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夫子已经答应,等儿过了明年解试,夫子就推荐儿去江城州学。”
慕清装出很欣喜的样子:“哦?真的?”
甄博文唇角扬了扬,接着轻微叹了口气。
慕清问:“我儿为何叹气?”
甄博文轻笑了下,“儿叹一同窗,本以他的学识,去州学的推荐名额应有他,可惜他家风不正,卖姐求荣,人品低劣,在县学风评不好,夫子便将他的推荐名额给了另一同窗。”
慕清马上微妙地问:“什么卖姐求荣?”
甄博文道:“他好好一个读书人,为了钱财,居然将姐妹买给一老员外做妾,可见此人见利忘义有才无德。”他轻笑了一下,“不说他了,这样一个自私自利薄情寡义的小人,不足为道。”
慕清唇角抽了抽,敢情他和她唠嗑了半天,重点在这呢。
甄博文应该是早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事,却装作不知道闭口不谈,说的全是关心甄慕氏及甄慕氏感兴趣的话题。
他知道自己母亲甄慕氏的脾气,知道要直接说不要将甄香草卖掉,甄慕氏不仅不会同意还会哭闹他们不孝,更会把怒气发在甄香草身上,便用这样隐晦的方式来引导告诫甄慕氏,不能将甄香草卖给人做妾。
若说甄慕氏最疼的是幺子甄四郎,最骄傲的就是长子甄博文,一心期望长子能和她父亲慕秀才那样,考个秀才,甚至进士,为官做宰。
卖女为妾影响长子仕途的事,甄慕氏自然不肯做。
慕清心底暗笑,好个狡猾的甄博文,真是有颗七窍玲珑的心肝,行事如春风化雨,不动声色啊。
第52章
慕清不是甄慕氏,她压根就没想卖甄香草,甚至因为甄慕氏极度重男轻女不把女儿当人的作态,慕清占了这个身体还就不想走了。
虽然她也不知道原主甄慕氏到底哪里去了,是否还在身体里面,而自己……
“宿主,原身头撞在石头上,生命体征已经消失,她已经不在这身体里面。”系统99闪了闪:“用你们的话说,她已经去转世投胎啦。”
慕清并不关心身体原主,只是不知道席瑞安现在在哪里,长什么模样,叫什么名字,这个世界交通、信息等都如此不便,她该如何找到他……
“席瑞安肯定不会离你太远哒,我的能量有限,只能将他放在你的附近哦~”
“他现在在哪儿?什么身份?”
系统滴滴地闪烁了一下,遗憾地说:“宿主,我只知道他离的不远,这个时代没有网络,我只搜集到一点信息,其它的都要宿主来搜集呢。”
慕清叹气:“要你何用。”
想到自己是因为它才治好了席瑞安身上的伤疤,让年轻时候的席瑞安破了自己的心理障碍,不然她和他不一定会有后来幸福的人生,只凭这一点,她都感激它。
阿瑾和阿瑜她倒是不担心,她去世前,两个孩子都五六十岁了,都各自成家有了儿女。
是的,她和席瑞安后来还生了个孩子,席怀瑜,取自握瑾怀瑜。
甄香草很快熬好了药,用以麻布垫着端起来,见慕清醒来,垂着头讷讷地喊了声:“阿娘,药好了。”声音轻的跟蚊子哼一样。
甄博文接过她手中的药碗,慕清分明看到她手拇指与食指中指头烫起了泡,哼都没哼一声,察觉慕清的目光,反而惶恐地把手往身后藏,像是生怕慕清看见。
当然不是怕慕清担心,而是把原主甄慕氏骂她没用,搞不好还会给她两巴掌。
想到原主甄慕氏的所作所为,慕清也真是醉了,也难怪这小丫头这么怕她,见她跟老鼠见了猫似的。
甄博文让甄香草先出去,慕清叫住她:“等等。”
甄香草身体一颤,就听慕清冷冷地问:“吃过东西了没?”
甄香草怕的发抖,以为阿娘还是不让她吃饭,要将她卖掉,内心止不住地涌起一股绝望和苦涩。
慕清看她那面色煞白,瘦的恍如芦柴棒,仿佛风一刮就走的小样儿,忍不住把声音放柔了些,学着甄慕氏的刻薄语气:“没吃过的话赶紧去吃,真当自己是铁打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损毁’不懂吗?生病了哪来的钱给你医治?”
怕长期处在甄慕氏淫~威之下的甄香草听不懂她的意思,补充了一句:“吃完就去睡会儿吧。”
甄香草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眼泪簌簌落下,但她连忙将头埋下,若是让阿娘看见,定会骂她晦气。
见她到门口,慕清忍不住补充了一句:“蒸两个鸡蛋。”
甄香草以为是给大哥和小弟蒸,点了点头,就听慕清道:“你吃。”
甄香草以为自己耳朵发虚听错了,瞪大了眼睛看着慕清。
慕清怒道:“还愣着做什么?给你蒸两个,别忘了给你大哥和小弟……”顿了顿,笑道“你大哥拿到州学推荐名额,他难得回来,就每个人蒸一个蛋。”
原主甄慕氏很宠爱甄四郎,慕清本人虽然很烦这样的熊孩子,但她不可能马上改变,不然肯定惹人怀疑,毕竟是性格、教育、观念、生长环境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甄香草两天没吃饭,只刚刚出去的时候喝了点热水,整个人轻飘飘的仿佛随时都能倒下去。
甄博文没有看她,而是目光关怀喂慕清喝药。
那药苦的不能入口,这甄博文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居然用汤勺一口一口的喂。
慕清受不了地说:“放那吧,一会儿凉了我自己喝,你赶了一天路,去歇会儿。”
甄博文没有勉强,将药碗放在床头柜上,将麻布的薄被单给她盖上:“阿娘,那您好好休息,我去看看有什么吃的给您端点过来。”
见慕清不耐烦地挥手,甄博文这才打开房门出去,径直走到厨房。
厨房里甄香草正在洗秫米,估计是给甄慕氏熬粥。
甄博文见到立刻走过去扶了一把甄香草,“阿娘睡下了,你去休息一会儿,我包袱里带了蒸饼,你先去吃一点。”
甄香草眼眶酸涩,默默点头,声音轻道:“大哥,要不……你跟阿娘说,把我卖了吧。”
甄博文道:“有大哥在,不用担心。”
想到长姐出嫁之后,家里大大小小的事都是这二妹在操持,甄博文心里也是一阵愧疚和怜惜,“此事有我,快去歇着吧。”
若是平时,甄香草不会让长兄做这些事,但此时她实在熬不住了,头一阵一阵晕眩,随时都能倒下,便也没在勉强,却不敢去房间休息,怕甄四郎看见又要向阿娘告状,便只敢靠在厨房的草堆上坐下。
甄博文拿了蒸饼过来,又倒了杯水,甄香草连吞带咽地吃了半个蒸饼,后面却怎么也不敢再吃了,“这些给二哥、三郎四郎吧。”
这时代的主要肉食是羊,鸡鸭禽类在这里是不算肉的。甄家便养了十几只羊,前些日子还有两只母羊下了崽,每日由十岁的甄三郎赶着出去放羊,晌午吃了晌食出去,傍晚吃夕食的时候回来。
这里人是一天吃两餐的。
甄香草说完就止不住身体的倦意歪在草堆上睡了过去。
慕清刚接收了这身子,困倦的很,等他们都出去后,很快便睡着,睡梦中又是各种甄慕氏的记忆,像旁观者看电影一样,问题是这个电影一点不好看,看的她十分暴躁,直到傍晚的时候,才被甄博文叫醒,喝了点秫米粥和蛋羹,又睡了过去。
一觉睡到次日晌午,被尿憋醒。
房间内就有马桶,可能是‘入WC之久,久而不闻其臭’,慕清一直待在屋子里,鼻尖充盈着马桶内陈尿的骚味,她居然也没察觉尿的骚臭味,此时在角落的尿痛里放了水,水声哗哗,积攒了不知多久的陈尿味一下子刺入慕清的鼻腔中,几欲作呕,无法忍受。
她觉得身上精神恢复了些,就走出门去。
这身体仿佛就是自己身体,没有半点不适,就是和自己原来身体相比,这身体仿佛沉重些,有种浑身筋脉堵塞不灵活的感觉,这让她恨不得立即就将从小练习的养生气功练起来,排出体内浊气,活筋通络。
走到门口正好见到端着秫米粥进来的甄二郎,见她起来,甄二郎木讷的脸上露出欣喜的神色:“阿娘,您起来了。”
慕清望着他手中的粥咽了咽口水。
甄二郎这粥原本就是端给慕清的,见慕清出来,便将粥放在桌上,“阿娘,您饿了吧,喝粥。”
他挠了挠后脑勺,昨晚阿娘还给他煮了蛋羹呢。
从小到大他就没有过这种待遇,蛋羹都是留着给大哥和四郎吃的。
慕清问:“你吃了没?”
甄二郎呵呵傻笑:“没,阿娘,您先吃。”
慕清感叹原主好命,虽说甄慕氏这人极度重男轻女,为人刻薄,她丈夫甄大山却是个老实的汉子,几个孩子品行都随了甄大山,极为孝顺。有这样的好儿女,甄慕氏不好好惜福,反而将几个孩子当奴仆般对待。
后妈都不至于这样。
慕清道:“去吃饭,吃完去给我将马子倒了。”
马子,就是这年代对马桶的称呼。
甄二郎道:“阿娘,儿现在就去倒。”
慕清呵斥一声:“先吃饭!”
“哎。”甄二郎愣着应了一声,又用力点头应道:“哎!”
慕清循着甄慕氏的记忆去厨房用柳条刷了牙,又打水洗了脸。
脸巾是共用的,慕清在现代时就不用毛巾洗脸,怕上面有细菌螨虫,只用手拍脸。
此时正值九月末,天气依然炎热,甄大郎他们见她不用毛巾擦水也不奇怪,只当她肚子饿了,急着吃晌食。
慕清不习惯自己一个人吃独食,便招呼他们道:“都先吃饭,有什么事吃完了再做。”
见甄香草窝在厨房不动,知道她一贯是全家人吃完了才捞点剩菜剩饭吃,有时候连剩菜剩饭都没有。
草堆里还窝着个两三岁大的小娃娃,瘦的跟大头火柴似的,便是甄慕氏最小的女儿甄香,今年三岁。
甄香出生没多久甄大山便生病去了,甄慕氏便认为甄香不详,克死了甄大山,对她极度厌恶,好几次都要溺死了她。
那时长女甄香君还未出嫁,若不是她护着下面两个妹妹,怕是甄香就要被狠心的甄慕氏弄死了。
即使如此,三岁的甄香在这个家里也是草芥般的存在,尤其甄四郎,从小受甄慕氏影响,对甄香草姐妹俩非打即骂颐指气使。
慕清望着那瞪大了两个黑眼珠子像个木偶娃娃一样的小甄香,简直想一巴掌把原本的甄慕氏扇飞。
怎么会有这么狠心的娘!
她瞄了真相一眼,对甄香草道:“一会儿,给你三妹蒸个蛋。”
第53章
甄香草昨晚上在慕清说给家里‘每个人’都蒸个蛋的时候就已经给甄香蒸了个蛋,但她不敢和阿娘说,怕她知道会打她和三妹,没想到阿娘会主动说给三妹蒸蛋,那是只有大哥和四郎才有的待遇。
她眼圈一红,低低应声:“哎。”
甄四郎立刻哭闹地冲到甄香草面前,挥着拳头对着甄香草一顿乱捶:“不许你蒸蛋给那赔钱货吃,蛋羹都是我和大哥的,你们都不许吃,不许吃!”
慕清都惊呆了,卧槽,这是什么熊孩子?
她连忙大喝一声:“还不快把四郎拉开!”
甄二郎伸手去拉甄四郎,甄三郎则磨磨蹭蹭的走过来象征地伸了伸手,根本没有碰到甄四郎,只在一旁看着。
甄大郎怒斥一声:“够了!没听见阿娘的话吗?”
甄四郎立刻委屈地在甄二郎身上一阵乱踢,他已经六岁,被甄慕氏一贯宠的厉害,狠踢之下的力气也不小,甄二郎没抓住他,一下被他挣脱,他走到甄香草旁边,又是给了她一拳,扑到慕清怀里大哭:“就不给赔钱货吃,阿娘,你为什么要把儿的鸡蛋给她们两个赔钱货吃?”
慕清刚醒来,额上青筋突突突一抽一抽的疼,看到小孩哭就烦,尤其对这种自私自利的熊孩子,半点耐心都没有。
她忍着一巴掌将甄四郎掀出去的冲动,怒道:“什么是你的鸡蛋?你是买鸡了还是喂鸡了还是养鸡了?这鸡蛋怎么就成了你的?那我和你大哥二哥三哥就不能吃了?”
甄四郎道:“阿娘和大哥可以吃。”
慕清怒道:“这个家到底是听你的还是听我的?”
甄四郎不敢相信阿娘竟会斥他,心下也有些怕了,撇撇嘴,“听阿娘的。”
“那我说给你三妹蒸个蛋你闹什么?你二姐前面才跪了两天,打坏了哪来钱给她看大夫抓药?你还想不想吃饧(xíng,古代糖稀的称呼)了?”
原来阿娘骂他是怕他把二姐打坏了要花钱看大夫呀,他立即笑着仰头看慕清:“阿娘,把二姐卖了给儿买饧!”
慕清有种手痒的感觉,想扒了这熊孩子的裤子就狠狠抽几下。
但她不敢在甄博文面前打,不是怕甄博文不同意,而是怕甄博文发现端倪。
等甄博文走了再收拾你!
甄博文昨天虽然旁敲侧击的和慕清说了不能将小妹卖给人做妾的事,但事情没落实好,他始终不放心,怕阿娘犯浑,所以今天并没有回县学。
他知道阿娘护四郎跟护眼珠子似的,望着甄香草,和慕清说:“阿娘这次晕倒,还需多休息一段时间,家里有二妹照顾阿娘,儿才能放心在县学读书,不然,就是读书都难以心安。”他望着慕清,突然跪在地上,清亮的眼睛里满满都是惭愧,“阿娘,是儿不孝。”
仿佛慕清要把甄香草卖了,他就要因为不放心慕清身体,要从县学里退学回来似的。
慕清不禁感慨,这个便宜儿子,演技派啊!
她忍着笑,作不耐烦状:“行了,你在县学好好读书,争取明年过了解试,你二妹的事,我心里有数。”
甄博文唇角这才欢快地扬起,给慕清磕了个头:“儿定会努力读书,争取早日给阿娘挣个诰命回来。”
慕清拍着他的手眉开眼笑道:“好好好,我就等着我儿给为娘挣诰命。”
我们都是演技派! :)
吃完晌食,甄四郎就不知道跑到哪里玩了,甄香草趁他不在才给甄香蒸了蛋羹,躲在厨房的灶台里面快速喂甄香吃了。
甄香把碗底都舔干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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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值大豆收货的季节,甄二郎吃完饭就去了田地里收大豆,甄三郎也赶着羊群去放羊。
甄三郎六岁就开始放羊,从几只到现在的十几只,羊毛全都没有修剪过,长长地垂下来,看着很是肥壮。
慕清心里便琢磨着把羊毛剪下来,纺成线,做羊毛被也好,织羊毛衫也好。
昨天她已从记忆中得知,这时代是没有棉花的,冬季保暖用的也是木棉和芦花,连炕都没有。
现在已经是九月末,秋天一过,马上就是冬季,慕清两辈子都没受过什么苦,享受惯了,待习惯了空调和暖气房,出门羽绒服羊毛大衣,怕自己不抗冻。
这些想法她只是一闪而过,刚来这里,还得适应几天,免得让甄慕氏这几个孩子看出破绽来,尤其是甄博文,这少年看着温温润润,没什么脾气的样子,她却半点不敢小觑。
不敢在他面前多待,让甄博文赶紧去读书,自己便捂着头回了房间睡觉。
才刚睡着没一会儿,出去玩的甄四郎就小脸红扑扑的跑了回来,房门拍的咚咚响:“阿娘,阿娘!刘大娘来了!”
被吵醒的慕清只觉得额头青筋直跳,起床气重的压都压不下去,房门一拉,黑着脸问:“哪个刘大娘?”
甄四郎就如同一个炮弹一般冲了过来,一把抱住她的大腿,仰起头双眼发亮地说:“就是那个媒婆刘大娘啊,阿娘!你说要把二姐卖了的,卖了二姐给儿买饧!”
正在院子里洗衣服的甄香草听到甄四郎的话脸色煞白。
慕清被甄四郎推得向后一踉跄,手连忙扶住门框才站稳身体,听到甄四郎的话直接就把他从自己腿上扯开:“卖什么卖?那是你姐!为了吃饧居然想卖你二姐,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她对甄四郎真是一点耐心都没有。
甄四郎愣了一下,奇怪地问:“阿娘,不是你说把二姐卖掉给儿买饧吗?你说大哥明年要下场考解试,要路费。”
慕清皱着眉头:“把你二姐卖了家里活谁做?你做?”
甄四郎立刻道:“二哥做,阿娘,二哥做!还有三哥!”想了想,他居然咚咚咚跑到厨房,从厨房里将小甄香拽了出来:“阿娘,还有三妹,把三妹也卖了!”
那种理所当然的态度和语气,看的慕清一阵寒心。
这些都是他亲姐亲妹,这孩子却能理直气壮的说出把亲姐妹卖了,只为给他买饧。
饧,就是麦芽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