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假如她现在不是在家里,不是在杨玉燕身边听她分析,她也会在学校里跟同学们一起,商量着怎么袭击日本人,怎么报仇,怎么把日本人赶走!
其实,早在那天她去学校的时候就已经听到有人说可以袭击在街上的日本平民来赶走日本人。
“日本人大量移民,他们想把这里也变成东三省,变成他们自己的地盘!我们必须要赶走他们!”
“我们可以去袭击他们。这些日本人都穿和服,只有武士带刀,大多数平民都是不带的。”
“我们可以用麻袋套住他们,拖到小巷子里打。”
“做得多了,日本人就会觉得这里不安全了,他们就会自己回国了!”
从一方面看,这不是没有意义的,甚至成功率也不是没有。
当恐-怖-袭-击到达一定程度后,日本侨民就会发现自己在这里不受欢迎,他们的生命和财产都得不到保障,肯定是能造成恐慌让他们想回日本的。
做为既不掌握话语权,也不掌握力量与军队的学生群体,这已经是他们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
而这些四处散发的传单中,也未必都是心怀恶意的奸细,说不定大量的报纸正是想出这种办法的学生或有志青年散发的!
为了在短时间里造成影响,号召更多的人参与进来赶走日本人才是最有效的办法。
但她现在身边还有杨玉燕和苏纯钧,这让杨玉蝉陡然发现,学生们和有志青年很可能正在踏进另一个更可怕的陷阱中。
一切都是阴谋。
“我们该怎么办?我们有没有什么办法?”杨玉蝉束手无策,脑子里乱成一团,她甚至去问比她还小的妹妹。
杨玉燕搂住她,她才发现妹妹也在发抖,她的手也是冰冷了。
杨玉燕静静的说:“我想我们没有办法。苏老师,施同学都没有办法。代教授和学校只能尽力约束同学们不让他们去街上,不让他们被宪兵队抓走。”
我们不能去跟所有人说,这是一个阴谋,不要袭击日本人,这是一个阴谋。
不会有人相信的。
这是最可悲的。
在皇帝被害的消息登在报纸上的第十八天后,两个日本侨民的尸体在桥洞下被发现。多起日本侨民受袭案发生。
苏纯钧站在门外,侧头往里看。
一个日本人带着两个日本士兵站在市长的面前大发雷霆。
“我要抓住这些可恶的犯人!这是对天皇的侮辱!我要把他们送回日本枪毙!”
市长满脸冷汗,唯唯诺诺。
“山本先生请您息怒,我一定会让警察在三天内抓住这些犯人的,我向您保证!”
日本人说:“我不相信你,你会包庇那些犯人。我要让我大日本帝国的优良士兵来抓捕犯人。”
市长的脸色腊黄,所有的肉都往下掉,他这段时间吃不好,睡不好,瘦了很多。
他擦着额上的冷汗,一直弯着腰,虽然声音很小,却也没有答应日本人派兵的要求。
“我一定会把犯人抓到的,山本先生,我一定会抓住他们的!请您稍等几天,只要几天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
☆、乱
杨玉燕早上起来的时候就觉得街上没什么声音, 桌上的小闹钟已经指向八点钟了,但窗帘还没有拉开,屋里昏昏暗暗的, 空气也很沉闷。
她坐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叹了好几口气,听到客厅的动静才起来换衣服。
她开门出去,看到张妈在做事, 施无为站在阳台前,正在往下看。她赶紧过去也想看, 可他一看到她过来,赶紧把落地窗关上了。
杨玉燕:“让我看一眼啊, 我不说话的。”
施无为摇摇头, “你要是看了,张妈该骂我了。”
他来了这么长时间就发现了,在张妈的心目中,祝家母女三人都是娇小姐,风不能吹雨不能淋,声音大一点就会吓着, 手上最好只端茶杯拿手包,一丁点重物都不该提。
张妈不但自己这么想,还“强迫”让周围的人都要这么想, 都要照办。
所以他在祝家母女没起来时可以开窗看一看,通通风,但祝家母女起来了就要赶紧关上, 免得吓着她们,要是吓着她们了,那肯定不是她们的错,是别人的错。
哪怕他觉得祝家母女三人胆子都够大,可这不妨碍张妈把她们当娇花软玉看待。
施无为推着杨二小姐远离阳台,看张妈在厨房,他小声告诉她:“还好,街上现在没有人被抓,我也没看到宪兵队。”
杨玉燕松了口气。
两天前,街上的宪兵队突然发了疯,满大街抓人。他们专抓看起来像学生的和年轻男人。
街上一下子就乱套了。
幸好当时祝家人全都在家,连张妈都没出去。祝家楼大门也是关着的,这才没出事。
因为当时借着这股乱相,冒出来许多打家劫舍的,趁乱就往人家里闯,抢东西抢钱,也有抢人杀-人的。
这些地痞流氓真是聪明死了,什么时候能发财,他们是真知道啊!
这种时候也不是好心的时候,当时施无为也在,他和马天保还有当时留在楼里的两个男人抬来柜子桌子,把大门堵死了,临街的窗户都从里面堵上了。
幸好他们当时堵住了,因为当天晚上就有一伙人来撬门了。跟明抢差不多,先疯狂砸门,威胁里面的人快开门,把钱和值钱的东西拿出来,他们只为求财,不伤人害命,要是里面的人不从,等他们进去就把人全杀-光!
一屋子人吓得瑟瑟发抖,施无为最厉害,临时绑出一副弓箭,他跟马天保都在学校学过射箭,爬到五楼从窗户里往外射,冲着人群抛射的前提下还真射中了,但弓的力量不够,那箭是靠高度扎进去的,重力加速度的作用。
那一伙人最终没能砸开门,只好走了。
苏纯钧没在家,等他早上打电话回来,听杨玉燕一说,吓出一身冷汗,马上跑回来,还带回来了两个宪兵让他们守门。
两个穿黄衣的宪队在祝家门口守了两天,吓退了方圆所有的宵小恶霸。
虽然宪兵只是白天来,晚上人家照样还回家去,就算这样也有用。
就是祝家的名声就变难听了。
但此时此刻,好名声也没有命要紧。
两天过去,街上哪怕是白天也是空无一人,电车已经不开了,往常爱骑自行车的人现在也不见了,只有穷苦的百姓还要讨生活,因为男人上街会被抓,现在街上行色匆匆,为家人采买物资的多是女人,三三两两,结伴而行,像草丛里的兔子,机敏而惊慌。
当然,现在晚上往窗户扔石头的人更多了,包着石头的报纸也跟着来了,上面大部分都是在骂政府残害进步青年,但也有一小部分号召大家不要冲突,不要上街,要好好的留在家里保重自己和家人的安全。
杨玉蝉每天晚上在房间里哭,早上起来两只眼睛又红又肿,不到两天就肿成了一条细缝,幸好家里有清火明目的药膏,张妈剪了给她贴在太阳穴。
施无为是代教授交待他留在祝家的,这两天突然紧张起来,他也就没有回学校。
他是一直想回去的,因为他不放心学校里的同学和老师们。
可他也不能扔下祝家不管。
苏纯钧在外面,现在没办法回来,但他能带回第一手消息。
他昨天回来就对他们说,市长没有答应日本人的要求。
“日本人想把他们的士兵派到街上来,市长这才答应宪兵队抓人。”他皱眉说,深深的叹了口气。
日本人咄咄逼人,市长手里除了之前扩了军的宪兵队之外,一支能打的军队都没有,全是乌合之众。
他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拖延,想看一看会不会有好一点的变化。
说白了就是听天由命。
不过现在这个时候,除了听天由命,也没有别的招了。
苏纯钧跟宪兵队一直有关系,他现在才能调动宪兵队来保护祝家。
而施无为和马天保就天天守着大门,两人轮班守门,还把另外两家的男人都叫上,避免他们暗中做坏事。
还有一家租户的男人在发生骚-动时正好在外面,到现在都没有音信,不知是死是活,是被抓了还是逃了,不管家里人了。
那一家的女人就天天抱着女儿和儿子哭,生生把自己哭病了。
祝家之前屯了粮食,倒是不怕几天没米吃。
可其他租户可没这个远见,就算当时他们想过在多存一点米粮,手里也不知有没有钱。
祝颜舒本来瞧他们可怜,想送他们一点米。
被张妈和杨玉燕劝住了。
谁也不知道这一次会乱上多久,张妈当时买的粮食可没有计算要带一幢楼的人吃,她当时连施无为都没算上,只准备了祝家一家和苏纯钧的份。
现在倒好,已经加上了施无为和马天保一家三口了,要是再施舍给别人,那买的粮就根本吃不了几天了。
于是祝颜舒去给那家病了的送了几块钱就罢了。
剩下的,各扫门前雪吧。
不一会儿,杨玉蝉和祝颜舒都起来了。一家人沉默的吃了一顿早饭后,张妈就赶施无为去睡觉。
她说:“我去给马天保送饭,你去睡吧。”
施无为说:“我顺手给他带下去,您就不用跑了。”
这个时候也不讲究个几菜几碗,张妈就是蒸馒头,就咸菜。施无为就提着馒头,端着一碗咸菜下去了,这是给马家三口一天的粮食。
他来到一楼,马天保守了一夜,人已经有些呆怔了,全靠精神撑着。
施无为把吃的给他,说:“我来守白天,你吃过就去睡吧。”
马天保点点头,把馒头掰开夹上咸菜,就着热茶,一口气吃了五个才停下来,长出一口气,对施无为说:“这两天不用出去工作,我好像还胖了点。”
他苦中作乐的掐着肚子上的一层皮说。
施无为笑了笑,说:“快了,快没事了。”
马天保叹气:“希望如此吧。”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汽车发动机的声音。有一辆汽车在楼前停下了。
马天保和施无为都马上站起来。
施无为说:“是苏纯钧吧!”
昨天苏纯钧就是这个时间回来的。
这时门敲响了,门外,苏纯钧说:“无为,是我。”
马天保和施无为就呼哧呼哧的把大门前顶着的柜子挪开,把门打开一半。
外面果然是苏纯钧,他身后是一辆黑色的美国汽车,两个宪兵就站在门外站岗。
还是宪兵送他回来的。
苏纯钧的神情变了,变得冰冷而僵硬,他的目光尖锐刺人,像冰做的刀,让人一见就发寒。
他看到施无为和马天保就挤出个笑,连这个笑容都有点僵硬了。
他走进来,马天保把门重新关上,施无为说:“你现在派头越来越大了。”
苏纯钧知道他是想开玩笑缓和气氛,他也配合的笑了笑,闻到了馒头味和咸菜香,他说:“啊,我要饿死了。”
施无为说:“快上去,张妈给你留了饭。”
苏纯钧上楼了。
施无为有心上去听一听他会说什么,可现在该他守门了,就没动,还是对马天保说:“你回去睡吧。”
马天保摇摇头,推他:“你上去听一听消息,我再守一会儿。我还等你回头告诉我呢。”
施无为一想也确实是如此,就没推辞,说了声“谢了”就赶紧也跑上去了。
他推开祝家的门,径直进屋,看到祝家母女三个和苏纯钧都在餐厅。
餐桌上的菜是重新上的。
苏纯钧面前是一大碗的菜馄饨。
现在没鲜菜,用的是咸菜,也是非常好吃的。
杨玉燕坐在苏纯钧身边,充满温情的目光看着他,“好吃吗?张妈昨天晚上就调了馅,今天早上包的。”
苏纯钧咽下去,笑着说:“好吃,我在那里什么都没吃,一晚上尽抽二手烟了。”
施无为惊讶的发现苏纯钧的表情不再僵硬了,他好像在回到祝家以后才想起来怎么像一个普通人那样笑。
杨玉燕:“这么辛苦啊?他们工作一晚上不吃夜宵啊?”
苏纯钧冷嘲热讽:“市长连燕窝汤都喝不下了,我们哪有心情吃饭啊,都去争当孝子贤孙了。”
他这个小虾米当然更不会有东西吃了。市长家的下人眼光高,看人下菜,不会记得给他留碗热饭的。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
☆、搬家
苏纯钧今天回来是想跟祝颜舒商量一下, 让他们暂时搬到大学去。
正好大家都在, 他就一起说了。
“我建议最好今天就搬过去,不要带太多东西, 只带衣服和吃的, 钱带一点, 路上遇到宪兵队就给钱买路。”他叹了口气。
张妈听到了,借机倒了杯热茶送过来, 紧张的问:“现在?马上就要走吗?不是说要搬去租界?”
施无为想了想,说:“搬到大学倒是有地方住, 只是那里也未必安全吧?”
祝颜舒也有一点迟疑:“大学……比家里还安全?”
她觉得宪兵队有可能会闯进大学去搜查,却未必会闯到祝家楼里来, 毕竟热血青年都在大学。
苏纯钧摇摇头,说:“宪兵队并不想闯到大学里去抓人, 因为大学里是有武-器的。”
祝颜舒、杨玉蝉和施无为都恍然大悟,“哦, 对啊!”
只有杨玉燕接受新知识有些受不了:“什么?大学里怎么会有武-器?什么武-器?”
这是怎么回事?她怎么没听说过?
现在的大学里会有武-器?
施无为说:“有的, 我们还有民兵队呢。”
祝颜舒说:“我记得,当时大学里只收男同学时, 还是军校,后来也收女同学时就不提这个事了。”
杨玉蝉说:“但学校里还是有军官班的, 我们还上过课,男生会学打-枪,女生学的是护理。”
杨玉燕目瞪口呆。
经过大家一番七嘴八舌的解释,她才知道原来现在的大学并不只是学知识的。大学里的男同学一直都抱着随时上战场为国家献身的准备, 政府在建大学时也考虑要进行现代化的军-队-建-设,而且不是普通的士兵,培养的目标一直都是可以指挥军队的军官。
代教授的课就是替军官们准备的,军官们要时刻准备着与外国军队战斗,所以深入了解外国的风貌是很重要的一门功课。
而像施无为这样的男同学,入学的第一天起就有着高强度的军事训练。不是普通军训的难度。他们要学各种拳法、刀法、枪法、剑法,除了冷兵器,还要学热武-器,枪啊炮啊什么的,据说还有一架飞机,美国的,会扔弹弹那种,就是施无为没见过,但他知道有这一门课程是给被挑选的男同学学习的。
他就被没挑中,据说是因为身高不行。
施无为很遗憾:“可能是我太低了。”
杨玉燕在心里说,不,是你太高了。
女同学就是护理,但不需要她们像医生一样学诊断,就是打针、喂药、换床单,给病人和医生服务。
杨玉蝉:“我们在课堂上会学一些病名和药名,有英语的也有德语的。”给医生打下手用。
杨玉燕受过震撼之后,就积极要求学习:“我也想学!”
施无为和杨玉蝉都很高兴她有这份学习态度。
杨玉蝉:“回头我把我的笔记借你。”
施无为也说:“我会帮你学的。”
所以,大学不是那么好闯的。而且大学生们也比较容易激动,宪兵队只是想抓人交差,并不愿意去啃硬骨头。
苏纯钧说:“所以,他们很可能会闯进普通百姓家里搜查抓人。”
祝家虽然看起来没钱,但那要分跟什么人比。比起外面居无定所的真正的百姓,祝家已经是有钱人了。
而且祝家就一屋子女人,真被宪兵队的人闯进来,那情况会不堪设想的。
苏纯钧说到这个地步,祝颜舒就不拒绝了,马上同意搬家。
施无为立刻说:“那我回学校找几个人来帮忙吧?你们先收拾东西,我很快就回来。”
苏纯钧点点头说:“你一来一回要一个多小时吧?时间差不多。记得骑辆三轮车来。”
他对祝颜舒说:“把家里的粮食都搬过去。”放在家里也会被偷干净的。
祝颜舒点点头,答应说:“好。”
说定之后,施无为就走了。
张妈惊慌失措,毫无主意的站在屋当中。祝颜舒见此就把她揽着,回她屋里去细细的劝她。
“你不用怕,咱们一家人在一起呢,什么时候也不会把你丢下的。你放心吧。”祝颜舒揽着张妈的肩,看她还是面无人色,只会惶惶的点头,故意说:“唉,我这会儿心慌的厉害,一会儿只怕走都走不动,到时张妈你扶着我走吧。”
张妈一听就松了口气:“好好!太太我扶着你走!”
屋外,杨玉蝉去收拾全家的行李,她要先列个清单。
杨玉燕就跟苏纯钧去收拾厨房了,两人把桌上的盘子和碗都搬到厨房,她撸起袖子要刷碗,苏纯钧抢着系上围裙:“我来刷就行,你把家里的盐糖装一下。”
他去刷碗,一边看杨二小姐收拾东西。
杨二小姐还真站在那里发起了一点点的愁,因为……这个时代还没有塑料袋和塑料盒这么方便的收纳用具啊。
平时家里买盐和糖都是用纸包包着,用绳子系着提回来,装进陶瓷罐里。
现在要带着糖盐一起走,这就麻烦了。
杨二小姐不会用纸包东西!
陶瓷的罐子肯定怕碰撞啊。
她想了片刻,回屋把她收集的一些铁皮盒给拿来了。
盒子里装的都是她的信纸、画片、头发绳、缎带一类的女孩子用品,现在全都倒出来弃到一旁,改装糖块和盐粒。
祝家的糖盐还挺复杂。
糖有四种,分别是沙糖、冰糖、黄糖和红糖。
杨二小姐望着这些分门别类的糖,开始佩服自家张妈做饭的技术了。更别提她一会儿还翻出来了一罐桂花糖浆。
盐就简单了,就两种,粗盐和细盐。
粗盐发灰发黄,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