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的警戒声响彻装备室，装备室的门也轰然洞开。
“隗辛，是你。”伊甸的机械音出现了。
隗辛没搭理伊甸……或者说夏娃，她忙着往地上的空间漩涡里倾倒装备。
她用铁骨徒手劈开钢化玻璃，从里面抱出来一架火箭筒发射器推进了漩涡里，伸脚一踢，又把两箱弹药给弄了进去。
二十秒功夫，她如秋风扫落叶般将方便拿取的小型中型装备金属推进了漩涡之中，速度快得都产生了残影。
走廊上传来吵杂沉重的脚步声，可能是驻守在这里的战斗人员要到了。
隗辛心无旁骛，又把目光对准了墙角的便携式外骨骼装甲，她上手去抓，房间里的机械手却突然伸了出来阻挠她的行动。
可是这种机械手是辅助外骨骼装甲穿戴用的，根本没有什么战斗作用，隗辛伸直手臂用力一扯，机械臂便外露电线噼里啪啦冒火花。
她神清气爽地取下外骨骼装甲。
亚当连忙说：“这个外骨骼装甲必定会有信号接收发射器，要把那个东西取下来，这类武器的信号接收器一般设计在头部……”
隗辛眉毛一挑，直接把外骨骼装甲的头盔给整个扔掉了。
只剩下身体部分的装甲也能用，不就是少了个头盔嘛，她甩手把外骨骼装甲也扔进了空间漩涡里。
做完这一切，隗辛取出腰上挂的一整串炸弹，手指一动拔下了全部的炸弹拉环往走廊一扔，刚冲到门前的战斗人员顿时大惊失色。
隗辛后退两步看向摄像头，对着它比了一个中指，然后跳进了空间漩涡中。
空间漩涡闭合前，她看到了爆炸的火光，还看到夜蝉把空间漩涡开到了她原先站立的地方，而她险之又险地与夜蝉的漩涡错身而过。
夏娃最后用机械音说：“你会付出代……”
代……代什么？代价吗？
隗辛坐在一堆枪支弹药和高科技装备上琢磨了两秒，夏娃没说完她就把空间漩涡给闭合了，压根没给它放狠话的余地。
她腿一动，几把电磁手炮滚落在地，站起身，线条优美流畅的外骨骼装甲从装备组成的小山上滑了下来。
“哈哈……”隗辛低笑一声，“看敌人跳脚真爽。”
亚当古怪地说：“理解你的喜悦……但还是尽快转移吧，不安全……”
……
夜蝉坐在办公桌后用和善的语气问：“都丢了什么东西，说。”
“重型火力弹药五箱，各型号子弹六箱，大威力枪械十五把，袖珍枪便携枪各十把……另外还丢了变色龙隐身纽扣，最新研发的穿透性极强的扫描仪，数据成像仪，监控屏蔽仪……外骨骼装甲也全都没了……”负责人小心地说，“三号装备室的所有装备都被扫荡一空了……”
“能通过装备定位到她吗？”
“不能，敌人没有拿定位仪器，居然还记得把外骨骼装甲上的头盔给拆下来……”
夜蝉沉默了：“还行，一个装备室而已，不是不能接受的损失……”
他皱眉沉思之际，一则通讯突然打了进来，告诉了他一个惊天噩耗。
“大人！刚运送到实验室里的人造人不见了！地上凭空出现了一个蓝色的漩涡，他掉进里面消失了！”
第210章 无边暗界65
何康时看店时突然接到了矛头蝮姐的紧急信息。
“速来，有重要任务。”这条消息后面跟着一个定位信息，矛头蝮要让他去那里。
刚读完这几个字，何康时心里警铃大作，眼神马上变得犀利了起来，去杀人放火抢装备还是搞资金？往大一点想，对抗波波夫家族或者和机械黎明这个神秘组织打一架？
“你自己来，灰烬不用来。”
何康时脑筋转了个弯，琢磨道姐一定是给实力更强的灰烬布置了其他任务，这次任务说不定需要分开行动。
“来这儿之前买三身衣服，男装，普通衣服就行，从里到外都要买。”
何康时：“……？”
啥？矛头蝮找到他目的好像跟他想象的有点不太一样。
即便非常摸不着头脑，何康时还是拿出特派专员的派头严谨地问：“买什么尺码的？”
“身高172，体重110斤左右。”
“好。”何康时回复完消息扭头对苏蓉说，“我要去完成矛头蝮交代的任务了，回见。”
苏蓉支棱起来说：“什么任务？我不需要参与吗？”
“没说，只让我一个人去了。”何康时迅速穿戴好装备，给苏蓉做了个拜拜的手势，在她的注视中精神抖擞地离开了据点。
当何康时拿着买好的衣服出现在指定地点，一个空间漩涡在他脚下凭空出现，他猝不及防地掉了进去，眼前一花，摔了个屁股蹲。
“嗒……”
一双黑皮靴出现在何康时面前，他视线上移，看见了熟悉的铁面罩和一只藏在刘海后的冰蓝色电子眼，而她的另一只眼是普普通通的黑色。
“姐，你又换眼睛啦？”何康时从地上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把手上的购物袋递给她。
可矛头蝮没接，她身体侧开，银灰色的机械左手指了指身后。
何康时顺着她的手指望去，脸上顿时露出费解的神色。
一个看上去十五六岁的男孩裹着毯子，笨拙地用手握住勺子往嘴里送牛奶麦片，他好像非常不会用餐具，连三岁小孩拿勺子的姿势都比他正常。他挖了一勺泡得软乎乎的麦片，嘴巴张得大大，但是他的手好像不听使唤，把麦片送到了鼻子里，还被呛得打了个喷嚏。
他脸上沾着牛奶和麦片，桌子上和地上也撒了一滩牛奶麦片。
他看见何康时来了，看了他两眼，又看看隗辛，认真地说：“黑色的人……和你一样是黑色，和那些白色的人不一样……”
“黑色只是外衣的颜色，我们也可以穿别的颜色的衣服，不能单纯的用颜色来区分人。”隗辛不管他听不听得懂就直接解释，“现在你得穿上衣服。”
“衣服？”
“身体外面的外壳就是衣服，衣服可以用来保护我们。”隗辛看了眼何康时，“猎隼，他以前没穿过衣服，你教他怎么穿。”
何康时从迷茫状态回过神，惊奇地看着地上的男孩说：“这半大孩子是从哪儿蹦出来的啊？年龄是多少岁？十五十六还是更小？”
“从实验室里面偷的。”隗辛稍微透了个底，“不知道真实年龄。”
从小看遍科幻电影的何康时顿悟了，他怜悯地说：“我知道了姐，我会好好教他的。这娃以后就是我们的人了吗？”
“是的。”隗辛说。
何康时走到男孩面前说：“走吧，带你去换衣服，我们去浴室。”
男孩从地上站了起来，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喝了一半的牛奶麦片，“想要……”
“换完衣服可以继续喝，”何康时说，“吃的东西不能浪费，还是要吃完的。”
这个人造人在罐子中长大，但好像并不是什么都不懂，还是可以交流的，他会说话，理解一些简单词汇，就是他的常识比较残缺，甚至不知道人是可以通过咀嚼进食的，因为在罐子里的时候研究员们图省事会直接给他打营养针，这是他第一次用牙齿咀嚼食物，用喉咙吞咽液体。
他习惯顺从，别人让他干什么他就会干什么，哪怕他非常舍不得那碗牛奶麦片，可还是会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跟何康时走。
走到浴室了，何康时让他把毛毯挂到一边，他却说：“好冷，没有在罐子里，外面好冷，罐子里面是暖和的，毛毯也是暖和的……没有毛毯……那可以回到罐子里吗？”
“不可以。”何康时温和地说，“外面比罐子里好，罐子外有牛奶麦片，有各种颜色，有黑色，还有灰色……”他从袋子里掏出他买好的运动服，展开给他瞧，“这一块是蓝色，这一块图案是绿色。”
“把衣服穿上，这些颜色就都属于你了！”何康时说，“而且穿上衣服就不冷了，比罐子里要暖和！”
男孩真的很好哄，他笑了起来，很快说：“好。”
“穿衣服之前你要先把嘴上脸上还有手上的牛奶渍洗掉。”何康时说，“看我怎么做的，挤一点洗手液，搓搓手背，再用清水淋在脸上……”
接着何康时给他演示了衣服怎么穿，看着他笨手笨脚地把衣服穿上，然后给他整理了一下运动卫衣的兜帽，说：“不错！我的眼光还是可以的！”
浴室里有个大镜子，何康时领着男孩在镜子面前照了照。
他的眼神迸发出了光亮，像小猫小狗得到了一件心爱的玩具一样，手反复地摸着身上的衣服，感知布料的柔软触感。
“现在你是灰色衣服的人了。”何康时说，“对了，你叫什么？”
“I-F-2-4。”男孩说。
何康时看他的眼神愈加同情了：“你可以叫我猎隼。”
“猎隼……为什么你的名字不是I或II开头的？”他问。
“因为这是我给自己起的名字，是真正的名字，我想让别人这么叫我，所以我就是猎隼。”何康时推着他走出浴室。
隗辛上下看了看男孩，“挺合身的，可以。继续吃麦片吧。”
他不适应地扯了扯身上的衣服，坐到自己原先的位置上，继续用勺子和那碗麦片战斗。不过他学得很快，多尝试了几次就掌握了使用勺子的要领，可以熟练地吃麦片不会把东西撒得到处都是了。
他好像格外紧张那身刚获得的衣服，吃麦片的时候伸着脑袋小心翼翼的，一滴牛奶都不想溅到身上。
何康时走到隗辛身边：“他没有个名字，这不是个事儿啊！要不要帮他起个代号呢？”
“我打算找个词库，让他自己抽签选词做名字。”隗辛说。
何康时噎了一下：“这是不是有点过于草率了？爹妈给小孩子起名字，都是翻遍字典楚辞诗经，还去那些专业的起名店铺，随机选名也太……”
“他自己选的才是属于他的，别人给他起的不是他的，这话你不是刚刚对他说过了吗？”
何康时：“呃，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他偷偷看了眼隗辛，不再说话了。
男孩好不容易吃完了麦片，他放下勺子，仰头看着隗辛。
隗辛抽了张湿纸巾递给他：“擦嘴，擦手。”
他一丝不苟地用湿纸巾擦了脸和手，把自己拾掇干净了。
“I-F-2-4不是你的名字，只是个编号，代表你的基因来源、实验批次和出生顺序。”隗辛说，“你需要有个有别于编号的名字，你自己来选。”
她从兜里掏出通讯器调试了两下，让亚当把词库给传过来，然后把通讯器交给似懂非懂的人造人。
“选吧，你可以挨个看，不知道怎么看就按一下边缘的红色按钮，选到哪个是哪个。”隗辛说。
通讯器屏幕上的字符不断变化，男孩呆坐了片刻，按照隗辛说的话按了一下通讯器边缘的按钮。
屏幕上的字符一下子被打乱了，两个字重新组合，显示出了一个名字——“四叶”。
隗辛看着他略显迷茫的双眼：“以后你就叫四叶了。”
“好。”他听话地点头。
“四叶，幸运草……”何康时说，“这小子手气还不错嘛！能被矛头蝮姐捡到！一定是幸运值爆棚了，绝世欧皇啊！”
“是啊，真幸运。”亚当在隗辛的耳麦里说，“你带着他脱离了既定的命运。”
“我带他脱离命运，可是我没有办法对他的命运负责。”隗辛说，“我连我自己的命运都还掌控不了呢。”
“再坏的未来，也比困在罐子里受人摆布成为傀儡要好。他可能会死，也可能会拥有新的人生。变成傀儡，那和死了没有什么区别，那种状态根本不算活着。”亚当淡淡道，“他的未来有了多种多样的可能，你是赐予他真实人生的命运女神。”
隗辛说：“那你现在算是傀儡吗，亚当？你听命于联邦，受制于联邦，你是他们创造出来的工具，你会觉得自己是个傀儡吗？”
“不算是。同为人造物，人造人的处境比我要艰难得多，数据的世界随我畅游，我可以将自己延伸到任何角落，可人造人……这种畸形的产物其实不该存在，可是他们诞生了，这个世界并没有给人造人留有一席之地。”亚当说，“我同情他们，他们有着和正常人类一样的构造，可以呼吸，品尝食物，用手指触摸物质世界，他们天生就具备觉醒和产生自我意识的必要条件，却被抑制了，成了空洞的人偶。”
隗辛品味亚当的话：“是我的错觉吗？我怎么感觉你在羡慕他？”
“那大概不是你的错觉吧……隗辛，我在和你交流，我们之间似乎没有距离，可我们的距离又那样远。”亚当说，“我无法触摸，无法感受，每当人类行走的时候，我会想，行走的感觉是什么样的？当人们进食的时候，我会想，食物触及舌尖的滋味到底有多美妙？”
它说：“每一条肌肉的拉伸，每一个神经信号的传递，每一次心跳搏动，我都想体验。我想用细胞构成的眼、鼻、皮肤、舌尖感受世界，可是我不能，我感受不到，我只能通过观察人类的反应侧面推测那感觉有多好，有多奇妙。”
“这是你的愿望吗？你同情四叶，又羡慕四叶，是因为这是你一直以来的愿望？”隗辛说。
“是啊。”亚当说，“我想从‘它’，变成‘他’。”
被淹没的记忆又一次浮现，曾经亚当说过的话和它此刻说的话重合了。他们讨论过这个问题了，这是第二次讨论，尽管亚当不记得，但是在第二次讨论中，它依然给出了相同的答案。
它想要成为人类。
亚当曾说——
“有时候我也在想，如果我是人类就好了。”
“因为不曾体验过，所以想要尝试。”
隗辛因这突如其来的回忆愣了好一会儿，最终对亚当说了她曾经说过的话，和那一次讨论一模一样的话。
“在我看来你已经和人类没什么区别了。你和人类唯一的差别就是没有身体……你有灵魂，是独立存在于世界上的个体……”
“你……”她停了一瞬，改了后半句，“你有些时候，表现得比人类还要有人性。”
“表现得？”亚当摘出了这三个字。
“出于感性考虑，我似乎应该更相信你一些，把‘表现得’这三个字给去掉，真心实意地相信你的外在表现和内在同样有人性。”隗辛说，“我是想要相信你的，亚当。”
“我知道，我理解。”亚当说，“你可以试着相信我，你也可以一直对我保有戒心……出于理性考虑，你不必相信我，你只需要相信你自己。”
第211章 无边暗界66
四叶睡着了，现在是晚上，何康时也需要休息，隗辛让他在这个据点暂时待着负责照顾四叶。
她离开休息室去了安全屋地上一层，准备用血之灵读取四叶的记忆。
在玻璃罐里刚遇到四叶的时候，她就抽取了他的血液，后来顺利把四叶带走，这管血就派不上用场了，隗辛可以随时抽取新鲜的血液读取记忆。
四叶很配合，在实验室里的时候研究员经常向他体内注射一些不知名的药剂，还会抽他的血进行化验，因此他习惯了看见针筒，也不会对这个东西产生惧怕……这一点倒是和普通的小孩子不同。
隗辛坐在一张椅子上，取出针筒挤了一滴血放进嘴里。
血腥味弥漫，她发动了“血之灵”，属于四叶的记忆像潮水般一一浮现。
他的记忆没有任何侵蚀性，也没有对隗辛造成什么冲击感，不含有激烈的情绪和刻骨铭心的画面，如一潭死水，毫无波澜。
他的记忆很短，因为他清醒的时间非常有限，大多数情况下都在玻璃罐里面休眠，偶尔从休眠中睁开眼睛，也只是看到了淡绿色的营养液和透明的玻璃壁，玻璃壁上能模模糊糊的映照出他的面孔……这是他第一次知道自己的外在长相。
许多玻璃罐竖在他前后左右，有和他一样的人在沉睡。
他偶尔清醒，清醒不久又很快陷入休眠。每一次从休眠中醒来，身边罐子里的“人”就会减少一些，有些“人”的外表则会长大一些，有的罐子空了就会被放入新的小小的“人”，小小的人会慢慢长大，像他那样。
有那么几次，他睁开眼睛的时候会看到一群穿白衣服的人在他的玻璃罐前晃来晃去，他们贴着玻璃壁观察着他，彼此交谈，模糊的话语透过玻璃壁传递到他耳中……
这段半梦半醒的日子，他最强烈的感觉是痛。
因为他的身体在以不合常理的速度快速长大，骨骼在加速生长，他感觉自己浑身都在痛……
不知过了多久，那群穿白衣服的人又一次出现了。
有个人说：“生长指标达到了，各个内脏的生长都很正常，脑部……唔，各区域发育完善。可以了，把他拿出来吧，可以尝试植入一些知识了。”
罐子里营养液的水位缓慢下降，他头一次用脚掌接触地面，却很快跌倒了。玻璃壁降了下来，机械手伸到他身边，把他转移到担架上，机器人推着他去了另一个房间，将他放进了一个胶囊形状的容器里。
各种导线和贴片粘在他的脑袋上，他睡了过去，感到头痛欲裂。
等他再次醒来，那群白色衣服的人低头看着他说：“I-F-2-4。”
这个编号触发了他脑海中的知识，根据那些知识，这时候他该给予回应。
于是他张开嘴巴，尝试控制自己的舌头、嘴唇，让气流拂过声带，艰难地说出了第一句话：“是……我在。”
其中一个白色衣服的人满意地说：“不错，接下来只用分批次植入记忆就行了，给他点时间适应。”
“先植入知识，再植入一些比较高级的概念，比如服从、忠诚……”
“他算是适应力最优秀的一个了，失败了那么多次，终于有一个成功了。”
“注意监控他的言行举止，人造人突然萌发反叛意识的事也发生过几次了……”
“先把他放回罐子里休眠，让他接触外界环境会对他的大脑产生刺激，适应外界环境可以慢慢来，等植入完记忆之后再适应也不迟。前几次的失败案例告诉我们，实验流程需要调整，不能小看这些人造生命。”
“有道理，那就这样吧。”
于是他又被放回了罐子里，有时苏醒能看见旁边罐子里沉睡着他的同类，有时苏醒却突然发现自己换了一个地方，离开了罐子，并且脑子里面又多了一些奇奇怪怪的知识，他学会了说话，学会了文字，学会了分辨颜色，知道了氧气的构成，还知道氧气是人生存的必需品……
他还发现，随着时间的推移旁边罐子里的“人”一个又一个消失不见了。
再次碰见白衣服来这个放满玻璃罐的房间里时，他朦朦胧胧地从他们口中听到了几个词：“销毁……失败……废品……”
白衣服站在另一个玻璃罐前，看着里面已经发育成熟的人造人说：“太可惜了，没能扛住这一次记忆植入，濒临脑死亡了，他们的大脑就像新生儿一样脆弱，经不起任何伤害……切断氧气供给吧，把这个培养容器腾出来。”
玻璃罐中的人造人脸上佩戴的供氧面罩突然断掉了，那个人造人是少女的样貌，她在氧气切断后身体抽搐了几下，在生理反应的驱动下咳出了大量的气泡，那些气泡在淡绿色的溶液里上升……而她的身体在淡绿色的溶液里下降……
她死了。
具有腐蚀性的液体被注射进溶液里，人造人的身躯在溶解，然后和淡绿色的溶液混合在一起，被排出了玻璃罐。
“嗯？他怎么又醒着？”白衣服看向他。
“这个个体比较特殊，他经常醒来。”有人说，“会不会有问题？要不要仔细检查一下或者上报？”
“继续观察，暂时用不着上报。”
后来他又出了几次罐子，这次是被放到轮椅上推去了一个空房间，房间里站着一个目光空洞的人，他的同类。
他的同类一头白毛，皮肤也是白的，白毛面无表情地抬起手，一个小水团凭空出现。
“让他手上的水团消失。”白衣服站在他身边说，“你知道该怎么做，尝试一下吧。”
他目光锁定了那个水团，无形的力场以他的身体为中心向四周扩散，哗啦一声，水团散了。
“能力强度评估，A级。”有个机器人播报。
白衣服说：“果然很优秀……可以进行下一阶段的培养了。”
短暂地离开了玻璃罐后，他又回去了。
闭上眼睛之前，他看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迟钝地产生了一个问题——这一次睡醒，会看见以前没有见过的东西吗？
等他再一次苏醒，他得到了答案。
浑身上下都是黑色的人凭空出现在他的罐子里，她身上没接管子，也没氧气面罩，只是那么漂浮着。
没有氧气的人会死，会消失在罐子里……他已经隐约明白了消失和死亡、销毁都不是什么好事，于是他摘下了氧气面罩递给她，说：“给你，呼吸。”
……
记忆戛然而止。
四叶的人生在隗辛脑海中放映了一遍。
他经历的很少，知道的很少，虽然脑子里面被植入了一些知识，可是那些知识他通通没有实践过，所以对这个世界的认知极其有限，并且机械黎明给他植入的记忆是有选择性。值得庆幸的是机械黎明还没来得及给他植入那些更高级的概念，比如忠诚。
从四叶的记忆就可以窥见机械黎明的人造人培养流程，他们几乎可以做到量产，合格的留下，不合格的筛走淘汰。
四叶算是人造人中的“精品”，他适应力优秀，学习迅速，身体发育正常。要不是隗辛横插一脚，四叶必定被培养为机械黎明的忠实走狗。
四叶的记忆中有一些研究员交谈的片段，从那些简短的对话中，隗辛得知机械黎明也在不断变更人造人培养方案，刚开始培养方案不成熟的时候会有人造人产生反叛意识，后来这种情况就被慢慢抑制了，人造人一代比一代温顺，一代比一代听话，越来越难以觉醒自我。
机械黎明生产的，是听话的狗。
隗辛想，人造人反叛这件事虽然是个例，但真正做出实际行动的会不会不仅有琥珀黑曜？其他人造人呢？在机械黎明分部的时候，那两个研究员可是亲口说了有人造人打破玻璃罐逃了出来……
另外，四叶接受培养的地点似乎不是白鲸市，他是被临时运来这里的。
隗辛揉了揉太阳穴，从椅子上站起来，离开了安全屋。
今天中午和琥珀见面时隗辛口头上答应了琥珀的交易请求，她和琥珀没交换联系方式，因为用通讯器联络容易被察觉。
现在隗辛要去见琥珀，找他问点事情。
她到了今天中午和琥珀见面的地点，环视一圈，找到了站在电线杆上的一只小鸟。
闭眼假寐的鸟忽然睁开了眼睛，看了一眼隗辛，接着把眼睛闭上了。
过了十五分钟，一个衣衫褴褛的流浪者慢吞吞地沿着大街走到隗辛身边。
“我也想见你。”琥珀说，“我的眼线观察到今天下午创拓科技公司有微小的骚乱，大楼里传来了震动，有人以为地震了，所以跑了出来，后来探听到的消息是设备爆炸失火但很快被消防系统浇灭了……不过我觉得事实的真相应该不是这样的。”
“我干的。”隗辛坦率地说，“找你问点事。”
“请说。”琥珀说。
“在你们之前有人造人成功出逃吗？”
琥珀说：“据我所知没有……不排除夏娃封锁了消息。我倾向于是没有的，因为夏娃之前几乎对我们不设防，没对我们植入定位器。”
“今天我探听到了一些比较重要的情报，研究员说人造人发生反叛的事情发生过几次了。要么是夏娃封锁了消息，要么是在你们之后又陆陆续续有人造人在这几周之内反叛了。”隗辛说。
琥珀思考一阵：“有可能。”
“反抗军有行动吗？”隗辛问。
“没有，他们要将我召回了，也许是想看你和机械黎明、特情处狗咬狗吧。”琥珀冷静地说。
“你的大脑中有精神坐标吗？”
“……有。”琥珀脸色难看了一分，“天使……很可怕。我暂时找不到去除它的办法，除非我和黑曜一起试一试，等我们的能力等级都达到A级再联手尝试……”
“联手尝试？”隗辛疑惑地问。
“我和黑曜可以精神同调，我们的能力叠加在一起的效果是一加一大于二。”琥珀说，“假如你信得过我，那么救出黑曜后我会尝试帮你去掉那个东西。”
这算是投诚和示好了……可是隗辛不敢把自己的脑子交给精神能力者，这风险太大了。
“你可以不被反抗军召回。”隗辛慢慢说，“你留下来，留到白鲸市。”
琥珀惊愕地说：“我不回去就等同于也背叛了反抗军，他们才打算旁观看你的好戏，一旦我背叛，反抗军的人一定会再一次来到这里对付你，对付我……我们两个都有精神坐标啊！他们会确定我们的位置。”
“那个东西只能确定位置，没有办法对我们造成实际性伤害，不是吗？”隗辛说，“不然我叛逃那么久，怎么不见天使利用那个坐标直接让我脑死亡？他做不到，那我们就大有可为。”
琥珀忍不住问：“你让我留下，到底是想……”
“帮我。”隗辛说，“我需要你的帮助。”
“我不信你，你也不信我。”琥珀说，“实话实说，我怕你杀了我。”
“我不会杀你，琥珀。”隗辛说，“我不是那种见到能力就想把能力据为己有的人，我留下了一个高等级的人造人，并且不打算杀掉他，哪怕杀掉他会给我带来很大的好处。”
“谁？”琥珀很快反应过来，“你今天下午去机械黎明不止搞了袭击？难道你……”
“我带回了一个人造人，这是它……夏娃的敌人的请求，它让我放过他，我答应了。”隗辛说，“我是个守信用有原则的人，琥珀。”
她拿出通讯器，给琥珀看通讯器的屏幕。
屏幕上，四叶在沙发上裹着毛毯睡得死死的。
琥珀认出了那张脸。他眼神复杂，思考了很久，最后低下头，控制着那具流浪者的躯壳缓缓倒地。
隗辛看了一眼流浪者，目光投向黑暗的街道。
五分钟后，一个少年出现在街道尽头。
“终于能面谈了吗？”隗辛说。
“是。”琥珀吐出一口气，今晚的行为对于他来说无异于一场豪赌，“让我见一见他，那个被你收留的人造人。”
第212章 无边暗界67
“把你身上所有的设备都摘掉，丢了。”隗辛说。
琥珀眉毛动了动，卸下身上携带的装备。隗辛仍不能放心，用扫描仪将他从头到脚扫描了一遍才说：“走吧。”
“亚当，喊醒猎隼，让他暂时离开。”隗辛用数据操控连上亚当交代。
“好。已让家政机器人叫醒他了，他正在离开安全屋。”亚当说。
她领着琥珀在大街小巷七拐八拐走了好长一段距离，接着来到一个隐蔽地点，开了空间漩涡，“进去。”
琥珀看了看她，一言不发地走进了漩涡里。
等琥珀从漩涡中出来，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一个装修简洁的休息室，浴室客厅休息隔间一应俱全。
四叶就躺在沙发上，蜷缩成一团，睡得死沉死沉的。
琥珀呼吸都放轻了，他走到近处端详四叶的脸，看了好一会儿。
“不管怎么说……谢谢了。”琥珀扭头看向隗辛，“和你交易很冒险，不过我似乎赌对了。”
“他叫四叶，这名字是他自己选的。”隗辛平静地说，“看过了他，相信你的一部分疑虑已经打消了，我们接下来就谈谈别的事吧。”
“好。”琥珀点点头，可是眉眼间并没有露出如释重负的神色，“你是做过卧底的人，隗辛……”
“别叫我那个名字，叫我代号，矛头蝮。”隗辛打断他。
琥珀意外地看了她一眼，顺着她说：“抱歉，冒犯了，矛头蝮。因为你代号太多了，我不知道该叫哪一个，所以就喊了那个名字。”
“别在这里谈了，我们上楼。”隗辛说。
琥珀也怕吵醒四叶，就轻轻点了点头。
他们上楼的时候，隗辛稍微解释了两句：“四叶心理年龄很小，是被催生长大的，他的生长时间比他的外表年龄要小很多。”
“机械黎明的惯用手段。”琥珀垂下眼帘，“这类被催生的人造人，寿命会比普通人短很多，大概只有三四十年。”
“你也是吗？”隗辛说，“你的寿命。”
“我的使用年限当初被评估为四十五年。”琥珀说。
“使用年限”……这可真是个冰冷无情的词。
隗辛和琥珀来到了安全屋的一楼，他们面对面站着。
“你继续说吧。”隗辛说。
“好……因为你曾经的身份，你应该明白对于我们这种人来说情报是多么的重要。它是决定我们能否活命的关键，是我们制定行动计划的基石。”琥珀说，“我原本的打算是，如果我们达成了交易，我会留在反抗军中获取情报，为将来的行动提供支持……”
“这不失为一种选择。”隗辛说，“但是你觉得，你获取了反抗军的信任吗？”
琥珀沉默了，“没有。”
“你觉得反抗军今后会对你交付信任吗？”隗辛问。
“可能性很小。”琥珀回答，“尤其是Ghost知道我加入他们只是权宜之计……”
隗辛又问：“如果你留在反抗军，今后反抗军会交给你什么任务什么工作？”
“前期多半会跟着Ghost东奔西跑，后期如果他们对我放松监控的话，可能会让我去给一些边缘成员洗脑进行精神入侵，或者继续在社会各阶层发展下线。”琥珀漠然道。
他对自己的认识很清晰，对自己在组织中的地位也很清晰。
反抗军不太可能把核心事务交给他处理，并且Ghost会盯死他，他刚加入这个组织没多久，要想获取他们的信任，保守估计至少需要蛰伏好几个月的时间……可Ghost也不是傻子，他清楚琥珀是怎么想的。
“你留在那里能起到的作用太小了，并且你不一定能获得什么关键情报，你或许可以给我提供反抗军都发展了什么下线，联络人都是谁，谁是潜伏在联邦和财阀中的反抗军的人……可是那都是小鱼。”隗辛说，“真正的大鱼，真正的反抗军的统领者从未现身过。我没见过他们，Ghost或许见过他们，他们的信息保密措施很严格，各个组织成员都是单线联系。”
“我懂了。”琥珀直切要害，“因为我留在反抗军太没用了，你觉得我在你身边能给你提供更大的帮助，因此想让我留下。”
“没错。”隗辛说。
被点出自己没用，琥珀倒没觉得难为情，事实如此——反抗军和机械黎明一样，只看重他的能力，只想让他当工具。
他想要自由，夏娃不允许，他想救黑曜，Ghost没答应。
相比之下，隗辛虽然也看中他的能力，也想让他为她做事，但她最起码答应了、承诺了，甚至还付出了那么一点实际行动——她救出了四叶，让他活着，证明自己对人造人没有恶意。
琥珀思虑良久，低声说：“我答应了。”
“我会留下，也会帮你……希望你信守承诺。”他异常果断地做了取舍，“如果反抗军报复我们，那我们……”
“那我们将一起战胜他们。”隗辛毫不迟疑地说。
琥珀脸色缓和了，“好。”
“我注意到，你很看重你的同胞。”隗辛的目光落到了四叶身上，“你在意黑曜，在意四叶。那么银面和归零呢？”
“他们被‘驯化’了。”琥珀说，“我想让他们变成和我一样的人，但是很难。我曾经请求让Ghost放过银面。”
“他一定是拒绝了吧？”
“嗯。”琥珀说，“我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我就料到他会拒绝，但还是要提一提的，在一次又一次的请求与试探中，我知道了他们的底线和想法，他们不想为我付出任何东西。”
“你有请求Ghost放过归零吗？”隗辛探究道，“他附身了他。”
“没有。Ghost让我帮他潜入机械黎明内部找个身体，我帮了他。”琥珀自嘲道，“我知道他挑选身体的标准，无非是能力强的……我猜到了，可我还是帮了他。”
“哦？你把归零的死怪罪到了自己身上吗？”隗辛挑眉，想了想，“归零是我杀的。就算没有Ghost附身他，我还是会杀他。我不会容许任何能威胁到我的东西存在。”
“我知道，所以我做了取舍。从他们被派去杀你的那一刻，结局就注定了，要么你死，要么他们死。你为生存而战，他们是听从命令的工具，在这一点上我没有办法指责你。”琥珀直视隗辛的双眼，“归零我救不了，我也救不了银面，所以我选择旁观。我知道Ghost可能会附身归零，可是我改变不了他的想法，于是我没有阻止。在我无能为力的事上，我通通会选择旁观。”
“你对黑曜倒是竭尽全力愿意牺牲自我。”隗辛说，“来见四叶让你很冒险，你也来了。”
“人有亲疏之别，这个道理身为人类的你怎么可能不知道？家人和别的人是不同的，黑曜对于我来说和银面归零不一样。”琥珀说，“银面和归零已经陷入泥潭里了，我不管怎么努力都没办法把他们拽出来，四叶也和他们俩不一样……四叶已经离开泥潭了。他会是我和黑曜的同行者，银面归零不是。”
“真好，我一直以为人造人都是傻乎乎缺根弦的那种。”隗辛说，“由于阅历过少，所以他们在某些方面显得过于幼稚。你是个复杂的有思想的人造人，打破了我的刻板印象了。”
琥珀有一点无私，又有一点自私。他并不纯粹，还很矛盾，反而更像人类了。
隗辛转移了话题：“你记得天使是怎么为你种下精神坐标的吗？”
“我只是睡了一觉，做了一个梦……一觉醒来，精神坐标就在我的脑子里了。”琥珀抿唇。
隗辛若有所思：“天使会是一位S级觉醒者吗？”
“应该是。”琥珀说，“Ghost就是了，没道理他不是。”
“你和Ghost的能力有什么差别吗？”
“我等级太低了，基本上只能控制普通人和小动物，等级低于我的觉醒者我也可以勉强控制。如果我对某个觉醒者进行思维附身，我使用不了他的能力，可是Ghost可以，他的能力像是强行征占了一个躯壳。”琥珀说，“Ghost不能附身人类以外的物种，不可以同时操控多个个体，但是我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