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朔眼睁睁的看着,却只觉得无力。
姚芷远远看着这一幕,心中分辨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在今天之前,她以为皇子都像是表面上看起来那样光鲜得意,却原来背地里?亦有旁人不?曾知道的苦。
难为他之前一直都是笑?呵呵的,叫姚芷误以为他一直都是像表现出来的那样无忧无虑。
叶朔同样也看到?了她,四目相对,姚芷几经犹豫,最终还是走了过来。
等叶朔回到?自己院子的时候,还没?开口,就听?姚芷道:“把?上衣掀开,让我看看你?的伤。”
“这不?好吧……”伤在后背,让一个姑娘家瞧了去似乎有些不?妥。
见他这个时候反而矜持了起来,姚芷抿了抿唇,不?由分说?一把?将?他的领子撤开。
叶朔疼的好悬没?喊出声来。
青年的后颈跟脖子十分的细腻光滑,跟他的脸蛋一样漂亮,只是肩胛骨那里?如今一片青黑,看起来分外可怖。
姚芷伸手检查,见没?有伤到?骨头,这才松了口气?。
“不?是很?严重,只是今天一过,到?明天的时候怕是要肿起来,估计会影响这条胳膊活动,不?要碰触不?要抓挠,过几天就会好了。”
叶朔老老实?实?的点头。
对比起叶朔这边,二皇子得知了此事之后,可谓是愤怒之极。
即使到?了这个时候,父皇依旧在包容,纵使太子犯下了如此滔天大错,父皇也只是将?他软禁而已。
一而再、再而三,二皇子只觉得心冷。
父皇对太子如此宽容,可曾对他们这些儿?子有过半点的仁慈?
就连帮太子求情的叶朔,如今都被二皇子给记恨上了。
只是二皇子的办法却不?止这些,如今他既然?出现在了这里?,二皇子就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这次一定要将?太子拉下马不?可。
旁人不?清楚,二皇子却是知道一个惊天秘密,别看大皇子如今如日中天,他再厉害也是没?用,父皇永远也不?可能选他当继承人。
镇国公的苦头父皇已经吃过一次了,又岂会让自己重蹈覆辙?
大皇子若是能够安安分分,一辈子当他的定王也就罢了,但凡他敢露出一点不?臣之心,父皇必定雷霆手段。
可笑?大皇子时至今日,却依旧被蒙在鼓里?,还在做着上位的春秋大梦呢!
没?了太子没?了大皇子,他这个老二,自然?就能够数得上了。
不?然?这一前一后,两面包夹之下,自己这个二皇子何?日才能够出头?
底下的弟弟一个个成长起来,若是再不?动作,怕是要来不?及了。
所以二皇子这回才果断出手。
于是,二皇子就带着自己查到?的东西,来到?了景文帝的面前。
“启禀父皇,儿?臣有事要禀。”
暗卫的动作快,二皇子的动作也不?慢,暗卫如今才来多久,二皇子可是早他们大半个月就来了。
景文帝命人将?二皇子准备好的东西呈上来。
景文帝一边看,下头的二皇子一边说?。
“事关太子,儿?子本不?该多言,只是事关重大,儿?子不?得不?说?。”
“儿?子了解到?,早在半年前,春季的时候,业陵跟湘斛二地发生了一场小型的蝗灾。像是自然?灾害这种本不?大要紧,如实?向上禀报了便是,只是不?知为何?,两位知州似是被鬼迷了心窍,亦或是怕丢了头上乌纱,竟秘而不?宣,将?灾情隐瞒了下来。”
“儿?子曾去过业陵一趟,两地百姓春季颗粒无收,全靠着陈年的旧粮过活,加之两位知州不?作为,如今业陵、湘斛二地已经开始死人了父皇!”
太子手底下的人竟出了如此大的纰漏,哪怕景文帝再怎么属意太子,也都保不?住他了。
直到?这里?,才是二皇子给太子的致命一击。
如此,便是九皇弟,怕是也帮不?了他了。
事实?证明,二皇子猜对了,即便是叶朔,也没?有办法帮太子求情。
太子亦不?曾想过,因着自己的放纵,竟然?酿出了如此滔天大祸。
“尔身?为储君,有坠先训,其罪,更大于他人。”
或许父皇说?的对,自己这个做太子的,才是罪魁祸首。
自己有何?颜面,再继续做这个太子?
景文二十五年秋,太子叶承祚因谋逆、贪腐,惹得圣上震怒,十月三日,圣上下旨,将?太子叶承祚贬为庶人。
十月七日,大周一胡姓富商,捐粮二十万石,顾姓富商捐粮十万石,用以赈济灾民。
十月十日,废太子叶承祚,自绝于清风院子,帝大悲,后未有牵连,保留其嫡子爵位。
第194章 君子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清晨时分, 叶朔看着静静躺在那里的?太子,大脑一?片空白,他甚至不知道?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
自打十日前, 二皇子告发?太子结党营私, 手下官员为?保乌纱,对蝗灾密而不报, 致使?业陵湘斛两地百姓食不果腹民?不聊生一?事之后, 叶朔立刻就忙的?脚不沾地。
诚如二皇子所想,发?生了这样的?事,叶朔自然不可能再一?味的?袒护太子, 不然的?话, 置那些受难的?百姓于何地?
叶朔做不出来这样的?事,叶朔唯一?能做的?,也就只有?帮太子尽力补救而已。
叶朔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让人快马加鞭,不计成本从漉城运了粮食过来,以解业陵湘斛两地燃眉之急。
那胡姓商人跟顾姓商人,自然是?叶朔手底下的?人。
叶朔把那么多酒水往北庭倾销多年,手底下自然有?不少的?商队, 那胡姓商人跟顾姓商人便是?其中两个。
怕目标太大惹人怀疑,叶朔费了好一?番周折,才?让人弄了这三十万石粮食过来,足够业陵跟湘斛两地受灾的?百姓吃上两个月了, 有?了这两个月时间, 朝廷的?粮食自然就能够顺续上, 如此,两地的?危机便能够顺利解除了。
自十月三日太子被废那天起, 叶朔不停想办法?联系人之余,每日便都要来太子这里一?趟。
那个时候太子的?状态就已经十分不对劲了,叶朔看在眼?里,急在心头,一?直劝他再等?一?等?,再等?一?等?就好了,说不定事情会有?所转机呢?
叶朔只以为?将错漏补上之后,便会好了,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太子竟然会走出这样一?步。
叶朔还记得他昨天晚上来的?时候,太子还好好的?,怎么今天早上一?觉醒来,人就没了呢?
叶朔不知道?的?是?,太子之所以会如此平静,并非是?因为?业陵湘斛两地危机解除,而是?他心里头已然是?存了死志。
将死之人,心中自然是?异常的?平静,再也没有?什么能够掀起他心中波澜了。
更甚至在跟叶朔吃了最后一?顿烤肉之后,叶朔临走的?时候,太子还特意叮嘱了一?句:“天冷了,记得多加衣。”
谁成想,昨日一?面,竟成永别?。
叶朔颤抖着手,去试探太子的?鼻息。
没有?。
没有?。
还是?没有?。
叶朔只感觉到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升起,有?那么一?瞬间,他整个人僵在那里动都动不了,脑海里头全是?第一?次见到太子的?画面。
彼时少年温厚如玉,叶朔还记得他抱自己时候手足无措的?样子。
“三哥,算弟弟求你,不要这样……”
等?太医跟姚芷听到动静赶过来的?时候,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同样倒吸了一?口凉气。
当姚芷的?目光触及到叶朔慌乱无措的?眼?神时,一?颗心更是?跟着颤了颤。
看到她?之后,叶朔几乎没怎么犹豫,本能的?就开了口:“求你,救他。”
此刻的?叶朔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
姚芷自然是?不想要叫他失望,可是?……可是?太子已经死很久了,身子都凉了,纵使?大罗神仙来了亦是?无能为?力。
在他期盼的?眼?神的?包裹下,姚芷只觉得无力:“对不起……”
叶朔心头紧绷的?那根弦,最终还是?断了。
只是?如今他却还不能倒下,叶朔身体微微一?晃,下一?瞬,他便及时扶住了旁边的?床柱,待眼?前微微的?眩晕减轻,这才?咬着牙松了手。
还有?便宜爹那关没有?过呢。
便宜爹虽说是?将太子贬为?了庶人,除了失望,要有?就是?此次事情闹的?太大,如果不这样做,无论如何都堵不住天下悠悠之口。
所以才?说二皇子这一?手实在是?绝,叫景文帝想偏心都偏不了。
叶朔不禁想起了梅英卓之前说过的?话,上次刺客是?冲着便宜爹来的?,刺客前赴后继,最终还是?刺中了便宜爹心口偏下的?位置,成功的?伤了他的?心脉。
如今虽说外伤是?好了,但却依旧不能大悲大怒,否则怕是?要伤身。
若是?叫他知道?了……
叶朔不由?得看向一?旁的?姚芷:“护心丹你那里还有?么?”
此事已然是?不能避免,叶朔只能提前做好准备。
姚芷闻言,赶忙从袖口那里取出两枚丹药。
这药是?姚芷从谷里带出来的?,怕万一?有?个什么不好连累到她?,叶朔将盒子打开,待太医查验过之后,才?带着太医一?道?往便宜爹的?住处走。
路上的?时候,叶朔脑子里头乱糟糟的?一?团,实在是?不知道?究竟该怎么跟便宜爹张口。
就在他即将抬脚迈入景文帝所在院落的?时候,太子的?近侍,一?直默不作声的?墨书突然拦住他,然后将怀中一?纸书信交给他。
“这是?太子殿下留给九皇子您的?。”
叶朔脚步不由?一?停。
飞快的?将信件拆开,紧接着太子的?笔迹就这样映入眼?帘,在东宫的?时候叶朔不知道?见过多少次了,太傅当初还总是?拿他的?字跟太子做比较,只是?如今太子的?字就如同他这个人一?样,再不见半分劲秀苍翠,满是?暮气沉沉。
这巍峨皇宫,果然最是?杀人。
“九弟亲启:湘斛业陵之事,为?兄自知罪孽深重,无颜面对世人,愧对太傅教导,有?负皇恩,唯一?死以谢天下。”
那胡、顾两位商人后面捐粮弥补上了缺口又能如何?死去的?百姓难道?就能够复活吗?
太子从未想过,自己小小一?个举动,便能引起这样大的?风暴,这几年他做下的?事,每每夜里想起时,连他自己都觉得厌恶。
恐怕在旁人眼?中,他也早已是?污秽不堪,满身泥泞洗都洗不干净,哪儿还有?当初的?半分储君之态?
可尽管如此,他却依旧没有?能够保住自己的?太子之位,恐怕在旁人眼?中,自己这个太子早就像是?个笑话一?样,他这样一?番举动,与那跳梁小丑又有?何异?
从风光霁月的?太子殿下,到如今的?废人,太子实在是?不堪忍受,光是?想想,他都觉得自厌不已。
除此之外,还有?就是?事已至此,太子自觉翻身无望,唯有?一?死,方能够保全东宫那么多子嗣以及妃子妻妾。
太子自知自己此刻已然是?无力反抗,加之父皇又对他万分的?厌弃,太子唯有?拿自己这一?条命,来博景文帝这最后一?丝怜惜。
或许只有?拿这条命,才?能够重新唤起父皇仅剩的?慈父心肠。
时至今日,太子手里头已经没有?任何的?筹码,不论从何种方面,只有?他死了,所有?人才?能够过得舒心。
情势所逼,太子不得不死。
“然,稚子无辜。”太子死前,尤为?放不下东宫的?太子妃,还有?几个孩子,女儿也就罢了,想必不会有?人为?难几位郡主?,但是?皇孙就不一?定了。
所有?人都对东宫虎视眈眈,太子无人可托,临死前只能留信托孤给叶朔。
“还望九弟看在你我兄弟一?场的?份上,帮为?兄,稍加照拂叶寻一?二。”
太子最放心不下的?,还是?自己这个嫡子。
如今叶寻刚满十六,这两年东宫处境不好,叶寻亲事都还没定下,只是?太子却是?再也看不到那一?天了。
“吧嗒”一?声,一?滴水痕到底还是?落到了信纸上头。
“…你可真?是?会给人找事儿!”死了都不让人安生!
胡乱摸了把脸,叶朔忍不住骂了一?句。
将信纸折好,然后放回到自己怀中,叶朔深吸了一?口气,道?:“信我收到了,不用他提醒,回到上京之后我自会护着叶寻。”
叶寻到底是?叶朔从小看着长大的?,自然不会叫他被人欺负。
听到九皇子的?保证之后,墨书不由?得松了口气。
九皇子虽说行事荒唐,但却是?所有?皇子里头说话最算数的?那个了。
“奴才?替主?子谢过九皇子。”
“不必。”
叶朔停了一?下,又问道?:“除了这个,三哥…之前,还有?再说什么么?”
这…自然是?有?的?。
墨书垂下眼?眸:“主?子说,他对不住你,叫你看到了他这样不堪的?一?面。”
太子无颜面对的?世人里头,便有?叶朔一?个。
太子觉得有?些抱歉,叫他知道?了这些。
叶朔强忍着,才?没落下泪来:“还有?呢?”
墨书又道?:“还有?就是?,主?子说,曾经他也想做个君子的?。”
只是?君子难当,他到最后,终究还是?走错了路,落得个这样的?下场。
墨书永远也忘不了凄迷的?月光下头,殿下拿似悲似怨的?表情。
太子心有?不甘,只是?再多的?不甘,如今也都伴随着他的?死亡而消散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周围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安静了起来。
墨书不得不提醒道?:“九殿下,圣上马上要起了,您也该走了,该说的?奴才?都说完了,奴才?告退。”
叶朔张了张嘴,冷不丁的?问了一?句:“能不能不走?”
叶朔又补充了一?句:“叶寻还未长成。”
当年便是?墨书突然出声,误打误撞让那产婆手中的?红丸抖落下来,过了这么多年,叶朔依旧是?记忆犹新。
而对方脸上跟昨夜太子如出一?辙的?平静,叶朔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只要你想,我保你无罪。”
墨书愣了愣,片刻后,他摇头:“小皇孙自有?小皇孙的?奴才?。”而他,就只是?太子殿下的?奴才?而已。
“奴才?多谢九皇子体恤。”
因着太子殿下的?关系,墨书几乎是?三叩九拜。
再然后,叶朔眼?睁睁的?看着他离开。
虽说已经是?二十年过去了,叶朔依稀还是?能够看到对方当年的?模样。
半晌后,叶朔抬脚走进景文帝所在的?院子里,等?待迎接接下来的?命运。
但是?显然,因着墨书的?关系,不等?叶朔开口,景文帝那边已经接到了消息。
第195章 保留
景文帝一大早起来就觉得头疼, 心中更?是莫名有些?烦躁,看什么都觉得不顺眼。
故而在外头传来喧闹声的时候,景文帝立刻就发了火。
“外头怎么回事, 怎么这么吵?”
旁边的仆人?见皇帝发怒, 顿时吓的两股战战:“小、小的这就去问……”
片刻的功夫,等仆人?再?回来的时候, 已然是面无人?色了。
见他脸色惨白, 景文帝心情越发糟糕,当即冷冷道:“说!”
仆人?终于承受不住,“噗通”一声跪下了。
“启、启禀圣上, 废太子他…他昨个夜里头, 吞金自尽了……”
“咣当”一下,景文帝手中的茶杯就这样落到了地上,摔成了无数的碎片。
有那么一瞬间,景文帝甚至反应不过来眼前的人?都在说什么。
那可是太子,太子怎么可能会死?呢?还是用?吞金这样不体面的方式。
“放肆!”景文帝嚯的一下站了起来。
“太子即使被废,也依旧是朕的儿子,你竟敢恶意诅咒朕的儿子,来人?, 将他拖下去,杖毙!”
此时无论是谁,都少不得被牵连的命运。
仆人?大惊失色:“皇上饶命,小人?所?言句句属实, 饶命啊皇上!”
然而他越是这样, 他就越是非死?不可。
当叶朔进门的时候听到这样的动静, 心头不免一颤,不必多想, 就知?道便宜爹他肯定是知?道了太子自尽的消息。
而看到叶朔的时候,景文帝满腔的怒气无处发泄,破天荒的在叶朔面前狠骂了起来:“小九你来的正好,这群混账东西看太子失势,竟如此作践于他,这群刁奴,实在可恨!”
“小九你昨夜的时候不是还跟太子一道在院子里头吃肉喝酒的吗?你去跟那群人?说,太子如今还活得好好的呢,叫他们小心自己的脑袋!”
太子虽是被废,然此言一出?,可见景文帝依旧是在关注着对方,连他跟人?吃肉喝酒都知?道。
叶朔心头突然就堵的厉害。
在景文帝暗含期待的目光下,叶朔咬了咬牙,撩起衣摆,就这样跪了下来。
此时无声胜有声,唯有报丧之时,来人?才?会见面即跪。
景文帝脑子“嗡”的一下,一时间竟然有些?站立不稳。
叶朔默默叩了个头,几乎是哽咽着,说完了自己要说的话:“三哥于昨夜自绝于清风院子,还请父皇…节哀。”
再?然后,叶朔只感觉到耳边一道风声拂过,等他再?回头的时候,就只看到一道玄色的身影。
顾不得便宜爹还没有叫起,叶朔急忙跟了上去。
景文帝的步伐极快,心口处伤口愈合的地方闷的厉害,十分的难受。无视心脏那里传来的窒闷感,没一会儿的功夫景文帝就来到了清风院子门口。
然而等真的到了地方,景文帝的步伐反而踌躇了起来。
直到现在,他依旧不认为太子会做出?这样的事。
太子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怎么会选择这样一种方式离去?
然而景文帝却是不知?,越是骄傲的人?,便越是不容许自己狼狈的模样被别人?瞧了去,哪怕自己的亲生父亲也是一样。
所?以太子才?会掠过上吊、自刎之类的方式,最终选择了最难受,也是最不会叫人?看出?来的方式自裁。
哪怕穿肠烂肚、痛不欲生,他亦是眉头都不眨一下。
所?以等景文帝见到太子遗体的时候,就只看到他神色平静的躺在那里,仿佛只是睡着了一样。
景文帝粗喘着气,颤抖着手,去探太子的鼻息。
这样的事情叶朔刚刚已经做过一次了,所?以景文帝得出?来的答案,也只能是跟叶朔的一样。
太子死?了,身子都凉了。
当触碰到太子冰冷的身体的时候,年过半百的帝王,一时间竟有些?腿软。
幼年丧父,中年丧妻,晚年丧子,从古至今,不论是谁,人?生三大悲都最是让人?发痛,哪怕身为皇帝也是一样。
说到底,皇帝也是人?,是人?就有心,是人?就有感情,眼睁睁的看着最看重的儿子死?在自己跟前,死?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景文帝岂能不痛?
可对于景文帝来说,痛到极致便是恨意跟怒意。
身为帝王,他不能允许超出?自己掌控的事情发生,而太子自我了断,对他来说便是失去掌控的事情。
按照景文帝的设想,太子应该走上一条比自己更?为光明,更?为顺遂的道路。幼年时期被立为储君,等到他老了,便顺顺利利继承自己的位置,哪怕中间偶有波折也不要紧,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可如今太子的结局,竟比自己还要凄惨。
自己好歹熬过了那么一段黑暗艰苦的岁月,最终坐上了皇位,可自己寄予厚望的儿子却早早的倒在了半路之上。
太子实在是辜负自己良多。
太子今年,才?三十五岁啊!正是年轻的时候。
景文帝恨他如此轻易就放弃自己,更?恼他做了这么多年的太子,却还是如此不堪一击。
一旁的叶朔见便宜爹死?死?盯着太子的尸身久久不肯言语,下意识的就摸向了自己的怀里的小盒子。
叶朔以为便宜爹会这样倒下,却不成想他非但没哭,反而低低的笑?了起来,叶朔心头当即就是一紧。
起初景文帝声音还不大,到了后面竟是痛极反笑?,彻底放声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死?的好,死?的好啊!”
“他为储君时勾结党羽,是为不忠,身为人?子却不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轻言损害,是为不孝,如此不忠不孝的东西,怎配做朕的儿子!”
“来人?,将废太子的尸身连带着这屋子都给朕烧了,来人?、来——”
刚听到前头那几句话,叶朔整个人?猛地一震,正焦急思?考如何应对的时候,却见便宜爹指着太子的手先是一僵,急喘了几口气,继而捂着心口就这样倒了下去。
叶朔眼疾手快,在便宜爹倒地之前将其拉起。
此刻景文帝脸色铁青,牙关紧闭,嘴唇也隐隐有些?发紫,叶朔当机立断,赶忙用?手将便宜爹的牙关撬开,然后将护心丹给他喂了下去。
再?然后叶朔就背着便宜爹往便宜爹的住处跑。
至于留下的那些?人?,如今正犯难呢,随后就听到九皇子开了口。
“在父皇没有醒来之前,你们谁都不准动,听到了吗?!”
可是,圣上刚刚已经是有言在先,若他不按照圣上的吩咐去做,恐怕……
为首的人?刚想要说话,结果正好对上叶朔的眼睛,其中犹如刀锋一样的凌厉,使得为首之人?顿时心跳加速。
不愧是皇子,纵使九皇子是个纨绔,亦是气势冲天。
见对方被震住,不等对方回答,叶朔就不见了踪影。
叶朔几乎是用?最快的速度将便宜爹放到了他的床上,顾不得自己满头大汗,赶忙去招呼旁边的姚芷跟太医。
“快、快来瞧一瞧,父皇他如今如何了!”
而此时队伍里头的其他皇子同样也听说了太子自戕的消息,四皇子七皇子八皇子三人?心头当即悚然一惊。
太子身死?可是大事,此消息一出?,怕是要引起一场震动了。
至于二皇子,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二皇子不相信,太子就这么轻易的就死?去了,那可是太子啊!
从小就犹如高?山一样压在一众兄弟的元后嫡子,不能这么软弱吧……
不知?为何,二皇子心头莫名有些?发慌,总觉得一些?超出?自己掌控的事情要发生了。
二皇子深吸了一口气,待慌乱的情绪平复下来,顾不上其他,立马起身,披了件袍子就往景文帝下榻的院子走去了。
待反应过来之后,其他皇子也纷纷动作,哪怕是正在养伤的四皇子,也叫人?抬着轿子往这里赶。
另一边。
幸而叶朔那枚护心丹喂的及时,再?由太医跟姚芷联合之下,没一会儿的功夫景文帝便幽幽转醒。
景文帝睁开眼的第一时间,就是望着头顶的床幔,哑着嗓子,一字一顿,道:“来人?,拟旨,传朕旨意,废太子忤逆不孝,自即日?起,玉牒上除其姓名,太子妃、太子侧妃、一干皇孙等亦……”
既然太子连自己的妻妾儿女?都不在乎了,那便叫这些?人?,也跟着太子一道去吧。
皇室之中,皇宫院内,再?容不得他们。
叶朔没想到便宜爹竟会如此冲动绝情,这是要连坐啊这是!
太子恐怕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自裁非但没能勾起景文帝的怜惜之情,反而叫他心中恨极恨透了。
然而不等景文帝说完,就被下头的叶朔急匆匆的打断:“不成啊爹!”
“三哥临死?前就只剩这点念想了,三哥固然有错,可太子妃他们罪不至此啊爹!”
“人?死?债消,三哥若是知?道自己此举会连累妻儿,怕不是在地下也日?日?不得安宁。这么多年,三哥已经疲惫至此,若真行此举,百年之后,父子之间,如何还能够相见?”
叶朔其实不怎么相信轮回之事的,但无奈古人?相信这个,他也就只能这么说了。
“难不成,爹您真想要三哥变成孤魂野鬼才?成,这真的是您所?愿所?想吗?”
“放肆!”景文帝果然大怒。
听到里头一声怒吼,外头的二皇子他们脚步突然一停,仔细想想,还是等风暴落定了再?去为好。
景文帝会迁怒别人?,自然也会迁怒自己小儿子。
“连你也要忤逆朕吗?”
“爹,儿子……”
然而叶朔话都还没说完,景文帝的拳脚就已经落了下来。
若是平常,叶朔早跑了,但现在没办法,便宜爹正在气头上,叶朔就只能等他气消了再?说。
如今的叶朔,却是半点都退不得。
见小儿子一声不吭跪在那里,景文帝心中怒火更?盛。
最后叶朔实在是扛不住,脸色一白,闷哼一声,就这样倒了下去。身上后背还有肩膀,实在是太疼了,叶朔此刻就像个虾米似的蜷缩在一起。
景文帝动作一僵,看着不停喘气的小儿子,景文帝最终没忍住,落下泪来。
叶朔见状却是知?道,不管怎么样,太子妃他们算是保下来了。
至于太子的尸身…皇陵估摸着是进不去了,单独给他开辟一间墓室也不太现实,只能委屈太子,先住给他准备的地方了。
最近几天叶朔劳心劳力,本就身心俱疲,早上被太子那么一番冲击,后又成了盛怒之下的景文帝的发泄对象,待一切平息,叶朔刚一走出?这所?院子,便再?也支撑不住了。
似是看出?了他的难以为继,沉默着上前,姚芷最终还是揽过他的腰,肩膀抵着他的腋窝,轻轻将他架起。
再?然后,就是景文帝下旨,保留叶寻爵位的消息。
第196章 调查
如今太子虽死, 但身上的污名却不能就这么算了。
是清是浊,总归查了之后才知道。
该是太子的太子跑不了,叶朔亦不会包庇, 不该是太子的, 也?不能什么香的臭的都往太子身上泼。
叶朔在梁州好歹有些根基,查清楚湘斛跟业陵的具体情?况, 想来应该不是难事。
就在叶朔沉思期间, 姚芷已经褪下了叶朔的上衣。
见只见青年原本光洁漂亮的皮肤上头,如今全都是青黑色的伤痕,看起来分外的可怖, 后背肩胛骨那边本身还没有好利索, 现在更是伤上加伤,都快肿的比馒头还高了,姚芷心头一涩,眼眶不由得也?有些发烫。
她不能想象,向?来开?朗活跃的青年,如今却要遭受这些。
当视线触及到?他脸上的疲色之后,姚芷心中更是五味杂陈,相当的复杂。
在姚芷看来, 他本应该一直快活下去。但他的日子,过的却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快活。
自打出了药人谷之后,他基本上就没再笑过了,这堂堂宫廷, 竟不如在偏僻的山谷里头自在, 整日提心吊胆, 若非姚芷亲眼看到?,永远都不可能相信。
好在姚芷身上还带了些行走江湖时候用的跌打药, 如今正?好给他用上。
当药膏涂抹到?身上的时候,叶朔后背的肌肉不受控制的开?始剧烈颤抖。
嘶——
痛死了!!!
两辈子养尊处优、基本上没怎么吃过苦的叶朔额头上的汗都冒出来了。
姚芷这才发现,眼前?的青年似乎是格外的怕疼,一点点痛他都受不了,而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他不仅要面对兄长的死亡,还要照顾中年丧子的父亲、成为父亲发泄的对象,以?及料理太子的身后事。
他心中,是否也?有旁人不曾知道的苦?
强忍着没喊出来,等姚芷给他上完药之后,叶朔休息了差不多一炷香的功夫,稍稍恢复了些精神之后,就赶忙从椅子上爬了起来。
“你做什么去?”话出口的瞬间姚芷才反应过来,自己似乎是管太多了。
说好的跟他划清楚界限,自己却是屡屡食言。什么时候自己也?成了那种说话不算话的人了?
然而叶朔的态度却是十分的自然,呲牙咧嘴往外走还不忘跟她解释:“我得赶紧通知人弄冰过来。”
如今虽说已经是秋天了,但太子的尸身却不能长时间的暴露在空气中,时间长了依旧容易滋生腐败臭味。
便宜爹眼下已经是那个?样?子了,正?在气头上估计是指望不上,可不敢再在他跟前?提起太子,万一便宜爹气性一上来,再嚷嚷着要把太子烧了可怎么办?
至于二皇子他们…太子如今就是个?定时炸弹,帮了也?没好处,说不得还要连累自己,估摸着谁都不愿意沾手。
便宜爹手底下的人就更不用说了,都是听命令办事,没命令万一吃瓜落了可怎么办?
思来想去,也?就自己能够搭把手了。
姚芷闻言,不禁一阵沉默,在他往外头走的时候,到?底还是跟了上去。
等回?到?清风院子,叶朔一声令下,再加上圣上苏醒之后并未再提要用火烧的事,负责看守的人立马通知下去,到?盛洲各处储冰的地方去取冰去了。
随后在太子入棺之前?,叶朔又亲手帮太子从里到?外换了一身新衣裳。
但尽管如此?,在棺木被盖上的那一刻,叶朔还是感觉到?心头猛地一颤。
就如同上辈子他爸那样?,这一别,以?后就再也?见不着了。
死去之人的音容笑貌,尽付尘埃岁月之中。
叶朔明明已经很?累了,但等躺下之后,眼前?却不受控制的闪过太子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
“陪陪我吧。”姚芷转身欲走,却冷不丁的听到?身后传来这样?一句话。
姚芷想了想,到?底是搬了个?椅子,坐在了他的床头。
心中的疲惫加上身上的疼痛,叶朔辗转反侧,姚芷实在是看不过去,果?断出手点了他几处穴道,叶朔心头一松,这才渐渐睡去。
等景文帝从狂乱之中勉强挣脱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两天以?后了。
景文帝如今心中恨意未消,自然是不可能主?动开?口去问太子的身后事,但是心底深处,却未尝就没有其他的情?绪。
后面得知所有的事情?都被小儿子给办妥了了之后,景文帝不免一怔。
景文帝突然想起来两天前?自己发狂的那一幕,景文帝身为当事人,自然知道自己下手有多重,原本按他设想,小儿子怕不是得个?几天下不了床,却不成想这两天他竟一刻都没停下来过。
小儿子长大懂事是景文帝一直期盼的事,却不成想最后竟然事以?这样?的一种方式。
更甚至,连太子的衣服,都是小儿子亲手换的。
听到?这里,景文帝不由得问了一句:“二皇子他们,都没有想着要搭把手吗?”
暗卫一顿,景文帝立马就明白?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