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荆沉玉,你烦死了!”
昭昭忍无可忍,笑着推了他一下,飞身而起,直接离开了江家主宅。
这里恰好靠近天枢阁客院,江善音已走,慕紫堇的尸体还要送到阁中,曲春昼也正打算离开。
昭昭最后带着笑意的埋怨恰好从他头顶飘过,他恍惚抬眸,隔着幂篱看见昭昭一袭雪杏色裙衫,清艳明丽的脸上挂着笑,似是无奈般抱怨着身后的人。
那人跟着她飞身离开,身姿颀长,御风而行时,流光溢彩的道袍与长至腰下的墨发交叠纠缠,那轻纱长袍与道冠上坠下的薄纱莲华发带更让他显得飘逸俊美,恍若神祗。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昭昭口口声声埋怨的人。
剑君荆沉玉。
曲春昼见荆沉玉的次数不多,后者见别人的次数也没多少,可能也只有九华剑宗的弟子还有些机会见到他。
在所有人的心目中,剑君荆沉玉是尊好像没有感情的神像,千余年来都没什么能挑动他的情绪。他如真神般公正决断,仿若只要他在,修真界便天下太平,福泽万年。
没有人敢对他态度轻慢,更别说是直呼其名。
但昭昭可以。
她不但可以,还那般随意,仿佛常常如此。
天边的身影早已看不见,曲春昼心里莫名空落落的。
他皱起眉,不确定自己为何会如此,这种情绪到底代表什么,最后他只归结于是遗憾,遗憾虽与昭昭做了“生死之交”,却又忘记了交换联系玉牌。
实话说,哪怕曲春昼记得,昭昭也法和他交换,因为她并不是荆沉玉真正的弟子,没有仙宗们互相联络的玉牌。
回九华剑宗她也不太熟悉路怎么走,还得荆沉玉这个九华剑君带着。
站在般若宽大的剑刃上,昭昭揽着他的腰往下看,刚穿书时的恐高也好深海恐惧症也好,都因为越发熟悉这个世界而渐渐好了,现在当事人就是兴奋,特别兴奋。
她盯着云层下绵延不断的高山湖泊,感受着这和坐飞机一样却没有座舱的服务,抓着他的手一点点收紧,这让御剑的荆沉玉面色猛地一沉,般若微微一晃,惊得她迅速贴到他背上。
“怎么回事?”昭昭靠近问他,“你晃什么?就这个速度就行,不用给我表演什么花样。”
“……”并不是那样。
荆沉玉低头看着她放在腰间的手,双指并拢,加快了御剑的速度。
般若是不想配合的,它是很有骨气的杀戮之剑,真的不想让一个魔踩在身上。
可但凡它有什么躁动,都被主人极大的威压给震慑了。
般若:行,你想养蛊就养吧,谁都帮不了你。
昭昭并不知道般若和主人那点“小矛盾”,她只是发觉这去九华剑宗的路没有半点熟悉。
“我虽然不太记得去剑宗的路,但也不至于完全陌生。”昭昭慢吞吞说,“你要带我去哪儿?”
荆沉玉没回答,但这里距离目的地已经很近,他没一会儿就带着昭昭下坠。
她注意到这是一座四面环海的岛屿,不同于蓬莱,这里的海千里冰封,海中央的岛上也没有植物,全都是被雪覆盖的山石,一片白茫茫的。
就连他们站的地面也被积雪覆盖,往前方看,能看到一座大门紧闭,在风雪里矗立的庄严巍峨的宫殿。
“……这是什么地方?”
昭昭抓着荆沉玉的衣袖,自从离开江家,她就总要这样抓着他身上某个地方才行。
“我的闭关之所。”
是这样?昭昭手稍松了一下,跟着他往前走,宫殿的大门打开时,有雪色的烟尘漫起。
她顶着寒风进去,看见的也是清清冷冷的琉璃殿内部,这是座漂亮的宫殿,可清幽的殿内光线昏暗,偶有光线的地方也会有落雪降下,处处透露着难言的寂寞。
“到这儿来做什么?”昭昭很不解,“不是要回剑宗吗?”
荆沉玉停下脚步,在寂寥萧索的殿内转过头来。
“疗伤。”他说,“不能这样回去。”
“……”
不苟言笑的仙君整个转过身来,自上而下看着昭昭,片刻,他似叹了口气,手抬起,犹豫地皱紧了眉头,最后还是闭上眼睛,用手臂揽住了她的肩膀。
昭昭瞬时僵住。
“你怕,那就先不回去。”
荆沉玉的声音缓慢低沉,明明还是清清冷冷的,但就是有种让她安心的力量。
“待我痊愈,你也可痊愈,届时再回去。”
那样的情况下,昭昭自己有实力,大约就不会那么害怕了。
昭昭低着头,她很不想承认,但的确就是一个杀过她的人,一而再的发现了她的不安,在努力给她安全感。
这种感觉太矛盾了,昭昭极力克制,呼吸不稳,唇齿间漫起血腥味,原来不知何时,她竟然隐忍得咬破了嘴唇。
……
荆沉玉想体贴谁的时候,是真的无可挑剔,她不止一次这样想,如今更是这样想。
她明明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可他就是看出来了,她那奇怪的兴奋,那放肆的笑,还有不断动来动去的手脚,都昭示了她的紧张和畏惧。
她是怕。
她真的在怕。
越靠近九华剑宗,她就越是害怕。
荆沉玉……
肩上的手缓缓落下,按在腰间,将她按在了他怀里。
“不会有事。”他的声音低沉清澈地在头顶响起,“真的不会有事。”
他拉开两人的距离低下头来,看着她的眼睛,清寒的桃花眼里满是认真之色。
“不会让你死的。”他不断承诺,“真的不会让你死。”
昭昭不知怎么就眼眶发热。
她抓着他的腰带一点点扣,目光定在他身上,红唇带着血丝,那种脆弱又坚韧,不容人轻视的压抑的美,让荆沉玉喉结微动。
他微微拧起眉,眉间抹额开了,自然而然地掉落,露出他眉心朱砂痣。
朱砂痣,红尘种。
昭昭长睫翕动,他慢慢落下手来,按着他扣他腰封的手,轻轻往腰后一按。
“抱吧。”他说,“是我求你抱的,不是你想抱。”
昭昭气息一滞,终是再也忍不住,将自己投入他的怀抱。
她将脸埋进他如云的道袍里,死死得抵着他的胸膛,用尽了全部的力气。
她不喜欢他。
只是这一刻,或许是为对未知结局的迷惘,或许是太紧张,她不容许自己软弱的,但真的,她需要一点时间,需要给自己点安全感,不拘是什么人,是被子也成。
在她迟疑着矛盾着,未曾决定的时候,荆沉玉主动了。
他说:“是我求你。”
是啊,是他求她的,她不必有什么心理负担。
将他当做被子也好,当做别的人也罢,这处处不熟悉的书中世界里,她总要有个喘息的地方。
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襟,荆沉玉双臂缓缓收紧,将她抱在怀中,呼吸都放得很轻。
第68章
荆沉玉的闭关之所唤作雪荒天,在琉璃殿内的正中匾额上有写。
昭昭抱膝坐在中庭,这里有条长廊,长廊外是小花园,种了一棵参天的花树,即便外面那样冷,这棵树依然开满了雪白的花,很像梨花。
昭昭喜欢梨花,荆沉玉疗伤,她就坐在这里看。外面还在下雪,雪花伴着落花落下,鼻息间满是沁人心脾的味道,昭昭看着看着就走了神。
记忆回到刚来那天,荆沉玉“求”她抱他的时候。
花香和雪香好像变成了他身上的冷檀香气,昭昭是恨他的,恨不得他死,这份心意绝对没有更改,哪怕走到今日,哪怕她和他分割关系也无法杀他,她还是想要折磨他,让他尝一遍她受过的苦。
这种决心从来没变过,可是……又想起当时两人那样近的距离,其实更亲密的事他们都做过,虽然那给她留下了很糟糕的记忆,但她不该因为单独一个拥抱耿耿于怀的。
或许这就是人类复杂的地方,有时连你自己都不会知道,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不远处传来细微的响动,因为雪荒天只有她和荆沉玉两人,这动静不是她就是他。
昭昭回神,站起来朝他打坐的地方走,走了没几步就被呵住。
“别进来。”
是荆沉玉的声音,仿佛极力压抑着什么,但还是泄露了一丝颤抖。
他不是在疗伤?这是怎么了?鉴于他们现在是一荣俱荣的关系,荆沉玉说了他会保护她,之后她可能还要躲在他灵府里,那他能不能以一敌百甚至敌千,就对她非常重要。
他得好起来才行。
所以现在是怎么了。
昭昭完全没把他的拒绝放在心上,只顿了一下就继续往里走。
绕过三重芙蓉屏风,拂开几重雪纱帷幔,她看见了他此刻的模样,也明白了他为何不让她进去。
着实是,有些难看。
荆沉玉倒在雪色的榻上,双眼紧闭,长睫颤抖,浑身都是冷汗。
他衣衫不整,身子也在战栗,黑色的诡异纹路已经蔓延到了脖颈,又或者说,是血管里的血液变黑了,血管凸起,显得极为恐怖。
昭昭停在门口,忽然想起荆沉玉他是中了蛟气的,那还是在莫家空间的事。
三头蛟接近化龙期的蛟气与龙息几乎无异,荆沉玉那时被侵入骨髓,后面出了莫家空间,他好像就……没事了?
事实证明他怎么可能没事,他只是太能忍了,一直忍着,几乎让她觉得他已经好了。
昭昭甚至都快忘记这回事了,现在他真的开始全心疗伤,一切才暴露出来。
他显然是疼到了极点,倒在了雪榻上,撞倒一旁的几案,这才发出了声音,否则昭昭根本不会发现。
这是到雪荒天的第三日,前面几天他也都是这样过来的吗?
昭昭不由想到之前三天每天他入定出来,脸色都非常苍白,唇瓣毫无血色的样子。
她是他的心魔,疼这种切肤的感受,她应该也会有点精神上的共鸣,可她居然一点都没发觉……是他做的吧,他在隐藏。
都疼成这个样子了还有这份心思,真不愧是你啊荆沉玉。
昭昭眼神复杂极了,荆沉玉疼得口不能言,只能勉强抬手让昭昭出去。
可她就是站在那看着,看他狼狈不堪,看他仓皇无措,就是不走。
荆沉玉从未如此羞耻过,他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挑战,明明在江家忍得很好,没在她面前流露出半分不对,甚至还杀了梅弦歌,可现在……
现在真开始剔除入骨的蛟气,他却再也维持不住他的体面了。
荆沉玉仰躺在雪榻上,已经再没力气忍耐。
为了不发出声音,他刚才极力咬着唇瓣,现在完全放开,唇瓣已然血肉模糊。
昭昭往前走了几步,脚步声很轻,却好像丧钟敲在他耳边。他匆忙背过身去,往严苛冷漠的声音充满了颤抖的破裂感,仿佛她只要不照他说的做,他这座冰雕就会碎裂得彻底。
“别过来。”
他声音嘶哑得不行,满屋子都是他的血腥味。
昭昭体内的魔气又在渴望他的血肉,蠢蠢欲动地驱使着她靠近。
她没有停下,不听他的阻拦,直接坐到了他身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床榻上毫无形象可言的剑君。
这就是做男主的代价吗,疼成这个样子还要忍耐,换做是她,估计恨不得自杀。
疼到一定的程度人真的会恨不得死,因为死了就不用这么疼了。
想到书里情节,昭昭慢吞吞说:“需要找问心宗的流彩道君来帮你看看么。”
那是原书里他选择的解决办法,虽然也很痛苦,但有个医修在身边,总比自己生剥蛟气来得轻松些吧。
荆沉玉闭着眼睛,曾经何等高高在上俯瞰众生的剑君,如今苍白脆弱地躺在那,声音低沉而虚弱道:“不必。”
“疼成这样,叫她来帮你看看,我先找个地方藏起来就是了。”
她不痛不痒地说着,语气里没有多少善意,甚至有点麻木。
荆沉玉缓缓睁开眼,他忍耐着几乎让他失去理智的疼痛,凝眸望着昭昭,过了许久才艰难道:“看我如此,你痛快么。”
昭昭没说话,手紧紧抓着雪榻上的被褥,忍耐着魔性的驱使。
“你若痛快,便足够了。”
荆沉玉又闭上了眼,他又开始疼了,再强的意志力也因这完全超负荷的疼而发出了痛呼。
昭昭听着,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那种忍耐到极限,再也撑不住的痛呼,几乎是低低的嘶吼,听得昭昭一片心凉。
在被荆沉玉一剑穿心的时候,她其实没觉得疼,就是感觉心脏的窟窿怪冷的。
与他这么多的来往纠葛中,觉得疼得时候,也没有像现在这样。
她垂眸去看,他裸露在外的肌肤几乎全都被蛟气侵蚀,脸上还算好的,从下巴开始往下,血管全都暴起,黑色的东西在里面蠕动,真的很丑很吓人。
昭昭起身要走,荆沉玉哽咽般的痛呼让她脊背僵硬,生生停下了步伐。
哪怕如此他也没有停下,还在努力将蛟气从血脉里逼出来。
昭昭回头,见他下巴上的黑色逐渐减少,速度很慢,但确实在少。
他突然睁开了眼,望着她所在的方向,眼里却没有焦距,明显是什么都没看,只是怔怔地望着一个方向罢了。
他可能都不知道她还没走,疼痛占据了他全部的精力,生抗这些疼,已经快让他招架不住了。
昭昭忽然就不想走了。
她转过来,静静看着他受这些折磨,他问她痛快么?是痛快的吧,很痛快啊,可痛快之后呢?
“昭昭。”
他的声音唤回了她的沉思,她静静看着,不回应。
“……昭昭。”
他还在叫她,但其实声音很轻,如果她还在外面看风景,是不会听见的。
他知道她还在吗?他还看得见吗?那双眼睛不知何时已经这么蓝了,他的识海还好吗?他的神魂还好吗?他可真惨啊,昭昭撩起衣袖看看自己身上的那些疤痕,随着时间推移,都在愈合,在消失,修士锻体修炼,受过伤愈合后不会留疤,假以时日,会光洁如旧,更遑论她是魔。
再看荆沉玉,他长发凌乱,连呼出的气都开始带着黑色,拳头攥得那样紧,骨头咯吱作响……
正在她看得入神的时候,他猛地抬起手,给了自己天灵一掌。
昭昭惊呆了,脱口道:“你干什么!”
可他已经不能回答。
他晕了过去,这样一来那些疼就不会有太大的感受了。
虽然身体还是本能在颤抖,至少精神得以喘息。
真是……
她实在不知该怎么形容自己此刻的感受,他是很痛苦没错,可这份痛苦严格来说不是她带来的,她固然是有解气的痛快,可总觉得差点什么。
昭昭跑到雪榻边,伸手将他扳过来面对她,他哪怕昏迷不醒也不想让她看见自己这副鬼样子,所以本能地在逃避,找一切可以藏的地方躲藏。
昭昭拉他,他便顺势将脸埋进了她怀里,她身上是和他如出一辙的味道,那么像,一次又一次地说明,他中有她。
荆沉玉昏昏沉沉地靠在那不肯挪开,不管昭昭怎么推他都不动。
昭昭最后放弃了,僵在那,手按着他的肩膀,一片潮湿。
他身上的衣裳都被汗水湿透了,他出了那么多汗,可见疼得多厉害。
哪怕他昏迷了,蛟气还在折磨他的身体,他颈间血管依然凸起,里面的黑气还在蠕动,昭昭顺手撩开了他的衣裳,他虚弱得无从反抗,她很快看见了他的胸膛。
密密麻麻的黑气,仿佛无数的黑线将他捆绑,昭昭看得倒吸一口凉气,他这个当事人也不知是怎么忍到现在的。
昭昭手都跟着抖了,她咬唇半晌,实在不知该将他怎样才好,用了大力想将他推走离开,但他在后仰的时候,喃喃了一句“疼”。
嘶哑的声音,她好半晌才分辨出是在喊疼,昭昭皱起眉,冷着声音:“现在知道疼了?我疼得时候你怎么不……”
“别怕。”
他紧闭双眸握着了她的手,昏昏沉沉道:“不会让你疼。”
昭昭愣住。
“不会让你死的。”
他还是昏迷着,不是装的,这点儿昭昭还是看得出来的。
他到底在想什么?
“……不会的。”
这是荆沉玉最后的话,更多的他再也没说出来。
他又开始挣扎了,也不必她推他就闪开了,他是真的好疼,浑身发抖,在雪榻上挣扎,表情扭曲。
他很快就疼醒了,汗如雨下,睁开的眼里尽是迷惘。
当视线触碰到未曾离开的昭昭,他才算找回了一丝自己。
“……”
他不知该说什么,也说不出来,他清醒了就不会再让自己那么失态,尤其是当着昭昭的面。
他用自己的一切去忍耐,努力盘膝坐好,双手颤抖地结印,结了几次才结好。
他很虚弱,要调动灵力疗伤都很难,昭昭自后欺近他,扶住他的腰,帮他稳住身体。
荆沉玉忽然睁开了眼,他好像一瞬间想了好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很快转了过来,紧紧抱住了昭昭。
昭昭怔在那,听见他脸埋在她颈间,声线低沉,几乎有些微弱道:“昭昭,你心疼我罢。”
错愕地睁大眼睛,她听见自己问:“你说什么?”
“假的也好,心疼我吧。”荆沉玉紧紧抱着她,“很疼。真的很疼。”
昭昭呼吸都屏住了,有点无语道:“我看你是疼傻了,等你清醒过来,肯定会后悔跟我说这些。”
“我很清醒。”荆沉玉低哑道,“我从来不觉得疼痛有何难忍,前几日也如此过来了,可你今日来了,我便再也忍不住。”
“昭昭,你心疼我罢。”
“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你心疼我。”
……做什么都可以?
现在就和她割裂关系应该也可以吧?
可昭昭没说出来。
她不想心疼他。
虽然以前说过他如何如何她就心疼他,可心里也没打算兑现。
他是个言出必行的人,可她却对他满口谎言。
她真的不想心疼他。
昭昭浑身不适地推开他,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荆沉玉一人留在原地,黑色的蛟气纹路爬满了他全身,如他所说的那样,她不在的时候,痛入骨髓他也能忍,她在的时候,哪怕已经没有第一天时那么痛苦了,他却一点都忍不了。
这算什么。
他变得软弱了。
她的存在让他变得软弱,让他有了畏惧。
真的很陌生。
荆沉玉怔怔望着她离开的方向很久,闭了闭眼,重新盘膝坐下,告诉自己继续下去,不能停。
他能否恢复,关乎到她是否可以从九华剑宗全身而退。
他必须好起来。
哪怕这样着急地用蛮力强硬将蛟气拔除,实在是,太疼了。
日落西山,只靠明珠照明的雪荒天光线更加昏暗了。
昭昭站在空荡荡的大殿里,荆沉玉所在的侧殿已经许久没有声音了。
他肯定没死,他死了她也会消失,只要没死,那再如何都与她无关。
昭昭抱膝坐下,她想了许久,想了很多,突然发现,她可能还是狠不过荆沉玉。
受过现代教育,生活在和平年代,她二十几年的善良让她哪怕恨他入骨,今日见他如此,还是有些看不下去。
这太没用了,她不准自己这样,所以就不看,只要不看就不会有事。
至于去照顾他,心疼他,简直是做梦,她没有落井下石将他丢在这里一走了之,一则是为了更大的利益,二则是还被宿主关系所牵绊。
到底要不要趁此机会提出神魂交融?
昭昭想了许久。
很晚的时候,身后传来动静,她迅速回眸,荆沉玉从侧殿走了出来。
他换过衣裳,唇上的伤似乎治疗过,已经不那么血肉模糊了,但还有血迹。
他看了她一眼,迅速移开视线,片刻又转了回来,于月光下静静望着她,宛如惨白俊美的神像。
“若无聊可以去看书。”他开口,低哑地说话,“这里的任何地方都对你开放。”
……那可真是好啊,记得在太素宫,除了他身边,她哪儿都去不了。
自嘲地笑了笑,昭昭转回头来不理人,就抱膝坐在那。
看着她的背影,荆沉玉忽然想起在莫家空间里,她挡在自己面前护着他的样子。
即便知道她的最终目的是为了她自己,却也是实实在在受了她的保护。
生平第一次,不是他保护别人,而是别人保护他。
其实很奇怪,他明明是天下最强的人,但……
如此强悍的人,其实比任何人都慕强。
被她打败,被她保护,被她掠夺一切气息的记忆,比他千余年来所经历的任何事都要刻骨铭心。
他走到她身边,大概是因为灵力透支,身体太脆弱了,他气息不那么冰冷,竟有些温润。
他在她身边坐下,坐姿端正,不像她,双手抱膝,很是随意。
昭昭侧头看他,冷淡道:“你坐下干什么。”
荆沉玉透过长廊望着盛开的花树,良久才道:“今日吓到你了。”
她以为他会对今日的事闭口不提,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毕竟他当时似乎觉得这很丢脸。
没想到他竟然主动提起。
昭昭过了一会才说:“是很吓人,也很丑。”
她忍不住问:“你都这样了,居然还可以在江家没事人一样处理一切,还能杀了梅寒君,甚至把兰香君和竹幽君打个半死,你真是……”
她长久的沉吟,不知该用什么词来形容,荆沉玉等了一会等不到,便主动问她。
“真是什么。”
他看着她,面如金纸,发冠却束得一丝不苟。
都这样了,还有力气如此整理形象,更像一只猫了。
猫啊……都说猫养不熟,可昭昭很喜欢猫。
“我讨厌你,但就像你觉得我很矛盾一样,你也很矛盾。”昭昭慢慢道,“我有时很佩服你,如果我不是你的心魔,我或许会不喜欢你这种性格的人,但不至于这样恨你讨厌你。”
恨他,讨厌他,简直没有任何好印象。
她不会喜欢他的。
他再次想起了她的话。
荆沉玉顺着她的假设去想,抿了抿嘴角:“若你不是我的心魔,若我没有……杀你那一次,你会……”
会喜欢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