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完颜洪烈

  最近杨康也有点烦,否则他就帮令狐冲去搞定岳灵珊了。

  杨康没有时间,他家里后院起火了。

  完颜鸿烈觉得自己一生比较失败。

  他家书香门第教授扎堆,过年时候老家摆一桌家宴,博士摘菜硕士炒锅,若只是个学士,上街跑腿买肉都嫌不够档次。一块新鲜的猪肉摆在案上,架不住那边炖肘子的土灶边踱出一个环境权威来,一把芭蕉扇扇着被熏黑的脸,指指说你这肉怎么买的?这猪是无公害喂养的么?我给你说这不是小事,现在猪饲料的添加剂在人体内经过六种复合酶一催化,那就变成雌性激素了!我们老完颜家最近几代都生女孩儿,够阴盛阳衰了,你还把雌性激素往家里买,这不是坑害下一代么……

  生在这种家里你就注定得受教育,除非你博览五经通晓六艺。但凡说错半句话,那边摘菜炒锅的精英们中就跳出一个来,引经据典把你批到五体投地,顺带还推荐你几部学术专着让你回家研读研读,不要不动装懂免得丢了老完颜家的脸。

  完颜鸿烈如今混到汴大生物学院院长,好歹算是熬成了婆,不但年夜饭席上有座儿了,老爷子吃饱了打着嗝还用一种奖赏的姿态说,大家吃好了,鸿烈去洗碗,他洗碗干净,搞生物的都特别注意这个卫生。

  不过完颜鸿烈依然没有摇头摆尾的资本。

  完颜鸿烈排行老六,兄弟几个都是牛气冲天的猛人。不必说老大在哈佛当着教授,闲来没事就在《科学》上发篇论文解闷,老二在牛津神学院混成了第一个华裔副院长,要进天堂钥匙就捏在他手里,就算在慕尼黑大学辍学的五哥,也开了一家公司专门代理有关汽车的专利,每年进帐几百万,老婆已经换了三任。而完颜鸿烈自己,国内几十年摸爬滚打,以一身金钟罩铁脸皮的横练工夫爬上了生物学院院长的宝座,虽说灰色收入源源不绝,不过五哥那种背山靠海的大房子,此生是没有指望了。偶尔想在国外大杂志上发篇论文,还要大哥帮着改改英语,然后大哥当仁不让的署上一个名字,变成了作者。

  每当这个时候,完颜鸿烈就会想,不就是出过国么?

  “好儿子!”完颜鸿烈经常拍着杨康的肩膀,“好好学!要出国!”

  “要出国,要出国……”杨康点头的姿势就像啄木鸟。

  他肚里说那不如去金国,听说那边现在被蒙古打得西里哗啦,适龄男青年都战死了,无数好看姑娘嫁不出去,正需要我去解决社会问题。

  应付归应付,杨康也知道完颜鸿烈的苦心。

  完颜鸿烈不比黄药师。黄药师的“荣誉院长”就是个镀金头衔,没了这个头衔,他还是桃花岛药业的大股东,坐着头等舱在欧美航线上飞来飞去。而完颜鸿烈手里却是一片不稳的江山,生物学院院长师聘任制的,一届四年。如今他已经霸了两届,再过两年必然下台,那时候还有几个人买他的帐,就难说了。如今的后进们很是生猛,尤其是海龟成群结队的回游,早两年云中鹤那种英伦龟还算珍惜品种,现在美国龟都不过尔尔了,何况完颜鸿烈这种土产?

  完颜鸿烈自己是小研究员出身,知道学界不好混,琢磨着儿子还是该乌龟一把,去海外镀上一层金。完颜鸿烈想大哥那种人出趟国都混出来了,凭着杨康的智商还不是手到擒来?完颜鸿烈从来不相信他大哥是个什么天才,外面记者就知道瞎吹,却瞒不过完颜鸿烈。完颜院长小时候亲眼看见过大哥糊着满脸鼻涕趴在窗口数星星,刚数完南边半个天球他就睡着了,醒来以后大哭,因为尿了裤子。

  不过杨康的举动实在叫完颜鸿烈头大,他大学前两年平均分不过70出头,实验课作弊还得了个警告。聪明的名声倒是传遍整个生物学院,哪家儿子玩游戏把电脑给整死了,杨康登门吃个饭,保证孩子晚上又可以上机拼杀了。

  完颜院长只好自己行动起来,生化专业每年一个的海外交换学生的名额落进了他的眼睛。杨康刚上大学二年级,完颜鸿烈就把他弄到国家重点实验室干活,亲自打了电话给无崖子,说你帮我管得严点,多给他事情做,让他参加个大项目,我这儿子懒。

  院长有令,无崖子自然心领神会,半个月后打电话说你儿子不懒嘛,干活不错,我给他的几个实验都做得蛮好。完颜鸿烈大喜,于是带着相机亲自去实验室,准备给杨康照几张做实验的照片以后好用。结果一进门,就看见一个读博士的女生正在做实验,杨康一身白大褂歪在女生旁边的桌子上,说师姐,我看你有眼袋了,可能是休息不好,你去试试兰寇的眼霜系列,效果特别好。女生说那个我知道,不过贵得要死。杨康说你帮我做那么多实验,我孝敬一套是应该的。女生高兴的笑,说这几个简单小实验,师姐帮你做也是顺手……

  所以说杨康确实很理解完颜鸿烈的苦心,不过该应付的,他还是会应付。

  杨康不是阿斗,他不是扶不起来,他是根本没有站起来的想法。

  杨康从小到大,都荣耀得很轻松。他高二参加全国化学竞赛,被自家的监考老师狠狠的拍了桌子,原来他答完之后在考卷后面画乌龟,一只一只列作阵势,仿佛那吒闹海老恶龙兴了水兵在陈塘关外布阵一般。

  最后他叼着那张全国一等奖的证书在学校后面街机房跟人切“三国志”。

  直到几年后杨康还被师弟们用来作为遗传学的证据,力争向自己的家长说明成绩这东西跟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全无关系,主要还是先天基因遗传的好不好。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子会打洞,既然已经遗传了一个猪脑子,不如放任自然,接受现实的好……

  杨康也非常注意保持这份轻松,主要是不让完颜鸿烈的心理预期值太高。

  所以他从初中开始,每次考期末都有几个填空题是乱涂的,这样他就顺理成章的保持在全年级第三第四名的位置上。完颜鸿烈一瞅卷子,总是皱皱眉说我儿子就是马虎大意,下次改改就好了。杨康啄木鸟一样点头,下次还是乱涂几题。

  偶尔他也会窜升到第二名,让完颜鸿烈心花怒放一把,不过有一次老马失蹄,居然窜过了头变成全年级第一。整个一学期杨康都有点惴惴不安,考试前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窜来窜去。穆念慈说你以前不是不怕考试的么?杨康说鬼才怕考试,我是怕我爹受不住打击。

  杨康就是那么一个自由散漫的人,类似于二流武侠小说里常见的那种少侠,年轻英俊、使一把长剑、追逐一个又一个侠女走遍江湖。不过很可惜,那种少侠通常自小就是孤儿,而杨康有完颜鸿烈。

  完颜鸿烈要让自己的儿子变成一个人上之人。

  西域交换生的事情早在完颜院长的授意下慢慢展开。无崖子心领神会,把杨康的名字报给了生物学院。教授们好像忽然间都忘记了杨康和完颜鸿烈的关系,一本正经的翻完杨康的履历,纷纷点头说,这个学生是不错,可以评一下。

  不过事情随着黄药师的出场,就平地而生波澜了。生物学院开会讨论的时候,黄药师斜瞟着完颜鸿烈,说这样不行,今年这个名额轮不到我们,该给化学学院了。你们谁要是想拿这个名额,自己跟洪七公说去。

  黄药师面沉如水,话也说得不温不火。不是看着完颜鸿烈一张胖胖的脸由红变青再自青变白,黄药师心里那叫一阵狂喜,差点恨不得立刻钻进厕所去笑上三分钟再出来。好在秘书梅超风正好进来请他去见一个访问学者,黄药师拼着最后的力气板起一张黄脸跑掉了,有传说东邪一出会议室就窜进厕所里狂笑了一阵,剩下完颜鸿烈双眼无神,仿佛听见丧钟敲响。

  黄药师不是妒忌,他不过是个偏执狂。他和完颜鸿烈结仇日久,已经到了凡是完颜鸿烈支持的,他一定要反对这个地步。且不说学院的资金分配和研究课题,就算建个厕所窗户朝哪边开,两位院长都要拍桌子瞪眼。黄药师这个已近知天命之年的老鳏夫,日子过得极其无聊,完颜鸿烈是他仅有的几个信念支柱之一。若是有朝一日,完颜鸿烈不幸牺牲在研究岗位上了,黄药师无疑会郁闷不已,而感慨没有珍惜和完颜鸿烈一起工作的日子——本该多整他几把的。

  黄药师恰好击中了完颜鸿烈的软肋。这个西域交换生的名额指向“生化专业”,所以一直是生物学院和化学院一起分。今年化学学院派人,明年就是生物学院,而今年确实是轮到化学院拿名额了。而洪七公那天确实说化学那边有个学生不错,也是大二就早早进实验室了。

  “黄药师不是个东西!”完颜鸿烈晚上在自家饭桌上大怒,“干他什么事情?”

  “吃饭吃饭。没名额就算了,我们儿子自己也能考。不出国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儿子卖烧饼都是好的,我自己养在身边看着高兴,”包惜弱看见老公怒火直烧九重天的模样,也就放下矜持给他夹了块带鱼,扭头揪揪杨康的脸。

  杨康觉得老娘像是在看一只可爱的小猫咪,鸡皮疙瘩洒了满地。不过包惜弱的话他还是赞成的:“烧饼好烧饼好,我比较喜欢这个创意。”

  “你们知道个屁!”完颜鸿烈大怒,“出去念研究生跟出去念本科是一个概念么?读研究生拿人家的钱,就得给人干活,吃多少苦啊!这次是学校出奖学金,轻轻松松拿西域的本科学位,儿子毕业了再读个法律金融什么的研究生,用不着跟我们这样搞科研……”

  “你就会想,光想有什么用?”包惜弱哼了一声,“你要送儿子出去你想办法啊。”

  完颜鸿烈也急:“你懂个什么?要是名额在我手上,管院里人怎么说,我就是要送我儿子出去!人家说三道四我也不怕。可是这次名额该轮到化学院,洪七公那边说不过去。”

  “你跟我吼什么?”包惜弱白了他一眼,“你不是能么?你在学校那么能,你自己跟洪七公去吼啊!”

  包惜弱一扔筷子就回房写稿了,完颜鸿烈一只手伸在半空里,看着老婆把房门给甩上了,久久也没说话。

  “唉,”完颜院长终于长叹一声,“哪象你想那么简单哦……”

  完颜鸿烈手下那帮小海龟们,不知有多少希望有朝一日爬到完颜鸿烈的位置,就可以在这片领域呼风唤雨为所欲为了,殊不知完颜鸿烈也有他的苦衷,在院长位置上坐着,头顶还有更大的完颜鸿烈也得东边西边搞平衡,和上面领导拉关系,还得防着下面的小海龟们窜上来咬他一口。

  完颜鸿烈打打麻将,有时语重心长的给杨康说,人家说我们大宋就是不搞团结,打麻将还吃住上家防紧下家看死对门,不过你不防人人家就要阴你嘛,怨谁呢?

  洪七公是完颜鸿烈不敢得罪的,儿子是不能不出国的,老婆是不能责怪的。完颜院长也不是逍遥神仙。

  杨康看着老爹那付黯然的样子,心里软了软,上去拍拍老爹的背说:“别急别急,慢慢来,烧饼也得烤到火候才行。”

  完颜鸿烈噌的站起来,满脸严肃的说:“别听你妈的,什么卖烧饼,我儿子能卖烧饼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