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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里计算着要去哪些地方,英文的写一遍,中文的再写一遍,还想着要是能用毛笔再写一遍就更好了。

夜色渐深,路上的行人很快就变少了。

马天保一心一意写求职信,没有办法顾忌别的。

苏纯钧从公车上跳下来,快步走到祝家楼,然后就看到了马天保。

他以为是个乞丐,掏口袋想给他两毛钱让他到别处去,走近才看到是个年轻人,身上穿的一看就是当铺淘来的旧衣,跟着就认出了他。

他走到旁边,看马天保是借着路灯写字,就刻意避开光线,不挡他的视线。

看了一会儿,发现他是在写求职信。

等马天保写完这一句,他才说:“我那里有桌子,可以借你用。”

马天保一看是他,连忙站起来,“苏先生,您回来了。”

苏纯钧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说:“这求职信写得挺好的,你想去哪里求职。”

马天保以前在学校时想去的都是报馆或编辑部,从没想过要去公司求职。他现在饥不择食,又毫无头绪,所以打算沿街走过去,哪间公司都去敲门问一问缺不缺人。

苏纯钧不愿看他四处碰壁,道:“外国银行就算了,那里除了外国人就是印度人,他们不用中国人。除非你有留学背景,在他们的学校里读过书,是校友才好办些。”

马天保听了自然十分难过。

苏纯钧继续说:“不过,他们那里的收发室倒是很需要有人帮忙写信和信封,你要是愿意,可以去收些回来写,像是贺年片、生日卡,这些都可以。他们是要发给客户的,所需量极大,又需要会写英文的人。我看你的英文字写得很不错,可以一试。”他抽出马天保写的英文求职信,说:“拿这封信去,当面交给他们,如果你英文说的不错,也可以直接表演一下,这份工作拿到不难。三百件的话,可以赚一块钱。对了,要是你嘴甜,还可以吃他们那里的糖呢。”

苏纯钧笑眯眯的说。

这可都是他当年的经验呢。

马天保会读写英文,口语其实是没有太多把握的,因为他从来没有与外国人对过话,只是跟同学练习过。他此时下定决心,也壮起胆子,决定去试试看!

他跟着又指点马天保,要是钢笔字和毛笔字都会写的话,百货公司也是需要大量的信件的,都是送给客户的,都要亲笔去写,所以他们也愿意付钱请人写。

“那里是五百件一块钱,不过因为要写毛笔字,所以你最好再准备一封毛笔字的求职信,再附上两首诗,这就十拿九稳了。”

马天保从小长在金公馆,虽然金家没有掏钱专门送他去上私塾,但他要不是勤奋又聪明,也不会成为王公子与孙炤的小伙伴。所以,他是会作诗的。虽然不高明,但吟诵几首合乎时节的诗句是手到捻来。

苏纯钧拉着他进去时,看到他的脚还是一拐一拐的,皱眉道:“你最好还是把这腿治一治。你总不能靠抄信过一辈子吧?治好了腿脚,工作才更好找。”

马天保苦笑,他哪有时间?也没有钱。家里全部的钱都要先给马父和马母治病。

他感激道:“多谢苏先生教我。”

苏纯钧上楼时看到马家的新家就在一楼,还特意在门前跟马母打了声招呼才上去。

他回自己屋里换了衣服,又去敲祝家的门。

今日他回来的晚了些,以为祝家已经吃过晚饭了,不想门一开,张妈呼道:“万幸,可算回来了一个!我去给你盛饭,苏老师,你快去坐。”

苏纯钧笑道:“还有我的饭呢?这都八点多了,你们还没吃?”

杨玉燕笑盈盈过来拉他,两人站在餐厅门前说话:“我们早吃过了,只是今晚我妈没回来,你也没回来,只有我和姐姐吃,张妈就做多了。”

杨玉蝉在卧室里算账,要给祝颜舒看的,这几日家里的钱花得多,名目又零碎,她边记边写边算,都顾不上管妹妹与苏老师在“大庭广众”之下亲密说话了。

张妈今天特意包了馄饨,早就准备好了,人一进门就可以煮,一会儿就能吃上。

苏纯钧闻到香气,坐下高声说:“张妈,别担心!多少我都吃得下!”

张妈端着碗过来:“你可得了吧!我就费这一回事,还不是瞧这几天你们都没怎么吃好。这又不能久放,我只包了五十个,明天早上再吃一次就没了。”

苏纯钧有日子没吃这种自己家包的馄饨了,皮薄如蝉翼,在鲜汤中浮浮沉沉,每一个都能看到里面包着的青菜与粉色的虾肉。

他一口一个,烫得舌头都要起泡仍舍不得吐出来,好不容易咽下去,眼泪都要挂下来了。

“好吃,真好吃,天啊,我今日才算是过年了。”苏纯钧大加夸奖,夸得张妈心里别提多舒服了。

这时有人敲门,张妈连忙说:“锅里还有呢,你不够吃再去盛。”就匆匆过去开门。

敲门的正是马天保,张妈一见他就说:“我给你拿,你不要进来。”

门没关,马天保就站在门口,依稀听到屋里的说笑声,好像有苏先生?

他不敢进去,不敢探头,反而要装做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生怕惹人生气。

张妈提着一兜馒头,还拿了一罐子酱菜,拿给他说:“我自己蒸的枣馒头,还有这个也是我自己炒的,你拿回去吃吧。”

东西都是新做的,说是“剩饭剩菜”。这都是祝家照顾他的自尊心,在千方百计的照顾他。

马天保抱在怀里,深深的鞠了个躬,转身下楼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

☆、恩

马天保推着自行车, 马父用被子包着,被麻绳绑在了横梁上, 就这样一路艰难的才来到了这家“吉祥中药堂”。

这家药堂没挂匾, 就在屋檐下挂了一盏破灯笼, 上面写着吉祥二字。

他一路找过来, 还是问了街坊邻居才找对了门。

大门里头是院子,院子里排着好几张竹板床,上面晒满了药材。几条横七竖八的绳子穿过院子, 衣服、裤子和药材并排在一起享受阳光。

一个留着文字胡的中年男人把着一只茶壶, 正坐在躺椅上仰脸晒太阳, 听到动静才张开眼,看到马天保推着自行车,车上还绑着一个马父, 他也不必问, 站起来说:“马先生对吧?进来吧。”

马天保连忙把车靠在墙上, 把马父解下来, 背进去。

中年男人看他拖着脚在地上走,问:“棍棒伤?几个月了?”

马天保:“三个月了。”他说着把马父放在屋里的诊床上, 解开被子。

中年男人弯腰给马父看诊时说:“你这个腿现在还算有得治, 不过要静养,半年不能下床, 下床就要用拐。现在不治,一年后就基本治不回来了。”

马天保退后几步让出地方,说:“大夫, 我没事,您先给我爸看看吧,我妈在家,改天还要再麻烦您给我妈也看看。”

中年男人把马父翻过去,对着他的背又敲又扎,还让他把马父扶起来,让他自己走走开。一番诊视之后,中年男人把马天保叫出去,说:“我能给你爸止疼,让他再也不疼,能比现在好受点,当然,止疼以后他还是没办法站起来,手脚只能弹动,拉尿都有感觉,跟现在没什么区别。”

马天保急切的问:“那我爸还能站起来吗?”

中年男人摇了摇头。

马天保喉咙干涩,艰难的问:“那我爸还能……”

中年男人从他进来就看出来这不是一家有钱人,他叹道:“王公贵族也过不了生老病死这一关,你啊,看开点吧。能叫老爷子少受罪,就是你的孝心了。”

马天保进去后,没有告诉马父中年男人都说了什么。

中年男人笑呵呵的跟马父聊天,夸他儿子孝顺,马父骄傲的说马天保是大学生呢,中年男人立刻惊讶的说:“老哥,没想到啊!这要是在过去,那就是状元郎啊!老哥,你以后可要享福了!”

中年男人并没有做什么很复杂的事,只是给马父做了一回针炙,马父趴在床上,背上腰上扎了十几根银针。很快就结束了。

回去的路上,马父就惊喜的对马天保说:“这大夫真是神了!我都不怎么疼了!刚才出来时还疼呢,现在越来越不疼了!神医,真是神医啊!”

马天保笑着说:“爸,你看,还是该来!叫大夫看看,不是挺好的嘛。”

马父叹道:“唉,我是怕花钱。现在是托了祝女士的,这人情没法还啊。咱们家能帮人家什么啊。”

马天保:“我还,我来还。爸,你不用操心了,都是我来还。”

他把马父送回家,匆匆带上写好的求职信就出门了。

虽然苏先生好心告诉了他许多秘诀,但仍然很不顺利。一些银行根本不让他进,一看到他上门,门口的印度保安就来赶他走了。他操着不太熟悉的英文,举着自己的求职信说他是来求职的也没有用,那印度保安说的印度英语他听不懂,他怀疑印度保安也听不懂他说的。

百货公司也不顺利。他这回没有从大门直接走进去,而是找到了百货公司的后门,在那里等了许久才看到有人进出,他连忙上前表露来意,可那些人也都只是摇头拒绝。一个人说:“你来求职,也打扮的好一点,至少穿一件西装或长衫,换一双皮鞋,头发也弄得整齐一点。你这样……我就是真帮你把求职信递进去了,你也是得不到这份工作的啊。”

他还看了一眼他的脚:“你腿脚还不好,这一看就不行啊,人家做官都还讲究个端端正正的呢,你这一瘸一拐的,一点也不体面,到哪都不行的。”

马天保白白跑了一天,什么工作也没换回来,饥肠辘辘的回去了。

回到家里,马母高兴的说:“你爸回来就没疼过!”

马父看起来气色都好多了:“这样我就不用吃药了!”

马母今天挣扎着把这小小的家给收拾了一下,还坐在门口跟邻居搭话,认识了不少人。她是个普通的女人,在金公馆里过了一辈子,除了侍候人,别的什么也不会。可现在除了躺在床上的马父,没有人需要她侍候,她就没了用武之地。

她指着墙角放在凳子上的一个碗,说:“这是对面那家女人煮汤时给了我们一碗,你去喝吧,我和你爸都喝过了。”

马天保跑了一天,滴水未进,端起来一口喝光,喝完才尝出是面条汤,还有两根青菜,还有一丝鲜味。

墙上挂的布兜里还有昨晚张妈送给他们的枣馒头,都是大个的,里面混着切开的红枣。他们早上吃的就是这个。

他拿了一块出来,站着就吃完了。

马父和马母都看出来他的精神不太好,猜到今天出去找工作可能不顺利,就都不去问他,让他赶紧上床来躺一躺休息一下。

马天保躺上去,不一会儿就睡着了,扯起了呼噜声。

马母颤抖的手抚摸着马天保还有些稚气的脸庞,无声的落泪。

马母:“儿子太苦了。”

马父说不出话来,现在他不用对着儿子笑了,他也就笑不出来了。他的脸上只剩下对生命、对生活的漠然和无助。

马母抹了把眼泪,抓住马父的手,小声说:“你可别想傻事!要是你出了事,天保怎么撑得住?你在,家里就有主心骨。他还小呢,他撑不下去!”

马父点点头,握住她的:“我懂。”

马母说:“我明天就去找工作,我听她们说有个劝业所,正适合我这样的人去。我从小卖到金家,家乡父母都不知道,什么身份证明都拿不出来,他们就专给我这样的人介绍工作的。”

马父眼中含泪,手在发抖:“你、你……”他不放心!可他又不能说不让她去。

马母:“我就会侍候人,我也只能干这个,我都这把年纪了,也不怕他们把我骗去卖了。你就别担心了。明天,天保一出门,我就去劝业所。我问清在哪儿了。先不告诉他。”

马父:“你的身体能行吗?”

马母点点头:“我没大毛病,那药堂的大夫都说我这是吓的,一急一吓,心里就慌,人就倒下来了。喝了这么久的药,现在咱们家也安顿下来了,我也就好了。”

两人商定,等马天保睡醒以后,什么都没告诉他。

马天保今天还是去那个摊子买的晚饭,虽然有祝家送饭,但他们也不能只等着吃祝家的那一餐。

他买过晚饭以后,就又去路灯下写求职信了。

不过今天,他有桌子用了。

这一写,就又写到了深更半夜。街上的车都变少了,行人也看不到了。

苏老师回来时就又看到了马天保,两人交换了一个微笑之后,苏老师上楼,马天保继续在路灯下写字。

苏纯钧把他屋里的一张旧桌子借给马天保了,那是一张小圆桌,只能用来摆个花瓶、放个电话什么的,装饰意义大于实际意义。但苏老师当时浪漫之情发作,觉得那张小圆桌盛满了他对浪漫的生活的所有的期望,拥有那张小圆桌后,整个房间的气质都得到提升了,他的生活也将变得更加美好。

于是他用三寸不烂之舌去讨价还价,历时半年,最终用三块钱把那张小圆桌给买到手了。

如同有的爱情一样,得到之后就变得不再珍贵。苏纯钧未能免俗。他之前对小圆桌的爱情在得到它的那一刻起就消失了。

这等不实用之物,居然花了他快一个月的饭钱!

现在苏纯钧终于用一次善行把这三块钱给找回来了。送出之后,他方才能安慰自己那三块钱没白花,小圆桌也有了更合适的主人。

马天保确实觉得这张小桌子放在他家里很合适,因为它小,所以不占地方,摆在角落里刚刚好。

而且它刚好能放下他的信纸、墨水瓶与半条胳膊。

夜色渐浓,街上也渐渐变得寂静。

马天保听到了远处传来汽车的声音,然后这声音就在祝家楼前停下来了。

他抬头一看,竟然看到祝女士就在汽车里,车里的另一个男人下了车以后,立刻殷勤的绕过来给祝女士开车门,他把她扶下了车,两人慢慢走近。

“祝女士,当心。”那个男人扶着祝颜舒往楼里走。

祝颜舒笑道:“不要紧,不要紧。”

马天保马上站了起来,快步走过去,挡在那个男人前面,对祝颜舒说:“太太,您回来了。”

他的举止实在是十分的得体,仿佛就是祝家的下人。

这让那个男人都有半分迟疑,要不是他清楚祝家只有一个张妈,都要相信马天保是祝家下人,祝家还有余力多请几个人了。

不过在这之前,祝颜舒也认出了马天保,笑着说:“是你啊。”她把手递给马天保,转身对那个男人说:“谢谢你送我回来,今天太晚了,我就不请你进去喝茶了,下回再找你玩啊。”

那个男人度量片刻,退了一步,笑着说:“那好,祝女士,我这就走了,请保重。”

那个男人上了车,汽车开走了。

祝颜舒也不要马天保扶了,站直道:“你怎么在外面?”她看到路灯下的桌子就懂了,摇摇头:“晚上大门要关的,你在楼梯间、走廊里抄不就好了吗?明天不要在外面抄了,被宪兵队抓了,你家谁能去赎你?省小钱吃大亏,知道不知道?行了,回去吧。”

她推着马天保,让他把桌子搬回去,关上大门。

走廊里的灯有些暗了,祝颜舒说:“明天找张妈,燕燕有盏旧台灯可以给你用,你找她拿,从屋里接根线出来就行。今晚先不要抄了,回去睡觉吧,这都半夜了。”

马天保连忙说:“谢谢您。”

他目送着祝颜舒走上楼梯才回了自己家。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

☆、学习使人快乐,加倍学习更加快乐

张妈盘腿坐在床上, 一手抓着一串早就摸出包浆来的木珠子,闭目低声念叨着:“南无观音大慈大悲……太上老君……上帝大神……二郎真君……”

一边叨叨着各路神仙的大名, 一边担忧祝颜舒还没有回来。

终于大门响了!她立刻跳下床,披着棉袄趿拉着鞋推开门出去, 急步走到门前,看到祝颜舒正摇摇晃晃的坐在沙发上, □□着甩掉高跟鞋。

“哎哟, 我这脚……”祝颜舒盘腿坐上沙发,揉着脚丫子呼痛。

张妈小声道:“太太!怎么这么晚!”她再打开门往外看了看才重新关上, 上锁。披紧衣服抱怨:“这都几点了!”

祝颜舒脱下披肩, 没好气道:“还不是廖太太不肯下桌?她不下桌,我怎么好下桌?唉,陪她打牌真是累人啊。”

张妈拿来羊毛拖鞋帮她换上,再把披肩挂起来, 小声问她:“输了多少?”

祝颜舒打了个哈欠, 起身往卧室走,一边道:“没多少, 也就二三百吧。”

进了屋,她就往床上倒。

张妈拧开床头灯, 再把睡衣拿来放在床上,问她:“有汤, 我包了馄饨,你吃不吃?”

祝颜舒的双眼顿时亮了,人也精神了, 头也抬高了:“你包馄饨了?什么馅的?”

张妈:“是你爱吃的,青菜猪肉火腿虾。”

祝颜舒腾的坐起来,肚子顿时叫起来:“我今天在廖家什么也没吃!”

张妈:“廖家那小门小户能吃什么好东西?不是大鱼就是大肉,也不怕吃多了油堵了心。”她道,“你先把衣服换了,我这就去给你下。炉子还没熄呢!”

张妈轻手轻脚的进厨房开灯,拨开炉门,再捅两下,添水坐锅,不一会儿火就大了。她揭开湿的笼布,捡了四只馄饨,看水微微滚了就下进去,再取一只大碗,放入虾皮、紫菜,倒入一勺酱油、一勺醋,点了几滴香油。这时馄饨也滚起来了,先倒一勺滚汤冲开料,再盛入馄饨,最后切了一棵小香葱洒进去。

张妈用托盘端着碗,还筛了一杯桂花米酒一起送进去。

祝颜舒已经换好了睡裙,裹着毯子坐在床上,靠着床头写日记:某年月日,打麻将输235块钱。杏花楼买点心做伴手礼20块钱。黄包车一块钱。

张妈把托盘放在床头柜上,伸头看,道:“又记账呢?”

祝颜舒放下日记本和钢笔,“我这是写日记呢。”

张妈:“祝家的日记就是账本。”

祝颜舒小时候的日记更丰富些。祝老太太让她学写诗,祝老爷子还让她写读书笔记读后感。不过等她长大后,慢慢的日记本就沦为记账的了,每日花费多少钱都记在上头,乍一看全是出的没有进账。

祝颜舒坐在床上,弯腰低头吃馄饨,看到桂花酒,道:“怎么还有一杯酒啊?”

张妈:“这么晚了,你喝了好好睡一觉。”

祝颜舒吃完四个馄饨,连汤都喝干净了,最后拿着杯子小口喝甜酒,身心都安泰下来了。

张妈把碗送回去,再把洗漱的热水瓶提进来,道:“太太,洗漱一下就赶紧睡吧。天大的事都明天再说。”

祝颜舒叹气,过来洗脸漱口,洗漱之后再坐到梳妆台前涂面脂卷头发。

张妈来去几回收拾东西,祝颜舒从镜中看过去,叹道:“张妈,别干了。”

张妈直起腰:“这就干完了。”

祝颜舒放下梳子,过去握着张妈的手一同坐在床上,“没有您,我可怎么办啊。”她靠到张妈肩上,像靠着妈妈,一个姐姐。

张妈受宠若惊,又心酸,又心疼,又欣慰。她张着手,抱住祝颜舒轻轻拍拍她的背:“大小姐,你受委屈了。”

祝颜舒的眼圈顿时就发酸了。

她直起身,张妈也撒开手,主仆相视,都仿佛看尽了这几十年的时光,从少女到此时,时光一去不复返。

祝颜舒早就过了爱掉泪的年纪,人越年长,眼眶越深,轻易哭不出来,眼泪都干了。

她道:“不委屈。爸当年不也是要这样?他要请人去看戏,请人去吃饭,四处请人。他在家里每顿只喝那么一小盅黄酒,出去哪回不喝得走不动才回来?我不过陪人打牌而已,我还喜欢打牌呢。”

她钻进被窝,裹着毛毯,笑着说:“我在廖家最难过的是廖太太竟然吃素!哎哟,你是不知道,一桌子就一道菜,就是小葱拌豆腐!可是难为死我了,真是一口也吃不下。”

张妈笑着听,说:“明早上还给你做黄鱼面。太太,睡吧。”

张妈轻手轻脚的出去,关上了门。

她看到门缝下的灯很快就关了,她也回屋去睡觉了。

早上一大早起来,张妈就赶紧去楼下等那卖鱼的。她左等右等,终于等到卖鱼的骑着三轮车过来了,她端着盆迎过去就抱怨:“怎么又晚了!”

鱼贩赶紧下车,绕到后面,掀开草席给张妈抓鱼,一边说:“别提了!我今天早上太倒霉了!出门遇了两队宪兵!头一回我是空车,他们盘问几句,我掏了两块钱才脱了身。第二回我这一车的鱼,他们就拦住我不放了!我又掏了两块才能走。你说说我这一早上什么还没卖出去呢就亏了四块钱了!我这一车鱼卖完也没有四块啊,唉。”

张妈抓了四条小黄鱼,又捡了几只虾,这才满载而归。

她赶回去就赶紧杀了一条,取鱼肉煎,将鱼头鱼尾鱼骨煮汤,剩下的全盖在盆里养着。

家里就有早备好下馄饨的鸡汤,再添了黄鱼杂碎进去煮,汤更鲜浓了。

张妈光顾着给祝颜舒煮黄鱼面,没时间再去买包子了,索性今天早上所有人都吃馄饨!

杨玉燕会起床完全是因为外面的香味太勾-引人了,她爬起来直奔厨房,看到盘子里的煎黄鱼就想去偷吃,被张妈及时发现,一筷子敲在手上。

张妈:“你妈就这一口肉,你还抢!”

杨玉燕捂住被敲的手,不敢顶嘴,闻到汤的香味实在是忍不住:“我饿了。”

张妈推她回去,看了眼时间:“你今天起得怎么这么早?这才七点。行了,赶紧回去换衣服,我这就给你下馄饨吃。”

等杨玉蝉起床,苏纯钧上门,杨玉燕不但早就吃过了早饭,还有空抱着书练习俄文了呢。

她站在阳台上迎着晨光,一字一句的读着,读得杨玉蝉和祝颜舒心肌梗塞。

——就没一句是对的。

苏老师是适应最好的一个,慢条斯理的吃着自己面前的馄饨。

这有什么?杨二小姐以前读英语读日语时不会也是这么瞎读的,这说明她创造能力丰富。

终于杨玉燕把《海燕》给读完了,苏纯钧赶紧把她叫进来。

“春天的风还凉着,你别站在风口上再吹病了。”他把杨二小姐拉进来,看她手里的诗集是新的,就问:“这是代教授才给你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