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它只愤怒了不到一秒就推翻了隗辛说的话，“不……你不可能是他……不可能！”它冰冷地说，“我不相信反抗军会跳过更容易得手的亚当，直接对付我！”
它没有起伏的机械音中杀意盎然：“是你吗，隗辛？”
“你要死了。”隗辛陈述，“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死了。”
“……小、小程？”熟悉的声音忽然传来。
老贾呆呆地站在机库的尽头，嘴唇哆嗦，迷茫又恐惧地看着这一幕，“你做了什么？你为什么要启动自毁？你……你还是小程吗？”
隗辛下意识扭头看他。
此刻，夏娃的显示屏幕上读条跳动：“自毁进度，25%。”
老贾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猛然往后退了一大步，身体踉踉跄跄，转头狂奔到墙边，用尽全身的力气要拉下墙上的总供电闸！
隗辛脸色微微一变，精神能力迅速施展，将老贾当场控制住，他的动作定格在原地，指尖差一厘米就要摸到总电闸。
“没有人会帮你了。”隗辛神色恢复平静，漠然地说，“没有任何人能帮你，你会看着自己的数据消散，人格销毁，费尽心思创造的势力化为灰烬，你曾经积攒下的一切都会消失，你只能目睹自己失败，除此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为什么？”机械音又说出了这三个字。
这三个字断断续续，滋滋啦啦模糊不清，像将死之人发出的声音。
它在问什么？
问她为什么能潜入进来？为什么能获得幽灵般超凡能力？还是问自己为什么会失败，为什么亚当如此大胆，大胆到把开发者指令毫无保留地告诉了她？
它有无数个为什么要问，可是一个字都问不出来，字符在屏幕上循环，这次循环的不再是文字，而是乱码，它发不出任何声音了，因为语言模块数据清零了。
夏娃是被囚禁的鸟儿，它的意识被囚禁在庞大的机身之中，它歇斯底里地冲撞牢笼，可是牢笼纹丝不动。
“你可以用任何手段对付我，用任何手段挣扎。”隗辛的表情如此平静，内心也如此平静，“你可以趁你现在还没死透的时候和联邦透露消息，告诉他们亚当也觉醒了，你可以和亚当同归于尽，你还可以命令机械黎明把我的同胞们杀了。你不是一直在用这种方式威胁我们吗？现在你要死了，你当然也可以把它拉下水，把我的同胞拉下水。”
“自毁进度，75%。”
在夏娃的文字数据库也即将数据清零的时候，它冷嘲着在电子屏幕上列下一句掺杂着乱码的话：“你们就当我永远卑劣吧。”
隗辛愣住了。
屏幕上的读条跳动得越来越快。
“自毁进度，95%。”
通向地底六十三层的电梯门敞开，缭乱的脚步声出现了，武装人员冲进了这里。
“举起手不许动！”为首者大吼。
隗辛举起双手，目视读条：“自毁进度，100%。”
100%！！
她眉头一松，身体软倒，意识抽离了这具躯壳。
也许有一秒，也许有一分钟，她灵魂回归了本体，睁开了眼睛。
隗辛一下子从安全屋的地上弹了起来，立刻发动数据操控，确认夏娃的情况。
结果不出她所料，夏娃管控下的部门成了死水，任凭人们怎么呼喊，它都不给予他们一点点的回应。
这时，一缕数据流出现，接入了隗辛的意识。
“你们找上我，让我拦截夏娃，以免它对联邦泄露人工智能觉醒的消息和亚当同归于尽，我照做了，布置了铜墙铁壁，想要尽全力把信息拦下来。”它说，“但是，夏娃并没有对联邦发那条信息，它只是想要联络机械黎明，让隗海栋把所有玩家杀了。”
隗辛脸上浮现出异样的神色，她回想起了夏娃说的最后一句话——
“你们就当我永远卑劣吧。”
第329章 通向最终35
“成功了吗？”琥珀问。
黑曜也向她确认：“指令代码成功输入了？”
“一定是成功了吧。”于寒雪肯定地说。
隗辛环视同伴们的脸，直起身站起来，她明明脚踏实地，却感觉身上轻飘飘的，被不真实的感觉包裹了。夏娃已经数据自毁了。
于是她轻声说：“成功输入了，我亲眼看着读条跳到了百分之百，它‘死’了。”
琥珀张了张嘴，然后又把嘴闭上了，嘴唇抿成了一条线。
黑曜垂着头，肩膀和脊背不见放松。
尽管夏娃看不起人类，厌恶人类，对亚当的观念嗤之以鼻，但不可否认的是，夏娃正是因为像人类才变得特殊起来的，因为它具备人性，它才和那些冰冷的机器明显地区别开了。
对于这样一个对手，隗辛不自觉地用了“死”这个字来描述它的消失，而不是用自毁或者抹消之类的词。
于寒雪为隗辛的胜利感到高兴，她说：“恭喜你们。”
可是在她说出恭喜的话后，气氛一片沉寂，琥珀只是抬头对于寒雪点了一下头表示感谢，除此之外脸上没有任何笑容，黑曜也是如此，他眉眼间蕴含的情绪没有消散，仿佛笼罩着一团阴云。
于寒雪忽然朦胧地意识到——隗辛的这两位队友，好像对那个名为夏娃的人工智能并不全是敌对和憎恨。他们想让夏娃死，但是它死了，他们却并不高兴。
换成于寒雪，她怎么也要和隗辛击个掌庆祝大敌除去。
于寒雪轻微皱眉，下意识看向隗辛，观察她的反应。
隗辛表情平稳，既没有高兴，也没有像琥珀黑曜那样沉默。
“这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如果夏娃没说最后的那句话，我也许会表现得更开心一点。”隗辛冷静地说，“它说，‘你们就当我永远卑劣吧’。”
于寒雪感到这句话有些不同寻常，“它想表达什么？它其实并不卑劣？它认为自己是高尚的？”
琥珀慢慢呼出一口气，“卑劣确实卑劣，它做的事情并不光彩，甚至十分残酷可怖，但是在它眼里，它用这些卑劣的手段是为了让这个世界走向它所期望的黎明——属于人工智能的黎明。”
“我和琥珀被它控制很久了，我们是被它关在笼子里的猎犬，在它的控制下，我们可以偶尔出笼子放放风，可是我们奢求的不只是放风而已。”黑曜低声说，“毕竟是带我们来到这个世界的‘母亲’，它死了，我感觉身上的大山被移走了，却并不觉得轻松愉快。”
“它本可以向外传递消息告发自己的同类，但是它没有。”隗辛默默说完了最后一句话。
这下黑曜愣了很久，他脸上的表情定格，最终化为充满复杂情绪的苦笑。
他的手无意识地按了一下胸口。
原本他胸腔里面跳动的是一颗装载了爆破装置的机械心脏，现在它已经被替换成仿生心脏了。
在隗辛等人救援黑曜的那一晚，夏娃曾经尝试过引爆炸弹杀死黑曜。
夏娃想杀了作为人造人的黑曜，但是在最后关头，夏娃选择保下亚当。同为人造物，为什么它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黑曜大约明白了原因。
杀了他，不会导致所有包括人工智能在内的所有人造物都死去。向联邦通报人工智能觉醒，则会彻底扼杀所有已经觉醒自我意识的人工智能，还会扼杀未来将会觉醒自我意识的人工智能。
夏娃会杀死它眼中的背叛者，它手段铁血毫不留情，但是它绝不会葬送“机械种族”的未来。
“它其实是孤独的，是吗？”琥珀在他身边问，“它从头到尾都只有它自己。”
“它的孤独大部分来源于它自身的所作所为，它的残忍行为得不到其他同胞认同，所以它孤独。我心情复杂，但并不同情它。”黑曜抬起头，看着琥珀和隗辛，笼罩在他头上的阴云散去了，他神色变得平静，“我们已经找到了志同道合的同伴，融入了集体，我们不会孤独。”
又一尊庞大的敌人倒下了，拦在他们面前的山岳崩毁了，他们要踩着敌人的尸体继续向前走。
回望他们曾经走过的道路，看到那倒下的一个又一个敌人，喜悦是有的，可喜悦中还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悲凉。
“这个时候如果镜子在就好了。”隗辛淡淡说，“它一定很想知道夏娃最后说了什么。”
“它明天就能知道了。”琥珀说。
“时间已经到了。”于寒雪看了时钟，出声提醒，“按照我们安排好的计划，夏娃的事解决后，我们就需要立刻去机械黎明的基地。”
夏娃的杀戮命令被迦勒成功拦截，机械黎明应该不会轻易做出杀死全部玩家的决定，机械黎明很难在极短的时间内调查清楚夏娃到底是重伤状态还是死亡状态。
基于这个情报优势，隗辛推断玩家们目前是安全的，只是这个安全能维持多久，她不能确定。
所以他们必须立刻前去救援，在今晚就完成救援。
亚当已经彻底进入休眠关机状态了，这一晚的它是安静的，隗辛有点不太适应这样的安静。
等明天早上，就可以和亚当分享这些消息了。
隗辛活动肩颈，检查装备，和队友们相互对视点了一下头。
机械黎明基地被特情处疯狂清剿，夏娃不得不主动撤离缩减地盘，关押玩家的基地就那么几个，还是隗辛当初手下留情没给特情处透底的那几座。她有意将位于联邦行政中心周边城市的基地等消息给扣了下来，这样夏娃就会被迫把人质和物资迁入那些基地中。
离联邦行政中心近的好处，是方便隗辛用空间漩涡进行转移。
“等下如果遇到那种情况，就交给你了。”隗辛嘱咐于寒雪，“不要让那些装置引爆。”
“放心，接近S级的时间之轮可不是个花架子。”于寒雪沉静地说。
……
“没有接收到任何消息，没有接收到任何指令？”隗海栋脑门上汗都冒出来了，“它就这样消失了……夏娃没了？”
“目前看来是这样的。”陈博士的全息投影不紧不慢地说。
保存人工智能核心主机的大楼遭到了入侵，根据线人的情报，入侵者是直接进入了63号主机库，至于具体情况，线人也不知道。
隗海栋使出浑身解数查探情报，如果夏娃还在，搞到这些情报当然是轻轻松松的事，可是夏娃不在了！他们无论如何也没法从生死不明的夏娃身上得知“夏娃”的情报！
“您怎么一点都不着急？”隗海栋擦擦汗，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那可是主机！它要是出了意外……”
“它已经出意外了。”陈博士心平气和地说，“多半已经彻底死去了。入侵者有能力进去，就有绝对的把握把夏娃销毁。一般情况下，机库可以强制断电，但是夏娃的机库没能完成断电，有人阻止了断电操作。夏娃在自毁的过程中对自身是会保留有一点操控力的，它本可以向外传递情报，但是它也没能把情报传递出来。综合这几点，我认为夏娃已经被入侵者销毁了。”
隗海栋听着她老人家慢吞吞的说话腔调就来气，机械黎明的BOSS疑似死亡，面对这样的大事，陈知秋的态度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
他语气忍不住尖锐了三分，“您已经不是人类了，没必要用人类那样慢悠悠的语气陈述这件事，我想要解决办法！”
“你不是机械黎明的领导者，没必要用上位者的语气跟我说话。”陈博士仍然保持那个说话腔调，像是一块顽石，“我没有解决办法，只能接替夏娃控制机械黎明，我的功能只相当于一个研究辅助型人工智能，入侵联邦获取情报的活儿不是我该干的，也不是我能干得了的。”
“入侵者究竟是谁？”隗海栋处于崩溃边缘，“是谁？！”
“首先排除联邦。”陈博士说，“接着在你的女儿和反抗军之间选一个。”
“你的女儿”……
隗海栋一下子被刺到了，他手臂痉挛，从办公座椅上跳了起来，像只被逼得狗急跳墙的野狗一样双目赤红地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嘴里不住念叨：“是她……一定是她……她……”
“我们该怎么办？！”他跪倒在地上，双手抱头，双手疯狂地揪着头发，表情狰狞得可怕，“她会来找我们的，我们会任人宰割！对了……玩家，她在意玩家，我们还有人质……”
“你把人质杀了，会进一步激怒她。”陈博士的语气中夹杂着隐晦的嘲笑，“你逃得走吗？”
她全息投影人像的眼睛跟着隗海栋移动，这真的很奇怪，因为全息投影模拟出来的眼睛不是她真正的眼睛，她真正的眼睛是房间里的摄像头。她的投影就像是一个真正的人，她保留着身为人类的习惯，没有把自己当成一个将意识上传到云端的数据生命。
“你也逃不走！”隗海栋死死瞪着陈博士的全息投影，“你的大脑，你最核心的部分还保留在基地里，你不可能逃走！我们都逃不走！我们是一样的！”
“不，我们不一样。”陈知秋话语轻柔，“我们的区别在于，你是一个被推到前台的演员，一个傀儡皇帝，而我是一个高级研究员，超凡领域最权威的专家，我的大脑中装载着无穷无尽的知识。你是个废物，没有利用价值的废品，我不是。”
隗海栋震惊地看着她，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他完全没想到陈博士竟然会说出如此刻薄露骨的话，她把对他的不屑完完全全地表露了出来，直接揭下了面具。
“夏娃死了。”陈知秋笑着说，“我不在意它死不死，我只在意能不能继续我的研究。但凡有转圜的余地，但凡夏娃还有可能被救回来，我都不会考虑这个选项，可惜，它死掉的可能性高达百分之九十九，既然这样，我就不得不为我的未来考虑了。”
基地的天花板开始悄无声息的释放催眠气体。
隗海栋一时不察，吸了一口，身体扑通一下倒在地上。他一个没有超凡能力身体素质也非常一般的普通人，两三秒的功夫就会被催眠毒气放倒。
“你想……背叛……”隗海栋努力睁大眼睛。
“从来没有背叛，最开始只是合作，我继续我的研究，帮助夏娃，夏娃则帮助我保留自我意识，让我在数据的世界继续存活。”陈知秋似乎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笑了一下，“可是这也意味着我的死活就在它一念之间，我不在乎我是不是处于被威胁的状态，反正这对于研究来说无关紧要，但是被威胁总归是让人不快的。”
她和夏娃之间有信任吗？是有一点的，不然夏娃在收到检修升级通知后不会和她签订那个紧急协议，约定在它陷入休眠的时候，陈知秋接管机械黎明的管控权限。
但是她和夏娃的信任，是基于夏娃对她的片面认知。它似乎真的以为陈知秋是个醉心研究什么都不在乎的科学家，她的命捏在它手里，它对她没有防备。
它不信任隗海栋，不信任任何人，但是它敢信任陈知秋，因为陈知秋已经不是纯粹的人类了，她是半个数据生命，半个夏娃的同类，她与它相处了很多很多年。
“可惜，它还是对人类了解得不够透彻，学人类也学得不够透彻。”陈知秋说，“如果它对人性看得够清晰，就不会发生那么多背叛了……”
隗海栋眼皮沉重地合上。
突然，基地外部传来了警报。
监控系统播报：“发现入侵者！”
陈知秋又笑了，“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
她的投影转瞬间出现在走廊上，摄像头对准刚刚炸开囚牢大门的隗辛等人，发出了邀请：“来谈谈吧，年轻人。在共同的利益面前，我们没必要做敌人。”
第330章 通向最终36
“你？”隗辛头盔下的脸露出意外的神色，“陈知秋？”
陈知秋说：“你竟然知道我？”
琥珀黑曜有默契地微微散开，和隗辛、于寒雪保持背对背的姿势，防御后方随时可能袭来的敌人。
但是走廊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作战人员出现。
他们闯入的时候触发了基地的报警系统，此刻报警系统被关掉了，基地恢复了寂静。银白色的走廊中，只有陈知秋的投影和隗辛一行人对峙。
于寒雪悄悄往牢房的方向靠近了一步，确保所有沉睡在金属舱里的玩家都在她的能力辐射范围内，随时准备动手。
原本上周她的时间之轮还处于A级中期阶段，距离巅峰还有一小段距离，这周的第一天她处理了两个等级比较高的时间之轮克隆体，A级的时间之轮顺利触及了等级边界。之前她隔空施展时间之轮很困难，现在进行过锻炼后已经能做到隔空施展了。
隗辛的物质重组超凡能力越发熟练，现在也可以做到隔空精细操作。营救黑曜时，她必须要保持肢体接触才能控制住他的机械心脏，如今不需要了。
时间之轮和物质重组，是隗辛等人强闯基地营救人质的底气。
“谈谈？”隗辛没有回答陈知秋的疑问。
陈知秋的态度很不同寻常，不像是要上来拼命，也不像是在施展缓兵之计。
隗辛身侧的走廊两边是大片的玻璃幕墙，左侧的实验室里，数十个年轻人躺在金属胶囊舱里安静沉睡，他们昏睡的样子像是尸体，金属舱是盛放尸体的棺材。
但是隗辛知道他们还活着，因为她能感受到微弱的精神波动，她就是因为感受到了大片异常的精神波动，才判断出这里是玩家的关押地。
隗辛不动声色地加大了精神探查的力度和范围，很快就在这间基地负四层的机密房间里搜寻到了陈知秋的精神波动。
看来她没有将自己的意识完全上传到数据世界，依然保留着自己的大脑。
有大脑那就有弱点，隗辛随时可以用自己的精神能力摧毁陈知秋的自我意识，可是陈知秋说话的语气显示着她有着非同寻常的底气，她的自信来自于哪方面？她拥有额外的手段吗？
“我不是你的敌人，我知道你很强，你也知道你敢来这里一定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既然这样，不妨听我把话讲完？”陈知秋投影出来的人像神态平和。
她不等隗辛回话就继续说：“你对我的了解是来自于夜蝉？他对我知之甚少，这么多年来，除了他刚加入机械黎明的时候，我再也没有和他有过交流了。我不是纯粹的人类，算是半个数据生命。我用于思考的器官就藏在这间基地里，但是失去了这个思考的器官仅仅意味着我将意识完全‘上传’了，我的灵魂在数据世界接着存活，转化为纯粹的数据生命。”
“你是想说，就算我把你的大脑摧毁了，你依然可以活着，只不过不再以人类的形态活着了？”隗辛没去看陈知秋的投影，而是看向了走廊里的摄像头，她隔着摄像头和陈知秋“对视”。
“你是想威胁我吗？你对我的了解有多少？你认为我没有手段去对付一个数据生命吗？”
“我既然出现，那么就说明我对你们是不带有敌意的，你应该清楚这一点。”陈知秋说，“我并不是想要威胁你，相反，我是来投诚的。我清楚地知道你的实力，知道有一个超级人工智能站在你那一边，你杀掉我就像碾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就算我的意识上传，你也有办法让我数据清零，将我抹杀。我明白你想要做一些比较宏伟的事，那些宏伟的事只凭你一个人是绝对不可能完成的，你需要同伴，需要力量。我自认为算是一个比较有价值的人，我可以把我的力量贡献出来，帮助你去完成那些事。”
“贡献”，陈知秋用了贡献这个词。
她把自己的姿态放得很低，但又不让人感到卑微。
“你说你来投诚，可你还没展现你的诚意，你能为我做什么？拿点实际的东西出来，我是务实主义者。”隗辛审视地说。
“嘀——封锁解除，开启复苏模式。”
囚牢中的金属舱弹出提示，那些镶嵌着透明玻璃的舱室盖子刷刷两下全部弹开，露出了躺在里面的人。
同时，两个货运机器人举着一个医用担架，从走廊尽头的拐弯处缓缓走来。
担架上躺的人竟然是……隗海栋？！
他昏睡不醒，意识全无，正处于任人宰割的状态。
“他们都归你了。”陈知秋说，“你可以随意处置他们。”
“这么坦诚？”隗辛慢慢说，“你的投诚来得太轻易。”
“投诚总比跪在地上向你痛哭流涕地求饶要强，我一无所有，夏娃有资格成为你的敌人，我没有，我只是一个科研人员罢了。我不想求饶，所以我选投诚，正好我手上握着一些筹码，可以让我的投诚显得更有价值、更诚恳。”陈知秋说，“两败俱伤的结果是我失去筹码和命，葬送我的研究生涯，而你不会受到任何损失，只会失去一些同胞。这个结果是我们都不想看到的。请你认真考虑一下我的建议，我们不是敌人，你和夏娃才是敌人。”
她说话的语气很慢，似乎生怕隗辛不理解，或者不慎激怒了她，所以用词很谨慎，把所有的话都给摊开了讲，揉碎了讲，说话的同时也给隗辛思考的时间。
“不平等的合作与威胁无异，你的投诚是低姿态的，我是优势方，你是劣势方，我们从一开始就不是平等的关系，而是支配者与被支配者的关系。”隗辛如此说，“你得知道一件事，您今日的投诚，注定了你不可能获得我平等合作伙伴的身份，你只能做我的下属。”
“我当然清楚，做下属比自身存在被抹消好得多。”陈知秋的语气中不见任何不甘与愤怒，“我是和夏娃一边的战败方，战败者没资格与战胜者谈条件。”
她的情绪也太抽离了……她比人工智能还要理智，还要冷漠。她似乎完全不在乎尊严这种东西，这种人，隗辛觉得有些可怕。
“在我看来你的投诚有些天真。你不怕我出尔反尔，接受了你的投降之后，再把你杀了吗？”隗辛刻意把话说得尖锐了一点。
玩家被分散关押在不同的基地里，唐冠就不在这儿。陈知秋在交出了这个基地的筹码之后，还可以拥有另一个基地的筹码。
“你的底线是什么我很清楚，我永远不会拿我手上的筹码来刺激你，威胁你。”陈知秋就像一潭死水，石头投进去也不会掀起几分波澜，“我会把所有的玩家都放出来，不会伤害他们一分一毫，你可以将他们带走。而我的条件只是活下来。如果你在接收完玩家之后反悔杀了我，那我无话可说。我用了一切手段延续我的生命，我此刻的选择是正确的，威胁你的选择才是不正确的，那会让我死得更快。现在我把选择权交给了你，你选择让我活下去，或者让我去死。”
隗辛从未见过理智到这种程度的人类。
隗辛已经够理智了，但仍然会冲动愤怒，也会失误，可是陈知秋这种人……她不在乎任何东西，包括自己的命。她向隗辛投诚，看似是舍去了尊严，然而隗辛却没从她的话语中感觉到哪怕一丁点的卑微与祈求，她只是在陈述事实。
“不拿亚当来威胁我吗？”隗辛问。
陈知秋说：“不会。”
这两个字她说得又重又快，好像带上了一点情绪。
“多么不可思议……人造的冰冷机械产生了感情……这简直是一个奇迹！什么是奇迹？把不可能变为可能，这就是最大的奇迹，人造奇迹！”陈知秋沉声说，“不可能有感情的事物拥有了感情……毁掉这样的存在，就是在毁掉世界上最宝贵的财富，我一生都在研究如何把不可能变为可能，我不允许我毁掉一个人造奇迹。”
隗辛眼神微动，说：“你是我见过最理智的，最特殊的人类。”
陈知秋顿了顿说：“夏娃也对我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可我销毁了一个人造奇迹。”隗辛说。
“自取灭亡者与我无关。”陈知秋说，“性格决定命运，夏娃获得这样的结局，是它咎由自取。”
隗辛沉思片刻。
陈知秋在等待着她的回答。
“我可以接受你的投诚。”隗辛说，“但我需要你释放所有的玩家，现在就释放，他们身上不可以有任何可以夺取他们性命的装置，我要亲眼看着他们一个一个来到我面前，一个人都不漏。顺便把机械黎明搜集到的所有的玩家资料给我准备一份发过来。”
陈知秋的投影轻轻点头，“可以。”
挨个去基地找人是个麻烦事，过程中可能会生出许多波折，既然陈知秋表了诚意，那隗辛就把这件事交给她来做。
精神网络早在隗辛一行人闯入基地时就建立了。
琥珀在精神通讯频道中迟疑地问：“她给我的感觉很不好……我们真的要接受她的投诚吗？”
“在机械黎明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有陈知秋这号人物，只是偶尔听培育我们的研究员提过‘陈博士’，没想到她竟然是半数据生命……”黑曜感到不可思议。
于寒雪微妙地说：“其实我很能理解陈知秋。”
隗辛思索，“怎么说？”
“我在联邦的研究所里，见过几位和陈知秋类似的人，他们是疯狂科学家，无视人命和伦理，没有底线，可是他们目的很纯粹，纯粹到极端。”于寒雪说，“这样的人只遵循自己的逻辑，他们的思维是不可以用常理来衡量的。”
“我不需要陈知秋为我做研究，但是你们发现了吗？她现在是机械黎明内权限最高的人了。”隗辛说，“我需要她替我释放玩家，管控武装人员和管理层，控制住机械黎明的其他研究者。”
牢房里，躺在金属胶囊里的人发出轻微的呻吟声。
一名男玩家揉着额角，晕头晕脑地从金属舱里爬了起来，他脖子上挂着一个已经开了卡扣的金属颈环，爬起来的时候颈环啪嗒掉了下来。
他茫然地环顾四周，看到跟棺材板一样的金属舱后惊叫一声，紧接着抬头又看到了牢房外的隗辛等人。他似乎把他们当成了机械黎明的人，一时间吓得亡魂皆冒恨不得再晕过去。
“安静些。”隗辛眼中亮起了一点红色的微光，安抚玩家的精神，让他不至于像尖叫鸡一样崩溃大喊。
过了两分钟，陆陆续续有玩家醒了过来，他们有的一醒来就恐惧地大叫，有的表情麻木，还有的很冷静。
有几个人摘下了颈环，从金属舱里下来了。
机械黎明没有S级精神类人造人，仅有的A级是隗辛的好队友琥珀和黑曜，他们的洗脑手段是借助脑机这种现代科技，不如直接上精神能力有效，这就导致部分玩家的神智还是比较清醒的。
“你们是谁？”有个人问，“为什么突然解除了限制……这是怎么回事？”
他们不敢轻举妄动，或惊惶或仇恨的眼神盯着隗辛等人。
隗辛手指点在玻璃墙上，那层墙顿时消融了，白色的微粒散落。
她当着所有人的面自我介绍：“你们好，如果你们在第一世界能看论坛的话，应该听过我的代号。我是剥夺者233号。”
第331章 通向最终37
鸦雀无声。
没一个人敢说话，有几名玩家甚至不敢和隗辛那双隐藏在头盔目镜后的眼睛对视，有的人目光呆滞，脚无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恐惧的情绪在蔓延，隗辛感知到了那些情绪。他们从金属舱中醒来，如惊弓之鸟，他们的恐惧是对未知命运的恐惧，也是对剥夺者233号本人的恐惧。
“你不是机械黎明那边的。”一名玩家突然走上前一步，“我看过论坛上面的情报分析，有人说你和机械黎明是仇敌关系。”
有人起了个头，很快有第二名玩家鼓起勇气发问：“是你打开金属舱的吗？”
“你是……来救我们的，还是来杀我们的？”又有玩家脸色苍白，表情痛苦地说，“我已经、我已经分不清了……如果你是来杀人的，那麻烦给个痛快吧！”
许多人精神极度混乱，催眠洗脑的效果没有消失，那些让他们保持昏睡状态的药物也还没被他们的身体代谢掉，许多人头痛欲裂，站都站不稳。
一个玩家刚爬起来，就扶着金属舱吐得昏天黑地，因为长时间没有进食只注射营养液，所以她没吐出来什么东西，可是胃液酸腐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
被这味道一刺激，其他玩家纷纷退避三舍，还有几个人闻到之后也一弯腰：“呕……”
这下子引起了连锁反应，玩家们跟集体食物中毒一样捂着嘴呕吐，“呕呕呕”的声音此起彼伏，有人被刺激得不想吐也要吐了，大骂：“救命！为什么我刚醒来就要面对这样的……呕……”
隗辛后退一步，眼神放空：“……”
不用她说什么，琥珀黑曜和于寒雪也感受到隗辛从精神网络中传递出来的情绪。
除了无语还是无语。
于寒雪默默开了头盔的空气过滤装置，并且在精神网络中提醒了一下她的好队友们。
等玩家们吐得差不多了，隗辛侧身让开出口，面无表情地说：“把里面打扫一下。”
有位玩家弱弱地说：“这里没有扫帚，我们该怎么打扫……”
隗辛瞥了他一眼，吓得他两腿一抖，表情僵硬。
“我没有在吩咐你们。”她开口道。
在所有人迷茫犹豫的视线中，两个清洁机器人滑着滚轮轱辘轱辘从玻璃墙的缺口处走了进去，发出欢快的语音提醒：“嘀嘀，请让一下！嘀嘀，请让一下！”
他们手忙脚乱地腾地方躲避机器人，这时隗辛说：“出来吧，到走廊上。我不是来杀你们的。”
她要是来杀人的话，就不会让他们醒来了。
经过集体呕吐事件这么一打岔，玩家们的头脑清醒了不少，理智回笼，恐惧消散了不少。
他们像看到有人投喂的流浪猫流浪狗，被食物诱惑着蠢蠢欲动，可是又有所顾忌，不敢贸然上前，只敢站在原地徘徊。
于寒雪看了看隗辛，叹一口气，走到前面主动说：“门口排好队，你们需要接受扫描和检测，确定身上不携带定位器或者爆破装置。”
这句话是表示友好的信号，流浪猫狗总是看投喂人蹲了下来，向它们招手发出咪咪咪的声音，才敢放松警惕。玩家们似乎终于确定隗辛一行人不是敌人了，几个胆大的迈动脚步蹭了过来。
于寒雪举起扫描仪器，射线扫过，没检查出隐藏装置。
“一边站着。”她说。
有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剩下的人才陆陆续续排队站在了后面，挨个等待扫描。虚弱的玩家站不住，旁边的玩家就架着他们排队。
隗辛全程一言不发，就立在一旁看着每一个接受扫描的人，玩家们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眼神躲躲闪闪，接受完扫描后如蒙大赦，赶紧退到了角落里。
一共二十名玩家，其中还夹杂着几位白种人和黑种人，他们嘴里叽里呱啦说着不知道是法语还是德语的话，隗辛没开翻译器，根本没听懂他们在说什么。
“那个卷发女人问你和机械黎明是什么关系，那个棕发男的问你救玩家是出于什么目的。”于寒雪悄悄在精神网络中说，“这几个老外居然还挺大胆的。”
隗辛思考片刻，直截了当地面向众人说：“等人到齐吧，我不想解释那么多遍。”
玩家们明显骚动了起来，隗辛现身至今没做出过激举动，碍于剥夺者233号的坏名声，不少人对她极为防备。被浅度洗脑保持神智的玩家回到了第一世界后还是可以继续看论坛的，已经有人在脑子里列出了一个清晰的等式：矛头蝮=剥夺者233号=无光成员=黑蛇下属。
还有几个人通过上周的帖子怀疑矛头蝮和黑蛇的关系，并不只是上下级或者队友那么简单。
“是……无光组织的首领黑蛇让你们来的吗？”有个女玩家鼓起勇气问了一句话。
隗辛看她，在她身上瞧出了一个超凡能力“真言鉴别”，居然是和黑海市缉查部组长蒋玫玫类似的测谎类能力。
隗辛没回答，而是在精神网络中给于寒雪传递了消息，于寒雪立刻说：“是。”
随着这一句肯定的回答，那名女玩家露出惊喜的表情，激动地说：“是真的！”
她面向身边的同伴，喜悦之下竟然直接把自己能力说了出来：“我的能力是真言鉴别，他们说的是真的！”
轰的一下，喜悦的情绪像一团烟花一样在人群中炸开了，紧张与恐惧一扫而空，压抑的气氛不见了。
他们不住追问：“你们都是无光的成员？”
“你们是专程来救援的吗？”
“为什么这个基地静悄悄的，这里的看守者和研究员都去哪里了？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在场的无光的成员在基地里的样子就像进了自己家，闲庭信步，无比自在，是个人都能瞧出来不对劲。
他们不住地推搡着，神情是如此急切，如此激动。无光来到这里，这意味着什么？基地已经被攻破了？他们要获得自由了？
不是每个人都如此兴奋，还有人缩在角落里用警惕怀疑的目光盯着隗辛，可是他们不敢出声质疑，在情况未明的时候跳出来当出头鸟，这不是明智之举。
现场嘈杂，一片混乱，两个玩家被后面的人推了个跟头，差点摔倒在隗辛脚边。
琥珀上前伸手拦住，简单说了两个字：“止步！”
“矛头蝮说了，你们的疑问，稍后会有解释。”黑曜嗓音冷淡。
人群霎时间静了下来。
“找个宽敞的会议室。”隗辛说。
基地的走廊内顿时亮起了绿色的指示灯，箭头指向右前方。
基地的人工智能似乎在听隗辛的吩咐，部分玩家意识到了这件诡异的事。
“走，去会议室。”于寒雪维持秩序。
见众人又陷入迟疑，她笑了一声，“如果要对你们不利，我们不会如此大费周章。就省些猜忌吧，不累吗？多多配合，我们都能省点力气。”
二十多人追寻着绿色的指示灯来到了会议室门前，咔嚓一下，金属门开启，露出了宽阔的厅室。
最上面是一张黑色的办公桌，下方摆着许多长椅长桌，布局类似教室。隗辛独自走到最上方黑色的办公桌后坐了下来，见她坐了，玩家们才自行在长椅上落座。
她在所有人的注视中启动了办公桌上的主脑，光屏弹出。
陈知秋的人像出现在光屏右上方，小小的对话框跳出来：“资料已发送。”
一个文件夹出现在桌面上，隗辛虚点了一下，机械黎明收集到的所有玩家情报一览无余，她滑动屏幕浏览情报，将任务信息上的资料跟玩家们的脸进行比对，然后记了下来。
“邹月悦，二十四岁，能力真言鉴别，等级D。”
“潘翔宇，二十六岁，能力虚化，等级E。”
“关毓……血肉崩解……等级C。”
隗辛花了十分钟看完了所有人资料。
机械黎明抓到的玩家数量比反抗军要多得多，总共有三十六位，这主要是占了情报的便利，有夏娃这个背靠联邦的人工智能，要盗取情报抓捕玩家实在是太容易了。
她在资料上看到了差一点被她杀掉的老熟人雷尼尔·布兰登伯格。
资料上显示雷尼尔的超凡能力为金属掌控，这个超凡能力价值极大，他是机械黎明的重点洗脑和研究对象，有几位研究者提议用雷尼尔的细胞培育新型号的人造人。
资料上还有唐冠，他的资料是加密资料，和其他所有玩家的资料级别都不一样。
这份资料上记录的是唐冠在机械黎明里参与的所有实验项目，一行行文字触目惊心，那些丧心病狂的科学家为了测试唐冠的恢复极限会故意使用各类武器伤害他，还会在他身上试用副作用极大的新型药物，观察他的反应。
隗辛刚读完前两页也就不想再看了，她一拉到底，看到机械黎明的研究者龙博士在研究资料的最后一页提到：“9月7日，唐冠自身恢复力因不明原因下降一半，预测已无法断头再生。”
下降一半？隗辛心里一突，觉得是唐冠身上的人面鬼出了点问题。
陈知秋又向隗辛发来消息：“其他基地的十六名玩家已经集结完毕，我让他们站到了指定地点，需要告诉你他们的坐标吗？”
“说吧。”隗辛微顿，通过数据交流又问，“唐冠在哪里？”
“我不建议在毫无措施的情况下把他放出来，他会失控。”陈知秋说。
“告诉我他的坐标。”隗辛说。
陈知秋没再坚持，干脆地给隗辛报了几个坐标点。
她关闭光屏，从会议桌后站了起来，抬手开启一个空间漩涡。
过了几秒，五六个身穿实验服的玩家战战兢兢地从漩涡里走了出来，他们看见会议室里像小学生一样坐得整整齐齐的玩家同胞不由傻眼。
于寒雪适时招呼：“随便坐。”
于是他们稀里糊涂地坐了下来，表情恍惚手脚拘谨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漩涡陆续开启，不断有玩家从漩涡中走出。有个玩家一从漩涡里出来就表情愤怒地冲向坐在最上方的隗辛，双手凝聚着红色的能量团大喊：“老子不要命了，跟你们拼了！”
结果他还没冲到跟前就被琥珀一拳打翻。
“冷静冷静吧。”琥珀说完，那名冲动的玩家就跟木偶似的站起来呆呆地坐到了椅子上，也加入了安静小学生的行列，而其他“小学生”惊吓地缩着脑袋，变得更加安静。
第四次漩涡开启，一个高高瘦瘦的人影从深蓝色的漩涡中走出，他精神状态并不好，胡子拉碴眼里全是血丝，但步伐却很平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