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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锦瑟五十剑”固然厉害,但沈虎禅以步步为营,执中西用之刀,一一应付∶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李商一的剑法诗意,破不了这个自给自足、严密精确、浑然天成的架构。

  于是他做了一件事。

  他收剑、回剑,扒开衣襟,一剑就往胸膛刺下去。

  血溅飞。

  红剑沾上了他的血。

  血红。

  红剑更红。

  ——听到这里,连王龙溪也忍不住失声喊道:“‘自残剑法’!‘先伤己,后杀人’!

  剑一旦喝了主人的血,敌人便绝对逃不了!沈虎禅这次一定……”

  他本来想说“完了”。

  可是他说不出口。

  因为沈虎禅是在这里。

  就在他眼前。

  ——沈虎禅至少并没有“完”。

  近百余年来,有一派剑法,十分诡秘,使这一派剑法的人,也十分神秘。

  这是“自残剑法”。

  这种剑法,非到万不得已时,绝不施用。

  ——因为它未伤人,先伤己。

  ——先使自己的剑喝了主人的血,再去杀敌。

  ——当手上的剑,喝了自己的血后,伤痛和饮血的剑都同时激发出一种斗志。

  ——一种使敌人“唯可死、不可生”的战志。

  李商一扒开自己的衣襟。

  他的胸膛瘦而青白,而且伤痕累累。

  一共是十一道剑伤。

  这些伤痕只透露出一件事∶

  ——自残剑法,李商一用以对敌,只用过十一次。

  ||能逼使李商一施用“自残剑法”的,一定是武林中高手中的高手。

  但这十一人都死了。

  李商一仍然活若。

  ——因为“自残剑法”。

  ——一种“伤己杀人”的剑法!

  剑已饮血。

  沾血的剑像突然注入了生命。

  狂飙式的生命。

  毁灭式的生命。

  它以它狂烈的生存来结束其他人的生命。

  沈虎禅的眉毛已被汗水湿透,交结在一起,但他的眼睛却发着亮。

  在他眼裹看来,李商一手中的剑,已不是剑,而是好像一个爱好书法的人眼见有人在他面前,施展王右军的“兰亭神笔”,舒卷顾虎头的“点睛妙笔”之际的感觉。

  沈虎禅的刀势本一向以快而凌厉见长。

  而今他刀法倏然一变。

  变得十分朴拙。

  每一刀如蕴有大力、激起古风。

  他的招式法度森严,可是他出手的方位十分荒诞。

  第一刀攻向李商一的头发。

  第二刀砍向李商一的尾指指尖。

  第三刀劈向李商一衣领。

  第四刀……

  ——在这生死关头,他每一刀救命招式,竟都是“无用之刀”?

  这不但把蔡可饥看得呆住了,连李商一都动了容。

  燕赵也大为动容:“好刀,好刀非刀。”

  将军道:“好大胆的刀。”

  楚杏儿因为听不懂,所以问:“怎么个大胆法?”

  “他的刀专往不可能处攻击,而且他的刀更进一步把攻击化为不攻击、伤人转为不伤人、杀人转为不杀人,他的刀已不是杀人、伤人、攻人的刀,而是道,”将军肃容道,“沈虎禅的刀即是道,刚好对上李商一的以空为道,以道为空,悟寂为道,悟道返空,这一战已足成武林佳话、永垂不朽。”

  “沈虎禅就像是大雕刻家,他的刀就是他的凿子,专从最不可能处下手;”燕赵赞羡的说,“李商一的剑却已经活了,像一个大画家画成的画,就算画师死了,画仍是活的,让每一个懂得看的人看一次便活上一次。”

  他叹了一口气,遗憾的说:“这一刀一剑,本不该拼上的,该让寂寂人间、留有神兵。

  ”

  将军忽道:“错了。”

  将军一向敬重燕赵,他说的话将军大都赞同,而今却直斥燕赵说错了,倒是前所未有的事。

  将军道:“既是神兵,就应该用来发挥它的神威;既是利器,更应施展它的锋芒。就算这只是刹那间的光芒,但别忘了许多刹那含在一起,便是永恒了。”

  燕赵沉思,然后道:“你说的是。”

  将军长吸二口气,道:。“也许,我们到了应该知道答案的时候了。”

  他转首过去向蔡可饥:“到底谁赢谁输?”

  有决战便有胜负。

  有比斗便分存亡。

  问题是:谁胜?谁负?谁生?谁死?

  沈虎禅突振衣而起,如怒虎一头,变成一头怒虎。

  李商一冲天而起,如白鹤一只,变成一只白鹤。

  两人在空中交手∶

  刀和剑,风和烟,千万人哀的一触。

  鹫喜一场,各自分散,永不相忘。

  少年只有一次……花只开一次最盛。

  感情只有那么一阵。

  许或只走那末一次深夜的长街。

  未央。雾浓。独自行。

  所有的期待不过是一盏灯。

  梆声响起时楼头有人吹箫。

  使你惊觉人生如梦……

  (刀光剑影之后是什么?)

  (掠起的是身姿,落下的叉是什么?)

  (谁杀了人?谁伤了心?谁才是那个在天之涯、海之角十寂寞的汉子?)

  (是刀佩着人?还是人佩着刀?)

  (是剑负着人?还是人负着剑?)

  (谁是那抚剑的燃灯者?)

  (谁长那写诗的佩刀人?)

  刀剑交加之时,突然发生了一件事。

  李商一的剑变了。

  它的剑已不是剑。

  而是花。

  它的剑,竟然开了花!

  ——一把杀人的剑,怎会变成了一朵令人惊艳的花?!

  燕赵失声呼道:“红剑之剑!”

  红剑里,确还有剑。

  那把红剑忽然一瓣瓣绽开,落下了红衣,就像花瓣一样。

  然后,它就吐出了它的蕊。

  它的蕊是另一把剑。

  更美更艳更玲珑的一把剑。

  一把小小小小小小的红剑。

  红剑飞叮沈虎禅的咽喉。

  沈虎禅却做一件事。

  他出刀。

  出刀并不奇。

  遇上李商一,他已不能不出刀。

  奇的是它的出刀。

  他竟一刀砍落。

  砍向自己的影子!

  (在这千钧一发的紧急关头,他竟砍这样的一刀!)

  (——一刀砍向自己的影子!)

  (难道他一直不是在跟敌入拼?而是跟自己的影子决战?难道他是一直是以刀光洗脸、与影子搏斗?!)

  将军喝了一声:“‘禅刀’!”

  ——什么是禅刀∶

  蔡可饥不知道。

  他只记得当时的情景。

  那教他终生难忘的情境∶

  沈虎禅的刀和李商一的剑正要定胜败之际,姚八分、谭千蠢两人倏然同时出手,攻向沈虎禅。

  遇到李商一这样的强敌,谁都不能分心。

  ——就算沈虎禅也不能。

  刀过处,剑止息。

  两人都落了下来。

  沈虎禅一阵抽搐。他的抽搐,是从脸肌,直至手背,然后延至脚踝,五脏六腑,似给一只铁箝一把夹住,紧紧地揉捏成一团。

  ——他已中剑。

  他的刀已还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