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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是徐无害?

  都不是。

  沈虎禅纵身而上,挥刀。

  只见刀光起。

  叶落纷纷急下。

  树与树之间、枝与枝之间、叶与叶之间、桠与桠之间,尽是兵刃交击之声。

  还有人低沉的呼喝,在树与叶间。

  落叶士都沾了血。

  鲜血。

  血沾在红叶上。

  血染在黄叶上。

  血溅在绿叶上。

  叶子都纷纷落了下来,被刀气还是杀气逼落了下来,血也滴到地上的棕色残叶上。

  ——树上有人!

  ——敌人!

  ——埋伏!

  而且还是极其厉害的敌人,极其厉害的埋伏,以沈虎禅的身手和刀法,居然也抢不上树、落不下来。

  并且不止是一个人。

  而是一群人。

  徐无害忽然省起了什么似的,恐惧的向蔡可饥(也只有能向蔡可饥)叫道:“黛绿嫣红一泼风!”他畏怖的张大了口:“是黛绿嫣红一泼风!”

 

 

第十七章 黛绿嫣红一泼风

 

  万人敌手上有两大精兵:一是“蛇鼠一窝”,一是“黛绿嫣红一泼风”。

  “蛇鼠一窝”负责暗夜行动。

  “黛绿嫣红一泼风”则负责白天任务。

  在前个黑夜里,他们已遇上“蛇鼠一窝”。

  那是一场残酷的斯斗。

  是令他们毕生难忘。

  而在此际,他们就遇上了:“黛绿嫣红一泼风”。

  看情形,像一阵风的倒是沈虎禅。

  烈风。

  狂飙。

  沈虎禅一直从树与树之间飞跃跨越,他始终未曾飞身上树,但也足不沾地,他掠起了一阵阵猛虎掠扑般的烈风,更锐烈的急风却来自他手上的刀光。

  刀光过处,有人轻呼,有人嚎。

  被削断的兵刃纷落。

  血也洒落。

  ——但就是没有人摔落下来。

  这使得蔡可饥心里不觉升起了一个疑问∶究竟在树丛间的,是不是人?

  ——虽然不肯定是不是人;但已可确定是敌。

  ——又是一些“看不见的敌人”。

  然后蔡可饥又发现了一个事实。

  一个不幸的事实∶

  沈虎禅纵高伏低,但他身上的伤口,包括被张十文暗器所伤、谭千蠢、姚八分暗算所伤之处,全渗出了血迹。

  不仅是渗出,而且是淌出。

  不仅是淌出,更且是流出。

  伤口显然因剧烈的动作而崩裂,更加严重了起来。

  他因而又看到了另一个事实∶

  沈虎禅不是不想停下来。

  而是他停不下来。

  他既不能停下来,而且也无法纵上树去,更不能落到地面上来,他就像单枪闯入敌阵的大将军,已陷于敌人的重重包围里,前后均无去路,只有强敌,他唯一的办法,就是冲杀。

  不停的冲杀。

  ——一停,只有花。

  ——死也不能停。

  蔡可饥终于明白了沈虎禅的处境,也等于了解自己所身处的险境。

  可是他不知怎样才帮得上沈虎禅的忙。

  ——是帮忙,而不是愈帮愈忙。

  他连敌人都认不清,这使得他更不敢贸然出手。

  徐无害的情形,似乎也是这样。

  就在这时,沈虎禅的刀势忽然变了。

  他大吼一声,一刀就砍倒了一棵大树。

  那是长得特别茂密、亮的红鲜的绿美得像整棵都在燃烧着绰约风姿的树。

  这枫树响起一声坍落了呻吟,断了、折了、倒了。

  倒得像一个英雄。

  倒的时候似一位美人的轻吟。

  第一棵树倒了,第二、三棵树也相继而倒,惊呼叠着惊呼,树叠着树。

  然后是四五六七八棵……

  刀光飞掣。

  刀似铲除巨人的电殛。

  树是巨人。

  树叶似巨人的飞血。

  血是白刃的飞洙。

  才不过是转眼功夫,战斗已止息。

  树已倒了十来棵。

  那么美丽的树。

  这般残狠的摧折。

  沈虎禅立在当中,已可见一片天光。

  他的刀在他背后,刀柄依然高他一个头。

  “煮鹤焚琴……”沈虎禅浩然道:“是你们要逼我出手的。”

  然后他跟徐无害和蔡可饥说:“你们一个在我前面,一个在我后面,我说走就走,不要回头。”

  他再次的说:“记住,不可以回头。”

  蔡可饥曾经听过一个童话故事,那是她妹妹蔡嘉绯告诉他的:英勇王子要救美丽公主逃出魔窟,但在逃亡的过程里决不可以回头。他几乎要问:为什么不可以回头?难道同头就会变成一颗石头?

  他还没有问出口,徐无害就说话了:“我一向贪生怕死。”

  沈虎禅回首,看着他,心平气和。

  他知道对方一定会说下去的。

  “我当然也很想能活下去,不过,我也知道,你一个人闯出去,还有希望,如果你带着我们两个人,到头来可能三个都活不下去;”徐无害果然说了下去,“你为我们做的已经够了。我们只是无名小卒,你犯不着为我们丧命,不如你活着回去,请将军替我们报仇,或者,你还记得咱们的话,杀万人敌的时候,多替我俩砍多一刀。”

  蔡可饥忽然觉得很感动。

  他一向都不了解徐无害。

  他知道徐无害是舒映虹的部下。

  他一直都以为徐无害只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将军府”里人人称他为“徐四哥”,彷佛除王龙溪、沐浪花、楚杏儿、宓近秋之外,这“徐四哥”也是一个特别值得敬重的人。

  蔡可饥本来并不怎么明白。

  也不如何服气。

  现在他明白了∶

  ——一个人的武功不算太高、胆子也不算太大、智谋也不算太高明,只是,为大局可以不惜牺牲,临大义可以不怕死,办大事可以无私,这种人,就算是个不会武功的白痴和懦夫,在大关节上,仍算得上是名汉子!

  他几乎要为徐四哥喝采。沈虎禅却缓缓的吐出了三个字。

  “你错了。”

  “第一,我杀人,一刀了事,杀得了就杀,杀不了就人杀我,从不为人、也不为己多砍一刀。”

  “第二,在我眼中,没有达官贵人,也没有无名小卒,人人都是人,你是、我是、他是,人人都有活下去的权利,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伤我,我就伤人。”

  “第三,我不带你们走,也未必走得了。带你们走,就算走不了,我也可以无憾。我一生能够无悔,就是因为我从不做使我遗憾的事。一个人于其寄望将来能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倒不如现在就不做自己不喜欢做的事。我不喜欢与我一起逃出来的朋友,不能跟我一起走,所以一起走,就是我们现在要做的事。”

  “你,听明白了没有?”

  “我明白了。”徐无害吞下了一口唾液,狠狠的道:“承你盛情,咱们就一起去拼条活路吧。”

  “出得了这林子,就有活路。”

  “如何离开这林子?”

  “只有闯;”沈虎禅道,“人生有许多局面都必须要咬牙闯一闯,闯了再说,冲了再算徐无害又问:“如何闯?”

  “在那朵云,”沈虎禅指着那朵已经接近他们头顶上的沈甸甸的铅云,说,“还没到我们头上遮住了阳光之前,我们要从最靠近我们的一棵树,杀到最后一棵树去。”

  “好!”

  “你呢?”沈虎禅霍然盯住蔡可饥。

  “我!”蔡可饥觉得浑身的意志鄱在沸腾了,被奋亢斗志烧得每一根骨骼都在呐喊∶我这儿有热血有人头有肝胆,随便你取那样去!”

  沈虎禅厉目看了蔡可饥一眼,又锐目瞪徐无害一眼,忽然叹道:“像你们这样子的部属,将军到底有多少个?”

  他自行笑了一笑,用手搭住脑后的刀柄,喃喃地道:“张炭、宝牛、恨少,咱们都在一起说多好!”

  话一说完,他已冲了出去。

  闯了过去。

  冲了前去。

  杀了上去。

  这是一场惨烈的战争。

  因为看不见敌人。

  ——看不见敌人,并不等于没有敌人。

  ——相反的,看不见的敌人,比可以看得见的敌人更可怕。

  沈虎禅一动,自然带动着一股力、一股气、促使蔡可机和徐无害一前一后的随他杀出去。

  像杀入颜彩里。

  杀入仙境里。

  一阵风吹来。

  风起长城远。

  风吹落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