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燕芳笑了:“七叔,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听过话。”
谢七爷当然也知道,冷冷说:“以前不听也罢,这次如果影响我们的事,就让他再也不用听说话,死在半路上吧,他也没什么用了。”
谢燕芳握笔思索:“死在半路上吗?我想想利弊。”
第九章 送礼
春花期短,一阵风一场雨,前几日还繁盛的花就不见了,散落在地上池水中,很快被清扫被冲走,枝头的喧嚣被浓绿的叶子取代。
邓弈站在廊下,一边喝茶,一边看院子里绿树成荫。
“二爷,你的官帽。”小厮捧着帽子从后边跑出来。
邓弈嗯嗯两声。
小厮看到还摆在屋子里的官袍,问:“稀奇,二爷怎么今日还不上朝?”
外边有侍从疾步进来,低声道:“大人,边郡送来最新消息,进京的是谢燕来。”
邓弈将茶喝完:“就知道会是这样。”
小厮刚要伸手,新来的仆从已经接过茶碗:“还好太傅另有准备。”说到这里停顿下,“梁蔷进京的事,要不要跟皇后说一声?毕竟梁氏与皇后先前——”
梁氏与皇后当年的事,邓弈也知道。
“其实皇后与梁氏本没有什么,不过是儿女言语不和,至于后来梁氏落罪流放,是谢燕芳替太子清洗人手,借着儿女之事的名义,倒让皇后背负了与梁氏之仇。”他说。
侍从点头:“虽然这事实,但人们总是更会记得这些儿女之事,以讹传讹久而久之,没仇也成了真仇。”
成为真仇对皇后没什么好处,只会对有些人有好处。
邓弈淡淡道:“我要问的是边军的详情,军国大事,无关私情,就如同先前皇后对边军的安排也是军国大事无关私情,我也不过问。”
侍从明白他的意思,先前谢燕芳的弟弟谢燕来跟着皇后去了边军,就此开始领兵,据说现在还领了当年楚岺的落城卫。
这件事皇后和边军都没有请示太傅,太傅没有过问,也没有反对,这是太傅对皇后的信任。
“太傅对皇后的信任自然真心实意。”侍从轻声说,“但就怕谢氏从中挑拨。”他又压低声音,“谢燕芳这个时候回来,可真是回来的巧。”
邓弈笑了笑,接过小厮手里的官帽:“我还真怕他不巧呢,等的就是他这个巧。”
小厮听了一脑袋糊涂,回过神要去室内拿官袍,那个侍从已经先去了,取来官袍,亲手给邓弈穿上,还继续先前的话,笑道:“大人有准备就好。”
这边正说话,门外又有仆从进来。
“大人。”他施礼说,“镇国王给老夫人送了寿辰礼,收还是?”
镇国王,也就是中山王,这一年朝廷盯得严,把中山王郡外布防兵马围得铁通一般,但却中山王并没有受什么影响,郡内也如同铁通,朝廷半点探听不得。
毕竟中山王当初的认罪是怎么回事,朝廷也心知肚明,并不是真的制服了中山王,只是逼着他退了一步。
为了不刺激中山王再次动兵,朝廷也退一步。
所以中山王并不是困顿在中山郡,他还能畅通无阻大摇大摆地来给邓弈送礼。
但这并不是对太傅的讨好,是故意恶心他呢。
邓弈还背着与中山王勾结的骂名呢,但实际情况是中山王恨不得他死。
邓弈听了神情无波,伸手算了下:“虽然早了一个月,不过既然送来了就收下。”
他转头唤小厮。
“你去见见他们。”
闲在一旁小厮应声是,谈论朝堂阴谋诡计啊,眼明手快伺候人啊,他比不上这些新来的人,但收礼这件事他做得很熟了。
他快步跑去见送礼人。
送礼的人也是熟人,小厮还认得,那位宁先生。
“宁先生可是许久没来了。”小厮热情打招呼。
宁昆看着这小厮,小厮没变,但原来的小宅院换成了大府邸,而邓弈也不是轻易能见到了。
他也懒得去见,淡淡说:“那要多谢太傅的言而无信。”
听起来好像是骂二爷呢,小厮听不懂,也懒得在意,反正二爷从来都没被人称赞过。
他也不管送礼是讨好还是恶心,礼这种东西,就是送来送去,送来就收下,反正将来还要送出去。
“多谢多谢。”小厮只道,又道,“下次再来啊。”
宁昆冷笑:“放心,只要太傅大人一日在位,我家王爷就会把大人奉为上宾。”说罢甩袖上车。
邓弈出门上马,看到一辆车进了太傅府,还有一辆车缓缓驶离。
“是给世子萧珣送的。”侍从低声说。
邓弈笑了笑:“王爷对世子还是很惦记。”
“何止惦记,大人你是没去过驿所。”侍从说起这个来了精神,眉飞色舞,“中山王把驿所几乎变成了小中山王府,装饰金碧辉煌,摆设价值连城,中山王世子随时能吃到中山郡土产,甚至连泉水都能送来。”
邓弈看向驿所所在,淡淡说:“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
……
驿所如今京城人都称呼为世子所。
世子所外兵卫森严,不过当一辆车驶来,看到车上标识,以及驾车人出示腰牌,兵士们让开路,紧闭的大门也立刻大开,车缓缓驶进去。
驿所格局没变,但房屋以及院落都变了样子。
院子里栽着两棵石榴树,郁郁葱葱,花苞隐隐,可以想象再过不久盛开火红灿烂模样。
“不错不错。”宁昆仔细端详,“王爷还担心树活不了,看来挖了一整院子的土还是有效果,今年世子能看到家里的石榴花。”
“还能吃到家里的大石榴。”随从在旁凑趣。
哗啦一下,有水泼过来,在地上溅起水花,宁昆和随从下意识躲避,抬起头看到铁英站在台阶上,冷冷望着他们。
“你们来了,要洗漱吗?要喝茶吗?”铁英问,不待他们回答,伸手指了指后边,“请自便。”
随从不敢多说,垂头向后退去。
宁昆也没有对铁英的态度不满,点点头:“我们知道了,铁英你自忙去。”又问,“世子在忙吗?”
铁英冷笑道:“世子不忙,这里有什么可忙的。”说罢也不理会他,拎着铜盆,走开了。
随从这才上前,低声说:“铁英的脾气真是越来越不好,能照看好世子吗?还是多送点人手来吧。”
萧珣入京被关押后,不要朝廷给的侍从,也没让中山王送来随从,原本跟着世子的宁昆也被送回去,身边只有铁英一人。
宁昆看他一眼,道:“这种困居之地人多了,反而呱噪,世子本就是个爱清净得人,至于铁英的脾气,不是一直这样吗?回去之后,你知道怎么说吗?”
随从看着他警告的眼神,领会到他的意思,如果回去说铁英冲他们发脾气,岂不是会让人误会是世子有怨气?
王爷如果知道世子怨气,心里肯定会——难过,担心,自责。
“世子最不希望王爷担心了。”宁昆冷冷说。
随从忙应声是:“王爷完全不用担心,铁英见了我们娴熟招待,一人抵十人,世子也被他照应得很好。”
宁昆点点头含笑道:“我这就去看看世子,走的时候,世子说要学画画,我看看世子进益了没有。”
宁昆一人来到书房——书房也是驿所普通房屋改造,书架琳琅满目,悬挂着名画,这些摆设,包括桌椅都是中山郡运送过来的。
窗户也改成了圆月洞,窗前摆着美人瓶,瓶子里插着一把柳枝,正随风摇曳生姿。
摇曳的柳枝旁站着一个年轻人,穿着水蓝广袖长衣,背对而立。
看着这背影,宁昆眼微微一热,俯身施礼:“宁昆见过世子殿下。”
萧珣似乎被惊醒,转过身,展颜一笑,酒窝深深:“宁先生来了。”
……
……
“天越来越热,王爷给世子送来了夏衣,还有世子在家最爱吃的。”
宁昆拿出几张单子,一边啰啰嗦嗦的念。
“还有,世子喜爱游水,王爷想着在驿所挖一个湖,把后边一排房子都拆了,地方也勉强够。”
萧珣伸手接过几张单子,只扫一眼就扔在桌子上。
“宁先生。”他说,“回去之后,一切还顺利吧?”
宁昆点头:“中山郡比以前还好,撕开了脸面,王爷也无所顾忌,今年春天改了屯田,到冬天就能征新丁,还有,明年开春就要铸钱——”
田,丁,钱,独立自主,也就意味着中山王郡不再受控与朝廷。
萧珣面带浅笑,问:“先生您呢?还顺利吧?”
宁昆知道他的意思,带着几分感激点头:“世子把我送回去,王爷对我垂怜,也更加信重,我如今负责郡内的新政。”
萧珣点头道:“我就说过,宁先生大才,跟着父王才能施展。”
宁昆施礼:“多谢世子,我本是王爷送给世子。”
他也本该留在这里,像铁英那样陪伴侍奉世子。
“不用谢。”萧珣说,看着宁昆,“那么,我让你打听的事,你打听到了吧?”
施礼的宁昆身形微微一顿。
那件事,世子还没有忘记啊。
第十章 明白
这件事,萧珣怎么可能忘记。
意气风发势如破竹,京城唾手可得,却一眨眼沦为阶下囚。
“世子。”宁昆声音哑涩,“王爷是为了你啊,你当时被挟持,王爷不能让你受到伤害。”
萧珣没有接他的话,看着窗外的浓绿,这书房是按照他在中山王府的书房布置的,就连窗外的景色也是一样。
“我从生下来,就秉承了父王的志向,重回京城,拿下皇位。”
“父王腿残,又被朝廷监控,我替父王奔波在外,征召蓄养兵马。”
“我是父王的腿脚手眼,父王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父王所愿。”
“怎么就在即将成功的一刻,父王为了我,就放弃了?”
“那先前的我,岂不是一场笑话?”
听到这里,宁昆再次道:“世子对王爷来说,是——”
“就算我被抓,也并不是这件事就无解了。”萧珣打断他,“这一年我一直在想,如果我是父王,那种情况下该怎么做。”
他转过身看着宁昆。
“那种情况下有千万种办法,可以救我,或者干脆就让我死。”
“不管是救我还是我死了,都不能阻止父王进京。”
“父王怎么能什么都不做,就结束了?”
“我百思不得其解,到底是为什么?”
“到底是什么阻止了父王?”
宁昆抬起头:“世子,你也说了,这只是阻止,并不是断绝,一切还能继续,王爷相信你和他一样,都能等得。”
萧珣道:“我能等啊。”他笑了笑,“以前父王说什么我就做什么,当然,我现在也是,只是如今我困在京城,不与外界相通,我想能清醒地等。”
清醒地,他要什么样的清醒呢?宁昆默然。
“我知道你怕自己说错了话,伤了我和父王的感情,其实你想多了。”萧珣轻声说,“事情已经发生了,跟宁先生说什么没有关系,你说或者不说,也无关紧要。”
他拿起桌上的礼单摆了摆。
“是我执念了,非要听个明白,宁先生不用为难了,不用说了。”
宁昆看着萧珣,世子一如先前温润如玉,脸上也带着笑,但到底是不一样了,被关在驿所,虽然不是暗无天日的牢房,但又有什么区别呢?
宛如被剪掉翅膀的鸟儿,眉眼落寞。
他再三追问,可见心中已经有了猜测,自己不说,反而更让他想多——
“还有,多谢宁先生亲自来一趟。”萧珣又道,“你被父王重用事务繁忙,我听说父王还打算让你教授二弟,以后这些事,让下人们来就行了,你不用特意来。”
宁昆哪里受的住这两句话,上前一步急道:“世子,宁昆是你的先生,只会是你一人的。”
萧珣笑了笑:“世上哪有什么永远,宁先生别这么在意,我不在父王身边,你把二弟教好,让他将来别再犯我这样的失误。”
宁昆心里长叹一声,话都这份上了,他要是再不说,跟世子就真的恩断义绝了。
“这件事不是世子失误。”他低声说,“我回去之后,打听到了,当时楚昭也暗藏了兵马来要挟王爷,说除了杀了世子,也要杀了王爷,杀了王府所有人,所以,王爷觉得不能冒险。”
说到这里,他又忙急急解释。
“这件事,根本原因是因为我们疏忽了楚昭暗藏的人手,我们只想到谢氏这些世家如果势大,谁能想到一个卫将军之女,除了龙威军,竟然也养私兵——”
他后边说什么,萧珣已经不在意了,只听到那句楚昭暗藏兵马威胁杀了王爷就释然了。
就是说嘛,父王怎么会仅仅因为他受了威胁就放弃了唾手可得的胜利。
原来是父王受了威胁啊。
萧珣笑了。
“原来如此,楚昭真是深藏不露。”他说,长叹一声,“如果早知道楚氏也有私藏人马,我不会让楚岚一家这么轻易接近我,不,一开始我就不会去楚家见楚岚,而是在萧羽进城的时候就除掉了。”
话题转开了?宁昆忙点头:“是,是,就是这样,还是我们小瞧了楚岺——”
“是小瞧了楚昭。”萧珣说。
宁昆不由想到了先前,说:“世子对楚昭一直很推崇啊。”又点点头,“楚昭的确厉害,虽然没有了楚岺,她还是把这个皇后坐稳了。”
萧珣看着窗外,关在驿所里,他并非真的与世隔绝,父王在京城也藏着很多人手可用。
他知道那女孩儿回京的时候是多么热闹,知道太傅邓弈对皇后言听计从,知道谢燕芳对皇后极其呵护,呵护到谢氏女眷远离京城,不让皇帝心中有皇后外的其他女性亲眷。
这一切是那女孩子自己挣来的。
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她了,萧珣回想,只能想到最初在河边初见,水里是看不清的,救起后,他也懒得多看一眼。
“如果知道她这么厉害。”萧珣笑道,“当时我就把她留在中山王府了。”
那个时候,不止这女孩儿弱小,邓弈也只是个令丞,宁昆叹息说:“何止留下,直接杀了他们,谁又能奈何。”
可惜啊可惜,宁昆要再说什么,萧珣结束了这个话题。
“所以这件事就是我的失误。”他神情遗憾,“我被关在这里真是怨不得别人。”
宁昆忙道:“世子别这么说,王爷心里也很自责,但王爷说了,只要人活着就还有机会。”
萧珣一笑:“让父王放心,我都明白。”
宁昆端详他的面容,世子脸上的确有遗憾,但没有了先前的黯然,所以就算知道王爷当时也被要挟,在世子心中敌人该怨恨的还是楚昭。
本就是这样,王爷也没办法,一切都是因为楚昭。
世子想开了就好。
“我会告诉王爷。”他点点头,又满是关切和难过,“不管世子多么能苦中作乐,也不管送来多少金银珠宝家具摆设,都解不了王爷心里牵挂世子,世子您住在京城这座囚笼,王爷在中山郡亦是心困牢笼,还请世子多多忍耐,熬过这段苦日子。”
萧珣含笑点头:“我知道,我都懂,俗话说的病在儿身痛在娘心,你先去歇息,我给父王写信说点笑话让他开心,你带回去给他看。”
宁昆应声是:“那我先去洗漱。”
“去吧,你自己照顾自己吧。”萧珣道,“别指望铁英。”
宁昆笑道:“哪里敢劳烦他。”说罢告退而去。
室内恢复了安静,萧珣站在桌案前,并没有去提笔写字,而是伸手从桌案上的画瓶中拿出一画轴展开。
这是一张山水画,萧珣端详这幅画,伸手从边缘揭开,这张山水画竟然有两层——
一层揭开,露出其下一层,这是一张明黄色的圣旨。
萧珣安静地看着圣旨,一遍又一遍,脸上没有笑意,眼底云雾弥散,阴冷森寒。
“我这条命是你给的,但你也不能想怎么用就怎么用。”他慢慢说,伸手摸着自己的脸,“我也是有脸有皮有骨头的。”
第十一章 突然
中山王的两辆车驶入京城,分别进了太傅府和世子驿所,但并没有引起多大注意。
太傅府送礼的车马络绎不绝,官员民众都习惯了,就算是中山王也没什么奇怪,邓弈跟中山王本就关系匪浅,这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
中山王犯了那么大的错,不仅没惩罚还加封镇国王称号,这都是太傅的缘故。
镇国王给太傅送礼理所应当合情合理。
至于中山王世子那边,民众们也都不在意,举兵进京的事也已经淡去了。
甚至边郡的战事也被淡忘了。
直到街上兵马疾驰,原本或者安逸闲逛或者忙碌生计的民众们瞬时被惊醒。
“这是哪里兵马?”
“是京营!”
“他们往兵部去了——”
“不对不对,直接去了皇城,这是急报啊。”
“边郡出事了吗?”
“我从城外来,听到京营那边传来消息说打起来了!”
“难道中山王又打过来了?”
原本还没远去的记忆都翻出来,京城躁动不安,民众们涌向官衙询问,五城兵马司不得不在城中巡查解释安抚。
“没有兵马打过来了。”
“不得聚集散布谣言。”
“是京营兵事,京营在练兵作训。”
这并没有安抚民众,反而又更多传言。
“不可能,什么练兵练得驿兵跑得如同屁股着火。”
“我听货商说见到一群京兵头破血流的,很吓人。”
京城的气氛变得很紧张。
一群官员们的脸色也沉如锅底,脚步匆匆迈进兵部。
“到底是怎么回事?”“人到的消息还没送过来,打起来的消息先惊了城!”
“说是你们招待不周?”
听到这句话,兵部的官员们脸色也很难看。
“大人,我们真是尽心尽力招待。”一个官员解释,“列队相迎十里,营地清扫焕然一新,灶上准备了牛羊酒肉,连给马儿都准备了上好的草料。”
朝官们眉头紧皱:“是不是言语不敬?是不是兵士们不服边军功劳?”
朝官们也都知道京营这些兵将们的性情,天子脚下,南军北军精挑细选,出身不凡,桀骜不驯。
兵部官员们再次否认“哪里敢不敬?对于边军勇士,京兵都是极其佩服。”
在一片嘈杂中有个声音慢一步“……就算边军和我们比试,我们也礼让三分。”
听到这话,厅内的嘈杂一顿,视线凝聚到这个声音所在。
说话的是个身材高大的武卫,这么多官员看过来,他黑红的脸更红,张口结舌。
“所以。”一个朝官竖眉头喝道,“真是挑衅打起来了!”
那武卫涨红脸喊道:“不是我们挑衅,是他们先挑衅!”
……
……
安置边军的营地是一处四进的院落,雕梁画栋极其精美。
浓春时节,绿荫满院,花香鸟鸣。
对于谢燕来来说,这场面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宛如回到了谢家的公子宅院,陌生的是他很久没有住在这样的环境里了。
谢燕来仰卧在窗边罗汉床上,翘着脚枕着胳膊,几案上摆着干果蜜饯果盘茶水,可惜没有美婢服侍将果子剥好喂到嘴里,还需要他伸手自己喂自己。
谢燕来懒得伸手。
忽地一阵嘈杂传来,有吵闹有怒骂,还有砸门的声音,鸟语花香瞬间消失,纱窗都被震动地哗啦响,宛如西北春天的狂风席卷而来。
这场面倒是让他很熟悉,边军的军营里就是这样,嘈杂吵闹。
谢燕来翻个身,手在身上有节奏的敲打着,似乎在为外边的吵闹奏乐。
声音越来越大,除了叫骂声,开始夹杂着身体冲撞。
谢燕来躺在床上,似乎要被这些声音催眠了,直到外边脚步声响,有人砰地推开门进来。
“外边又打起来了。”来人是个武将,神情无奈,“你快去看看吧。”
谢燕来面朝里不动,如果不是手指还在腿上敲,都要以为他真的睡着了。
他懒懒说:“现在有什么好看的,输了我再去看——输了我要他们好看。”
武将觉得听懂了谢燕来的意思,这意思是让大家一定要赢,但又觉得听不懂,打仗当然是赢了才好看,但是,现在这种情况,不是好看不好看的事啊。
武将急道:“不能打了,这是京城,京营。”
“京营也是兵营。”谢燕来说,“当兵就是打来打去,有外敌跟外敌打,没外地跟自己人打,总是要打。”
武将看着躺在床上的小将,觉得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这种痞气,不熟悉的是这种慵懒,谢校尉在边军中也是这般痞气,但痞气让人热血沸腾,势不可挡,但现的痞气却好像对什么都无所谓,对什么也不感兴趣,什么事都跟他无关。
边军和京兵怎么打起来的他不管,打成什么样他也不管。
“校尉!”武将喊道,“我们是来进京叙职的,不是来打架的!”
外边的喧嚣响亮冲进来“你们在边郡对西凉威风,我们敬佩你们是好汉,你们对我们逞威风算什么好汉!”
武将躲脚:“你看看你看看,都是官兵,都是守护大夏,闹得分你我像什么样子!”
谢燕来坐起来,将桌案上的干果推向武将,语重心长道:“老牛大哥,你放心,分你我也能守护大夏,而且已经打起来了,说什么也没用,不如让大家打个痛快。”
姓牛的武将急道:“你身为领军,你去说一声不要打,怎么可能没用?谢校尉你怎么回事?在边军你不是领军的时候,还常常自己指挥战事,宣称你说了算。”
谢燕来笑了笑:“因为这是京城。”
武将听不太懂,京城怎么了?现在京城没别的主将,更是你说了算啊,风浪什么的压下去就是了。
没等他询问,外边响起了怒声喝斥。
“都住手!”“再打统统给我关起来,军法处置!”
宛如平地炸雷,一声接一声,外边的喧嚣都被炸散了,但雷声却没有停下。
“你们这些人是边军?”
“你们在边军是打西凉人的?还是打自己人的?”
“你们是来叙与西凉之战的勇武?还是耍威风来了?”
“或者说,你们是来撒不平之气了?”
先前的话也就罢了,谢燕来只听着,还捏着干果嘎嘣嘎嘣吃,待听到最后这一句,将干果往盘子里一扔,站起来。
“这京城的味也太冲了。”他说,大步走出去。
武将还没反应过来,什么味啊?让这个不动如山的小子动了?
第十二章 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