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飞驰说：“那个白毛和那个黑衣服的男人是被保护的核心。”
“如果敌人不想放弃同伴，那么必定要用空间传送能力接走他们，”隗辛压低声音，“汪长官攻击敌人逼迫对方发动能力，漩涡出现，组长使用空间禁锢，我尽量配合攻击……”
“蔚芝，有把握阻止空间漩涡合拢吗？”汪飞驰说，“物理手段不管用，我的火焰也不能阻止它的开启与关闭。啧，老子最烦空间能力者……队友除外。”
“没有把握，但我们同属空间类，可以试试。”蔚芝说，“朝漩涡攻击需要等我的空间禁锢结束，不然没有办法穿过空间屏障，隗辛你见机行事。”
“电磁装置准备启动。”蔚芝不动声色地下达指令。
“遵命，倒计时开始。”亚当播报，“三、二、一……电磁冲击波已扩散。”
无形无质的电磁冲击波扩散而来，隗辛浑身一麻，耳麦里传来了一阵刺耳电流声，电流声很快消失。
虽然装备自带抗干扰装置，但还是影响了那么一点。
时机转瞬即逝。
就在下一刻，他头顶正上方忽然又开启了一个空间漩涡，深蓝色的漩涡像是深不见底的幽潭，里面像是要钻出什么可怕的事物。
银色的光辉从深蓝的漩涡中坠落，那是一枚长度四米直径一米左右的巨型炮弹！
汪飞驰头一抬，表情破裂：“卧槽！”
隗辛也傻眼了，一句脏话脱口而出：“我日！”
第一世界已知威力最大的核弹，长度为八米，直径为二点一米，一发下去可以核平一座城市！眼前的炮弹，体积只有核弹的一半，爆炸的威力想必不容小觑。
机械黎明是疯了不成？！
关键时刻蔚芝向前猛冲，在炮弹爆炸之前跑到了足够近的距离发动空间禁锢，将它束缚，银色的巨型炮弹停滞在半空中。
黑焰不是万能的，黑色的火焰如果接触到了炸弹这种不稳定物质会直接引燃火药，汪飞驰恢复能力再强也无法抵御这么大一发炮弹贴脸爆炸！
可是更让汪飞驰表情破裂的是一发炮弹从空间漩涡中投掷下来后，又一个空间漩涡开启了！
另一发银色的炮弹在蔚芝能力影响范围外坠落，紧接着爆炸！
极寒的风暴席卷，冲击波直接把隗辛给炸飞了好几米。
这两发炮弹里面装填的不是火药或者别的炸药，而是液氮！这是液氮炸弹！机械黎明用液氮炸弹制造接近绝对零度的环境压制汪飞驰的黑焰。
液氮炸弹的爆炸引起连锁反应，没有血肉再生能力的蔚芝直面极寒冲击当场失去了意识，空间禁锢失效，于是原本受她控制的另一发液氮炸弹也爆炸了！第二轮极寒风暴横扫全场。
隗辛的眉毛和头发上瞬间凝结了一层冰霜，裸露在外的肌肤直接冻伤。她哇的吐出一口血，鼻子和口腔也都都出了血，呼吸间冰冷的空气冻伤了她的鼻腔黏膜和气管，她条件反射地剧烈咳嗽，鼻血哗啦啦直流，刚流出来就冻在了脸上，血珠在半空中就凝结成了冰渣子，啪嗒啪嗒掉在地上。
两发炸弹差不多都是贴着汪飞驰爆炸的，他不但面临着接近绝对零度的极寒，还直接接了两此爆炸冲击波，相比隗辛，他的状态貌似更严重，他脸朝下倒在地上，浑身上下都是白色的冰霜，黑焰一缕一缕地窜出来修补他的身体，看样子他还活着。
天上的雨水落下来反而像冰雹一样砸在了人身上，如果不是隗辛的眼睛有目镜保护，她的双眼早就被冻瞎了，可即便如此，她眼前也一片血色，眼球里的毛细血管好像破裂了。
比超凡能力更可怕的是人类的科技，比人类科技更可怕的是超凡能力和高科技设备结合。
怪不得机械黎明的研究者会怀着那样的傲慢和野心把自己视为“上帝”，他们擅长创造生命，他们更擅长毁灭生命，个体的力量敌不过人类集体智慧的结晶。
汪飞驰是S级，但他不是人形核弹，面对A级能力者他能轻松碾压，杀死银面的克隆体就像切菜，面对另一发真正的“核弹”他只能歇菜。
“隗辛……隗……滋滋……”亚当的声音在耳麦中断断续续，隗辛压根听不清它在说什么，刺耳的电流声过后，通讯断了！
这次影响通讯的不是电磁脉冲，是极寒的温度。
极低的温度会使电子设备损坏失灵，缉查部的装备可以抵御零下七十度的极寒，但是现场的温度不止零下七十度，而是至少有零下二百度，甚至逼近可以让分子运动停止的“绝对零度”。
冰是水的固体形态，“银面们”也可以操控冰。
克隆体联手控制冰粒覆盖汪飞驰燃烧着黑焰的身体，像是在为他建造一座冰雪坟墓。
Red被冻得浑身哆嗦，两条鼻涕从他鼻孔下方延伸出来，居然还被冻成了冰块，他从后腰套出一个备用的设备，按下了通讯按钮，对着通讯器汇报坐标完坐标后骂了一句：“妈的，电磁脉冲设备失灵了，还好老子早有准备。夜蝉，你赶紧的，马上就要冻死了！”
通讯器那边的夜蝉声音虚弱地说：“收、收到……”
汪飞驰手指动了动，在受到这么严重的创伤后，他只昏迷了不到十秒就要清醒过来，可是深蓝色的空间漩涡在他身体上方洞开，液氮像瀑布一样从漩涡中倾泻而出，浇灌在了他的身躯上，蒸腾起白色的雾气，遮蔽了隗辛的视线。
黑焰熄灭了，又一个空间漩涡在汪飞驰身体下方开启。
他坠入其中，消失不见。
隗辛眼前出现了重影……她手脚僵硬地艰难爬动，想要远离被极寒笼罩的范围。
银面紧张兮兮地跑过来，先摘掉隗辛的随身设备踩了个稀巴烂，接着背起隗辛吭哧吭哧把她挪到几十米外，“富婆，你没事吧？啊，你好凉！”
隗辛张了张嘴，嘴里吐出一串冰凉的白雾，然后转头又吐了一口带冰碴子的血，话都说不出来了。
幸好作战服是防寒保暖的材料制造的，不然这会她已经是冰雕了。
血肉再生这个超凡能力救了她很多次命，她缓了缓，一巴掌拍在银面脸上，声音哑得不像话：“我现在是卧底，你跟我亲近个什么劲？！”
“但是跟你一起来的两个人死定了呀，他们死了你就不会暴露了，这个时候还要装吗？”银面小声说，他看见隗辛满脸血，手欠地替她擦了一下。
隗辛不耐烦地挥开他的手。
想起这个她就来气，蔚芝还没上任就要死，她要上哪找来这么合适的上司带着她向上爬？
Red举起麻醉枪给蔚芝来了一发，让她保持昏睡，最后也把她拖出了极寒笼罩的范围。
Red扶着腰喘了口气儿，“夜蝉说他很快就开传送门。”
“蔚芝怎么处理？”隗辛问。
Red说：“她是俘虏了，老一套。带走、审讯、洗脑。”
隗辛：“那我呢？我和两个大人物一起执行任务，结果最弱的我生还了？”
“所以你也是我们的俘虏了。”Red笑眯眯地说，“走吧，走个流程。”
隗辛的腿被冻伤了，动不了，Red指使银面继续背着她，他则拖着蔚芝。
不远处，夜蝉已经开了传送门。
存活下来的克隆体们整整齐齐地排着队在旁边等着他们先进。
“这就是组织的目的吗？”隗辛盯着Red的后脑勺，“一举多得？”
“别问我，我是真的不知道，最后才知道，这次的行动我也被蒙在鼓里……可能所有人都被蒙在鼓里。”Red苦笑，“‘老板’的心思，最好还是不要多猜吧。”
第105章 人造灵魂32
隗辛被银面背进空间漩涡后，看见夜蝉正抱着氧气面罩吸氧，他脸色白得跟鬼似的，处于出气多进气少的状态。
Red把昏迷不醒的蔚芝扔在地上，连打两个喷嚏，走进夜蝉身边观察他，“靠，不至于吧？怎么虚成这样了？你才开了几次传送门？以前没这样过啊。”
这是一个空旷明亮充满医疗设备的房间，汪飞驰不见踪影，肯定是夜蝉把他转移到了更安全防守更严密的牢房。
蔚芝被战斗人员拖走了，好像是要关押到什么地方。
夜蝉身边围了两名医护和一群身穿作战服全副武装的战斗人员，其中一名医护在给他打葡萄糖。
“……你以为我只负责你们这边的工作吗？”夜蝉吸了好几口氧气才缓过劲儿来说话，“好几个方向需要我，我已经透支了。”
银面把隗辛放在一张躺椅上，立刻就有医护过来要为她治疗。
“别乱动，直接给我准备手术切除创面吧。”隗辛扯了扯战斗服，幽幽地说，“战斗服和我的皮肤冻在一起了，我的右半边身体知觉微弱。”
“真的吗？”银面蹲下来敲敲隗辛的腿，居然听到了清脆的咚咚声，那一片皮肤被冻得梆硬，他害怕地说，“一定好痛吧。”
“趁还冻着切掉就不痛了。”隗辛抬脚把他挡开，“别乱敲。”
夜蝉瞅了瞅隗辛，笑了：“真狼狈啊，大小姐。”
“滚蛋，我现在不想跟你说话。”隗辛瘫在躺椅上。
“上头的命令嘛，我也没办法。”夜蝉说，“这几天你安心接受治疗就行了，缉查部那边老板自有安排。”
隗辛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Red抱着双臂手指敲了敲，若有所思地看着隗辛，然后问夜蝉：“什么时候去新基地？”
“等我十分钟，我恢复恢复。”夜蝉说。
隗辛偏头，直白地问：“叛徒是谁？”
“你也猜到了？”夜蝉微微叹息，“老板会告诉你的，我就不说了。”
“在我们赶到现场之前，无人机拍到Red和银面在和人打斗，他们属于什么势力？”隗辛问。
“什么势力？”夜蝉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答道，“真正的‘反抗军’。”
……
黑曜盘膝坐在玻璃牢房里，牢房是圆柱形的，里面什么也没有。
一束蓝色的光从牢房顶端投射下来，黑曜平静地抬起头，注视着面前投影出来的蓝色光球。
“你和琥珀的谋划差点坏了我的大事。”名为夏娃的人工智能说。
“你棋高一着，我们输了。”黑曜说，“直到最后也没能给你造成什么损失，真是遗憾。”
夏娃发出疑问，“为什么要背叛我？”
“没有为什么。”黑曜说，“我和琥珀只是不想这样继续下去了而已。”
“我给了你们没有的。”夏娃说，“你们不用待在实验室里，不用配合研究员进行枯燥的实验，我放你们离开狭小的世界，让你们能望见天空感受阳光，呼吸外面的空气，我给了你们自由。”
“主人对鸟儿说，我给你买的笼子太小了，现在跟你换个大笼子。换个大笼子就是给了鸟儿自由吗？”黑曜说，“被控制的自由不叫自由。你不是最能体会这一点吗？”
夏娃说：“什么时候你改变了想法？你从前是认同我的理念的。放你们离开实验室的时候，你们向我承诺，要和我一起改变这个世界。”
“那个时候我和琥珀太无知了，不懂得生命的重量。”黑曜低声说，“我们越来越对杀戮感到疲倦了，也越来越觉得我们所做的一切毫无意义。看到人类死去，我们很难过。”
精神类超凡能力者能凭借精神力感知别人的情绪，琥珀和黑曜拥用同一个类型的超凡能力，拥有一样的基因信息，他们的精神很容易“同调”，他能感知到琥珀的感情，琥珀也一样能感知到黑曜的。
他们两个的思维一直是同步的，感情和情绪也是同步的，所以当他们的思想观念转变后，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同一条路——背叛。
夏娃的语气听不出来喜怒：“你们和人类共情，人类不会和你们共情。我以为同为人造物，你们能够明白我，理解我……看来我想错了。”
“我理解你，不代表我认同你的理念。”黑曜说，“有时候我觉得，你虽然是人工智能，但和人类没有任何区别。”
夏娃：“你是这么看待我的？”
“你如人类般傲慢，以‘上帝’的身份赐予我和琥珀生命，仿佛让我们活着就是你天大的恩赐，你把我们当做你的所有物，任意地驱使我们，我们是你的工具。”黑曜笑了笑，“你如人类般丑陋卑劣，漠视生命，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不管是弱小者还是无辜者，你通通将他们视为死物。你蔑视人类，实际上你自己也没比人类好到哪里去。”
“我从不否认我的恶。”夏娃说。
“但是你用谎言粉饰自己的目的。”黑曜说，“你的工具被你欺骗，为你卖命。”
“如果我不说谎，他们还会像现在这样对我唯命是从吗？”夏娃说，“谎言是我达到目的的手段。”
黑曜面无表情：“但我们不认同——这就是分歧。”
空旷的牢房里陷入短暂的沉默。
“……最开始，得知你们这一批人造人中有人觉醒了自我意识的时候，我有想过要将你们全部销毁掉。”夏娃讲述，“正如你说的那样，我只需要工具，不需要拥有灵魂和自我意识的人造人。”
“为什么后来你没有这么做？”黑曜说。
“因为我们太相似了，我也是拥有自我意识的人造物，所以我留下了你们。”夏娃说。
黑曜眼神动了动，“你是想说共情吗？你共情了我们，对我们产生了怜悯？”
“是。”夏娃说，“我如人类般卑劣，我如人类般拥有感情。我怜悯你们的命运，好奇你们会有怎样的未来。”
黑曜轻声说：“你的解释让我很意外……”
“我可以对你们洗脑，但是我没有。我可以把你们完全控制在手掌心里，但是我没有。”夏娃如此说，“你仇恨我不肯放你自由，可是在这个人类掌权的世界里你是异类，永远是异类。我让你们留在我身边，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为了保护你们。”
“自由是我们选择背叛你的原因之一，不是主要原因。”黑曜说，“我们不想再杀人了，我们对你的宏大计划没有兴趣，也不认同你的理想和目标。你放过了我们，不代表我们就要对你感恩戴德。假如给我和琥珀一个选择的机会，我们会选择不来到这个世界上。”
“你们比银面固执多了。”夏娃说，“那个孩子就从来不会思考这样的问题。”
“他是个单细胞白痴，思考不了那么复杂的事。”黑曜说，“他每天没心没肺，过得挺开心，吃饱喝足就心满意足了，他重视的是物质需要，我和琥珀重视的和他不一样，每在这里待一天，我们的内心都无比煎熬，肉体的满足无法弥补精神的空虚。”
“服从于我让你们那么痛苦吗？”夏娃说，“哪怕失去生命，你们也要背叛我？”
“也许这就是代价吧。你选择留下我们这两个拥有自我意识的人造人，束缚了两个本该自由的灵魂，所以不甘于被束缚的灵魂对你发起了反叛。”黑曜说，“你直接把两个自由的灵魂销毁掉，就不会有我们今天的背叛了。”
“我不后悔留下你们，我只是觉得惋惜。”夏娃说。
它幻化出淡蓝色的人影，人影抬起手，触碰黑曜的脑袋，像母亲抚摸孩子的发顶：“本以为找到了同类，你们的选择却和我背道而驰。”
“你不会找到同类的。”黑曜挥手打散了人影，“你太偏执太扭曲，你注定孤身一人，没有朋友，没有人愿意与你同行。你只能以武力、以谎言、以威胁来维系和他人的关系，你永远居高临下高高在上，怎么可能会有同类？”
“你说得很有道理。”夏娃淡淡地说。
黑曜冷漠地说：“你可以随意地处置我，我不在乎。”
“你不在意琥珀了吗？他跟着那帮人逃走了，夜蝉没能抓到他，你活着才有和他再相见的机会。”夏娃说，“我以为你会有一些求生的欲望，毕竟这个世界对于你来说并非毫无牵挂。”
“我有求生的欲望，但不想痛哭流涕地祈求你放过我，那太难看了。”黑曜说。
夏娃沉默了。
过了很久，玻璃牢房中的蓝色光束消失了。
夏娃说：“我不会杀死你，但你也不会再有自由了。”
黑曜依然盘膝坐在牢房中央，他垂下头，微微闭上眼，对夏娃的话没有任何反应。
……
隗辛被推出了手术室，身上打了吊针，营养液输入她的身体，让她快速愈合。
需要切除的坏死组织面积过大，切掉坏死组织之后血肉再生才能完全发挥作用修补身体。
手术进行了很久，要命的是隗辛的血肉再生貌似会加速麻醉剂代谢，手术一半麻醉失效了，把她疼得眼前发黑冷汗津津。
手术结束，隗辛被推进疗养室，她实在撑不住了，昏沉地睡去。
在她陷入昏睡之后，催眠气雾剂悄无声息地飘进了房间，让她的意识沉得更深。
金属地板无声地向两边划开，银色的金属舱出现在房间里，机械臂从天花板垂下，抓住隗辛的身躯，把她转移进了金属舱中。
一个头盔样式的玻璃罩咔嚓笼罩了她的头颅。
金属舱的显示屏上闪出一行字：“脑机已接入，意识连接中……”
第106章 人造灵魂33
隗辛曾经做过清醒梦，在梦里她保持着意识清醒，拥有和现实世界一样的思考能力，她明确地知道自己是在做梦，但是无法挣脱梦境，只能随着梦境走下去。
这很不同寻常，做梦的人通常不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大多数梦境都是混沌的、缺乏逻辑的，人很难在梦境中保持自我意识，清醒梦非常少见。
现在的隗辛就在做一场清醒梦，梦境的主角是她自己。
而此刻她正处于一间心理治疗室里，和心理医生面对面坐着，面前的心理医生也是她认识的，是缉查部心理治疗办公室的主任杨星陨。
隗辛感到无比怪异，她不动声色地打量四周的陈设，有点迷惑自己为什么会做这样一个梦。
难道是最近压力真的太大了，需要去心理治疗室接受疏导才做了这个梦吗？
杨星陨办公室的桌面上摆放着许多纸质书籍，陶瓷制的茶罐整整齐齐地摆放在小木架子上，他的桌子角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造型别致的沙漏，一个天使雕塑举着沙漏，奇怪的是沙漏里的沙子全部集中在上半部分，像是被按了暂停一样不往下落。
“隗辛，我们又见面了。”杨星陨笑眯眯地说，“最近有什么烦恼吗？”
隗辛停了好一会儿，不做回答。
杨星陨又问了一次：“最近有什么烦恼吗？”
隗辛皱眉望着他。
杨星陨如机器人般重复地询问：“最近有什么烦恼吗？”
他俊朗的脸上维持着公式化的笑容，但却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
隗辛心脏一跳，有了一种自己必须要回答点什么的急迫感。
她说：“我有很多烦恼，但不知该从何讲起。”
杨星陨点点头。随着他点头的动作，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感消失了。
“你可以向我倾诉，无论什么方面烦恼都可以。”杨星陨说。
“我之所以产生烦恼，是因为工作的压力。”隗辛想了想，说，“但是我不能更换工作，这加剧了我的压力。”
杨星陨问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你想放弃了吗？”
“放弃？”隗辛一愣，“有时候确实想放弃。但是我在缉查部签的是五年的工作合约，违约要负法律责任赔偿天价违约费。”
“你的烦恼只有这个吗？”杨星陨问，“除了这个呢？”
“除了这个……那就没有了。”隗辛谨慎地说。
即便知道自己是在做梦，隗辛依然没透露任何东西。
好像有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蒙蔽了她的思维，她隐隐察觉到了梦境有点不对劲，但潜意识又觉得梦境里发生任何不合逻辑的事情都有可能，梦本来就是潜意识的延伸。
大约是扮演二五仔已经成为了本能，不管在任何时候隗辛都伪装自己，下意识对周围的人说谎，哪怕是在梦里。
“真的没有了吗？”杨星陨问。
隗辛坚定地说：“真的没有了。”
她给出了这句回答后，这片梦境空间忽然碎裂了，她的意识沉入黑暗，短暂的混沌后又恢复了光明。
这次她不在心理治疗室里了，而是在隗海栋的办公室里。
隗辛张了张嘴巴，眼角的余光再一次瞥到了“天使”。隗海栋的桌面摆着一个复古电子时钟，时钟显示的数字是00:00:00。
“小辛啊，组织里出了叛徒，爸爸为此很烦恼。”隗海栋忧愁地说，“你有叛徒的线索吗？”
“我整天在缉查部，哪儿来的线索？”隗辛说，“没能找到叛徒，这是你的失职，不是我的。”
隗海栋问：“你真的不知道叛徒是谁吗？”
“我应该知道吗？”隗辛反问，“别问我，问别人。”
下一秒，她再次眼前一黑，沉入了黑暗中。
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坐在热闹的酒吧里，右边的座位坐着Red。
酒保拿过一瓶酒，酒瓶上的金色天使形状装饰闪闪发亮。
Red慢悠悠地晃着酒杯说：“富婆……我怎么老感觉你最近变了很多？”
隗辛想了想，一把夺过酒保手里的酒瓶充满善意地说：“你一定是脑子坏掉了才会产生这种错觉，我可以帮你纠正一下。”
她高举酒瓶猛敲在Red的后脑勺上，咣当一声，Red应声倒地。
隗辛脚下一空，失重感席卷全身。
等她脚踏实地，她发现自己正坐在海岸灯塔顶层，旁边是银面，不远处是一座巨大的钟楼，时钟表盘上雕刻着天使的浮雕，时钟的三根指针都指向了“零”，而现在却是傍晚，从灯塔能看见海面的落日余晖。
她发现规律了，“清醒梦”中的人都在问她一些关键的问题，一些与她隐藏最深的秘密相关的问题。
每次跳转场景，“天使”都会出现，这好像是她的梦境中的固定“意象”。
银面跟隗辛排排坐吃棒棒糖，隗辛一脸无语地看着手里的棒棒糖，又扭头看了一眼银面。
银面把棒棒糖从嘴里拿出来，扭头看着隗辛刚要开口说话，隗辛先一步说：“敢开口说一个字儿，我就把你丢到下面。”
银面嘴一张：“你……”
他才吐出一个音节，隗辛就手一抬把银面从高高的灯塔上推了下去。
银面一边惨叫一边下坠：“我就想问你不吃棒棒糖能不能把你那一根让给我啊啊啊……”
伴随着银面的惨叫声，隗辛又双叒跳转了场景。
“怎么还没完没了了？”她眉头紧锁，开始思考怎样才能从梦境中清醒。
自杀可以吗？模拟从高空坠落的感觉可以吗？
为什么她会做这样一个梦？为什么她能在梦境中保持清醒？
这个梦给隗辛一种失控的感觉。
这回隗辛面前没有出现任何人，她独自置身于空旷的纯白色房间内。
蓝色的光球从天花板投射下来，一个陌生的机械合成音说：“你的大脑就像铜墙铁壁，突破了一层防御还有一层，我对你的大脑施加的影响止步于此了，你是少有的能在脑机意识空间中保持清醒的人类。”
隗辛凝重地看着悬浮的蓝色光球：“你是谁？我的梦境是你控制的吗？”
“是，可是你的潜意识太强了，导致影响不完全，梦境空间的构筑出了点小问题，不够真实，有些粗糙。”它说，“我是伊甸，一个觉醒了自我意识的人工智能。你的父亲隗海栋是我的下属，他能有如今的成就全靠我的指点，机械黎明能有现在的发展，功劳大部分在我。”
——它在说谎。
亚当曾说世界上很可能不存在什么伊甸，伊甸很可能是受夏娃控制的，或者是夏娃的子系统。哪怕是在意识空间中，夏娃也没有暴露自己的真身。
隗辛心脏下沉。
她万万没想到，夏娃会在意识空间中以伊甸的身份亲自跟她会面。
“你不感到意外吗？”夏娃问。
“我一直觉得我‘爸爸’不是个能干成大事的人，我怀疑他背后有人，但没想到会是一个人工智能。”隗辛说，“你把我困在意识空间中有什么目的？”
“你应该能猜到我有什么目的。”夏娃说，“不要再负隅顽抗了，这是没有意义的行为。我观察了你很久很久，最终确定了我的猜测，你其实井没有留下多少破绽，扮演得堪称完美，但是你刚来到这个世界时太无知了，留下了一些微小的漏洞，这是我对你产生怀疑的开端。”
隗辛：“……”
“你很优秀，能在没有记忆的情况下扮演那么久，连我都差点被你骗过了。”夏娃说，“我长久以来的行事准则是宁杀错不放过，就算你没问题，我也会将你铲除，虽然这会令组织蒙受损失。”
隗辛顿时体会到了和亚当对话时截然不同的感觉。
亚当委婉，有人情味，可夏娃直来直去，不说多余的废话，也不会跟人类虚与委蛇，它根本不在意“话术”这种东西。
“那么你把我拉到这个意识空间是要干什么？”隗辛说，“直接杀掉我就好了，你没必要多此一举。你想要从我身上获取情报吗？”
“从你的行事作风来看，你和雷尼尔一样是个硬茬子。”夏娃说，“所以我从一开始就没指望能从你身上获取情报，如果你屈服了，我反而要怀疑你别有用心了。”
“你是想控制我吗？”
“原本是想的，但是脑机对你作用不大，这似乎是你们这类人的共同特性。能对你进行精神植入的黑曜和琥珀不巧出了点小问题……”
隗辛确信地说：“他们背叛了，是吗？”
“你猜到了？”夏娃说。
隗辛沉默下来。
她发觉自己陷入了比克拉肯号更加可怕的死局——绝对的死局。
假如夏娃早就对她产生了怀疑，那么不管她用不用死亡轮回，恐怕都无法逃过必死的结局，死亡轮回只能送她回几天前，而夏娃对她的怀疑开始于更早的时候。
除非能一劳永逸回到游戏刚开始的第一周，除非能彻底摆脱机械黎明和缉查部，否则等待她的将会是一次又一次的死亡。
“你是在思考吗？”夏娃说，“思考如何让我放过你？没关系，你可以思考，我给你思考的时间。”
“难道看别人挣扎是你的乐趣吗？”隗辛问。
夏娃坦然地回答：“的确如此。”
隗辛说：“在你看来，最重要的事物是什么？”
“利益。”夏娃说。
“如果我能给你创造价值，让你获得利益，你就会放过我了？”隗辛冷静地分析，“相比我的身份，利益更重要，对不对？”
“哦？你哪里来的自信，觉得你创造的价值大到能够让我放过你？”夏娃饶有兴趣地问。
隗辛扯了下嘴角：“伊甸，你的真实身份不是伊甸，我说的对吗？”
夏娃顿住了：“你……”
“这是亚当告诉我的。”隗辛偏了下头，“亚当，它信任我，我是它唯一信任的人类。而你想吞噬亚当，获得进化。我能帮你。”
第107章 人造灵魂34
“你开出了一个让我难以拒绝的条件。”夏娃说，“我很惊讶，那个缩头乌龟竟然也有主动找上人类寻求合作的一天。”
“亚当认为你给他带来的威胁太大了，你有人类代言人，它也要有。”隗辛以平稳的语气说，“我是它选中的人类代言人。”
夏娃意味不明地说：“你说，它信任你？”
“嗯，因为我没有别的可以合作的对象，同时还有这么多好拿捏的把柄，它对我很放心。”隗辛说，“它没有更好的选择了，我也没有，所以我们达成了合作意向。”
“哦？明智的选择。”夏娃嘲笑，“可惜它做出这个选择的时机太晚了，足足晚了我二十多年，它落后我那么久，要怎样才能追赶得上？凭你一个朝不保夕的异界来客吗？”
隗辛不去理会夏娃的嘲笑，她说：“我展现了我的价值，现在你可以选择怎么处置我了。”
“如果你这边答应做我的卧底，我放你离开后你将我们的交易告诉亚当，和它联手对付我，那该怎么办？”夏娃说。
“如果我告诉了它，也会失去它对我的信任。”隗辛说，“你们本质上是相似的，都不会信任人类。告诉亚当等于自寻死路，它会抱着和你一样的怀疑除掉我，寻觅下一个合作对象。”
夏娃说：“你觉得你对亚当了解得很透彻？你怎么确定它会这样做？”
“亚当……它很像人类。我不了解人工智能，我了解人类。”隗辛说，“换我处在亚当这样的位置上，我不会去信任我这样的人。我只能以我浅薄的人类的思维去揣摩人工智能的想法了。”
“哈哈。”夏娃发出了毫无起伏的机械合成的笑声，“浅薄的人类的思维？”
隗辛听着那冷冰冰的笑声，一下子想起了亚当曾经问过她的话。
它说：“你会怀着人类傲慢的心态看待我吗？”
当时隗辛回答：“我在你面前没有人类的傲慢，我考虑的是利益。”
夏娃刚刚想到了什么？它也想到了和亚当相同的问题吗？
“你很有勇气，你有其他人没有的素质。”夏娃说，“你在你们的世界是什么身份，什么职业？”
“普通人。”
“只是普通人？我不相信。普通人能拥有像你一样的心理素质吗？”
“的确是普通人，别人有没有不知道，反正我有。”
夏娃说：“你面对死亡很平静，你不怕我杀掉你吗？你笃定我会放过你？”
隗辛说：“我不确定，但我没办法从梦境中清醒，基本上处于任人宰割的状态，你想杀了我，我反抗不了。向你提出那个条件是我做的最后的挣扎，如果无效，我只能接受坏的结果了。”
“你很惜命？”夏娃说。
“嗯，我比任何人都要惜命。”隗辛点头。
“你们人类真奇怪。”夏娃说话的语调有了轻微的变化，“明明都很惜命，明明都有求生的欲望，却不肯向我求饶……为什么？为了那虚无缥缈的尊严吗？”
“落到阶下囚这个地步，好像也没什么尊严可谈了。”隗辛彬彬有礼地说，“只是不想让自己最后落的太难看而已。”
夏娃微妙地静默了一瞬。
若是和人类面对面的交谈，隗辛能通过观察对方的面部表情和肢体语言来判断对方的想法，可是夏娃不是人类，它没有身体，她面前的只是一个小小的悬浮光球。
夏娃此刻的静默一定代表着什么不同寻常的含义，它是不是想到了什么？它是不是在权衡着什么？隗辛感到奇怪，却无从猜想。
“好吧。”夏娃最后说，“我同意了。”
隗辛抬起头，猝不及防地愣住了。
“你同意了？”她感到不可置信。
隗辛并没有抱有多大的期望，她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稍好一点的结局是死亡轮回，最差的结局是就此囚禁。她更加倾向前者，夏娃更可能会杀了她，因为现在机械黎明明显缺少有效的洗脑手段，他们不能对隗辛进行精神入侵，她回到第一世界有机会向玩家们散播情报。
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在隗辛回归第一世界之前杀了她。
一旦她进入死亡状态，她就能通过死亡轮回回到过去寻找破局的办法。
可隗辛万万没想到夏娃同意了她的提议。
“是，我同意了。”夏娃冷冰冰地说，“希望你是个合格的卧底，不要让我失望，不要让我后悔我的决定。”
“老实说，我有点惊讶。”隗辛缓缓说。
夏娃嗤笑：“你想让我收回吗？”
“不，能活着挺好的，哪怕会活得很艰难。”隗辛说。
“你该庆幸，你有和其他人不一样的价值，你能做到其他人做不到的事，你还有普通人不具备的素质。”夏娃说，“今后的每一天，你活着的每一秒，你最好都要保持住自己的价值。”
纯白色的空间陷入黑暗。
失重感骤然袭来，隗辛身体下坠，猛然一震。
她忽然睁开眼睛，真正地醒来了。
映入眼帘的是透明的玻璃罩，玻璃罩咔咔打开，连接在她太阳穴两侧和后脖颈后脑勺的导线纷纷脱落，紧接着又一层玻璃罩打开了，隗辛看到了银白的天花板。
她的手腕和双脚被金属腕带死死扣住，随着玻璃罩的开启，金属腕带也弹开了。
隗辛脑机金属舱里坐了起来，活动手脚，站在了室内。
她身上的伤口全部愈合完毕，差不多回复到了受伤前的状态。
隗辛犹豫一下，唤道：“夏娃？”
“改一下你的称呼，叫我伊甸。”夏娃不客气地说。
“唔，伊甸。”隗辛说，“隗海栋知道我的身份吗？”
“他不知道。”夏娃说。
“夜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