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片大地正在经受苦难,它的人民正在被掠夺被折磨,苦难是那么的漫长,但最终黎明还是到来了。不过在那之前,他们要度过漆黑的长夜,在荆棘中步行。
如果她能知道更多就好了。
可上课从来不认真,课本都没有翻过几次的她根本就不记得此时都发生了什么。
其实她隐约也有一点点的庆幸。假如她记得一切,那她该如何去利用这些帮助身边的人,帮助这个国家呢?她不知道,她全无头绪!那些伟大的人物太遥远了,只知道名字的她能够做什么?她连亲生父母之间的矛盾都解决不了,那这整个国家的重担放在她的身上,她又怎么承担得起呢?
现在这样更好。她只是一个小人物,只尽力尽自己所能,帮助自己能帮助的人,脚踏实地才是她应该做的。
她靠在门上陷入沉思。张妈出来看到,喊她:“不要发呆了,快去提热水洗漱一下,早点上床吧。”
杨玉燕连忙收起那些雄心壮志,跑去提了热水壶进房间,她坐在椅子上洗脚时,张妈提着汤婆子进来替她烘被子。
看到张妈提着那么大的铜壶进来,再替她把被子铺开,把汤婆子塞进去,周围仔细掖好,杨玉燕突然觉得自己太不应该了,张妈的年纪已经大了,她继续干全家的家务,真的太辛苦了。
她连忙甩甩脚穿上拖鞋站起来说:“张妈,你不要管了,一会儿我把汤婆子拿出去。”
张妈没好气道:“你提得动?回头再砸了脚!行了,你就替我省些事吧。脚洗完了吧?自己去把水倒了吧。”
杨玉燕答应一声,欢快的跑去倒水,等回来又看到床头柜上放了一碗甜梨水。
“喝了记得去漱口再睡。”张妈说,“一会儿我关了灯,你就不要再跑去厨房放碗了,就放在屋里,早上再拿过去。”
张妈催杨玉燕上床,把汤婆子拿下来。被窝被烘得干干的暖暖的,一点湿气都没有,也不阴凉。杨玉燕的两只脚丫伸进被子里,舒服得直打哆嗦。
甜梨水还烫着,暂时没办法喝。
张妈继续在她的屋里转着,把一些零碎东西放回原位,袜子鞋子裤子衣服都叠好放整齐。
杨玉燕拥着被子,靠在床头,说:“张妈,现在家里的事越来越多,你这么辛苦,能撑得住吗……”
张妈回头说,“你们母女三个都不肯干活,我不干还有谁干?怎么,你还想跟你妈说给我加工钱啊?”
杨玉燕连忙说:“我以后也可以干家务啊!”
张妈大声啊呀,“啊哟!可算了吧!有你姐姐添乱还不够?你看看厨房地上的那个大南瓜!我还想不出拿它怎么办呢!”
杨玉燕嘻嘻笑起来。
张妈看她这小模样,心里也疼她,坐在床沿,拍着被子说:“我知道,你是心疼我。你妈之前也跟我提过要不要再请一个人回来帮我干活……”
杨玉燕马上问:“行吗?那我们请吗?”
张妈瞪她:“不行!外面的人不知根底,请回来害了你们一家三口怎么办!你知道外面的劝业所里都是什么人啊?都是那些家里有赌鬼、有大烟鬼,还有……”张妈压低声:“还有从良的女人!那种人请回来,你们一家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杨玉燕吓了一大跳:“劝业所里都是这些人吗?”
报纸上也报道过劝业所的事,做为一项极受人欢迎的德政,不但政府大加支持,就连杨玉燕也对劝业所的印象很好。因为劝业所是帮助穷苦人家的,而且它是会替女性介绍工作的。
张妈叹道:“不然呢?要不是家里出事,普通人家的女人怎么会去劝业所?只有衣食无着,又没有亲戚朋友可依靠,也没有一技之长的女人才只能去劝业所想想办法。就比如你,你要是想找工作,只需要将你女中的学生证拿出来,哪里的工作不能找?再比如我,要是你们家不请我了,我在菜市场放出风声去,立刻就会有人上门来请我!”
张妈自信的很。
杨玉燕赶紧应和:“我们家可离不了张妈您!您可不能走!”
这么一说,确实是这么回事。
张妈叹道:“但凡家里有一个男人管用,哪怕出去拉车,都不会让家里的女人饿肚子。那些家里有大烟鬼、赌鬼的人,你知道她到你们家以后会不会藏着祸心呢?我当年也是家里清清白白,爹妈都是老实的庄稼人,不怕我卷钱跑掉,才能出去做事,人家也才会放心请我。”
张妈自己也知道,年纪到了,自己的身体是大不如前了,她以前还担心过祝颜舒会等她老了以后将她扫地出门,但现在她早就不这么想了。别人再靠不住,她觉得杨玉燕是不会不管她的。
这母女三个全都是身娇肉贵的娇小姐,虽然读了许多书,能说许多大道理,可要放她们自己生活,那是万万不行的。
她也实在是放心不下她们。
有时她都觉得,祝颜舒就像是她娇滴滴的妹妹,杨玉蝉与杨玉燕这两个,就像是她的孩子。
张妈:“所以请人的事,就不必再提了。我能干的时候,我来干。等我干不动了,你们就只能自己干了。”
她拍拍杨玉燕的被子,“行了,你好好睡觉吧,别整天胡思乱想,明天还要去学校跟教授读书呢。”
杨玉燕拉住张妈,问:“对了,张妈,马天保……他们愿意搬过来吗?”
张妈:“说要想一想。不过我看,他们早晚要搬过来。”
杨玉燕:“那马天保的妈妈是得了什么病?”
张妈叹气:“说是头晕站不起来,一站起来就往地上栽。手脚都是好的,人也能说话会吃饭。现在在医馆那边住着,大夫每天给她针炙,不知道还能不能好起来。唉,这人一病啊,就活不久了。”
第二天,杨玉燕早上想跟杨玉蝉说话,但根本没有时间。一大早,所有人都忙忙碌碌的。
祝颜舒嫌这几天东跑西跑的太辛苦,早上起来吃了早饭就又回去躺着了。
张妈要收拾小库房,给马家腾地方,还要扯一根电线进去,再装个灯,忙得很。买菜的事只好再次托给杨玉蝉,这一次就交待的更清楚了,连该买什么菜,在哪个摊子前买,摊主姓什么叫什么,买多少钱的,都交待的一清二楚。
张妈把菜兜子递给杨玉蝉,说:“你先送燕燕去学校,然后直接去买菜,买完再回来。”
杨玉蝉哪有功夫跟杨玉燕说话谈天?推着这个拖拖拉拉的妹妹出了门,坐上黄包车直奔大学,到了地方放下她,还想跟代教授打声招呼的,无奈代教授正在忙,她只好把杨玉燕交给了施无为。
施无为郑重接管杨玉燕:“你放心,我一定会看好她的,不会让她乱跑出去。你中午来接她时,她一定是好好的。”
杨玉蝉又转头交待杨玉燕不要在学校里乱跑乱转,就在小楼里待着,上课下课都要跟同学在一起,她中午过来接她。
交待完她就风风火火的走了。
施无为对杨玉燕感叹:“你姐姐真是个雷厉风行的人物。她一会儿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办吗?”
杨玉燕:“她要去买菜,去晚了就没新鲜的菜了。”
施无为对菜十分有心得,因为他家就是种地的。他叹道:“城里的菜都太贵了。”他自己家吃菜去地里扒就行了,就是镇上的菜也比这城里的菜便宜得多,他刚到城里时,第一次知道青菜还能卖钱!拿几根葱换不就行了?
杨玉燕:“那你下回可以跟我姐姐说说怎么买菜,她这两次买回来的菜都不太好。”
施无为更加惊讶:“这有什么难的?”
杨玉燕叹气:“我也不会啊。”
施无为看了杨二小姐一眼,开始替苏纯钧担心了。显然他的未婚妻不通厨艺,是个正宗的大小姐,那以后苏同学家里的日子可就不太好过了,必定麻烦多多。
这么一想,好像还不错?
施无为顿时觉得以前被苏同学欺负的鸟气消了不少。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
☆、又一次课堂讨论
杨玉燕很担心会被代教授提问,因为她休息一天根本没有看书, 而且之前学的词和词组也都不太记得了。
不过她担心的事统统没有发生!
因为代教授今天给大家讲的是数学课。
跨度从中国古代的《九章算术》到阿基米德。没有课本。杨玉燕第一次具体的了解了阿基米德他是一个希腊人, 而且成就不止是在数学上, 还包括神学、天体、物理,以及人体解剖,还有政治。
她对阿基米德的认识在这一上午有了一个质的飞跃!她保证以后再有人跟她提起阿基米德, 她肯定不会只想起来“阿基米德原理”这一句话, 她还会在脑海中复习阿基米德这个人类的先驱者, 拥有超越时代的智慧, 以及超高的运气和政治素养, 从各种围剿和抓捕中成功逃脱了半辈子。毕竟在人人都以为世界是一个平面的时候,在人人都相信神明控制日升月落并住在天上的时候,你突然对所有人说皇帝和政府说的都不对,这就是在动摇国本啊!不抓你抓谁?
代教授这么说的时候,底下的学生都会心的笑起来。杨玉燕因为年纪小, 被特许坐在第一排靠墙的座位上, 就在代教授眼皮底下,走神是不可能走神的,代教授时不时的就要看她一眼, 说到好笑的地方时都会看着她笑,而他讲三十分钟至少能把大家逗笑十几次,这她怎么能走神呢?那不就听不到好笑的地方了吗?
不过代教授讲课是真的大胆,他时不时的就穿插几句报纸上或政府上的事,言辞十足辛辣, 引人发笑的同时又令人深省。
就比如过完年之后街上突然多出来的那些宪兵,代教授就说“大兵们过了年就要出来上班,实在是太辛苦了。幸亏大人们好心,放他们在家里过完年,还过了元宵呢”
众人就又要笑。谁都知道,大人们都更愿意去唱歌跳舞,没有人愿意做事。至于到底是上面体恤下情才过年后才办事,还是大人们都不乐意在过年时还要辛苦,误了他们收钱,这人人都清楚。
顺便,她还学了十几个希腊字母,它们就是数学符号和某些元素符号,这就意味着她记住这些希腊字母后就等于一口气学了三种!这对学渣来说真是好消息,她再看那些字母都觉得它们变得可爱多了呢。
下课时,杨玉燕只觉得意犹未尽,她还从来没觉得上课的时间过得这么快过。学生们不想下课,求代教授多讲一会儿,她也是这么想,跟大家一起拍桌子跺脚,耍赖皮不想下课。
这种事在以前简直是不敢想!
哪怕是苏老师上课,她都没有不想下课。
学生哪有喜欢上课的?
今天她这个正宗学渣算是体会到这千年难得一遇之奇事了。
代教授看了一眼表,说:“那就再讲五分钟。”他想了想说,“这样吧,你们每个人说出几本你们最喜欢读的书名吧,大家互通有无,都趁这个机会扩展一下自己的书单。不过先说好,可以向同学借书,但不能强借。什么书都可以。”他的目光在教室里一转,杨玉燕的心一提,果然他就看过来了。
他咧嘴一笑,走过来坐在她的桌子上,亲切的说:“燕燕,你平时看的书,随便给大家说几本。就说你印象最深刻的。什么书都行,咱们现在放松一下,不用太严肃。”
整个教室的目光都集中过来了。
杨玉燕瞬间紧张起来,可代教授就在她身边,无形中替她壮了胆,她也不想辜负代教授的希望,于是试探的看了他一眼。
真的什么书都行?
她可没看过什么正经书,全是。
代教授重读:“什么书都行。”
杨玉燕想了一下,她最后看的一本就是那本中西结合的罗密欧与茱丽叶了。于是她便说了这个。
整个故事是非常简单的,就是两个年轻的男女相爱,被家人拆散,相约自尽的故事。跟真正的罗密欧和茱丽叶相比,当然多了更多的趣味性。
比如罗密欧变成了罗公子,号闲柳居士。茱丽叶变成了朱丽叶,身边还有一个红娘呢。
凡是看过西厢记或读过《西厢》的学生都会心的笑起来。
当然,学生中也不是所有人都读过《罗密欧与茱丽叶》,看过《西厢》或读过《莺莺传》。
还有人看过戏,但没见过钢琴。
杨玉燕觉得好笑的地方,并不能引起所有人的共鸣。
就比如施无为,他没看过戏,更没看过《西厢》,他在家乡只听过大戏,那还是在同村有喜事和丧事的时候听的,他到城里来以后根本没去戏院子逛过,那都是公子少爷们去的地方,他进去连门票都付不起。他到大学以后才接触了西洋文学,他知道莎士比亚,但他没读过《罗密欧与茱丽叶》。他认识钢琴,但没听过太多钢琴演奏。
她说钢琴与二胡同台演奏令她发笑,整间教室里只有三四个人跟她一起笑起来。
如果不是代教授一直在旁边陪着她,她早就不敢继续说了。
一个女学生听完以后,问她:“你为什么会觉得这个故事可笑呢?或许它有许多不足的地方,但他们的感情难道不感人吗?”她手里还握着手帕,显然刚才听说故事中的恋人自尽后还哭了。
杨玉燕从刚才就一直忍不住看她,此时听她发问,也想问她:“我讲的有那么感人吗?你为什么会哭???”
她瞠大的双目显示她真的是真心发问,半丝假装都没有。
因为整间教室里,除去听不懂的,听的懂的只有她一个人哭了,剩下的女生中有的只是觉得听这种男女相爱、私会的故事有些尴尬,有几个脸红了,还低下了头。这个她还能理解,但她真的不觉得自己的讲述有那么强的感染力。
不过,还真多亏了这个认真听故事的女生,不然她都不知道自己能坚持讲下来。
教室里的同学又纷纷去看这个女同学,她身边的女同学也赶紧拍她的肩和手臂来安慰她。
代教授做了一个手势,温和的看着那个女同学:“我也好奇,为什么呢?”
那个女同学早已平息下来了,她回望关心她的女同学们,才回答杨玉燕:“因为他们为了坚持自己的感情,太艰难了,没有人理解他们。你也不能理解,对吗?”
杨玉燕点点头:“对。”
女同学摇摇头:“那我也不用多费口舌了。”
杨玉燕皱眉,她很讨厌被怼,现在她就觉得自己被怼到了,大概这是遗传自前世的嘴炮修养,她从前世带来的戾气令她到现在才能发泄出来。
她扬高声重重的说:“自尽是最蠢的事,只要活着,才有可能最终与爱人厮守在一起,而且我也不觉得爱情有这么重要,我的人生有很多想做的事,就因为跟一个男人的爱情不成功我就要去自尽?永远不可能。”
教室里有几个学生轻轻鼓起了掌。施无为也在鼓掌,他跟许多同学都是想做一番事业现在才会努力学习的,什么都不能让他们放弃努力。
爱情绝不是最重要的事。
现在的报纸上总是在鼓吹爱情自由,爱情神圣,封建社会压迫人的自由意志之类的东西。
代教授就说过这是因为报纸上的人不敢说真话,他们所说的“爱情”并不真的只是爱情,而是许多东西的代指。
并不是爱情自由,而是“自由”。封建社会也并不只是压迫了人追求爱情的自由,它压迫的东西太多了,这太多的东西都不能堂而皇之的拿出来讨论,所以只能借“爱情”之口来一抒胸意。
代教授看着那个女同学,然后又移开目光:“现在很多人借着这股东风,将仁人志士们口中的爱情狭义的理解为男女之情,大行方便,你们要具备分辨能力。”不过他说完以后就笑着说,“我只插这一句。你们继续,继续啊。”他对女同学说,“杨玉燕已经说出了她的看法,你也不要敝帚自珍,把你的看法跟大家分享一下。”
其他同学都看向女同学,施无为带着说:“讲一下嘛,课堂讨论没有关系。”
女同学思考了一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语言,说:“因为你们都不了解来自家族的压力有多强大。他们会不停的逼迫你们,让你们遵照他们的意志行事。而当你真的听了他们的话以后,日后每一步,都只能照着他们的话去做,你将永远都没有办法有自己的思想。”
她低垂下头,似乎已经不堪重负。
教室里变得沉默压抑起来。或许喊口号更简单一点,但没有人能体会另一个人的痛苦,所以他们没有人可以代替她发言。
而他们在这间窗明几净的教室里读书,每一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艰难痛苦。只是其他人藏得更深,没有被人察觉。
杨玉燕沉默了一会儿,仍坚定的说:“但自尽仍然是最蠢的决定!”
女同学愤怒的瞪着她:“你不是他们,你怎么知道他们正在经受什么样的苦难呢?你站在一旁这么说当然轻松!”
杨玉燕这时想到了金小姐,或许这个女同学也遇到了和金小姐一样的情况。
假如是金小姐,又该怎么办呢?是不是只有自尽这一条路可走呢?不自尽,又要如何破局呢?
杨玉燕:“如果是这个故事里的这对青年男女,他们的爱情受到了反对,他们必须各自嫁娶,不能再相见。”她顿了一下,高声说:“但他们的父母必会死在他们的前头!”
教室里鸦雀无声。
杨玉燕知道这番话有多么大逆不道,可能她的名声都要完蛋了。
但她害怕这个女同学真的会选择自尽。假如她也遇上了同样的事,假如她也钻起了牛角尖,假如她认为自尽轻松又浪漫……
她在心里安慰自己,反正报纸上说什么的都有,这本来就是个百无禁忌的时代,旧神破除,新神未立,群魔乱舞……她有一个杨虚鹤做亲爹,说什么都行,都算到他头上去。
“他们可以等,而他们绝对会等到那一天。等到压迫他们的人或物都不复存在以后,假如那时他们的爱情还在,那他们就可以在一起。”
这番话带来的冲击足够大,何况又是杨玉燕这个比他们更小,看起来是个大家闺秀的小姑娘说的呢。
所有人都在思考,一时没有人说话。
那个女同学显然想不到还有这个“比谁活得久”的选项。毕竟爱情一定要发生在豆蔻年华,假如不能与爱人结合,那爱情就理所当然的破灭了,假如还要被迫与他人结合,那爱情更加碎的一干二净。
她摇头,结结巴巴的说:“那、那怎么行!那样的话……!”
“就不是爱情了?”杨玉燕反问她,“除非你们到时都变心了,不然当然可以在一起。还是必须要在十几二十岁的年纪,要在你们都青春貌美的时候,还要都是纯洁之身,爱情才能圆满呢?你追求的到底是纯洁的爱情,还是你爱的那个人呢?当你年老色衰,他满脸皱纹,你们就不能相爱了吗?”
女同学哑口无言,显然,她受到了很大的刺激。
杨玉燕也没有趁胜追击,这毕竟只是一场“课堂讨论”而已。
代教授看了一眼手表,适时的宣布:“下课了。”他拍拍杨玉燕的肩,说:“走,我给你找两本书看!”他左右一望,示意她不要声张:“我们不告诉别人,我悄悄给你。”
在大学里,书可是最宝贵的了。杨玉燕瞬间领会,像孙猴子一样,装作若无其事的跟上了代教授。
所有的同学都纷纷出去了,那个女同学落在了最后,她心不在焉的收拾东西,一抬头就已经看不到杨玉燕了。
施无为走过去叫她:“你是不是想找杨玉燕同学?”
女同学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管你什么事?”
施无为:“她虽然年纪小,但说的有道理。你还不服气?还是服气了,想找她再讨论讨论?”
女同学把书包一甩,一句话不答,径直从教室里出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
☆、房租问题
杨玉蝉在菜市场辛辛苦苦的买好了菜, 提着沉重的菜兜子来到街边, 却四面都望不到一个拉黄包车的, 她等了许久, 手指都勒酸了。
眼看太阳已经高挂, 她还要先把菜放回家, 再去学校接杨玉燕, 实在不能再等下去, 只能提着沉重的菜走回去。
她气喘吁吁, 两条胳膊都酸得抬不起来,手指都被勒得失去感觉,这才终于回到了家。刚刚走进大门就看到两三个租户抱臂站在门厅那里, 全都勾着头往一个方向看。
看到她回来, 租户们纷纷来找她问:“大小姐,这个小房间也租出去了?一个月多少钱啊?”
“哎哟, 不是说不租的吗?早知道我们一家就租这一间了哟!”
“这一间应该不到十块吧?那就好便宜了!”
杨玉蝉不敢多说一个字,嘴里说着“让让、让让”挤进去,跟着就看到马天保打扮得像个工人, 挥汗如雨的在干活。张妈站在一楼小仓库的门旁边,指挥着他:“你不要用那么多的水呀, 把拖把拧一拧,不然这地到明天也干不了的!”
张妈看到她,唬了一跳,赶紧使眼色让她上楼去,还挡住马天保的视线不让他看到。
杨玉蝉心有迟疑, 脚下慢了一步,就被张妈连推带搡的推上楼,一路推到了家。
进了屋,张妈关上门,才去接她手里的菜,接过来就赶紧打开看:“大姐,怎么现在才回来?你买了什么?”
幸好菜没买错,也买得还算干净新鲜,张妈松了口气,将菜提到厨房,出来说:“大姐,你赶紧去接燕燕吧,这些我来收拾。”她交待道,“对了,你一会儿下去千万别跟你同学说话!我也交待过他了,不许他跟你说话!”
杨玉蝉道:“张妈,我们是同学,打声招呼也没什么,不用这么……”
张妈叫道:“大姐!他是一分房钱也没掏的!你没见今天多少人围在那里?你妈做好事,白把房子给他们家住,要是让人知道了,人人都上门来要白住房子怎么办?世上的可怜人多得很,不止马家一家可怜!”
杨玉蝉:“哪会上来说要白住房子?”
张妈翻白眼:“不白住,要是逼你妈减房租钱呢?现在外面人人都在涨租子,你妈十年不涨一分租,已经够菩萨心肠了!可惜,人都是不会感激,只想占她便宜的。要是让人知道马家不花一分钱白住了那一间房子,你瞧瞧会有多少人在背后说闲话?”
杨玉蝉被张妈教训了一通,不得不承认张妈想得通透,是她想得简单了。
“我知道错了,我会小心不说出去的。”杨玉蝉说。
张妈可不相信她,再三叮嘱:“我都跟马天保说好了,跟他讲祝家的房子白给他住是看在你们是同学,他们一家也可怜的份上,可祝家楼里租房子的人多,你们母女靠这个吃饭的,让他们一家千万不能把这事说出去,不然惹恼了租户们就是断你们家的财路!那就是恩将仇报了,到那时,他们家也别想白住房子了!”
张妈把事情说得这么严重,马天保当然不敢犯一丁点错。他答应张妈,住进来以后,一定不会向人露透他与杨玉蝉是同学,两人还曾经谈过恋爱。幸好他上一回登门是在晚上,没有被人看见过,还能瞒得过去。他父母也都不会说的。
只是光马家答应不说出去还不够,杨玉蝉和杨玉燕这两个人也要好好交待才行。张妈觉得杨玉燕还好,杨玉蝉最容易说漏嘴。
她抓住杨玉蝉三番两次的交待完,说得杨玉蝉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借着要去接杨玉燕回来吃午饭,张妈才放过她。
张妈看了一眼钟表,慌道:“哟,我要赶紧做饭了!都这个时间了!你也快去吧。”
杨玉蝉拿上钱包,想起回来的路上没有黄包车,担心道:“菜场那边都叫不到黄包车,不知道是怎么了。”
张妈:“咱们家这边有车,你出去喊一辆就行。管他怎么了,等晚上苏老师回来问他就知道了。”
杨玉蝉下了楼,到一楼时看到围着的人更多了,她脚步渐慢,缓缓走过去,看到了人群中的马天保,他闷头干活,谁搭话都不搭腔。
他的头发里全是灰,像是多日未洗过。他身上穿一件发黄发灰的旧衬衣,像是校服中的那一件,但已经脏的不像样子了。下面是一条破了洞的裤子,全是灰土,裤脚挽着,鞋是布鞋,不是他以前穿的皮鞋,不知是不是不合鞋,鞋头破破烂烂,后面趿拉着。
他看到她,浑身一僵,马上就避开了视线,低头不看她。
楼梯口处的人都让开路。
围着他的全都是租户家中的妇女,正是做中午饭的时候,个个都围过来看热闹。
小仓库跟走廊差不多宽,没有窗,以前也没有灯,现在一盏昏黄如萤火的灯挂在里面。
小仓库还没有腾空,里面还摆着好几个大箱子,这些箱子张妈挪不动,都叫马天保搬到楼上去,马天保正在挪一个楠木大箱子,弯腰干活不说话,像个哑巴。
大概因为他看了杨玉蝉一眼,一个妇人就指着杨玉蝉笑着说:“这是我们大小姐,还有个二小姐,认认,可别以后看到不认识再冒犯了。”
杨玉蝉的脸僵得很,嘴巴也是僵的,手脚也是僵的,什么也没说,只是加快脚步从人群中通过。
她走过时,马天保声如蚊喃的唤了她一声“大小姐”。
杨玉蝉的心像一块石头,沉沉的落了下去,砸在地上,发出闷响。她耳鸣如鼓,走到街上才听到尘世的声音,车水马龙的人潮声,汽车的汽笛声,还有一辆黄包车看到她站在那里就过来兜揽生意:“小姐,坐车吗?”
杨玉蝉昏昏又匆匆的赶紧上了车:“去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