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留香在水底,简直就和在空气中一样自由。
海洋、江河、湖泊、池塘,甚至青海的盐水湖、江南的浊水溪,对每一种水性,他都熟悉得如观掌指。
水底下的奇妙世界,正是他衷心热爱的。
水下每一种生物,都像是他的好朋友,他可以随时唤出它们的名字。
但此刻,他心里却有种不安的感觉。
这美丽的小湖,竟是个死湖,水面下竟没有什么生物,没有鱼虾,没有蚌蛤,甚至连水草都没有。
楚留香觉得自己就仿佛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这城市虽然整齐而洁净,却连一个人也没有。
小湖的四周,都堆砌着巨大而美丽的青白石块,瀑布落在水面,在水底激了一串串珍珠般的泡沫。
第二十七回 水母阴姬
若是换了别人,潜伏在如此美丽而平静的湖水中,一定要以为自己是绝对安全的了。
但楚留香总觉得这地方有点不对,直到他在巨大的石块与石块间,找到了一个很隐秘的藏身处,他的心才算定了下来。
然后,他就立刻想起了两件奇怪的事。
这里的秘道既然只能出,不能人,那么“水母”阴姬建造这些秘道,究竟是为了什么?
现在又有人侵入了神水宫,来的人会是谁呢?
他的身子刚好嵌在两块巨石间,这两块巨石都有一截露出水面,楚留香忍不住也伸出头去。
他歪着头,只露出一只眼睛,两块巨石的阴影恰巧掩护着他,他觉得这地势很好,绝不会被人发现。
他实在想看看这有勇气冒险侵入神水宫的人是谁。
山谷中还是很平静,从水底下露出半边脸来看这山谷,那感觉又和自己置身在谷中时不同了。
所有的景物都更遥远、更朦胧,完全不像是真实的,只像是一幅图画、一个梦……
但楚留香此刻并没有心情来欣赏这梦般朦胧的美景,他只是留意着黑暗中那些最幽秘的地方。
他还是瞧不见一个人。
就在这时,他发现三条人影箭一般自远方山谷的入口处窜了出来,三个人的轻功都是第一流的身手。
这三个人似乎并不想隐藏自己的身形,入谷之后,立刻就展动身法,向瀑布这边扑了过去。
星光下瞧着他们的身形,他们的脸在月色中一闪,楚留香骤然吃了一惊,几乎将一口湖水都吞下肚去。
这三人竟是黄鲁直、胡铁花和戴独行。
也就在这时,四面忽然出现了十余条白衣人影,有的站在树梢,有的随风飘荡,就像是一群黑夜的幽灵。
胡铁花、黄鲁直和戴独行也似吃了一惊,身形急遽的自半空中下降,同时落在湖畔的一块石头上。
三个人背对着背,凝神待敌。
但那些白衣人并没向他们扑过来,只是远远的站着,静静的望着他们,异样的沉静,令人窒息。
到后来还是胡铁花憋不住了,大声道:“这地方就是神水宫?”
远处也不知是谁,冷冷道:“你们既然来了,还会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胡铁花打了个哈哈,道:“初次上门的人,自然要先问问是否找对了地方。”
一人道:“你找对了。”
另一人道:“三位是从哪里来的?有何见教?”
这人的声音比较温和,也比较有礼,楚留香已听出她就是方才在尼庵中掩护过他的白衣美妇人。
胡铁花似乎还在犹豫,黄鲁直已朗声道:“在下柳州黄鲁直,这位是丐帮的前辈戴独行戴老爷子,还有一位就是名满天下的胡铁花。”
他一面说,楚留香一面在暗中苦笑:“此人果然不愧为君子,句句都是说的老实话。”
黄鲁直、戴独行、胡铁花,这三人可说都是叱吒风云,名震武林的大人物,可说是“跺跺脚四城乱颤”的豪杰。
但神水宫的弟子听到他们的名字,却连一点反应也没有,那白衣美妇只是沉沉“哦”了一声道:“很好,三位就请抛下兵刃,听候发落吧!”
胡铁花仰天大笑了起来,道:“抛下兵刃,听候发落?你说的是什么话?我可实在听不懂。”
白衣美妇皱了皱眉,轻叹道:“蝼蚁尚且偷生,你们何必一心求死?”
黄鲁直像是生怕胡铁花又出言不逊,赶紧抱拳道:“在下等来此无恶意,只不过来找两个朋友。”
白衣美妇厉声道:“朋友?你可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哪里有你们的朋友?”
黄鲁直道:“他们自然不是贵宫弟子,只不过是……”
白衣美妇面色又变了变,截口道:“这里绝没有外来的人,普天之下,谁也没有你们这么大的胆子,敢趁夜闯入神水宫。”
黄鲁直和胡铁花对望了一眼,脸色都很沉重。
黄鲁直沉声道:“他们也许并没有来。”
胡铁花冷笑道:“你以为他们也和你一样都是君子,说的都是老实话?”
方才在湖边巡弋的少女忽然一掠而出,厉声道:“你们已是将死的人了,我们根本用不着再跟你们说话。”
黄鲁直还未开口,戴独行已怒喝道:“我老人家也根本懒得跟你们说话,快去叫‘水母阴姬’出来吧!”
那少女冷冷道:“好,你们一死,我就带你们去见她老人家。”
她话还未说完,楚留香已知道是非打起来不可的了,因为别人也许会受“神水宫”的气,但胡铁花却是谁的气也不受的。
果然她的话刚说完,已响起两声怒叱。
胡铁花和戴独行箭一般直窜了出去。
戴独行掌中兵刃只不过是条黑黝黝的短棒,丐帮弟子行走江湖时,除了这条打狗棒外,绝不许再带其他兵刃。
这是丐帮历代相传的帮规。
胡铁花自命双掌无敌,对敌时平生从不使用兵刃,但此刻却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柄折铁刀。
这柄刀他一直隐在肘后,此刻刀光一闪,“八方风雨”竟是虎虎生威,绝不在武林任何一位使刀的名家之下。
楚留香知道他这是存心以威烈刚猛的刀法,来钳制“神水宫”如行云流水般以阴柔见长的武功。
白衣美妇怒喝道:“二十年来,从来也没有人敢在此地动武,你们的胆子倒真不小。”
喝声中,已有七八个白衣女分别向胡铁花和戴独行迎了上去,她们的身法果然无一不是轻柔曼妙,超群绝俗。
黄鲁直大叫道:“有话好说,何必动手。”
但他的话还未说完,已有三四个人将他围住,掌影有如蝴蝶翻舞,四面八方的向他拍了过来。
黄鲁直叹了口气,反手一撤,“呛啷”龙吟,一柄精光耀目的长剑出鞘,化作了一道飞虹。
他剑法虽沉稳厚重,不失“君子”之风,但招式之老辣,功力之深厚,果然不愧为一代剑法宗匠。
远处的乐声又转急,似已觉出来这三人不好对付,急骤的乐声中,剑气刀光已弥漫了整个山谷。
对付胡铁花的四个人显然最是吃力,因为黄鲁直和戴独行自恃年纪和身份,还不肯出手太狠。
但胡铁花心里惦记着楚留香的安危,一心只想将神水宫的弟子全都打倒,手下哪里还肯留情?
只见他出刀如龙飞,收刀如虎踞,“神水宫”门下的掌法虽然变化万千,诡秘难测,却也丝毫占不了上风。
要知道这些白衣女子纵有独步天下的“水母阴姬”之心法传授,怎奈临敌交手的经验却嫌不足。
是以她们往往会错过先机。
但胡铁花、戴独行,却无一不是身经百战的沙场老将,非但绝不会错过任何机会,而且每一招出手之判断都正确无误,每一人都知道该在什么时候使出什么样的招式,攻向对方最弱之一环。
以此刻的战局而论,他们似已稳稳占了上风。
可是,他们纵然能攻胜,又有什么用呢?
“水母阴姬”还是没有现身,白衣美妇、宫南燕,这些神水宫的主力此刻也都还没出手。
胡铁花他们迟早还是必败无疑。
楚留香紧张得几乎将半个身子都探出水面了,他此刻才知道看别人动手,实在比自己出手还要紧张得多。
他恨不得也冲出去,加入战圈,但他也知道自己若是这么样做,那么他们四人也许都不免要葬身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