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怔住,不怒反问,“我错了吗?”
“世上的事,难道是非黑即白,非对即错的吗?亏你一把年纪,比我爹还老,居然说出这么幼稚的话。每件事、每个人都有千思万缕的联系,都有错综复杂的利益纠葛,所处的位置不同,态度和观点就不一样,彼之蜜糖,我之砒霜。”春荼蘼想拍死影子。
若不是因为他,她也不必到长安来,不会见到夜叉,不会现在心中如一团乱麻。要是能一直保持那种若即若离,多好。也许多年后会淡忘,但至少会是一生中最美好的回忆。更也许几十年后,她会对自己的小孙女说:祖母年轻的时候,曾经遇到一个特别英俊的绿眼睛男人,他欠祖母半条命,总是在夜里和最危险的时候出现。说的时候,满心满眼的温柔。或者酒醉的时候,微微的落泪。
可是现在……
“但我既然接手了你的案子,就会尽一切力量帮你争取最大的利益,这叫职业道德。”她甩甩头,把没用的情绪全摒除在外。这个时候,容不得她伤春悲秋的,分分钟可能小命不保。
影子脸上的得意没有了。他活了快四十岁,没让一个才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数落过,还被说得哑口无言。而在天牢外的隐蔽处,韩谋和韩无畏静静站着。
听到那番话,韩谋不禁点头,“这个丫头聪慧,说的话硬是直达本质,好多自诩为有识之士者,都未必强过她。无畏,她真是才过了及笄之礼吗?”
“皇上,这世上总有天才的。也是大唐国运昌隆,才有此奇女子。”韩无畏大拍马屁。
韩谋不置可否,继续听,仗着自己武功好,耳聪目明,摆明欺侮人。
牢里的二人不知道被监视了,其实春荼蘼是所谓。反正皇上本来就是要徇私,不过想做得光明正大,所以才找了她。这时候,是她发挥把黑说成白,把弯说成直,把死说成活的本事了。
“给我讲讲你的故事。”她问影子。
“你还嫌死得不够快?”影子诧异,“你有多好的运气,才能误打误撞的立了功,才算项上一块免死金牌啊。现在,还来?”
“你想赢官司吗?”论起公事,春荼蘼很正经严肃,“告诉你,你诈骗的事实清楚,证据确凿。人证物证都无可辩驳,这场牢狱之灾是跑不掉的。所以我必须另辟蹊径,保证你不掉脑袋就是胜利。而人只要活着,后面就有希望。为了赢,只要是于案件有利的,事无巨细,我都得打听打听,然后把事实化为武器。并把小武器磨练成必胜之利刃。”
“为此,不怕猜忌吗?”
“怕。”春荼蘼老实的承认,“所以,你不用给我讲你的生平,只讲那些看似最不经意的琐碎小事,我看能不能找到可以帮你的地方。”
笑话,身为皇家双生子的影子能活下来,就是个大秘密。他还能平安长大,更是巧妙的安排。他一直在哪儿生活?为什么会逃掉?照理,皇上让他能偷生。就不会让不相干的人知道完全的底细。可是他不但逃出生天,在外面还有人可以安排支使。就拿他诈的那笔巨款来说。居然安排得妥妥当当,官府大张旗鼓的查,都没有查到。这其中有他的先谋后动,却肯定也有一股不小的势力为他所用。后来他被皇上抓回来,成了废棋。就算如此,当他被扔到不知多少年没人来的冷宫里躲藏,却还是有高手潜入。摆明要杀人灭口。
影子不可怕,可怕的是后面操纵的人。大唐看似江山和皇位都稳当,但哪朝哪代没有意图篡位的人呢?何况立国也才两代而已。还有之前。他出现时,皇上正好“病”了,太巧了吧?
这些,都是不能闯的禁区,那些政治角力、围剿与反围剿,都不是她掺和得了的,是她绝对玩不起的。影子到底向皇上招了没有,皇上到底有没有开始追杀那些意图操纵影子的人,也是与她无关的,是她根本不关心的。她只是在走钢丝,于是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只捡踩不到雷的地方走,还得赢了官司,实在是太难了。
所以,她只打听生活细节。别的,一概不入耳。
而既然她这样要求,影子也明白她的意思,就尽捡这么多年来的软禁生活中,那些好笑或者有气的事说,包括吃了什么奇怪的东西,看了什么歌舞,遇到什么玩伴。
“我六岁的时候,有一次看到一件特别好玩的事……”
他越说,越回忆,越发觉其实有很多快乐的事,只是越长大,这种快乐越少。但这些仍然令他说到眉飞色舞,情难自禁。而外面,韩谋也听得津津有味,直到韩无畏扯他的袖子,低声说,“皇上,快回吧,天牢阴冷,再说太阳马上就要落山了。”那意思:皇上您偷听也要有个限度,太不像话了啊,失了为君的风度。
韩谋这才意识到在侄子面前做了丢人的事,当下咳嗽两声,一脸正色的离开,好像刚才他是在为国家操劳似的。
只是君臣二人回到皇宫,才经过御花园,一身微服还没有换下,迎面就遇到左仆射大人。
“参见皇上。”从二品的大员上前施礼,“为臣有要事禀奏,恭候皇上多时了。”
“哦,你去甘露殿的书房去等着,朕马上就到。”韩谋对政事,还是很勤勉的。而且尚书省左仆射是他的近臣,君臣相处比较随意。
只是韩无畏望着那道清癯儒雅的背影,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拍脑门,有口无心地道,“哎呀,我一直觉得荼蘼很面熟,原来跟白相的面容有几分相似啊。”
第二十五章 白相
甘露殿,是皇上在内宫的书房。
夜已降临,殿内除了近身侍候的高福高公公,就只有韩无畏和康正源二人陪王伴驾。
“人走了吗?”韩谋抿了一口茶,问。
“才离开天牢不到半个时辰。”康正源答道。
韩谋挑眉,“有什么好聊的,居然说了好几个时辰?”
“她常说,魔鬼藏身于细节之中。真理,也是在平凡细微处发现。恐怕是聊起琐事了,自然用的时间长了一点。”
“她说的话总是古古怪怪,却不难懂。再细琢磨,还真是这个道理。”韩谋饶有兴味地以食指敲桌,“小正,你一脸为难,是她又提要求了吧?”
“皇上英明,一猜就中。”
“那丫头的花样还真多。”韩谋笑笑,“实话说,朕从没见过这么麻烦的女子。”
“皇上,她是为了案子。”韩无畏连忙说好话。
韩谋却不理他,问康正源,“可是要你提供方便?”
“她要见白相。”
“哦?”康正源说完,韩谋和韩无畏叔侄,同时诧异。韩谋就笑说,“刚才无畏还说春家的丫头和白相长得有几分相似,她这就要求见,倒真是有缘分哪。”
“她为什么要见白相?这个案子与白相一点关系也没有啊。”韩无畏插嘴。
韩谋今年是本命年,已经三十有六,为了皇家血脉和士族势力的平衡,广纳了后宫,仗着身体好,也广播龙种。可惜,如今生了十几位公主,皇子却只有两位,还都在幼年时夭折。所以,他极爱这个小他十四岁的侄子。
正因为如此。韩无畏和皇上相处时比较随意。人嘛,都会恃宠而骄,韩无畏也不例外。而韩谋,偏就爱这份自然亲情,所以对这种任意插话的行为也不以为意。好在韩无畏做事极有分寸,在外臣面前绝对尊君重礼,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来。而康正源虽然也受宠信,却毕竟是外姓。他本身又谨慎端方,行事看起来就规矩得多。
“就如她所愿。”韩谋想了想说,“只要是为了案子,就为她大开方便之门。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必须有一个结果了。而且,需要不流血却让人心服的结果。”又想了想,问,“她会做得到吗?”
韩无畏和康正源同时点头,都没有犹豫。
“你们两个这么相信她?”韩谋露出怀疑的神色,“都凭什么?”
“凭臣与她录囚时所办的案子。”
“凭臣对她的了解。”
康正源和韩无畏先后说。之后,韩无畏又找补了一句。“皇上,您不知道她的鬼主意有多多,往往是预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而且,很会说服人。”
“朕却不知道,你是军中将官,却与一介民女、刀笔状师这么亲近来着。”皇上意有所指。
大约韩家的皮厚是有遗传的。韩无畏似乎没听到讽刺之意,笑道,“她父亲正是我的下级军官。倒是经常来往。”
韩谋哼了声,望向门外。
春荼蘼要见白相,他却明白是为了什么,只是没必要向面前的两个小辈说明。好在他们都是聪明伶俐的,也都没有追问。
影子与他是双生子,影子是哥哥。照那个陋习的常理来说,被溺死的应该是他。可是,他生来身体比较强壮,于是成了幸运的那个。母后慈母之心,舍不得亲生骨肉才降临人世就被溺毙,不惜动用逆天之力,用个死婴把大儿子换了出宫。
白家……是母后的母族,虽然表面上关系不密切,却是母后最信任的人。现在,也是他最信任的人。所以他的大哥一直在白家隐居、也可说圈养,直到他逃走,闯出这通天大祸。而此事的知情者,绝不超过五个人。
原因、目的、手段、他成竹在胸,只是还不到揭破的时候。他像是在熬一副能治愈多年顽疾的苦药,一切都到了火候,就只差一味药引子了。
春荼蘼,你可别让人朕失望。他暗暗的想。
而被寄与厚望的春荼蘼,第二天下午得到了皇上的许可,以及康正源的引见,拜会了尚书省左仆射大人,人称白相的白敬远。
白敬远六十不到的年纪,个子瘦高,一派温文儒雅的气质。他出身名门望族,却不是依靠家族荫庇,而是凭真才实学,通过科举走入官场,算是纯正的儒生。虽是文臣,早年却曾随太祖皇帝南征北战,后来又辅佐当今圣上即位。如今,勋品被封为从一品的安国公,除了少数几位封王的正一品皇族,是最高的爵位,算得上功勋卓越、地位显赫。偏偏他行动举止有雅士之风,又有名臣风度,所以人称白相。还因为在多次政治斗争中泰然若素,也被称为朝廷不倒翁。
白敬远有三个儿子,大儿子白世玉,尚了公主为妻,一直留在京中,授中散大夫的文散官品阶,基本上是不管事的,只等着将来承爵。二儿子白世林,掌管户部,皇上倚重的重臣。三儿子白世遗,则受封定远将军,镇守安西,抚宁西域,统辖龟兹、焉耆、于阗、碎叶四镇,治龟兹城,统兵二万四千人。
除此外,还有一嫡女,于十八芳龄之际病亡。庶女四人,两个年纪大的已经出嫁,联姻的是不在朝中的书香之家子弟。还有两个小的,一个十五,一个十三,还待字闺中。
本来,春荼蘼对白家的人事问题没有兴趣,但既然要打交道,还要商谈点秘密的事,还是知己知彼的好。所以,提前下了一番功夫。
而白家,那是相当的大,就像一座园林,从大门进来,必须要改乘轿子,或者经由专门的车马道骑马乘车。春荼蘼很想参观一下,在洛阳时,英、潘两家已经够奢华,但如今和白宅一比,根本不够瞧的。不过考虑到她是办正事来的。必须庄重,她硬忍着端坐在马车中,没有向外张望。
康正源与她同车,虽然有点不合规矩,好在大唐的礼法并不严苛,况且她是男装,又以那件冒充皇上的诈骗案的状师身份而来,倒也说得过去。
“白府有几处景致算得上长安名胜。”康正源看她一本正经的模样不禁微笑道。“等你打完了这场官司,我找个因由,带你来参观一下便是。白相为人随和,断不会不允的。”
“你怎么知道我好奇白府风景?”春荼蘼有些纳闷。
“你不知道吗?你强迫自己时,总会特别严肃。”康正源咳了声。
“被你看出来,我真是太失败了。”春荼蘼呼了一口气,肩背就有点垮下来,“是我的城府不够深,也是你观察力太细致了。康大人,您没有战斗在破解冤案第一线。真是太可惜了。”
“城府太深的人都很累的,你这样肆意张扬。其实不错。”康正源说得半真半假。
春荼蘼牵了牵唇角,却没说话。不是她喜欢这个评价,而是康正源虽然善意,却并不了解她。她这哪叫肆意张扬,她如履薄冰好不好?只是她有立场、有胆量、很多时候不肯退,有攻击性,习惯火中取栗。所以看起来很强大。事实上,每一步她都走得无比紧张和艰苦。
但愿,这次她能顺利过关。
看吧。连她拜会一下白敬远,皇上都得派康正源作陪。虽然康正源说了,她和白相说正事的时候,他会暂时回避,可是皇上的姿态做出来了。那就是:给她支持,但有限度,摆明监视她嘛。而她可以随意辩护,掀起风浪却是要把自己吞没的。
足足走了约摸半盏茶时间,轿子才停在外书房。这还没进内院就如此之远,白府简直就是把家安在花园中,而不是家里有个花园。
而康正源也好,春荼蘼也好,论官职和爵位,还有年龄辈分,都远低于白敬远,所以由管家请进了书房。白敬远只站在屋中迎接,算是给有皇家血统的康正源一点面子。康正源和春荼蘼施半礼,因为是办公事来的,论私交……至少春荼蘼攀不起。
寒暄过后,康正源被突然跑来的白府长孙白毓秀叫走看一匹新得的宝马,书房内只剩下白敬远和春荼蘼两人。这样的安排,未免太“巧合”了。
“不知春小姐的名字是哪两个?”白相开口,神情温和,但疏离是骨子里的。站在这种高位的人,不会凶巴巴的,暴发户才那样。因为,真正的看不起就是不在意。
“荼蘼。”春荼蘼恭恭敬敬地答。
她从不畏权贵,但不知是不是白相和自己这一世的娘亲同姓白,而且还莫名其妙的有点面善的缘故,她对眼前的老爷子有几分亲切感。
同姓嘛,五百年前是一家。
“荼蘼……春荼蘼……”白敬远喃喃念着,似乎深深盯了春荼蘼一眼道,“你家里为什么给你起这样的名字?荼蘼花,佛典中也说它是天上开的花,白色而柔软,见此花者,恶自去除……是一种天降的吉兆,可是这吉对于尘世中的人来说,却是大大的不利。虽美,却是末路。”
“白相原谅我小儿之见。”春荼蘼稳稳当当地道,“要我说,除了死,世上哪来的末路?只要一直闯,前面总有柳暗花明之处。”
“果然是年轻,真好。”白敬远不置可否地微笑,突然话题一转,“找我,可是那桩案子有什么需要相帮之处?”
第二十六章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从白府出来,春荼蘼连夜就忙活开了。
还以为这个案子会比较轻松,但做起来才发现,掩盖比揭露更难。更何况,她要鼓动三寸不烂之舌,把一件坏事说成是好事,从而法外施恩,令影子逃脱罪责。
转眼间,就到了十月二十五。
皇上定的三司会审,是由大理寺主审,因它的职能本就是审核各地刑狱重案的。不过大理寺本身没有下属监牢,所以借用了刑部的大堂。由于早就有圣旨昭告天下,又有皇上来亲自听审,安保工作自然做得格外细致,头一天开始,刑部附近就开始戒严,影子也被从天牢提到刑部大牢内。这天早上,已经能达到水泼不进的最高境界了。
打过这么多场官司,春荼蘼第一次由整队皇家侍卫保护,或者说押送入场,身边只留了当助手的小凤和过儿。临出门前,望着祖父担忧的脸,她忽然有了前世第一回上法庭的紧张。
当然,她准备的那些“证据”,也随后被带到刑部大堂的侧门内等候。
之前她从来不怕在公众场合被注目,但今天盯着她看的,全是朝中大员和讲究礼仪规矩的学子们,于是她感觉到了轻视或者敌意。这让她开始有些发毛,随后就被激发了斗志。
看不起女性?认为状师为贱业?男尊女卑?重视道德教化而轻视律法规范?她无法与传统与制度抗争,但她要用实际行动明明白白告诉这些人,没有比律法更高贵而不可侵犯的!状师是值得尊重的行业!无关男女!而不管是这件案子还是她的意识和观念,只要被龙椅上那位认同,慢慢的就会被整个社会接受。
一声鼓响,三班差役就位,内外侍卫严阵以待。
二声鼓响,人犯影子及其状师春荼蘼上堂,影子以青纱蒙面。面目模糊不清。春荼蘼穿着韩无畏和康正源送的及笄礼,英姿飒爽。而看审者,则分别站立在两侧特设的座位边。
三声鼓响,大理寺卿于大人与刑部尚书万大人、御史中丞夏大人隆重登场,并肩站在加长的公座之后。康正源,担当了书丞的责任,就在公座侧面的书记席。
所有人各就各位,却并不坐下。而就在公座后。竖着一道镂空玉屏风,等一道明黄色身影被簇拥着坐到那后头,堂上的人就忽啦啦跪倒一片,山呼万岁。春荼蘼跟着行礼,可觉得这位皇帝实在是矫情。那些大员们早就见过天颜,不用再避讳学子们吧?
“平身。”温和而浑厚的声音传来,发自很具有假像性的皇帝金口。明明是杀伐果断、绝不会拖泥带水的主儿,偏偏相貌和声音都儒雅随和,好像很好说话似的。
皇上,是天底下最大最棒的演员啊!
站起来的时候。春荼蘼略一抬头,看到皇上带了以心腹高公公为首的四名太监。还有四名贴身侍卫。其中有一名侍卫是老熟人,居然是韩无畏亲自担当。看到春荼蘼的目光扫过来,他几不可见的翘翘唇角,无声鼓励。
春荼蘼深吸一口气,瞬间平静下来,气势蕴于胸臆。因为律法,就是她的武器。现在。她相当于腰里揣着刀呢,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堂下何人?”惊堂木一拍。所有古代公堂的开场白响起。虽是三司会审,却是由大理寺卿于大人主持。
所谓程序,就是既定的东西,不管什么案子都得经过这一套规矩。本案没有民事原告,以现代观念理解,就是由检察机关提起公诉的刑事案件。所以,春荼蘼和影子报上姓名后,案由和事实,以及诉讼请求、要达到的标的由康正源代表官方说明和提出。
这一阶段进行得很快,因为这个案子非常轰动,虽然没有造成可怕的后果,但影子的行为胆大包天到如此,百姓们很热衷的八卦,所以任何一个细节都被熟知,被放大,甚至到了失真的程度。康正源的叙述,提供了官方的确切说法,所有人心中都冒出一句话:哦,原来如此。
而当于大人问起人犯影子有何可辩时,春荼蘼上前一步,“状师春荼蘼,有隐情回禀。”之前她上堂时都自称民女,此次既然皇上钦点,她就改了自称。而且,也不用因为没有功名在身而背着即定的那顿打,或者以赎铜相抵。
“据实细讲。”
春荼蘼优雅大方的略礼一礼,神态自信地侃侃而谈,“皇上,主审大人,堂上其他各位大人和先生,我以为,凡事有因才有果,哪怕是触犯刑律之事,也不会逃脱这个规律。比如杀人大罪,就分为故杀、戏杀、过失杀,还有因反抗恶行而过量之杀。所以,并非杀人就一定要偿命,案件性质的确定,应该在量刑之前。”
屏风后的皇上,一直习惯性的以手指轻敲桌面,那是他听奏或者读书、思考时的习惯,但此时突然停了,显然是注意了春荼蘼的话。
“定性先于量型吗?”他喃喃低语,看神色,更深以为然。
“你是说,人犯冒充皇上,诈骗民间之财,数额巨大,还是有情可原的吗?” 御史中丞夏大人冷哼一声道,显然非常气愤,“你,挑词架讼,哗众取宠,纯粹狡辩。”
“夏大人,我知道您嫉恶如仇。”春荼蘼完全不被官威所折,正色道,“正因为如此,才应该听听下情,您既然嫉恶如仇,就应该做到不放过一个坏人,但也不应当冤枉一个好人。”
“事实俱在,可曾冤枉?春状师,要为人犯辩解,也要有根据的。” 刑部尚书万大人冷冷的道,眼神中有掩饰不住的不屑。
只一个回合,春荼蘼就判断出来了,大理寺卿于大人是比较冷静理智,御史丞夏大人性烈如火,是硬骨头,刑部尚书万大人高高在上,最不好说服,因为可能他是最听不进人话的。
“好吧,先说结果。”春荼蘼话题一拐。站到影子身边。
“此人冒充皇上,是天大的罪过,若要归类,应该是为诈伪之罪。”她声音清亮,举止大方,完全没有某些讼棍那种撒泼耍赖,强词夺理的样子,倒让那些学子的抵触情绪稍减。
“只是。我仔细研读过《大唐律》,并没有明文规定此类行为该受到何种惩罚。”她继续说道,“不知哪位大人告诉我,要适用哪一条哪一款之条文?”
“虽无明文规定,但其情当诛。”夏大人喝道,“天子之威,岂容他人冒犯?冒犯天子,等同于冒犯大唐的脸面,等同于叛国之罪,等同于谋反!”
呵。这大帽子扣的。
“对啊。”万大人道,“律法。总是先有犯罪,才于其后弥补,再成文,规范其他之行。大不了此案审毕,在唐律中加上这一条。另外,唐律中连伪造文书和官印都要严惩,何况冒充天子。行骗于民?”
“我的委托人对所犯之罪行并无不认,但前面说了,先说结果。三位大人对此提议既然默认。就该听完我方的陈述才是。”面对轮番打压,春荼蘼并不退缩,并看向主审于大人。
果然,于大人咳了下,对夏、万二人道,“二位大人,咱们先听完春状师怎么说,再行讨论可好?”说着,眼神向后一瞄。
夏、万二人会意,其实也有在皇上面前表现的意思,这时候当要适可而止,也就点点头。
“说到后果,就是要看其危害性。”春荼蘼一伸手,旁边的过儿立即递过来一叠纸,“除却刚才说的冒犯天颜天威,影子之行为,使其得银三百万两。但每一分一毫,都以飞钱的形式汇到淮南灾区,用之于民,而且是以皇上的名义。我手中的,是那笔银子的去处,都记录得清清楚楚,可以查证。”说着,把纸证交给差役,再转交给康正源那里。
康正源一脸公事公办的样子,心中却有些兴奋。终于,终于又看她打官司了!
“哼,但是他的诈骗之行已经败露,民议纷纷,百姓只会以为他是大大的善人,于皇上何干?”夏大人终是忍不住,又呛了一句。
还有一层意思他没敢说,赈济灾民本来是朝廷的事,可朝廷机构繁冗,政令一层层下达到其下府县,往往过了最佳救济期。此骗子这么做,百姓会以为皇上不仁,官府不力,好处只让那骗子一人得去。所以,他的行为无异于拆皇上的台,拆官府的台,绝不能姑息!
“可是,真正伤害到谁了呢?”春荼蘼反问,“不仅没有伤害,反而使不少人获益吧?至于说夏大人和万大人说伤了皇上和朝廷的脸面,我却不敢苟同。”
“理由呢?”于大人立即插嘴,怕事情又胶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