我放走拉多克就是个错误了。他们没有杀他的理由。

  “看来你明白问题所在了,埃莉斯,”卡罗尔先生说,“因为此时此刻,你只是个地位低下却喜欢幻想的圣殿骑士。但你总有一天会当上大团长,而你却在两个关键原则上与我们对立。恐怕我不能让你离开英格兰了。”

  他的手伸向剑柄。我绷紧身体,试图评估胜算:我和韦瑟罗尔先生要对付卡罗尔家的三个打手,外加卡罗尔一家。

  胜算低得可怕。

  “梅,”卡罗尔先生说,“你愿意替我们尽地主之谊么?你终于也能见血了。”

  她朝着自己的父亲谄媚地一笑,我这才明白,她和我一样:她也受过剑术训练,但尚未杀过人。我会是她杀的第一个人。真够荣幸的。

  她身后的卡罗尔太太递过一把剑,和我一样是短剑,特别为她的身材和体格打造。华丽的弧形护手闪着光,卡罗尔太太递剑的姿势仿佛在奉上某种宗教器具,而梅·卡罗尔转过身,接过那把剑。“小臭虫,你准备好了吗?”她说着,开始转身。

  噢是啊,我准备好了。韦瑟罗尔先生和我母亲早就告诉过我,每一次比剑都会从头脑的较量开始,而且大多在交手的瞬间结束。关键在于先发制人。

  我也正是这么做的。我快步向前,刺穿了梅·卡罗尔的后颈,剑尖从她的口中钻出。

  第一滴血是属于我的。虽然这次胜利算不上多体面,但在此时此刻,体面是我最不在乎的东西。我更在乎活下来。

  自己的女儿被我的剑刺穿,这完全出乎他们的意料。我看到卡罗尔太太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紧接着发出震惊和痛苦的尖叫。

  与此同时,我利用前冲之力撞上了卡罗尔先生,同时从梅·卡罗尔的脖子上拔出剑来。这一下让他原地打转,失去了平衡,四仰八叉地倒在门口。梅·卡罗尔倒向地面,在落地之前就已死去,鲜血染红了地板;卡罗尔太太翻腾着提包,但我没理睬她。我爬起身,以蹲伏的姿势转过身去,准备抵挡从背后发起的攻击。

  我的预感没错。朝我扑来的那个打手一脸震惊,无法相信这突如其来的转折。我保持着蹲伏的姿势,用剑挡开他的攻击,同时以脚尖为支点转了半圈,踢中了他的腿,让他摔倒在地。

  我没时间了结他了。韦瑟罗尔先生正在窗边苦战。我看得出他即将落败,而他的脸上带着困惑,仿佛不明白自己的两个对手为何仍未倒下。仿佛他从未遭遇过这种情况。

  我将他的对手之一刺了个对穿。他的第二个对手吃惊地后退几步,突然意识到自己在以一敌二。但这时先前那个打手爬起身来,卡罗尔先生拔出了剑,卡罗尔太太也终于翻完了她的提包,掏出一把三管转轮手枪。我觉得自己的好运算是到头了。

  是时候效仿我的朋友拉多克先生了。

  “窗户!”我大喊道。韦瑟罗尔先生的目光像是在说“你是在开玩笑吧”,但我随即双手按在他的胸口上,用力一推,让他向后翻去,倒在窗外的屋顶上。

  与此同时,我听到了“噼啪”的响声,那是铅弹和某种柔软之物碰撞的声音。少许血花飞溅在窗璃上,仿佛突然有人拉上了一条红色的花边窗帘。我一边思索自己是否中了弹,洒在窗璃上的鲜血又是否属于我自己,同时冲出窗口,一路滑向在屋檐边缘停下的韦瑟罗尔先生。

  我这才看到,那发铅弹击中了他的小腿,鲜血把他的马裤染成了黑色。他的靴子将几块瓦片踢落下去,下方传来惊叫声和脚步声。我们的头顶传来一声大吼,然后窗口出现了一颗脑袋。我看到了卡罗尔太太在愤怒和痛苦中扭曲的脸:她为女儿报仇雪恨的冲动压倒了一切——而且因为她挡在窗前,她的手下也就没法钻出窗子追赶我们了。

  她拿起手枪,瞄准了我们。她大吼一声,龇牙咧嘴地瞄准了我,只要不出意外,她就不可能打偏……

  但意外真的发生了。她这一枪大大失准,打在我们旁边的瓦片上,没有伤到任何人。

  随后,当我们坐着马车赶往多佛的时候,韦瑟罗尔先生会告诉我,转轮手枪的枪管经常会引燃另一只枪管里的火药,而开枪的人也会因此“倒大霉”。

  卡罗尔太太的确倒了大霉。我听到了嘶嘶声,然后是一声“啪”,然后那把手枪顺着屋顶朝我们滑来,而卡罗尔太太尖叫连连,她被烧伤的手也开始流血。

  我趁此机会把韦瑟罗尔先生完好的那条腿搬下屋檐。我把他的另一条腿也搬下去的时候,他痛得皱起了脸,但仍旧拒绝叫出声来。他对我说:“真抱歉。”而我从他身上爬过,我们一起跳到下方的庭院里,驱散了那些看客。

  屋檐并不高,但我们还是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韦瑟罗尔先生的额头渗出汗水,强忍着腿伤带来的痛楚。等他起身以后,我抢了一辆马车,而他一瘸一拐地坐在我身边。

  一切都发生在转眼之间。我们冲出院子,来到佛里特街上。我抬起头,看到几张面孔出现在客房的窗边。我知道他们很快就会追来,于是我拼命催促马儿前进,同时在心里发誓:等到了多佛以后,我一定会让它们美餐一顿。

  最后我们花了六个钟头赶到多佛,而且谢天谢地,我没看到卡罗尔家的任何追兵。事实上,直到我们坐着划艇离开多佛海岸,朝着我们听说即将起锚的邮轮前进时,他们才刚刚赶到。

  我们的桨手咕哝着奋力划桨,而我看到两辆马车出现在海滩高处的道路上。我们正渐渐远离岸边,小艇上没有光源,被墨黑色的海水包围,正朝着邮轮灯光的方向驶去,因此卡罗尔家的追兵没法从岸上看到我们。但在我们这边看来,摇曳的提灯光芒依稀照出了他们的身影:他们显然正忙着寻找我们。

  我看不清卡罗尔太太的脸,但我能想象出她此时混合了憎恨与悲伤的表情。韦瑟罗尔先生只是勉强维持着清醒,他把受伤的腿藏在旅行用的毛毯下面,看着岸边。他看到我小心翼翼地比出“荣耀之臂”,于是用手肘推了推我。

  “即使他们能看到你,也不明白你在做什么。这动作只在法国才代表侮辱。嘿,试试这个。”他抬起两根手指,而我照做了。

  邮轮的船身就在不远处。周围昏暗无光,但我仍能感觉到它的庞大。

  “要知道,他们会来找你的,”他说着,下巴靠在胸口上,“你杀了他们的女儿。”

  “不仅如此。我还拿走了那些信。”

  “他们烧掉的信是假的?”

  “只是我给阿尔诺写的几封信。”

  “或许他们永远不会知道真相了。总之,他们肯定会来追杀你的。”

  他们的身影被夜色吞没。我眼中的英格兰只剩下长长的地平线,还有在我们左方沐浴于月色中的山崖。

  “我知道,”我告诉他,“但我会做好准备的。”

  “你可得准备万全才行。”

  1788年4月9日

  “我需要您的帮助。”

  外面下着大雨。落在皮肤上的雨点就像尖刀,拍打你的眼皮,捶打你的背脊。雨水让我的头发黏在头皮上,每当我开口,嘴里就会喷出水来,但至少它掩盖了我的泪水和鼻涕。我站在圣西尔王家学院的台阶上,努力支撑着疲惫的身体。列文夫人脸色发白,仿佛我是个深夜出现在学校台阶上的鬼魂。我站在那儿,身后是我的马车,车厢里的韦瑟罗尔先生不知是睡着还是昏迷了。海伦在车窗边一脸紧张,她的目光越过瓢泼大雨,看向站在台阶上的我。我突然担心自己的选择是错误的。

  有那么一会儿,我不禁担心她会叫我下地狱去——毕竟我给她添了那么多麻烦——然后当着我的面关上门。可就算她真这么做了,谁又能怪她呢?

  “我无处可去了,”我说,“请帮帮我。”她没有关门。她说:“亲爱的,我当然会帮你。”然后我身体一软,倒进她的怀里。

  1788年4月10日

  哪个男人能比韦瑟罗尔先生更勇敢?在去多佛的旅途中,他一次也没有叫出声,但我们坐上邮轮的时候,他已经流了很多血。我在船上遇见了海伦,多佛的山崖渐渐远去,我在伦敦渡过的时光已成回忆,而我们把韦瑟罗尔搬到甲板上相对僻静的角落,让他躺下。

  海伦跪在他身旁,用冰凉的双手按着他的额头。

  “你是个天使。”他说着,对她笑了笑,然后便不省人事了。

  我们尽可能给他包扎了伤口,等邮轮到达加莱的时候,他的气色已经恢复了些许。但他的腿还是痛得厉害,而且我们都知道,那颗铅弹仍旧留在他的大腿里。给他更换绷带的时候,我们能看到金属的反光,而伤口也没有丝毫痊愈的迹象。

  学校里有护士,但列文夫人从城堡那边找来了一位医生。那位医生有不少护理战场伤员的经验。

  “得锯掉才行了,是么?”韦瑟罗尔先生问医生。他正躺在床上,而我们五个挤在他的卧室里。

  医生点点头,我的眼眶开始发热。

  “用不着担心,”韦瑟罗尔先生说,“在她打中我的那一刻,我就知道这条腿非得锯掉不可了。火枪子弹打中了我的腿,我自个儿的血洒得屋顶上到处都是,那时候我就想:‘错不了——这条腿没救了。’果不其然。”

  他看着那医生,吞了口口水,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畏惧。“你的手脚够麻利么?”

  医生点点头,用有些自豪的语气补充道,“我可以在……四十四秒内解决。”

  韦瑟罗尔先生一脸敬佩。“你用的是锯刃?”

  “它像剃刀一样锋利……”

  韦瑟罗尔先生不无悔恨地深吸了一口气。“那我们还在等什么?”他说,“赶紧动手吧。”

  雅克——他是女校长的非婚生儿子——和我负责按住韦瑟罗尔先生,而那位医生的确手脚麻利又彻底,但韦瑟罗尔先生还是痛得晕了过去。等结束以后,他用牛皮纸包起锯下的腿,拿出了房间,等次日回来时,他的手里多了副拐杖。

  1788年5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