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铁花动容道:“如此说来,他那时若不认输,再乘势追击,你岂非就完蛋了么?”
楚留香笑了笑,道:“那倒也未必。”
胡铁花道:“为什么又未必了呢?”
楚留香道:“只因我这一着,已将他剑气破去,他若想再将剑气凝练,我也不会给他机会了,所以他若再追击,只有凭招式和我动手。”
胡铁花道:“你怎知他招式就胜不了你?”
楚留香又笑了笑,道:“若论招式之精,普天之下,只怕至今还无一人能胜得过石观音的。”
胡铁花眨了眨眼,忽又问道:“若要帅一帆和石观音交手呢?”
楚留香道:“石观音必胜无疑。”
胡铁花道:“何以见得?”
楚留香道:“因为帅一帆还是未能将剑气练得出神入化,收放自如,也未能将剑气融入剑的招式变化中。”
胡铁花道:“他若能将剑气融入剑招中呢?”
楚留香道:“那就无敌于天下了!”
第十回 奇异夫妻
胡铁花笑道:“我但愿世上有这么样一个人,让你也吃吃苦头,你总是打胜仗,若不败一次,只怕武功永远也不能登峰造极的。”
他这本是句开玩笑的话,谁知楚留香却肃然道:“正是如此,这正是武功中至深至妙的道理,只可惜我生来喜欢冒险,遇见高手时,情不自禁总要使出险招,只要出手一败,就必死无疑,所以我虽然知道这道理,却还是想行险侥幸以求胜。”
胡铁花见他说得如此郑重,反而怔了怔,道:“你也并非只想求胜,而是你若不行险,也必死无疑,只因你虽不杀别人,别人却要杀你。”
楚留香叹道:“所以我迟早总有一天,要死在别人手上的。”
胡铁花笑道:“你放心,能杀你的人,到现在只怕还未生出来哩!”
暮色越来越浓,秋意也越来越浓。
他们在暮色中登山,经过了鸳鸯桥、孝子墓、断梁殿、憨憨泉、试剑石、二仙亭、仙人洞……
但他们却找不到直上“拥翠山庄”的途径。胡铁花几乎已忍不住要怀疑这“拥翠山庄”是否在虎丘山上了。
白杨萧萧,秋声一片,宿草没径,秋色满天。
胡铁花皱眉道:“你也没去过那拥翠山庄么?”
楚留香道:“没有,我只听说这拥翠山庄怀抱远山,遥望太湖,沙鸟风帆,烟云竹树,乃是全山风物最美之处。”
胡铁花还想再说什么,忽然发现远处挑起了一盏红灯,随风摇曳,似乎在山巅最高处。
胡铁花皱眉道:“这又是什么花样?”
楚留香道:“我们好歹也得去瞧瞧。”
两人展开身形,掠了上去,只见巨塔巍峨,矗立在晚风中,塔高七层,每一层都有飞檐斜出。
那一盏红灯,就正正挂在塔檐上,但四下凄凄冷冷,但见白杨株株,却瞧不见有人的影子。
这灯笼是谁挂在这里的?为的是什么?
灯光如血。
血红的灯光中,石塔上竟还写着一行字。但却写在石塔的最上层,从下面望上去,根本就瞧不清楚。
胡铁花皱眉道:“你眼睛比我好,你看不看得清那写的是什么?”
楚留香似在思索,只摇了摇头。
胡铁花道:“我上去瞧瞧。”
他身子刚要跃起,就被楚留香一把拉住。
胡铁花道:“我也知道这必定又是他们的诡计,但若不上去瞧瞧,心里更难受。”
楚留香道:“我去。”
他也不与胡铁花争论,身形已掠起,他自也知道这必定又是个陷阱,是以行动丝毫不敢大意。
只见他身子轻轻落在第六层塔檐上,终于看清了上面写的字——写的赫然竟是:“楚留香毕命于此。”
这七个字他一眼便已扫过,心里虽有些吃惊,但却丝毫不乱,再也不瞧第二眼,便待跃下。
谁知就在这时,塔顶上忽然撒下一片巨网来。
胡铁花一直在仰首而望,只见这片网光芒闪动,似乎是以金丝铁织成的,虽然极轻极软,来势却极快。
眼见楚留香就要被这张网包住,胡铁花不禁惊呼道:“小心!”
喝声中,楚留香身子已猛然下坠,巨网的落势虽急,楚留香的下坠之势却更快,胡铁花刚松了口气。
谁知第五层石塔中,忽然闪电般飞出一根银光,竟是柄极少见的外门兵刃“钵镰枪”,枪尖直勾楚留香的双膝。
楚留香大惊之下,身法仍不乱,骤然出手,在第五层塔檐上一拍,身子已跟着倒翻而起。
但这么样一来,他虽避开了钵镰枪,却再也躲不过那张巨网,整个人都被巨网包住,翻滚着落了下来。
那柄钵镰枪再乘势一勾,便将巨网挑起,于是楚留香就被吊在半空中,纵然用尽全力,也挣扎不脱,那网丝竟一根根勒入他肉里。
胡铁花和楚留香并肩作战,一生也不知面对过多少危机,但却也从未见过如此诡秘的兵刃,如此诡秘的出手。
他应变本极快,此番竟还不及这变化发生之快,他甚至没有看清楚楚留香是怎么落入网里的。
只见银光闪动不息,楚留香已被吊起。
胡铁花一探手,拔出靴筒中的短刀,身子已乘势跃起,刀光化做一道飞刃,向那张巨网割去。
但楚留香在网中大喝道:“快退下去,这两人不可力敌……”
喝声未了,塔顶上已飞鸟般,坠下一个人来。
夜色中虽然看不清他模样,但已可看出他身形之高大,竟像是个上古洪荒时代的巨人一般。
胡铁花只觉眼前一暗,仿佛整个一座石塔都已向他压了下来,他无论向哪方闪避,都在这团黑影笼罩之下。
若是换了泛泛之辈,此刻惊惶之下,身子必定要向下面逃避,那就万万逃不过这势如泰山压顶之一击。
但胡铁花究竟不是等闲,身子非但没有向下滑,反而连人带刀,一齐迎着黑影向上撞了过去。
这种存心和对方同归于尽的拼命招式,本为高手不屑,但有时却的确能扭转逆势,抢得先机。
只因对方既已稳操胜算,自然不愿再和他拼命,可是无论谁要在这快如白驹过隙的一刹那间改变招式,都不是件容易事。
谁知道这黑影人虽是个庞然大物,身法却灵巧已极,忽然间身形一转,已凭空滑开了四五尺。
也就在这刹那之间,那柄钵镰枪忽然缩了回去,被吊在半空的楚留香,就连人带网一齐掉了下来。
楚留香往下落,胡铁花往上撞,眼见胡铁花非但人要撞到楚留香身上,刀也要戳进楚留香的胸膛。
他这一撞用尽全力,再也收势不及了。只有骤然将全身真气全都发出,他宁可自己受伤,也不愿伤了楚留香。
只听“砰”的一声,楚留香整个人都撞上了胡铁花。
这时胡铁花全身已无丝毫气力,被这么样一撞,只撞得他脑袋发昏,乱冒金星,竟被撞晕了过去。
昏昏沉沉中,他只觉楚留香已压在他身上。
对方简直连一招都没有出手,他就已被击倒。
过了半晌,只听一人格格笑道:“别人都说这两人是如何如何厉害,原来也不过如此而已。”
这人说话的声音又尖又细又快,就像是个未成年的孩子,但每个字说出来,远处都能传送出去,内力之强沛,至少也得有几十年的纯功夫。
另一人缓缓道:“江湖中多的是徒有虚名之辈,这两人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这人说话的声音,却如洪钟大吕一般,而且缓慢已极,他说一句话,另外那人至少可以说三句。
胡铁花耳朵被震得嗡嗡直响,张开眼睛一看,就瞧见面前已并肩站着一高一矮两个人。
矮的这人就算踮起脚尖,也未必能够得着高的那人肩头,身子也又瘦又干,头上却戴着顶车轮般的大草帽。
就像是半截筷子上顶着个菜碟似的,整个人都笼罩在这草帽的阴影下,根本瞧不见他的面目。
高的那人却是眼如铜铃,腰大十围,满头乱发,松松的挽了个髻,看来就像是山神庙里的丈二金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