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鸿最终还是假装什么都没听到,默默干起了手里头的活儿。
不一样,一点都不一样。
眼前的这?个男人虽说跟上辈子他?爸长了一模一样的一张脸,但是行为习惯,甚至是一些?小动作,哪怕是脾气性格,跟他?爸完全都不一样。
眼前的这?个人…并不是他?爸。
叶朔心中那?点隐秘的期望,一下子就落了空。
更甚至,就算眼前的这?个人是他?爸又怎么样呢?同自己一样,他?也应该有了新的家庭,新的生活。
那?孩子不如?他?当年机灵,也不如?他?那?么聪明,可那?到底是眼前这?个男人的亲儿子,就算是有一个更聪明,更好的小孩儿出现,他?也只会毫不犹豫的选择自己的儿子。
叶朔早该知道,早在上辈子他?爸闭上眼睛的那?一刻,他?们两个的父子缘分?就算是尽了。
他?爸或许像他?一样,到了一个不知名?的世界,不知名?的地方,成为了一个全新的人。
就像他?现在,他?早就不再是现代社会的一个潇洒的富二代,成了一个名?叫大周的封建王朝皇子中的一员。
而这?个身份,到他?这?辈子闭上眼睛之前,永远都再无法改变。
看着不远处的父子两人,半晌后,叶朔朝着旁边的小路子低声说了些?什么。
小路子愣住,觉得?自家主子对眼前的这?两个人未免也太?上心了些?,昨天带那?个小的玩儿了大半天,今天又要给那?个大的安排活做,还要自掏腰包付月钱给他?……
虽说眼前这?个人不是他?爸,但对方跟他?爸长得?那?么像,叶朔也不忍心见他?辛苦。
他?之前货物被劫乃是意?外,若他?有真本事,自己及时拉他?一把?,相?信他?很?快就能够东山再起,不必再看人脸色过日子了。
至始至终,叶朔都没有露过脸。
当得?知外头有一家杂货铺子,愿意?聘请自己做他?们的帐房先?生时,项鸿不由得?一阵欣喜若狂。
那?家给的银钱不是很?多,但包吃住,可以说一下子就解了项鸿的燃眉之急。
银钱不多也不怕,到时候等下了工,自己再进一些?姑娘小伙儿都喜欢的小玩意?儿,挑一副扁担去卖,相?信也能有一笔进项。
当初项鸿就是靠着做货郎发的家,如?今不过是从头来过。
“黎儿,且等着瞧吧,不出三年,爹必定让你过上好日子。”
“嗯!我?相?信爹爹!”
见项鸿欣喜若狂,对着自己的儿子又是亲又是抱,叶朔一怔,笑了下,然后便离开了。
出了巷子,叶朔长长的呼出一口气,他?抬头看天,眼中似有怅然,亦有所明悟。
然而叶朔不知道的是,他?这?么一番忙活,很?快就被暗卫们给查了个一清二楚。
见自己儿子又是给银子又是想方设法安排那?个男人做账房的,最重要的是,他?还亲手画了一副那?个男人的肖像画。
看着眼前的这?张纸,许久后,得?知叶朔今日入宫,景文帝想也不想,就让人把?他?召到勤政殿来了。
叶朔原本还纳闷呢,便宜爹又有什么事情找他?。
结果还不等他?细想,就听上头景文帝问道:“你与?之前那?个男子,是什么关系?”
当看到那?副素描的时候,叶朔心里头当即“咯噔”了一下。
第224章 杀意
叶朔听到这话的?第一?反应就是, 自己什么时候暴露的??
第二反应则是,便宜爹未免也太过敏锐了一?些。
只不过便宜爹之所以?这么大?的?反应,估摸着是在诈他, 并不是真的?猜到了什么。
前世今生?之事, 哪儿是这么容易就猜到的??
有关于?这件事儿,自己肯定是不能说实话的?, 但凡自己提了任何一?个有关于?老顾总的?字眼, 项鸿父子两人都活不了。
叶朔亦不愿意因为自己而连累了他们?。
故而叶朔想了想,试探性?的?问道:“如果儿子说,只是单纯的?对这父子两人有好感, 爹你信不?”
景文帝好悬没气笑了。
“你觉得呢?”
他把自己当成是傻子吗?
景文帝自认自己如今身?子骨确实是不大?好了, 但还没到老糊涂的?地步。
叶朔思考了一?下,觉得也是,这个理由确实是不太有说服力,感觉是在侮辱便宜爹的?脑子。
叶朔忍不住叹了一?口气:“那好吧,事先声明,我说实话爹你可不能生?气。”
景文帝罕见的?没有事先点头?,只是淡淡道:“你说说看。”
叶朔:“……”
便宜爹现在是越老越不好糊弄了。
叶朔的?打算一?下子落了空,只得道:“事情是这样的?, 就是儿子先前的?时候做了一?个梦,梦到儿子来到了一?个特别神奇的?世界。”
“在那个世界里头?,铁做的?大?鸟能够在云层里头?飞,铁做的?名叫汽车的?四?个轮子的?东西?不需要马拉, 也能在地上跑, 还有啊, 一?种名叫高铁的?东西?,甚至能够日行千里, 儿子大?致的?算了一?下,从梁州到这儿,最多也就两三个时辰的?功夫就到了……”
听着下头?小儿子喋喋不休的?在那里说着什么,景文帝第一?反应就是忍不住嗤笑。
用铁打造的?东西?那么重,怎么可能在天上飞呢?
景文帝有些生?气,觉得自己儿子是在糊弄自己,甚至还用这么令人发笑的?方?式。
但是渐渐的?,听着听着,他就发现不对劲了。
因为小儿子对这些东西?的?描述十分的?详细,景文帝深知,如果是凭空捏造的?话,根本做不到把这些东西?的?细节都给描述的?一?清二楚。
到了后来,景文帝自己也开始拿不定主意了。
景文帝思考了一?下,然后问了几个细节,叶朔自然是对答如流,景文帝越发惊疑不定。
小儿子前后甚至能够逻辑自洽,实在是不像撒谎的?样子。
小儿子本身?不是个傻子,相反还机灵的?很,不会拿这么容易被拆穿的?事情来糊弄自己。
见时机差不多了,叶朔话锋一?转,道:“然后儿子还梦到,自己在那个世界里,还生?下了一?个儿子。”
对不住了上辈子的?老爸,他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只能拜托他老人家委屈一?下了。
老顾总那么善良,想必他是不会介意的?。
这么想着,叶朔彻底丢掉了心中最后一?点负罪感。
“而那个儿子,就是我们?之前见过的?那个男子,儿子之所以?会那么喜欢那个小孩,就是因为他长得跟儿子的?儿子,也就是您的?孙子特别的?像。”
“我当时压根没想那么多,结果等他爹出来,儿子一?下子就憋不住了。”
叶朔这一?番话十分的?巧妙,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让人分辨不清,究竟哪里真,哪里假。
在叶朔口中,他成了父亲,老顾总反倒成了儿子,两者的?角色一?下子就颠倒了过来。
突然多了个爹便宜爹容不下,突然多个儿子便宜爹总不至于?还要找人家麻烦吧?
“虽说这只是黄粱一?梦,但到底在见到那人之后,儿子总归是不忍心,看着他们?父子继续过那种苦日子。”
就在叶朔满心觉得这个办法简直是天衣无缝的?时候,却听到上头?的?景文帝冷不丁的?开口。
“滚。”
叶朔愣住。
见他如此反应,景文帝又重复了一?遍:“你给朕滚出去。”
怎么好好的?,便宜爹还发起了脾气?
叶朔被一?堆侍卫轰出去的?时候还百思不得其?解,在心中复盘了一?遍,感觉自己也没说错什么啊。
而事实也确实如此,景文帝确实是没有抓住叶朔话语里头?的?漏洞,因为除了老顾总跟他的?父子身?份之外,其?余叶朔说的?全都是实话。
但除了皇帝之外,景文帝还是一?个父亲。
出于?父亲敏锐的?直觉,景文帝隐约能够感觉到,他在撒谎。而撒谎的?目的?不是为了别的?,正是为了保护那对父子。
因为两个外人,小儿子竟然选择欺骗自己,可见这两个人在他心中,不是一?般的?重要。
他选择的?是那两个人,然后舍弃了自己。
就在一?旁的?王自全拼命思索着九皇子究竟哪儿说的?不对的?时候,就听到一?旁的?景文帝开了口:“他竟敢骗朕说那人是他儿子,有这么为自己儿子鞍前马后,甚至不惜欺君的?老子吗?”
如果真是儿子,在自己面前,他何至于?如此遮遮掩掩?
景文帝觉得,那不是他儿子,倒更像是他老子!
等一?下,如果真的?是这样,那这一?切倒是就能够说得通了。
刹那之间,景文帝心中豁然有所明悟。
再一?想到他那一?夜拼命追赶,结果等到了地方?之后发现人不见时那满目的?颓唐,仿佛丢失了至宝的?孩子,更甚至…他当时还哭了。
仅仅只是一?个梦罢了,若是真的?,又该如何?
景文帝一?个没忍住,一?口气将面前的?素描画像撕了个粉碎。将画像撕了还觉得不够,景文帝又把眼前能砸的?东西?全给砸了。
没一?会儿的?功夫,整个勤政殿里头?一?片的?狼藉。
“混账东西?!简直混账!”
王自全自打伺候景文帝开始,就从来没有见他发过这么大?的?火,就算是当年面对北庭,还是太子的?圣上也是能忍则忍,鲜少?有如此情绪外露的?时候。
更何况,圣上如今身?子骨本来就不大?好,本身?就动?不得怒,王自全当即跪倒下来:“圣上,龙体为重,还请您保重身?体啊!”
在王自全看来,不过是区区两个庶民罢了,以?圣上从前的?性?子,随便找个由头?杀了也就杀了,谁又能够说什么呢?
见景文帝胸膛剧烈起伏,两只手?也在发抖,王自全想也不想:“两个贱民竟敢惹得圣上不痛快,奴才这就去带人结果了他们?!”
对比九皇子的?态度,自然是圣上的?心情更为重要。
然而让王自全万万没想到的?是,就在他打算带上人拿牌子出宫的?时候,却听到身?后的?景文帝在最后一?刻,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挣扎着开了口。
“…不必。”
刚刚经历了一?场暴怒,景文帝的?声音还有些沙哑。好半晌,他道:“区区两个贱民罢了,不必理会。”
圣上他…竟然选择放过他们?!
王自全满目震惊的?回过头?来,却看到景文帝不知何时,早已经转过了身?。
*
九皇子失宠了。
这样一?则消息像是长了翅膀一?样,迅速飞遍了整个后宫。
然而这一?回却是压根无人在意,更没谁在背后幸灾乐祸,毕竟这样的?事儿她们?这些年见的?实在是太多了,起先大?家伙还会跟着激动?一?下,现在心里头?却是一?点波澜都没有了。
反正最后还是要和好的?,父子两个之间哪儿有什么隔夜仇,若是她们?真的?信了,反倒成了跳梁小丑。
总之,没有人将这当成是一?回事儿,就连六皇子也只是匆匆提醒了一?句,叫他懂点事,别总惹父皇生?气,叶朔见状,面上答应,心中却是苦笑不已。
他也想来着,但无奈这回的?事儿不比寻常,便宜爹若是真猜到了什么,怕是轻易都不会原谅他了。
毕竟便宜爹本身?就不是什么大?度的?性?子,更何况事关他做皇帝为人父的?尊严,他这回又岂能够再轻轻放过?
谁乐意自己的?孩子有两个爹啊!
因为便宜爹眼下到底是在气头?上,叶朔进宫的?频率便比平时的?时候高了许多,原本他还寻思找个机会跟便宜爹和好来着,结果谁成想,便宜爹一?看到他,立马就变了脸,自打那回之后,叶朔便开始躲着他走了。
如今这个节骨眼上,叶朔也不敢再上前去惹便宜爹的?眼。
反倒是尖尖,敏锐的?察觉到了其?中的?异常。
“你跟父皇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事儿一?言难尽,三两句话也说不清楚,叶朔挠了挠头?,一?时间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见眼前的?青年一?脸的?苦恼之色,尖尖没忍住,深深地叹了口气:“等到了晚上的?时候,父皇过来,我去想办法帮你说道说道。”
总不能叫他们?两个就这么一?直别扭下去吧?
“别!”叶朔大?惊失色。
“这事儿你可别插手?。”不然的?话局面恐怕要变得越发的?混乱。
尖尖闻言,却是忍不住蹙起了眉头?。
叶朔怕她刨根问底,于?是提起旁边的?一?筐子水果,忙不迭道:“听说赵娘娘又病了,我去瞧瞧她。”
说完,叶朔一?溜烟就不见了踪影,使得被留在原地的?尖尖气的?直跺脚。
当叶朔推开书兰斋的?大?门时,就看到身?子骨本来就不大?好的?赵充容越发的?瘦削了,整个人更是老的?厉害。
自打上次风寒的?事情之后,赵充容后来虽然好了,但身?体到底还是一?天不如一?天,现如今时不时的?,便要病上一?场。
又想到太医之前的?诊断,叶朔心里头?不由得一?酸。
赵充容虽说是病了,但还没有病糊涂,她同样也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
就连赵充容也没想过自己在失去了女儿之后,还能够再活上这么久,这将近二十年过去,她也算是没什么遗憾了。
赵充容自己都快要六十岁了,她的?父亲跟母亲也早已仙逝,底下兄弟姐妹侄子侄女之类的?,也早就没的?没,散的?散,不在上京了。
又想起最近的?传闻,赵充容如今算是孑然一?身?,又是将死之人,实在是没什么好怕的?了。
她唯一?放不下的?,也就是剩下叶朔跟尖尖这对兄妹而已。
圣上素来翻脸无情,赵充容更是记得他当年冷酷的?模样,思虑许久,她到底还是将心中隐藏了二十多年的?秘密说了出来。
因为她害怕自己再不说,那件事就再也不会有人知道了。
在皇宫里头?这么年,赵充容就只学会了一?件事,莫要对皇帝动?什么真感情,不然的?话,恐要伤人伤己。
与此同时,景文帝那边也得到了消息。
景文帝怎么也没有想到,赵充容竟然如此大?胆,他更没有想到,赵充容竟然会是当年那件事的?知情者。
听完暗卫所言,景文帝竟有一?瞬间的?慌乱,连杯子里的?水洒到身?上都顾不得去擦。他嚯的?一?下从龙椅上站起来,第一?反应就是——
杀!
杀了她!
第225章 轮回
尽管景文帝心里?头是这么想的, 但?是恐怕,如今却是来不及了。
景文帝也没想到自己只不过是在听到九皇子进宫的消息,让暗卫暗地里?关注他的动向而已, 却无意间撞破了这样一幕。
赵充容一个小小的充容, 她怎么敢的啊!
有那么一瞬间乱了手?脚,反应过来之后景文帝几乎是咬着牙开了口。
“来人, 摆驾!”
另一边, 书兰斋内——
叶朔眼?睁睁的看着赵充容从自己的衣柜下头取来了一个巴掌大的小木盒子,木盒打开之后,里?面赫然躺着一粒小小的药丸。
药丸不知道是用?什么药材做的, 即使过了这么多年, 依旧没有丝毫的褪色,还是那么的鲜艳,竟显得有些诡异。
看到这一幕,叶朔惊的险些跳起来。
很显然他也没料到当年那稳婆落下的小小的药丸,竟然会被书兰斋的主?人赵充容给捡了去,而且这么一瞒,就是二?十年。
事发突然,叶朔来不及阻止, 提前更没有任何的防备,当木盒被打开之后,叶朔明显注意到外头有动静,估摸着大概率应该是暗卫察觉到了什么, 然后去给便宜爹汇报去了。
再看眼?前, 赵充容却是浑然未觉, 还在那里?继续:“你一定很好奇,这是什么东西吧。”
赵充容起先还在犹豫要不要将这件事情说出来, 凭心而论,这些年里?头圣上待九皇子并不差,若是自己贸然拿出这东西,恐有挑拨离间之嫌。
赵充容原本是打算将这件事当成是秘密,永远埋藏在自己心底。
如果九皇子一辈子都不知道,或许对他会更好。
还有就是,赵充容到底也不是什么圣人,她虽对九皇子跟尖尖公主?有感情,但?还没有高风亮节到那个份上,她自己也有家人,她在宫中的一言一行,亦会连累到他们,赵充容深知,这件事情自己一旦说出口,若是暴露出去,自己以及自己的家人定然是必死无疑。
她对这个皇宫倒是没什么留恋的,但?她的家人不行。
赵充容遂一直忍耐到现在,忍到她的家人去世的去世,离散的离散,如今的她才算是终于有了勇气。
尤其是最近景文帝的态度却让她感觉到了危险,纵使到了如今,圣上他依旧是说翻脸就翻脸,九皇子这边又没有丝毫的防备,这叫赵充容如何能够放心的下?
对帝王投入感情,实在是再危险不过的一件事。
赵充容的本意,就只是想让眼?前这个孩子不要因为?圣上的若即若离而伤心,君父君父,先君后父,若是弄错的顺序,他怕是有苦头要吃了。
故而赵充容继续,道:“这是当初你母妃带着你离开之后,我在自己房中捡到的,这么一粒小小的东西,估摸着他也没想到,我会发现吧……”
说到后头的时?候,赵充容不由?得有些自嘲。
事关重大,怕他不相信自己,赵充容已然是有所准备。
她下意识的便要将旁边的兔子笼子打开,准备演示给他看,结果刚抬起手?臂,就被眼?前的青年给拦下了。
感觉到自己的手?臂停在了半空,赵充容不由?得抬头看过去。
下一瞬,却听他道:“赵娘娘,不必了。”
“可是……”
赵充容刚想说什么,就听他道:“有关于这件事,我一开始就知道。”
这下子轮到赵充容一脸震惊的看着他了。
“怎么可能,你怎么会……”这件事,就连皇贵妃都不知道。
赵充容之所以这么肯定,便是因为?她如今也还算是了解皇贵妃的性?子,皇贵妃性?子急,向来藏不住事儿,以她对九皇子的在意程度,若她知道,必然不可能像现在这样,毫无芥蒂的跟圣上相处,早闹起来了。
那么问题来了,不是皇贵妃说的,他当年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婴孩,他又是从何得知的?
叶朔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他只是垂下眼?眸,道:“当年就是那个稳婆,在我刚出生时?,趁所有人不注意的时?候,袖间滑落下来了这一粒小小的药丸……”
“若非当时?太子的近侍墨书突然开口,现如今怕是早就没我了。”
他当时?才刚出生,纵使察觉,又能有几分反抗之力呢?
“赵娘娘不必忧心,我知道,我都知道的。”
赵充容有些不敢想象,背负着这样一件事情,他这些年又是怎么过来的。
赵充容作为?一个知情者?,日日看到叶朔跟尖尖两兄妹的时?候心里?压力就已经很大了,更遑论作为?亲历者?的他了。
自己的亲生父亲从一开始便想要杀了自己,这种事情不论是搁在谁身?上,谁又能够做到无动于衷呢?
作为?那个不被期待的孩子,日日面对自己的父亲,该是有多么的伤心。
似是看出了赵充容心中的拧结跟怜惜之意,叶朔却是耸了耸肩,笑着道:“所以这么多年,我这不是也没让父皇好过么。”
他那些皇兄加起来,都没便宜爹对他一个人操心操的多。
讨债鬼讨债鬼,大概就是这么来的吧。
听他这么一说,压在赵充容心中的那块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她不由?得也跟着笑了起来。
“既然你心里?头有数,那我便也放心了。”
如此,这宫里?头便没有什么事能叫她心焦了。
叶朔深吸了一口气:“所以赵娘娘,我去帮你把这东西销毁,实在是不必留着了。”
“我怕暗卫估计已经知道了。”
赵充容闻言心里?头一惊,但?她却罕见?的,没有多少紧张的意味,大约是到了眼?下这个地步,她实在是也没什么好害怕的了吧。
能够及时?发现暗卫的存在,说明眼?前这个孩子并不如自己想象的那样纨绔,赵充容越发的放心了。
将红色药丸放到地上用?脚碾碎,没一会儿的功夫,这枚一直以来都是鲜艳无比的小东西没一会儿的功夫,便与地上的尘土融为?了一体,光鲜不再。
还以为?是多么厉害的玩意儿呢,原来也不过如此。
到了后面,赵充容实在是精力不济,叶朔见?状,于是便提出了告辞。
临走的时?候,赵充容实在是没忍住,问了一句:“你对圣上……”
叶朔顿了顿,最终说了一句:“看开了。”
不是原谅,不是不在意,而是看开了。
“有些事情何苦计较那么多呢,人生在世,难得糊涂。”若是一桩桩一件件都要计较报复,他恐怕是没有那么多的力气。
难得糊涂,好一个难得糊涂……
若是当年自己也能够这么想,恐怕事情便会变得大不一样了吧。
赵充容到底还是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等叶朔从书兰斋走出来的时?候,正好撞见?急匆匆赶来的景文帝。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景文帝就从勤政殿来到了这里?,前后也不过就一炷香的功夫。
景文帝起初的时?候原本是打算下令将挑拨离间的赵充容处死,结果等真到了这里?,他反而踌躇了起来,竟有些不敢上前。
上一次出现这种情况的时?候,还是太子自绝那次,他也像现在这样两条腿仿佛灌了铅,动都动不得了。
景文帝忍不住想,若是赵充容真把自己曾经下令,叫稳婆秘密将小儿子处死的事情告诉了他,日后父子两个,怕是再也就回不去了。
若是从前,自己有那么多的儿子,景文帝压根不在乎这一个两个,即便是现在,他的儿子也不少。
所以就算是被发现了又能如何?
景文帝心里?头这么想,手?上却不受控制,握着珠子的手?竟隐隐有些扭曲。
就在景文帝脸色几经变化之际,叶朔就这样从书兰斋里?头走了出来。
景文帝几乎是下意识的看向自己儿子的眼?睛,试图分辨里?头究竟是个什么情绪。一时?之间,他突然就有些不敢问,赵充容刚刚究竟都对他说了什么。
对于他的出现,叶朔并不意外,再者?说,他也不觉得这事儿装傻就能够糊弄过去。
以便宜爹一贯的性?子,以后这父子怕是做不成了。
便宜爹防备心重,容不下身?边生了嫌隙的皇子。
更何况这么多年过去,叶朔也有些觉得乏了。
四目相对,气氛一时?间变得有些尴尬。
最后还是叶朔先开的口:“赵娘娘刚睡下,父皇还是不要叫人打扰她了。”
压根不知道他说了什么,景文帝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便宜爹这人还算是信守承诺,他既然这么说了,应该就不会对赵充容怎么样了。叶朔挠了挠头,见?这里?也没自己什么事儿了,于是道:“多谢父皇。”
“既如此,儿臣便先告退了。”
见?他转身?欲走,语气也是前所未有的疏离,景文帝心头猛地一紧。
“等一等!”
叶朔不得不停下脚步:“父皇还有何吩咐?”
景文帝张了张嘴,如此反复几次之后,试探性?的问了一句:“马上要到你生辰了,朕提前让御膳房给你准备了筵席,就在后天,届时?朕也会去,你……可还要回秋吾宫?”语气之中,竟带着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小心翼翼。
即便是尊贵如帝王,亦有害怕失去的东西,若没了他,自己最后便真的就成了孤家寡人一个了。
刨除景文帝皇帝的身?份,只作为?父亲,待他老?去,亦有同自己的孩子地位颠倒的那一天。
从前的景文帝有多得意,面对孩子说一不二?,如今终究要一一还回来。
父母与子女之间,有些时?候,就仿佛是一个轮回。
这么多年,叶朔哪儿见?过便宜爹说过这样的话。
然而叶朔的愣神,却叫景文帝误会了。
第226章 心颤
这…要不还是?算了吧。
如果现?在自?己能够识趣些, 他同便宜爹之间好歹还能保留几分体面,父子一场,叶朔也不愿在最后的时候闹的太难堪。
到了这个时候还要跟便宜爹互相防备跟猜忌, 实在是?没什么?意思?。
故而叶朔想了想, 道:“父皇日理万机,加上最近边关战事吃紧, 要不这生?辰还是?…不过了吧……”
望着小儿子的背影, 景文帝心里就只剩下一个念头——
“他在怨朕,他在恨朕啊……”
也对?,发现?亲生?父亲从一出生?就没想让自?己活, 谁能不怨, 谁又能不恨?
然而若是?让景文帝再重新选择一次,他依旧会这么?做。
所以在继太子他们之后,自?己终于又失去了一个儿子。
很快,宫里头的众人发现?,圣上跟九皇子这回非但?没有和好,两人的关系反而越发的僵硬。
九皇子再进宫时,都?是?特意选了景文帝不在或者正?忙的时候,就算是?两人在宫里头撞见了, 九皇子也会提前?远远的避开。
叶朔是?个十分知情识趣的人,什么?时候该进什么?时候该退他心里头一清二楚,最重要的是?他很聪明,当他想要远离一个人的时候, 几乎没有不成功的。
以至于景文帝有好几次在提前?得到消息的情况下, 也还是?扑了个空。
两人之间气氛如此诡异, 就连皇贵妃都?察觉到了,皇贵妃难免要问一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叶朔又怎么?能跟他娘说?呢, 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现?在说?出来也不过是?徒惹烦恼罢了。
故而叶朔只是?道:“娘啊,你就不要问啦。”
然后皇贵妃就真的不问了,她?虽然心里头担忧,但?儿子不说?,她?也不会勉强。
而一旁的尖尖看在眼里,急在心头,一个是?她?父亲,一个是?她?兄长,她?自?然希望两个人都?好好的。
见哥哥这边实在是?问不出什么?来,尖尖只能去找景文帝。
然而景文帝能够回答她?的,就只有沉默罢了。
残杀亲子,这叫他如何能够说?的出口?
“都?是?…朕的错……”
话音落下的瞬间,包括尖尖在内,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王自?全差一点把手里端着的茶杯给摔了,尽管他已经及时稳住了手,但?其中的茶水到底还是?溢出来了些许,这对?一个在皇帝身边伺候了几十年的太监来说?,完全是?不可能会发生?的事。
就好比皇帝不可能认错,一样的不可思?议。
这么?些年,王自?全何曾见过圣上这一面?
待尖尖浑浑噩噩的离开,没一会儿,景文帝也起身回寝殿休息了。
最近的这段日子里,景文帝变得越来越沉默,如今的皇宫,倒是?越发的冷清了,纵使多加了衣衫,也依旧抵不住从骨头里头往外渗的凉意。
自?打景文帝身子不大好了之后,晋王跟肃王倒是?会时不时的进宫探望,两人也算是?跟景文帝从小一起长大的,虽说?景文帝最后成了皇帝之后,身份跟从前?大不相同,但?到底是?有手足之情在里头。
这天肃王照例来陪景文帝到御花园里头钓鱼,而此时距离叶朔从赵充容的书兰斋出来,已经是?整整一个月过去。
就在肃王绞尽脑汁,想要逗景文帝开心的时候,却听到景文帝冷不丁来了一句。
“皇弟你说?,这一切,是?不是?都?是?报应。”
看着皇兄头上越来越多的白发,肃王心头莫名的一颤,下意识的,肃王故作轻松道:“怎会?”
“这天下谁人不知,皇兄乃是?明君。”
除了建立了大周的高祖皇帝之外,整个叶氏,就数自?己皇兄最为出色了。
“是?明君,却不是?个好父亲。”先是?太子,再是?小九,最终自?己的儿子都?将一个接着一个,离他远去。
自?嘲的摇摇头,景文帝背着手,沉默着离开。
直到这一刻,肃王才发现?,从前?心肠冷硬,一往无前?的皇兄,现?如今也只不过是?个普通人罢了。
皇兄身边永远不缺伺候的宫人,但?他身上那?一身玄色的龙袍却将他与那?些人远远的隔离开了,就算是?身边的人再多,远远看去,他也不过是?形单影只的一个。
之前?会在旁边搀扶他的青年不见了,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再没有谁能近得了他的身。
待景文帝离开之后,肃王左思?右想,最终还是?打算亲自?到自?己这个侄子的府上走一趟。
彼时,叶朔正?在自?家后花园山上的亭子里头吹风,他亲手绑的吊椅一晃一晃,整个人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大约小半个时辰后,听到不远处有动静,叶朔从繁杂的思?绪里头清醒过来,然后下意识的看了过去。
紧接着,他看到肃王在旁边侍从的搀扶下,气喘吁吁的登上最后一个台阶。
叶朔见状,赶忙从吊椅上下来。
“呼…老?了老?了,腿脚不好使了。”肃王晋王还有景文帝,三人之间也就相差了一两岁,两三岁,年纪其实都?差不多。
从前?的时候肃王纵马打猎,大半天下来气儿都?不带喘的,现?如今却是?爬个小山都?觉得困难了。
叶朔扶着他坐到旁边的石凳上,忍不住蹙眉道:“皇叔怎么?自?己上来了,也不叫管家通报一声,我好下去迎你。”
肃王却是?不以为意,“与管家无关,是?我不叫下头那?些人通报的,正?好有空,我顺带也可以活动活动筋骨。”
肃王虽是?这么?说?,但?他可是?自?己亲叔叔。无事不登三宝殿,肃王这回来的目的叶朔差不多也能够猜到。
肃王这回来估摸着也是?打算劝他跟便宜爹和好的,叶朔不由得叹气。
但?是?有些事情,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够说?的清楚的,与其让结局变得更?加糟糕,真不如到此为止。
肃王并没有一上来就直奔主题,而是?给叶朔讲了个故事,故事的主人公?不是?别人,正?是?景文帝自?己。
肃王作为景文帝的亲兄弟,一路上看着他走过来,自?然知道这个这位皇兄的不易。
“像是?被先帝逼着给那?帮北庭人陪酒这些都?还是?小事,想当年,先帝见你父皇优秀,更?衬托的他越发的不堪,屡次三番,欲将你父皇杀之而后快,你父皇也因此,所以在太子出生?之后,对?太子处处呵护,格外的优待。”
“他以为,这样就可以避免那?些悲剧,只要自?己的态度足够坚决,就万事大吉了。”
若干年前?,先皇欲杀亲子,若干年后,皇兄亦欲杀亲子,兜兜转转,仿佛宿命一般的轮回。
“他竭力想要避免悲剧,最后终于又走向了另一种悲剧,仔细想想,确实是?有些可笑。”
景文帝想留的没留住,一开始不想留、最后改变了心意想留的,结果也没留住,不得不让人觉得,实在是?造化弄人。
有些时候,只有为人父母之后才能知道,不论自?己做什么?,于子女之间,总还是?会留下遗憾。
哪怕处处小心,亦会有所疏漏,有的时候是?一句不妥当的话,有的时候仅仅只是?一个眼神。
叶朔闻言有些沉默,却是?依旧没有说?话。
便宜爹有苦衷,他自?己亦有苦衷,总不能因为便宜爹的苦衷,自?己就一定?要原谅。
人生?在世,谁没有身不由己的时候?叶朔做不到时时刻刻,事事处处都?要为他人着想。
见自?己这个侄子依旧是?不为所动,肃王不由得叹了口气,若是?旁的皇子遇到这种事,听自?己这么?一说?,很快也就借坡下驴了,谁又能真的跟皇帝生?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