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内所有的视线都看向谢燕来。

  说是叙职,其实也是功赏,能进京去面圣的人,一定是会领封赏的。

  让这个谢燕来去——几个大将军心思转动,先前赵氏杨氏煊赫的时候,在军中争抢兵权,这种事也见多了。

  如今旧人煊赫已去,新人煊赫也该来了。

  谢燕来坐正身子,看着几位大将军,淡淡说:“大家有什么要说的,都告诉我,我到时候替大家转达。”

  竟然毫不谦虚,坦然受之。

  络腮胡黄将军转开视线:“谢校尉牢记咱们今日的功劳来之不易就好。”

  其他两个将军只点点头:“钟帅做主就好。”

  钟长荣指着身后副将长史司马等人:“你们把各自军中的事务都整理好送来,一起呈交朝廷。”

  将军们站起来齐声应诺。

  三个将军坐下来,但还有一人站着。

  “钟帅。”他说,“关于进京的事,末将有件事禀告。”

  诸人的视线都看向他。

  钟长荣的眼神闪了闪,哦了声,道:“梁长史,什么事?”

  梁二爷道:“是这样,朝廷有令说让梁蔷前去。”

  梁蔷?

  诸人神情惊讶,梁蔷是后生可畏勇武善战,但论起年纪——当然谢燕来年纪也不大,但谢氏家世非凡啊,梁氏怎么跟人比。

  获罪发配,戴罪立功,好容易得了官身,实打实拼来的功劳在边军能得到大家的敬佩,但到了朝廷不算什么吧。

  朝廷会下令让梁蔷去?而且主帅还不知道?

  梁二爷这是走了关系?迫不及待要梁氏重振门庭?

  钟长荣神情冷冷:“梁长史,本帅接到的命令只说让挑选合适将官入京叙职,谁是合适的人选,本帅说了算,朝廷说了不算。”

  杠起来了!三个将官私下对视一眼,当年梁氏获罪好像也跟楚氏有关——钟长荣是不会放任梁氏的。

  梁二爷此举有些不妙啊,虽然他们父子在军中多有功劳,但军中的事,战场的事,瞬息万变,今天立功得封赏,明天战败就会被论罪——钟长荣毕竟是主帅,在军中有生杀大权啊,梁氏父子根基太弱了。

  梁二爷恭敬一礼:“钟帅恕罪,下官并非有意冒犯,也知道军中的规矩,下官也是刚才在来的路上接到文书。”

  说罢拿出一张文书。

  “太傅邓弈的手谕。”

  邓弈!

  诸人神情更加惊讶,竟然是太傅邓弈亲自下的命令?

  那——

  这事就不好说了。

第三章 得令

  钟长荣看着桌案上的新公文,左看右看,试图看出问题来,但不管是行文还格式,他这个武将都挑不出来。

  装作看不懂?也不可能,太傅照顾他们这些武将,写得非常直白。

  “左翼军长史梁籍之子,先锋军侯梁蔷入京军部听令。”钟长荣咬牙念出来。

  连父亲的名字都写了,他就是从先锋军中再找出一个姓梁名蔷的人也不行了。

  “他邓弈凭什么——”钟长荣抓起公文就要撕。

  副将们忙拦住“将军,有玉玺大印,等同圣旨,不能亵渎。”

  是了,凭太傅监国,现在的大夏,太傅说了算,钟长荣愤愤将文书拍在桌子上。

  “将军别急,小姐一定知道这件事。”一个副将劝慰,“小姐跟太傅关系还不错,小姐不是说了,有太傅帮忙才成的。”

  “是啊,也许小姐还没来得及给咱们写信。”另一个副将说,“也许这也是小姐的意思。”

  楚昭当皇后以后,太傅对皇后多有维护甚至纵容,除了和皇帝一起听政,平息中山王事件,钟长荣比别人知道的更多一些,当年小姐护着小殿下杀入皇宫的时候,邓弈守宫门原本不开,是小姐说服了他。

  更有很早前小姐离开京城,也是邓弈把小姐抓回去。

  小姐跟邓弈认识早,交情也不浅,按理说他该放心,但是,坐在朝廷那般高位的人,哪个又能真让人放心?

  “将军,我们想多了。”一个副将道,“只想着梁氏跟楚氏有过节,但更跟梁氏有仇的是谢氏,邓太傅自然不愿看谢氏在军中强大,所以才故意指了梁氏子弟。”

  厅内的诸人顿时恍然,这样一想就通了。

  这样啊,钟长荣神情稍缓。

  “这反而是好事。”一个副将笑道,“也不用重新再斟酌,还按照先前议定的做就好。”

  好事?大家看向他。

  副将笑道:“太傅让梁蔷去,朝廷公文让我们自己做主,那就让谢燕来和梁蔷都去,这样事情就跟我们无关了,就是谢氏和梁氏的事了。”

  让他们斗去吧。

  妙啊,厅内诸人都笑起来,钟长荣也点点头,那小姐就可以坐山观虎斗了,他看了眼桌案上的文书。

  不过,他的眉头并没有放松,沉吟一刻抬头吩咐:“叫谢校尉来。”

  ……

  ……

  谢燕来踏入厅内,带起一阵风。

  “钟将军,我们落城——”他恼火说。

  话没说完,钟长荣打断他:“是,是,我知道,你们落城很忙很远,我让你来回跑是耍你玩。”

  谢燕来长脚一勾扯来一张椅子,坐下来,懒懒说:“将军知道就好,如此折腾我,我就不计较了,给我们多分一百匹军马吧。”

  “一百匹?”钟长荣冷笑,“让你每天跑着玩吗?”看谢燕来还要说什么,他拍拍桌子,“少跟我胡扯,找你有事说,关于入京的事。”

  听到这句话,谢燕来嘴边闪过一丝讥笑,下一刻垂目看着自己的手指,说:“入京的事不是已经定了吗?还有什么好说的。”

  是啊,已经定了,但,钟长荣似乎在走神,没有回答,犹豫一下问:“你家里给你什么安排?”

  家里?谢燕来看了他一眼:“什么意思?”

  他来到边军没有再回去,谢家也没有说什么,送来了十几个仆从,照料他的日常起居。

  钟长荣很警惕,打探到了这十几个仆从都是精心挑选的,能文能武,有一次谢燕来陷入困战没有消息,仆从跟着兵士去寻遇到伏击,三个仆从竟然杀了二十个西凉斥候。

  谢家给谢燕来送这些仆从来,肯定不是只照看起居,是协助他在军中建功立业,为他筹谋。

  钟长荣没有将谢家的仆从赶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你们筹谋的是建功立业就好。

  “关于这次进京的事。”他看着谢燕来问,“你家里怎么说的?”

  谢燕来懒懒说:“进京的事跟我家里有什么关系?”

  钟长荣不耐烦地拍桌子:“别跟我装傻,这种好事,你家里会没安排?”

  谢燕来更笑:“这是好事啊?”

  这当然是好事,面圣啊,觐见啊,朝堂叙功啊,封官加爵呢,钟长荣冷笑:“好事坏事你们家里说了算。”

  谢燕来似笑非笑:“那我不知道,我家里没说,我家里对我在这里的事不管。”

  不管?钟长荣愣了下,问:“你家里没说让你去京城?”

  “我来这里是皇命,我回去自然也是皇命。”谢燕来不耐烦,“钟将军,别一口一个扯我家。”

  说着又挑眉讥讽。

  “将军这么在意别人家啊?你做事原来都是看别人家吗?”

  他话说完见对面的钟长荣没有像往常那样骂回来,连神情都没动怒,而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喂。”他不得不没好气提醒一声。

  钟长荣哦了声看他一眼:“没事了,你回落城吧。”

  谢燕来幽暗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他长腿一甩,没有站起来走出去,而是换个姿势坐着。

  “怎么回事啊?”他皱眉,“怎么又让我回落城?入京的事不是说定了吗?”

  他一进来就问过这句话,还说说定了。

  但他没说是哪个说定了,毕竟最后梁二爷拿出了太傅手令,定梁蔷入京。

  钟长荣看他一眼,说:“是说定了,梁蔷去。”

  谢燕来冷笑一声:“好啊,好你个钟长荣,你还真是看别人家做事。”

  钟长荣没好气喝道:“发什么疯,我什么时候看别人家做事!”

  “不看别人家?那为什么说了让我去,看到人家拿着太傅的手谕就立刻点头哈腰舔上了?”谢燕来说。

  钟长荣一拍桌子:“你个混账,说什么呢!”

  “我才不管你看谁家,说了让我去,那我还非去不可了。”谢燕来一甩袖子起身就向外走。

  “你这混小子。”钟长荣也站起来,脱口道,“这又不是什么好事,去什么去。”

  谢燕来脚步一顿,他呵呵笑:“怎么又不是好事了?”

  但不待钟长荣说话,扔下一句。

  “那也正好,我谢燕来就这点嗜好,越是不好的事,我还就愿意去凑热闹。”

  说罢大步走出去了。

  钟长荣在后气得瞪眼,又神情复杂,想说些什么,最终只嘀咕一句“这混账小子。”

  ……

  ……

  “小爷。”小山捧着山一样高得包袱走进来,从包袱后探头,一脸讨好,“路途远我给你准备好了行李,你看看——”

  谢燕来蹲在箱子前不知道在翻找什么,他领兵在落城,但因为先前跟着楚昭来的时候住在郡城衙门,所以这里有他的屋子,也不知道是疏忽还是不在意,直到现在也一直留着,只不过许久没有住,落满了灰尘。

  听到小山的声音,谢燕来头也不回道:“滚。”

  小山没有半句争辩,将行李往地上一扔,嗖地就跑去出,只留下一句哽咽“小爷我会想你的。”

  谢燕来恨恨呸了声,继续翻找,身后脚步声轻响。

  “小爷。”有人唤道。

  这一次谢燕来依旧没回头,但并没有骂滚,而是问:“什么事?”

  身后站着一个青衣仆从,这才是谢燕来的真正亲随,他犹豫一下,轻声道:“家里的意思是您先不用回去,你还年轻不急着要功赏,安心做事,积跬步才能至千里——”

  他的话没说完,谢燕来转过头似笑非笑:“少来跟我讲这些,你记清楚,我来这里不是因为家里,是因为皇帝,要我不争功赏,要我怎么做,那也要皇帝来跟我说,其他人,少来教训我。”

  那仆从垂下头,倒也没有多说,只道:“是,小的听九公子的。”

  谢燕来道:“下去吧。”

  仆从立刻退了出去。

  谢燕来转过身坐在地上,荡起尘土,他甩了甩袖子,靠着箱子,默然不语。

  从姓梁的拿出邓弈手谕那一刻,他就知道,所谓的回京叙职就要变成一场功赏争斗。

  他也知道,原本是钟长荣私心要让他去,立刻也就变成了,形势让他去。

  对于钟长荣来说,姓谢的人去是最有利的选择。

  这样楚氏就能坐山观虎斗了,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当他第二次被叫进来时,他也准备好听到钟长荣怎么跟他废话让他去,但没想到——

  钟长荣竟然改了主意,让他不要去。

  这个——谢燕来攥住了手,从牙缝里挤出来“这个老实蛋!”

  形势这么明了,选择这么简单,钟长荣竟然多嘴问一句谢家有没有让他回去,听到说没有后,竟然不让他去了!

  这个钟长荣,一到关键时候就没脑子,婆婆妈妈,都不知道在想什么,就跟他的那个蠢小姐楚昭一样!

  谢燕来攥紧的拳头又慢慢松开。

  他当然知道钟长荣在想什么,邓弈要梁蔷进京,谢氏肯定知道,但谢氏既没有写手谕让谢燕来回京,也没有私下传话让谢燕来回去,可见这次是回避不争的。

  谢氏不争的情况之下,谢燕来却回京,会让谢氏有些麻烦,谢氏如果有麻烦,他谢燕来就成了罪人,会被家里训斥埋怨,甚至惩罚。

  想到这里谢燕来又好笑,他明明姓谢,但他们却总是把他和姓谢的人家分开看待,楚昭这样,现在钟长荣也这样。

  他将手举到眼前,看着手里拎着的一个虎头吊坠。

  这是从西凉王一处营地缴获的,虽然当时没有抓住西凉王庭贵族,但他们跑得匆匆,留下了奇珍异宝,其他金银珠宝也就那样没什么意思,他做主让跟随的兵士们都分了。

  只有这个不知道什么材质雕刻得虎头活灵活现很是有趣,他留下来,准备送给——

  抛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他有一年没有见到她了。

  他想去,看她,一眼。

  回京。

  回京!

  管它什么麻烦什么纷争!他要去看她一眼!

  谢燕来将手一攥,鱼跃而起。

第四章 不言

  云中郡的春天也有绚烂的风景,数百骑在大路上奔驰,攀上一道坡,就看到前方大地上杏花盛开。

  梁蔷忍不住勒马,随着他的动作身后的兵士们也停下来。

  “军侯,什么事?”一个兵士问。

  梁蔷笑了笑:“无事。”他看着前方的杏花,“就是想赏花了。”

  身后的兵士寂然无声,没有应和,也没有不解询问,他们不关心,不在意,没兴趣——梁蔷本要再多说两句,回头看了眼也咽回去了。

  “走吧。”他说,催马向前。

  身后兵士跟上将他簇拥其中。

  越过野杏谷,来到一座城池,梁蔷让兵士们回营,但依旧有十几个兵士跟随他穿过街道,这是他的亲兵,寸步不离。

  虽然战事还没结束,但西凉也没能踏入云中郡,边民也习惯了,春天的街市繁华热闹,还有货商带来了天南海北货物。

  梁蔷很快手里也拿满了东西,几包点心,栩栩如生的糖人,穿过街道拐过小巷,刚进巷子就看到几个六七岁的孩童在嬉闹。

  “哥哥回来了。”其中一个女童最先看到,高兴地喊着扑过来。

  梁蔷单手将女童抱起来喊声小妹。

  而其他的孩童都又畏惧又羡慕地看着这个穿着军袍的年轻人,尤其是他身后肃立的十几个兵士。

  “我哥哥可厉害了。”梁小妹得意炫耀,“我哥哥是大将军。”

  梁蔷含笑将小妹放下,将手里的一包点心递给她:“去跟伙伴们分着吃。”

  梁小妹顿时被孩童们围起来,巷子里比先前更加热闹。

  “我是大小姐。”梁小妹在其中喊道,“我说过我就是大小姐,我没骗人。”

  要迈进家门的梁蔷脚步一顿,梁氏获罪的时候小妹五岁,梁氏的孩子生下来就锦衣玉食,她留着当贵族小姐的记忆,这两年的生活又让她困惑——

  为了被分到点心,围着梁小妹的孩童们高兴地喊“大小姐,大小姐。”

  大小姐就是一块点心。

  梁蔷抿了抿嘴迈进家门,身后的兵士们没有再跟进来,在四周散开戒守。

  自从梁氏父子得了功赏升官后,他们一家已经搬出了劳役所,只是就算在边郡房屋住宅也是很贵,他们父子俸禄封赏只够换来一个小房子。

  “阿蔷回来了。”梁母在院子里和两个妇人在浆洗衣衫。

  这两个妇人也不是下人,梁二爷离开劳役所的时候把其他人也带出来了,都借居在这里。

  看到梁蔷进来,两个妇人笑着打招呼,虽然是长辈但笑容满是谦卑和讨好。

  “你爹已经回来了。”梁母说,“你们去说话吧,等我洗完这些衣服,给你们做饭。”

  梁蔷点头,看到母亲手上的裂口冻疮,虽然离开了劳役所,虽然天气已经缓和了,但经常洗洗涮涮的手再也不会像当初那个养尊处优的贵夫人了。

  一开始不会浆洗的贵妇人,在劳役所一年就什么都会了。

  要说点什么吗?注意身体?能体面地活着就足够了,至少现在浆洗的只是一家人的衣衫,不是一个劳役所的,梁蔷收回视线转身进去了。

  梁父坐在后院的树下正在喝小酒,面前摆着几样小菜。

  “阿蔷回来了。”他招呼,又问,“军中都安排好了?”

  梁蔷毕竟是左翼军侯,一去京城来回再快也要一个多月,那么多兵马自然要交代一下。

  梁蔷知道父亲的意思,但其实他没什么可交代,那么多兵马,跟他也没什么关系,非要说交代的话,他才是一直被交代的那个人。

  “这次去京城万事要小心——”梁二爷说,要多说些什么,又停下。

  虽然他怀疑这次入京是背后人的安排,但儿子是真刀真枪拿着命在战斗,入京是他换来的荣耀。

  如果让儿子知道这荣耀是一个阴谋——

  年轻人的骨头都要碎了。

  梁二爷咽下其他的话,看着梁蔷:“我们梁氏到底是获罪之身,在边军靠着功赏得一席之地,但去了京城什么都不是,而且翻身太快,还会被盯上打压,你一定要谨慎再谨慎,梁氏走到今天不易,是生是死,也到了关键的时候。”

  他梁蔷这次能去京城,的确是到了关键的时候,但并不是他们梁氏关键时候,而是背后人,梁蔷心想。

  “父亲。”他说,但看到父亲关切期盼又凝重的神情,到嘴边的话停下来。

  不管背后人这次将他推出来要做什么,他必须去,事到如今已经不能回头了,否则梁氏就真的死定了。

  梁蔷还是将话咽回去,低声说:“既然太傅让我们进京,就是表明我们的军功是朝廷的脸面,只要我谨言慎行,一定会平安无事,你别太紧张。”

  而且他很好奇,背后人是太傅吗?

  梁二爷对太傅也很好奇,可惜邓弈出身低微,发家起势时,梁氏已经离开京城了,他们对他一点都不了解。

  不过太傅邓弈跟谢氏肯定不会和睦,当初梁氏能获得第一次封赏,就是太傅相助。

  邓弈扶持拉拢梁氏也很正常。

  “借着这次机会。”他说,“你去了也可跟太傅接触一下。”

  梁蔷应声是,举起酒杯:“家中和军中就辛苦父亲了,父亲要小心谨慎,莫要贪功,如今能这样已经很好了。”

  儿子还担心自己奋发图强高歌猛进,梁二爷心里苦笑,小心谨慎也好,贪功冒进也好,都不是他能做主的。

  “好,我知道了。”他举起酒杯。

  父子两人一饮而尽。

  “京城——”梁父想再叮嘱些什么,最终一笑,“你也很熟悉,我就不多说了。”

  说多了也没用,他们梁氏如今身不由己了。

  梁蔷应声是,他也没什么可说的,告辞离开了回到自己的房间,家中没有婢女,他也没有小厮,这间窄室就是如今他唯一能自由自在的地方。

  行李也没什么好收拾的,梁蔷躺在床上,并不理会摊开的包袱,去京城了啊。

  不,应该说,回京城。

  他梁蔷要回京城了,在狼狈不堪离开京城后,他梁蔷身披铠甲以太傅钦点军侯之身进京了!

  管它背后人是谁,只要能让他梁蔷风光无限,重回人间,它就是他梁蔷信奉的神明!

  到时候,他就能在朝堂上见到她。

  她高坐在朝堂之上,他也站在了朝堂上,不是罪官族人,也不是纨绔公子,而是边军勇武新秀。

  梁蔷从床上鱼跃而起,随便将包袱一裹——

  去京城!

第五章 交待

  楚昭站在毓秀楼上,一阵风来,花落满身。

  “时间过得真快。”她说,伸手接住飞落的花瓣,“春去春又来。”

  自去年春天回京后,忙忙碌碌,又似乎清清闲闲,一眨眼一年又过去了。

  “伯父在书院还好吧?”她转头问。

  楚棠站在身后,正在逗弄阿乐手里举着的一只鹦鹉,笑着点头:“好的很,刚刚送信来,说今年一开春书院来就读的学生多了很多,我父亲很满意,我母亲也很满意。”

  楚岚满意是学生多,声望大,楚母满意是学生多,收的束脩多,而且书院也扩大了一些,拿到了一块地——

  很早以前楚岚就想拿下那块地,托了很多关系去问,但当地官府哪里理会他。

  现在楚岚不需要开口,只要暗示一下,地方官府立刻将地契送上门了。

  说到这里楚棠有些忐忑,又补充一句:“如果不妥,我让父亲退了。”

  那一世楚岚也是这样,霸占很多田地,闹得民怨沸腾,声名狼藉,楚昭默然一刻,说:“留下这块地也不是不可以,伯父要免费授徒百人。”

  楚棠愣了下,旋即明白:“让父亲用这块地的收益来传道授业。”

  免费授徒,就是不要束脩,吃喝拉撒都要书院来承担,这可不是小支出。

  楚昭点头:“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伯父不是更有声望吗?”

  楚棠失笑,父亲会愿意,他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母亲肯定不愿意,这样算的话拿下这块地要赔钱,也好,这样能束缚母亲父亲的贪欲。

  “我知道,伯父伯母想要的很多,毕竟我是皇后嘛。”楚昭笑道,“但因为我是皇后,我想要的更多,我想要伯父成为一方大儒,传道授业,我想要伯母贤良淑德慈悲为怀济世救民,我想要我三个堂兄成为我的助力,为我冲锋陷阵,我想要我的亲人们都为我这个皇后增光添彩——你把这句话告诉伯父伯母。”

  楚棠笑着点头,又无奈:“你这话又要把爹爹母亲吓坏了,逃离京城之后,这才刚安心下来。”

  去年楚岚以抓住中山王世子萧珣的功臣身份,随同陛下回京之后,朝廷商议了封赏,楚岚入翰林,蒋氏封国夫人,楚棠封郡主。

  不过楚昭回京后,建议楚岚拒绝官职,离开京城去书院继续教书。

  那时候楚岚刚把在书院避祸的楚柯以及另外两个儿子,还有两个小妾都接回来,一家人准备共享富贵繁华。

  楚昭一说这话,楚岚当时就要跑来皇城跟她理论。

  “来啊。”楚昭让阿乐去传话,“别人不知道你做过什么,陛下知不知道?这次的功赏怎么来的?别人不知道,你心里清楚不清楚?”

  楚岚被一盆冷水浇透,火气全无,长叹一声诉苦求情:“不管怎么说咱们是一家人,这事情就过不去了吗?”

  “过得去啊。”阿乐转达楚昭的话,脸上笑容灿烂,还伸手扶着蒋氏,“这次之后,小姐也体会到了,大老爷大夫人是她的亲人,大家一家人,有些事还就是你们做最合适最好,看看这次,在世人面前洗清了咱们和中山王的旧事,等将来还有很多事要老爷夫人出面帮忙——”

  将来?

  还要帮忙?

  这次怎么洗清的楚岚夫妇心里清楚的很,那是帮忙吗?那是舍命啊。

  而楚棠去宫中探访楚昭,回来后失魂落魄,喃喃说着“我真是太傻了”“我真是太危险了。”

  楚岚夫妇吓了一跳,问怎么回事,楚棠告诉他们,去抓萧珣这件事的确是楚昭安排的,但她现在好奇问当时抓了之后的安排是什么,楚昭却跟她坦白说没安排,就是撞运气。

  “运气好,咱们就赢了,运气不好,也没什么,咱们一起死呗。”

  原来真的会死啊。

  原来这是赌啊。

  楚岚夫妇吓出一身冷汗。

  “别担心,老爷夫人封爵,以后是要坐镇家中的,少爷们都回来了吗?以后有事让他们去做就好。”阿乐笑呵呵说。

  少爷们!这是要送他儿子的命啊!

  儿子们送了命,他们当父母的还怎么活!

  “我算是看透了,楚昭她就是狠心冷血,指望不上了。”楚岚对蒋氏说,“二弟不在了,她家世单薄,要坐稳皇后这个位置,就只能靠我们——靠我们给她出力出血,出命。”

  想明白这个道理,楚岚再无犹豫立刻带着一家人离开京城去书院,楚棠以家里不能都走,她是个女儿身,还是留在京城,免得真惹恼了楚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