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驿兵低声说:“头儿,我说的是,朝廷也不对啊。”
张谷看他:“朝廷目前也只能这样做了,尽力阻止吧,阻止不了——兵马不是都已经布阵在京外了吗。”
各州郡兵马也都候命中,早就做好应对内患的准备了。
“不是。”驿兵急道,“我说的是朝廷至今没有给楚皇后传达消息,这是要瞒着楚皇后啊。”
信报被中山王那边截断了,但朝廷应当恢复啊,皇后还在边郡呢,发生这么大的事,怎么不告诉楚皇后一声?
张谷道:“楚皇后那边形势也是危急,告诉她又怎样,让她调兵来援助吗?那边郡怎么办?”
驿兵默默一刻,也是这个道理,楚将军不在了,楚后迎战西凉王,不知道怎么心力交瘁呢,京城这边的确是顾不上了。
张谷看向西北方向,道:“希望楚后知道消息后,不要太着急。”
驿兵点点头,又叹口气:“希望老王和二喜能顺利,二喜是第一次去边郡啊,这个乡下小子,什么都不太懂呢。”
张谷低声说:“他年纪小,但在乡下驿站做了很多年了,并不是真的什么都不懂,而且不太懂反而更好,如今路途关卡重重,最不像驿兵的反而有机会能冲过去。”
虽然朝廷不给楚后传达京城危急的消息,虽然他们也担心这个消息会让楚后心急,但当初楚后以及谢燕来临走之前都叮嘱过,无论京城有什么消息不管朝廷有没有发信,张谷都要及时最快第一时间传达过去。
所以,在察觉形势不对,在宣旨官员出发之前,在驿信断绝的情况下,张谷私下派两个驿兵已经离开了京城了。
目前的形势,一触即发的战事,路途肯定不会顺利。
张谷和驿兵不再说话,带着忧虑和期盼看向西北方向。
年节没有驱散任何寒意,越往西北走,初春的寒风比浓冬还要冷冽。
但再冷的风也冻不住汩汩流出的血。
小兵丁发出闷声的哭,他浑身都在颤抖,恨不得解下身上所有的衣袍来给同伴裹住伤口。
同伴满身都是箭,他要裹伤都无从下手。
当时冲过关卡的时候,同伴将他紧紧护在身前,挡住了身后如雨的箭。
“二喜。”同伴抓住了他的手,“你个乡下人,没见过死伤吗?哭什么哭。”
乡下驿站哪里见过死伤啊,人都不见几个,小兵二喜呜呜两声:“王哥,王哥,你可别死,你死了我怎么办。”
王驿兵骂了一声,但力气不足,没有任何气势。
他深吸几口气,说:“我死不死你别管了,快走,否则人就追上来了,谁都走不了。”
二喜还在胡乱裹伤口,拼命摇头:“我不行我一个人不行。”
老王骂了句脏话:“要被你气死了。”抓住二喜的手,“小子,你听我说,别忘了我们是什么驿兵,我们可是皇后娘娘最信重的,你能来我们这里,你就是行。”
二喜继续摇头:“不是,我来你们这里的时候你们还没被皇后信重,皇后娘娘也不认识我。”
老王气笑了:“那你小子,这次就证明给皇后娘娘看,你非常行!”说罢伸手按住插在心口的用力一按,“快跟我滚!”
伴着这一声喊,一口气断绝,再无声息。
二喜也发出一声叫,用手按住脸大哭,但下一刻,他跌跌撞撞起身,在寒风中冲入密林消失不见。
后来发生的事,二喜都记不太清了。
在梦里他也只是重复以前的日子。
在乡下驿站里蹲着看过往驿兵威风凛凛——当然,在其他人眼里,驿兵都是满面灰尘又苦又累。
要么就是自己也进了京营,当了驿兵,心情无比的欢悦。
还跟着张头儿去逛京城,看到好多好多人,好多好吃的,还看到了有人游街挨打,男人拿着鞭子抽打那年轻人。
张头儿推他说快去。
去哪里?去前边?可不能,会被鞭子抽到。
他也不想看热闹了,他想回家,他拼命向后退,但张头儿推他,他跌跌撞撞扑过去,那个男人举着鞭子就冲他甩下来——
二喜大喊一声,双手抱头,疼痛刺骨,有人按住他的手,嘈杂的声音也围住他。
“——醒了。”
“活过来了。”
“快去告诉皇后。”
皇后?二喜神智渐渐清晰,是了,张头儿让他找皇后,什么事来着?二喜伸手在身上乱摸,信报,信报呢——
又有人抓住他的手。
“信报我拿到了。”有清澈地女声说,“你放心吧。”
拿到了吗?
真的拿到了吗?
王哥死了!王哥死了!他不行的,他一个人怎么能送到?
看着这驿兵又开始躁动不安,楚昭握着他的手,对医士们说:“让他再休息吧。”
医士们上前灌药,看着这驿兵慢慢沉沉睡去。
“小姐,阿九回来了。”阿乐在门口小声说。
楚昭再看了眼睡去的驿兵,走出来。
谢燕来已经大步走过来,说:“中山郡到京城,驿站都被掌控了。”
说到这里看了眼内室。
“这小子能钻过来,不容易。”
这还是第一次听到他夸别人呢,楚昭看他一眼,然后下一句就听到。
“要是我,不会这么慢。”
楚昭好气又叹气,打断他:“京城那边怎么样?”
谢燕来道:“放心吧,中山王动作再突然,朝廷不也早就戒备着呢。”
可以说从西凉开战那一刻,边郡迎战西凉,朝廷则准备迎战中山王。
虽然中山王的动作手段比预料的还要厉害,突破了兵马围困,截断了消息,杀向了京城,但也朝廷并不就是措手不及。
钟长荣看着沙盘说:“无须担心,京营有十万,其他州郡驻兵最快可以赶过去的有二十万,中山王要想杀进京城没那么容易。”
楚昭沉默不语。
谢燕来撇嘴,道:“不用担心小皇帝,别人信不过,谢燕芳你还信不过?他在京城,谁能攻破京城?”说到这里呵呵一笑,“说不定他一直期待着这一战呢。”
上一次京城动乱,谢燕芳吃了那么大亏,名满天下的公子最后两手空空,这一次,公子势必要挽回颜面。
楚昭道:“我不担心。”
当年萧珣天时地利人和都占了,谢燕芳谋反,还能打得萧珣节节败退,如今谢燕芳守京城,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萧珣想要战胜他更不可能了。
只是——
那是战事啊。
和西凉对战,毕竟是在边境,人烟稀少。
中山王和朝廷打起来,可是在中原腹地,繁华人间——
攻城掠地,铁蹄刀剑,场面会多惨烈。
而且还有一个危险——
楚昭猛地拔高声音喊:“小曼。”
外边没有人应声是,楚昭也没有再喊,不多时,小曼不情不愿地进来了。
“干什么?”她没好气,头扭着问。
“京城和这边的驿信被切断了。”楚昭说。
小曼呵了声:“你们官家兵马这么没用啊。”
钟长荣对她怒目而视,谢燕来倒是应和一声“的确是没啥用。”。
楚昭不为这些话在意,道:“我想请你们联系上京城。”
小曼扭头看着一旁不说话。
钟长荣冷声说:“不用别人,我们再打通就是,又不是没人手。”
楚昭对钟长荣道:“我们的人手自然也要做事,不过,有些事小曼他们做起来更厉害。”她说着低头沉思一刻,提笔写了一张短信,还拿出凤玺盖上,装好递给小曼,“其他的事先不管,把这个信交给楚棠。”
小曼虽然扭着头,也不说话,但伸手抓过信转身走了。
钟长荣不去理会这个小丫头,问楚昭:“你担心大老爷一家有危险?”
不会吧,楚岚一家都在京城,京城无忧的话,他们能有什么事?
一旁的谢燕来哦哦两声。
“正义之师。”他说,看着楚昭挑眉一笑,“你惨喽。”
第八十章 有托
正义之师?钟长荣还有些糊涂,什么意思?
“钟叔。”楚昭对他解释,“当时我救了萧羽,是因为萧珣来说动伯父杀萧羽,现在中山王父子打着护卫京城名义去威逼朝廷,民众们被蒙蔽,如果朝廷要告天下中山王父子狼子野心,你说,谁是最合适最有利的人证?”
钟长荣脸瞬时白了。
“谁知道这件事?”他说。
楚昭道:“我跟谢三公子说过。”
旁边谢燕来嗤一声。
楚昭没理会他,对钟长荣道:“虽然我没有跟邓弈说,但邓大人应该猜的到。”
钟长荣喃喃:“那完了,这两个家伙都不是好相与的,一定会把这件事公布于众。”
“他们如果这样做,我也能理解。”楚昭说,“因为目前局势下,这是最明智的选择,而且,这也是事实,怪不得别人。”
钟长荣长叹一声:“这件事跟小姐将军你们无关啊。”
真该把楚岚一家送来边郡,他亲自盯着,这辈子都不会让他们再接触到外人,就此与世隔绝。
楚昭摇头:“伯父和我们是一家人,就算我们自己分开,世人也不会把我们分开。”
“别急。”钟长荣又道,围着沙盘转,该死,他能排兵布阵杀敌,却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些事,“大老爷可以说是萧珣胁迫,他急中生智跟萧珣周旋,然后让你救护小殿下。”
这不就可以了,既可以证明萧珣谋害皇帝,楚氏也依旧是救护皇帝的功臣。
“别人不会信的。”楚昭说,“就算现在信了,将来也会让它变成各种流言。”
人言可畏啊,人心也很可怕啊,尤其小姐是皇后,将军也不在了,不知道多少人等着欺负小姐,钟长荣看着沙盘,神情恼火又无奈。
小姐怎么这么倒霉啊。
“我这就回京城去。”楚昭说。
钟长荣一怔,旋即大喜:“对,没错,我都糊涂了,小姐,你立刻马上回去,带着兵马,解救京城之危,把中山王父子斩杀。”
此大功,足矣抵消一切流言蜚语。
既然说走,就事不宜迟。
钟长荣立刻去安排兵马。
“不要带太多,除了老白丁大锤之外再补一百人足够。”楚昭说,“州郡京营兵马足够,我此时回去不是增援兵马,而是我人到增援士气。”
钟长荣明白,又是担心又是不舍:“阿昭以后就靠自己了。”
楚昭一笑:“钟叔以后也是只能靠自己了,不过我父亲的灵柩在这里,你打了败仗可以去他墓前偷偷哭。”
钟长荣被逗笑了。
楚昭又拉住他低声说:“这次谢燕来也留在这里——”
钟长荣眉头一挑:“我不用他——”
“钟叔你带带他,历练他,让他变得更厉害。”楚昭截住他的话,诚恳说,“他年纪小,作战经验不足,钟叔你把他教出来,将来我用着更放心。”
说到这里轻叹一声。
“我可用的人并不多。”
钟长荣将反对的话咽回去,是啊,他不能意气用事,将军不在了,小姐是皇后,没有显赫门厅家族可靠,就需要用一切可用的人。
“小姐你放心吧。”他郑重说,握着拳用力攥了攥,看着站在一旁用手拨弄沙盘的谢燕来,“他就是块废铁,我也把他练成一把宝刀。”
楚昭又笑:“他年纪小,钟叔你也别太欺负他,他从小到大挺苦的——”
他还没练呢,钟长荣心里不是滋味,不想再跟小姐说这个话题:“我去准备人马了。”说罢走了出去。
室内只剩下楚昭和谢燕来。
楚昭笑眯眯转身,唤:“谢都尉。”
谢燕来从沙盘前起身,懒懒说:“皇后娘娘有什么吩咐?臣定不领命。”
楚昭哈哈笑了,走到他身前,郑重一礼:“谢谢你送我来见我父亲,我此生无憾,接下来请你留在边郡,对战西凉,守护大夏安稳,也守护我父亲心血。”
谢燕来挑眉:“你不是此生无憾了吗?还筹划接下来干什么?”
楚昭再次笑,也学他挑挑眉:“为了来生无憾。”
的确,她重生以后,最大的心愿就是见爹爹,让爹爹走得安心,这一世她不仅见到了爹爹,还当了皇后,见到了母亲,能领兵打仗,心愿已经大大地满足了。
但萧珣气焰依旧盛,朝堂依旧不安稳,她得到的随时都能失去,为了不让下一世再有遗憾,她还要做很多事。
“阿九,我父亲不在了,目前还好,但边军人事必然要有动荡。”楚昭接着说,“钟叔一人压不住,我也无其他人可托,就只能托付你——”
她说着郑重一礼。
她说的意思,谢燕来明白,边军之势很诱人,先前就有无数人争抢,尤其是这几年三皇子和太子相争,赵氏杨氏贪权,除了楚岺守着落城铁桶一般无人能插手,其他五路大将军都各有依附,军中也鱼龙混杂。
别说赵氏杨氏,谢氏也必然有所安排,详细的事他不知道,但比如他,不就被安排在驿兵中,亲自来了一趟边郡,还给楚岺送信。
就在楚昭当了皇后,皇帝表明托孤之意后,有西凉兵潜入上郡作恶,朝廷就要追究楚岺之过,提出任命新主帅。
只不过后来因为楚昭亲自前来领军压阵,以皇后之威接替了楚岺,暂时无人能取代。
但楚昭是皇后,她不可能永远坐镇军中。
就如同先前在皇城一样,钟长荣离开,她就将龙威军交给他。
先前皇城龙威军数目再多,也不过数百人。
现在边军可是足有十万——
谢燕来看着眼前的女孩儿,道:“楚昭,其实我也是其他人。”
楚昭看着他,笑了笑:“你这个其他人或许好过其他其他人。”
梁氏父子已经开始军功加身,中山王开始举兵,邓弈稳坐太傅,谢燕芳安扶幼帝,这些其他人的行为做派,她都见识过,唯有这个谢燕来她没有见过。
“你不是也说了吗?”楚昭挑眉,“我楚昭不会总是走霉运的。”
谢燕来哦了声:“但我谢燕来可是一直走霉运的。”说罢甩手而去。
虽然话不好听,还是同意了,楚昭笑了,在后说:“那也没事啊,就算一直走霉运,但不是还一直走下来了嘛。”
门帘放下,隔绝了里外,只听得外边谢燕来呸了声。
楚昭自己笑了一会儿,再看沙盘,原本只有边郡这边密密麻麻排兵布阵,现在京城附近也兵马聚拢,在密密麻麻的城池中格外刺目。
脚步声重重响,有人掀起厚重的帘子进来了,看到楚昭站在沙盘前出神,她又重重咳嗽一声。
楚昭这才抬起头,问:“小曼,什么事?”
小曼扭过头:“你要回京城了吗?要跟中山王兵马打了吗?我们,也跟你去吧。”说到这里又哼了声,“看你们兵马也不怎么好用。”
最后这一句话是她自己加上的吧,楚昭笑了笑摇头:“不用,你们不用跟我去。”
小曼或许是没想到会被拒绝,转过头来看着她:“喂,等你到了那边后悔了,再让丁大锤吹破哨子也没人帮忙啊。”
楚昭笑,道:“真不用,这次你们不用跟我行军打仗,因为那边兵马足够用了,不过,这次你们要帮我的是传递消息,而且——”
她走过来,看着小曼低声说。
“我这一去胜败,关键就在你们。”
在他们什么?传递消息吗?小曼皱眉,哪有靠传递消息就能打胜仗的,土匪都知道,占山头都是真刀真枪血肉堆出来的。
楚昭已经对她附耳低语,说完了拍拍她胳膊:“去跟她说吧。”
小曼躲开她的手,哼了声转身大步而去。
噔噔走了一段,小曼又回过神,什么叫跟她说去吧?
“小曼。”前方有声音唤。
小曼抬起头看到木棉红在不远处营帐后招手,她忙跑过去。
“她怎么说?”木棉红问。
听到这句话,小曼好气又好笑,楚昭说去跟她说,姑姑又问她怎么说,两个人明明都在军中,但谁也不见谁,楚昭也心知肚明她说的话都是谁说的——
“她直接跟你说话会死啊。”小曼忍不住抱怨。
木棉红拍抚她的胳膊,笑道:“不方便嘛,这个时候,不要让她烦心了。”
小曼叹口气,看着木棉红眼中的期盼,有些不忍心。
“她说不用我们去。”她说。
木棉红眼中的光瞬时一暗。
小曼忙道:“不过,姑姑,她说她的胜败全靠我们了。”
木棉红眼里的光又亮起来,牵着小曼的手,说:“这样啊,你告诉我她有什么安排?”
小曼哼了声,乖乖地被木棉红牵着向营帐中去了。
……
……
出行很快,从白天决定走,日暮降临的时候,楚昭已经骑马驶出了中军大营,前方是老白率领的兵马,后方是丁大锤,左右则是阿乐和小曼。
虽然没有让木棉红的人马跟随,但小曼是坚持要跟着的,楚昭也没有再拒绝。
路上的兵马见到她都纷纷施礼,也并不惊讶,楚皇后经常这样,能率兵巡查,也能率兵上阵杀敌。
中山王围京城的消息并没有宣布。
楚昭回头望去,可以看到钟叔的身影,为了不引起猜测,他没能送出大营。
至于谢燕来,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楚昭收回视线,扬鞭催马,并没有注意到营地左边的高丘上,年轻的小将独立凝望。
第八十一章 难逃
梁蔷在伤兵营得到消息的时候,赶过来连楚昭的背影都没看到。
他站在军营外怔怔。
“梁军侯。”路过的兵士跟他打招呼。
梁蔷作为左翼先锋营唯一幸存者,又在生死关头拒绝投降差点被砍掉左臂,已经在军营传遍了,军中最敬佩勇士,如今几乎人人都知道梁蔷。
“梁军侯,你有什么事?”还有兵将主动问,“需要我帮忙吗?”
梁蔷回过神摇摇头,对兵将一笑:“我只是养伤太闷了,总想回军中。”
兵将们看他的眼神更敬佩了。
“军侯你好好养伤,养好了再来。”“别急,到时候你一出现,西凉兵就望风而逃了。”
大家纷纷说笑宽慰。
梁蔷与他们说一笑一刻,告辞,转过身脸上的笑就不见了,骑上马来到伤兵营。
“梁军侯。”守卫唤道,“你父亲来看你了。”
父亲!梁蔷阴沉的脸浮现笑容,加快脚步向内冲去,自从出事后,父亲一直没来过,毕竟这次先锋营全军覆没,左翼军有过失职罪,一直在清查。
梁籍坐在营帐里,正在看沙盘,听到动静抬起头,看到儿子跑进来,他忙站起来,视线先落在梁蔷的胳膊上。
“爹,我没事。”梁蔷笑道。
梁籍走过来,伸手小心的握着梁蔷的胳膊:“我听说了,伤口很深,几乎要断了。”
“但没断,再养几个月就恢复如初了。”梁蔷笑道,说着就晃动胳膊,“现在就能——”
梁籍忙按住他,呵斥:“不要逞强,英雄不是这样当的。”
英雄……他这个英雄是怎么样来得他自己清楚,梁蔷神情沉寂,攥了攥手,也许他应该告诉父亲——
梁籍看到儿子神情变化,再看儿子年轻的脸,比起当劳役时还黑瘦憔悴,更别提当年的京城贵公子——他这个当父亲的印象都模糊了。
英雄,如果能过的平安顺遂,谁想当英雄。
“阿蔷。”梁籍轻轻拍抚儿子的肩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将来有好日子等着你,父亲以你为荣,梁氏以你为荣。”
父亲以他为荣,梁蔷将要说的话咽回去,他怎能让父亲失望,不止是失望,只怕要担惊受怕,他点点头,又摇摇头:“父亲,我这不算什么,一人之力成英雄,父亲才是成就英雄的人,指挥得当,一人可以成就无数英雄。”
他算什么指挥得当,那都不是他指挥的,梁籍心想,最初他身边只有一个亲随,后来得了功赏,升了官,身边就配备幕僚,幕僚越多,他指挥越得当,官职就越高,然后就幕僚助手更多,出谋划策就更厉害——总之这里厉害跟他越来越没关系,梁籍眼神微黯,也许他应该告诉儿子——
“父亲,梁氏不是以我为荣,是以你为荣。”梁蔷郑重说,握着父亲的胳膊,“而且,正因为有父亲在,我在军中才更安心。”
是啊,征战危险,生死难料,有功也有罪,比如这次左翼先锋军只有儿子一人侥幸得生,其他人死了也要被罚,梁蔷这次的功劳上报也是极其不易,收到了质疑和阻拦,是他——身边的幕僚们打通了关系,才得来了封赏。
如果让梁蔷知道他其实并不是才智出众指挥得当,甚至还受制于人,必然担惊受怕,别说英勇了,上战场都分心,太危险了。
那他们父子就什么都完了。
“这些话就不要说了。”梁籍咽下要说的话,“你我父子齐心协力,再接再厉吧,还有如今形势很不好。”
他不再继续这个话题,看了看四周,低声说。
“中山王的兵马已经围住京城了,朝廷和中山王已经打起来了。”
“原来如此。”梁蔷脱口说,“怪不得她走了——”
梁籍愣了下:“谁?”
“我是谁军中有兵马调动。”梁蔷含糊说。
梁籍道:“边军这边不会调动太多兵马,西凉王还没解决呢。”
所以这才是中山王的机会。
大夏这次真是内忧外患。
看着父亲蹙眉,梁蔷笑了:“父亲不用担心,胜败如何,跟咱们都没有关系,我们杀敌守护大夏,不管谁当皇帝,都要敬重我们,也离不开我们。”
所以必须当英雄,必须做人上人,必须掌握权势,必须不能再像伯父那样,被人弃之如敝屐。
梁籍借着来主帅大营公务来看看梁蔷,如今公务繁忙,他也不能久留,说过几句话便离开。
梁蔷站在外边目送父亲,父亲的身影看不到了,还久久不动,直到身后传来唤声。
“梁军侯。”
梁蔷回过头,见一个兵士捧着药走来。
“该吃药了。”他说。
这是专门照看他的军医,梁蔷看着他,没说话,也不接药碗。
军医被他看得莫名其妙:“军侯,怎么了?”又忙道,“这是专门为军侯配的药,养气血,好的更快,你不信,我替你尝一口。”
他说着端起碗就要喝,梁蔷笑了,抬手制止。
“我信你——们。”他说,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军医点头:“军侯多休息。”说罢转身就要走。
梁蔷唤住他。
军医回过身等候他吩咐,梁蔷慢慢走过来。
“告诉你们主人。”他说,“我梁蔷留着胳膊,也不影响咱们之间交易吧?难道只有独臂英雄,你们主人才敢要?”
这话听起来没头没尾,但军医看着他,并没有惊恐或者不解,垂目道:“军侯请稍后,待我请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