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沉舟挥洒间杀退朱大天王的两名长老,更诛杀了烈火神君蔡位神,惩罚了储铁诚等人,真是君临天下。本来得知风声,在此剿袭李沉舟的群众,大部分斗志全消,只留待观望,部分己公然撤退。

  若是单为了捕杀李沉舟,这些人早被慑伏,知难而退,但这些人大多数都是为《忘情天书》而来的,这是武林瑰宝,谁能得之,使可拥有昔年第一大豪楚人燕狂徒之武功造诣,有谁能不动心?所以留待不走的,大半都是为了这一本足可令人舍死忘生的奇书。

  只听华山一叟饶瘦极冷笑道:“李沉舟,要我们走可以,只要交出忘情天书,我们立刻就走。”

  普陀山九九上人也接着道:“这忘情天书也不是你的,你武功又那么高,何需窥夺此书……还是交出来,让天下有缘者共睹,不是大家都好么!”

  九九上人这般一说,正说中大众心事,君豪纷纷叫好,高呼响应,宛若雷动。

  泰山木归真情知李沉舟武功超群,以一敌一,断无生理,但若大家都豁了出去一拥而上,就算李沉舟武功再好,也双拳难敌千手、当下大声道:“若这厮肯交出来,便是罢了,如若不交,咱们一齐上,对付这等奸恶之辈,无须讲究江湖道义,杀了为民除害便好!”

  天台山端木有阴阴一笑道:“是呀,他武功再高、也没有用。当年燕狂徒就是给我们一拥而上,便杀得落荒而逃,生死无踪的。”

  这一番说下来,众人又群情火盛,信心大增,纷纷联噪不己。

  只许一人怒叱道:“好不要脸!昔日十六门派攻杀燕狂徒,哪有出过力,都是跟着后头走,真正出手的,是权力帮的四大护法,哪是你们这班鼠辈!”

  说话的人是“刀王”兆秋息,因愤懑不平而涨红了脸。忽又听一个声音吆喝道:“胡说八道!围杀燕狂徒,权力帮只是帮腔作势而已,真正杀伤燕狂徒的,是我们天上的长老,我们七大长老都因此役而牺牲其五,居然轮到你们来认功不成?!”

  大声说话的人是“四剑叟”中的断门剑叟,李沉舟偏了头,向萧秋水低声道:“这人倒蛮有胆魄的。”

  萧秋水中心一凛,只觉李沉舟在这十面埋伏,四面楚歌中、依然悠闲自若,谈笑自如,还能观形察色,臧否人物,心中大是佩服。

  只听一人冷笑道:“你们权力帮中争权夺利,鬼打鬼,人杀人,自家的事,当然跑在前边,朱大天王跟燕狂徒是两派对立,此消彼长、自然拼老命,那又有什么可说的!”

  这发话的人是华山神叟饶瘦极。“柔水神君”雍希羽口骂了过去:“你们十六门派,就算侠义相助么?!当年你们若不合力歼灭燕狂徒,燕狂徒就会完把你们逐一灭了,你们是为了苟图安命,才趁这个热闹,居然在打杀中还落于人后,真是丢尽了颜面!”

  饶瘦极怒吼一声,正长身而出,天台山端木有为人却极有城府,阻拦道:“天王的人听着,我们此番来峨嵋,一是为诛杀李沉舟,替天下除害,二是为求使武林至宝《忘情天书》,能重见天日。我们在此胡骂一通,同室操戈,不是中了敌人的计?”

  众人一听,大以为然,一时又摆成阵势,围向李沉舟。兆秋息冷笑道。

  “好哇,所谓武林正道人士,居然与朱大天王的人‘同室’起来了!”

  在李沉舟背后侍奉的“水王”鞠秀山也椰榆道:“岂止‘同室’,简直‘同流’。”

  端木有却脸色不变,笑嘻嘻地道:“就算‘合污’又怎样?‘下流’又何妨?如果必要,昔日我们黑白二道围攻燕狂徒,不是同样‘流’、同样‘污’!”

  这时忽有一提双短朝的大汉朗声道:“端老君大,万万不可,所谓,盗亦有道,我们联朱大天王以制权力帮,总有一日,养虎为患、更何况又毁坏了我们持正行侠的原则……”

  这人一说话,即有几人附和,萧秋水认得此人,这汉子是湖南一带的豪杰,也是少年创帮立道,仗义匡正,快意恩仇的侠士,外号“银戟温候”,姓唐,名洁之,跟唐门可没有任何渊源。

  端木有温和地笑道,“唐老弟,这你可有所不知了,我们今番为是的《忘情天书》,只要李帮主肯交出来嘛……一切都好商量,我们跟朱大天王的人既然敌汽同仇,为何不‘并肩作战’?”

  “银朝温侯”唐洁之道:“不对,我们今番来,为的是歼灭万恶之权力帮,再聚众瓦解朱大天王的组织,怎可本末倒置,为求夺主而来?”

  唐洁之这一番话,说得很多人低下头去,萧秋水心下更大是赞赏。端木有些哭笑不得,道:“唐老弟年少,不知江湖事,并非正就是正,邪就是邪,死牛一边颈就可应付的。”

  唐洁之正色道:“汉贼不两立,江湖上同声共气的事,我也懂一些,只是有些原则,却颠扑不破,此乃大节也,大节不可稍移。”

  部分武林人士,当真怀一腔热血而来,听得唐洁之一番话,激起了任侠心肠,不禁耸然动容。

  饶瘦极知道场面不易控制,向唐洁之招手低叱道:“你,小兄弟,过来,来……”

  他是想制止唐洁之说下去。但就在这时,骤然精光一闪,端木有一招手,一支蛇锥七寸长,全钉入唐洁之心胸之中。

  唐洁之摔不及防,仰天而倒。他的弟兄急忙扶持,纷纷怒叱。

  皆变了脸色,九九上人铲杖一扫,扫倒了几人,这些人显然都不是这四大门派的掌门之敌…

  萧秋水霍然立起,对端木有这等所谓名门正派的人恼极,眼见唐洁之的一名义妹正冲了过去,端木有肥短的手一拿,己抓住了她的脖子,萧秋水忍无可忍,宛若见到他的弟兄受辱一般,贯力于手,一把抓落了坚硬的岩石,呼地全都以“浣花剑派”三大绝招之一:“漫天风雨”的招式发了出去。

  端木有见萧秋水内力居然如此之强,砂石挟劈空呼啸之声,飞击射来,忙甩掉那女子,全神以待。

  就在这时,李沉舟手中的茅草辞然射了出去!

  射至一半,茅管分裂为三。

  端木有正想拨开砂石,突觉左右时俱是一麻,正要退避,“跳环穴”又是一痛,“噗”

  地跪倒,萧秋水的砂石,等于都打在他的脸门上。

  茅管虽轻,却后发而先至。

  砂石经由萧秋水的手上发出去,以他此刻的内力,是何等惊人,端木有脸上顿时一片血肉模糊,仆地而殴。

  这时众皆哗然,木归真的声音越众人之声传来:“这浣花剑派的人做了权力帮的走狗!

  不要放过他!”

  很多人喧哗呼叫:“萧秋水杀了端木有!”萧秋水杀了端木有!“更有人大呼:“萧秋水杀了端木大侠!”萧秋水与白道中人为敌!“萧秋水一时百口莫辩,怒极啸道:“唐洁之的命呢!难道被端木有白白杀了,便是活该?”

  此刻他功力十分充沛,一旦大呼,把全场噪音压了下去,但七八件兵器,己向他攻到,萧秋水十分愤怒,一时忘了闪躲,李沉舟在旁边用袖子轻轻一划,已把来袭的人都迫了回去。

  这时唐洁之身边的弟兄,匡护着唐洁之的尸体,抢了过来,站在萧秋水的身旁,其中一人悲声道:“萧大侠,我知你向来正义,请你替我们大哥主持公道。”

  萧秋水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萧开雁尹那边已跟人打了起来,萧秋水感到既连累二哥,又使浣花剑派声名受污,罪孽深重,但又分辩无从,一时为之气极,只听李沉舟端然道:“在武林中,通常都会如此,他们说你是什么,你便是什么,不由你分辩的。”

  萧秋水突然站了起来,倒立一会,翻了三个跟斗,双拳空击了两下,嘴里随便拉了个调,唱了几句小曲,但脸色平和,重新端坐下去,面对李沉舟。

  这下子轮到李沉舟莫名其妙,摸摸鼻子道:“你在干什么?”

  萧秋水道:“我要促使自己不致于太过拘泥于这件事中。”

  李沉舟眼睛里有春水般的笑意;“好,很好。”

  萧秋水道:“反正别人怎么看我,我还是我。”萧秋水也笑了,笑意像春山远处:“难道给他们说了,我就不是我么?”

  李沉舟眼睛里更有欣赏之意。“哪有的事!要是这样,我早变成了天下第一怪物了。”

  李沉舟“君临天下”,自是在江湖上,武林中被揣测最多的神秘人物,如果真如传言,不变成三头六臂,也非成了畸人不可了。

  萧秋水不理众人喧嚷,望定住他道,“你的人,不像你的部下、左常生,康出渔,屈寒山这几人都十分卑鄙、狡诈。”

  李沉舟点点头道:“我也十分狡诈。”

  萧秋水道:“可惜他们简直不义。”

  李沉舟眼神又有了那种空负大志般的萧索:“但在另一方面来说,他们是尽忠。”

  萧秋水道:“这也是所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吗?”李沉舟一晒道:“其实大英雄。真豪杰,也没什么由己不由己的,只是我们这等世俗人,才抛不开名、利、权欲,不由己也是活该的!”

  这时兆秋息已率七十二童子护守着李沉舟等,李沉舟却继续与萧秋水对话,宛如未觉一样。

  萧秋水沉思了一阵,接道:“屈寒山虽然卑鄙,但的确忠心;”他望着李沉舟说:“我就是为他所托来见你的。”

  李沉舟双眉一扬,道:“哦?”

  萧秋水道:“屈寒山死了。”

  李沉舟的眼神顿时黯淡了下去,俯首看自己盘膝端放的手心。

  重复道:“他死了。”

  萧秋水隔了一会儿才说:“他是为了争夺‘无极先丹’才死的。”萧秋水说完了之后,定定地望着李沉舟,想观察这位当世人杰,听得这武林人士梦寐以求的丹药时,有什么表情。

  没有表情。

  一点表情也没有。

  李沉舟只是淡漫地“哦”了一声。

  萧秋水接道:“他抢夺‘无极先丹’,是为了送给你,那时他遭受烈火、柔水、五剑、六掌的袭击,已断一臂,但坚持要送交这礼物给你。”

  李沉舟缓缓地摇首,眼神叟也不知道是怒哀,还是椰榆!“无极先丹”确是罕世之主,但为它而死,实是不值的。“萧秋水望定他道:“屈寒山获得它时已重伤,生恐朱大天王的人追杀,所以用人质来威胁我,要我把丹丸交给你,并希望你收丹药之后,能下山一趟救援他。”

  李沉舟问:“他在哪里?”而没有问:“现有丹丸在哪里?”

  萧秋水深心感动,正色道:“他把仙丹交了给我,就给人杀了。”

  李沉舟一抬目,神目如电:“谁杀他的?!”

  萧秋水道:“六掌。其时只剩五掌,后来也给屈寒山杀了一掌,现在四掌都不在了。”

  李沉舟问:“为什么?”

  萧秋水答:“给杀了。”

  李沉舟紧接着问:“给谁杀的?”

  萧秋水紧接着答:“蛇王。”

  李沉舟紧迫盯人地问:“两条蛇王?”

  萧秋水间不容缓地答:“老人与少女。”

  李沉舟长呼了一口气,道:“这两人窥视先丹已久。”

  萧秋水心下更是佩服:李沉舟观人于微,知“蛇王”等早有叛意,显然已有戒心。

  这时群众一听“无极先丹”之下落,纷纷都停了手,引长脖子来路听,无疑《忘情天书》、“无极先丹”都是十分吸引人的事。

  萧秋水又道:“你没看错,蛇王夺取先丹,后来少的杀了老的,女的又被我和唐方所杀。”

  “唐方”李沉舟欣赏地笑了,“就是最近时常跟你一齐闯江湖的女孩子。”

  “是的。”萧秋水眼前仿佛幻起了脸色苍白的唐方,受伤的唐方,不觉忧心怔仲起来。

  李沉舟也看了出来,关怀地问:“蛇王把唐方怎么了?”

  萧秋水怒吭地道:“咬伤了。”李沉舟“嘎”了一声,萧秋水接道:“后来给唐刚接回唐家疗毒去了。”

  李沉舟吁了一回气,道:“这里总算离唐门个远……以唐家堡的运毒手段,要治疗蛇王之毒,当无问题,问题是赶得及……”

  那边群众,只闻二人又不谈“无极先丹”,早已待下耐烦,一人暴喝道。

  “喂,小子,无极先丹究竟在哪儿了?!”

  其他的人也七口八舌,纷纷追问,生恐问迟一些,无极先丹便会飞了似的。

  这时萧开雁也已回到场中,到了李沉舟。萧秋水的圈子之内;李沉舟也不去理会那些人,径自道:“你说得对,我部下中,本领是够高了,但品行良萎不齐,象蛇王这等劣行,更使权力帮声名万劫不复。”

  萧秋水冷冷地道:“权力帮本来就万劫不复。”

  李沉舟脸色变了变,旋又笑道,“你的话太武断。”

  萧秋水断冰答雪地道:“我说真话,”李沉舟冷笑道:“没有了权力帮,单就仗这些贪活好功的君子,天下会更好吗?”

  萧秋水道:“不会。”

  李沉舟笑了,问:“所以说——”萧秋水切道:“但有了权力帮却更坏。”

  李沉舟脸色变了。

  萧秋水但然道:“他们是你的部下,你的部下品德良萎不齐,那便是不对,你要负责此事。”

  李沉舟道:“不错,我应该负责任,但你也领导过一众兄弟,当初,组织一旦扩大,不可能事事控制得宜,你也不可能人人兼顾,样佯皆管。”

  萧秋水断然道:“不能管,就该放弃。”

  李沉舟沉默。然后他抬头,他说:“你知道不知道,这十几年来,惟有你一个人,敢对我这样说……”

  萧秋水望定他,真诚地道:“便是因为这样,我才说的。”

  这时旁边的人都为萧秋水捏了一把汗。以李沉舟的个性与武功,杀萧秋水乃举手间事而己,而萧秋水居然敢如此一再顶撞他。

  群豪更是奇怪纳闷,本见萧秋水坐于李沉舟身侧,认定他们是一伙的,尤其是萧秋水诛杀端木有后,更以为无讹,却是两人针锋相对起来,各持己见,完全下像是同路的。

  良久,李沉舟静静地道:“柳五厉害。”

  萧秋水道:“哦?”

  李沉舟喟息道:“我是赞他好眼光。他没有看错你。”

  萧秋水道:“哦。”

  李沉舟忽然笑了,他的笑容又有说不出的讥消与倦意:“你知道他怎么说?”

  萧秋水默然。

  李沉舟自己说了:“他说像你这种人,能收入权力帮,便赶快收了,如若不然,则赶快杀了,多留一天都不可以。”李沉舟认真地道:“柳五是世间人杰,他这样说你,是重视你。”

  萧秋水也感动:“我怕他太看重我了。”

  李沉舟疲倦地笑了笑:“你名不见经传,武功又差……”他忽然用一种很冗长也很特异的声调说:“不过。他并没有看错。”

  李沉舟眼色一暗,道:“但是,他还是看错了。”

  “他看错的是我。”萧秋水不明白。李沉舟解释道:“因为你虽可怕,我却不杀你,我要等你更可怕时,再来杀你。如果为了一个人将来可能是他的敌手便要先杀了,那我就不是李沉舟了,李沉舟不是这样子没信心的人。”

  李沉舟又说:“现下武林两个最出风头的年轻人,一个是你一个就是皇甫高桥;我不杀你们,除非他先杀了你,或者你杀他之后萧秋水沉思良久,良久没说一句话。他沉思的时候,显出一种犹如千古悲哀万古愁般的压力,连浮躁不安的群豪,一时也未敢干扰。然后他说话了。只说了一个字。”谢。“李沉舟很慎重的听了这个字,然后很沉重的应了一句,只有两个宁:“不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