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沉玉跟昭昭说的都是真的,可他却没全说,有些避重就轻。
那朵花的确可以让人产生幻觉,窃听人的言行,它还可以……放大人的所思所想,让人不自觉暴露深藏心底的情绪,露出真正的面目。
闻过它的花香,效力会持续一段时间,荆沉玉强行克制着自己,忍得眼睛都发红了,才没做出什么不可收拾的事。
不,其实他已经做了,只是昭昭因他的沉默和表象将那些当做了幻觉。
……
他尚且如此,那她呢?
荆沉玉突然不说话了,静静注视昭昭,昭昭被这样专注古怪地凝视,不自觉摸摸手臂。
浑身发冷是怎么回事。
她清清嗓子正色道:“反正我也没指望过你,打草惊蛇就打草惊蛇吧,我先回去了,好好想想明日若再见他们要怎么做。”
她想走,但他将手臂横在了她身前。
昭昭垂眼看着他飘逸的广袖,听见他冷冰冰的声音说:“不可。”
“有何不可?”她握住他的手臂,没由来的烦躁,“能不能别靠我这么近?你让我浑身不舒服。”
荆沉玉手臂僵硬,脸色发白。
昭昭一顿,有些意外怎么把心里话说出口了。
“……放长线钓大鱼。”昭昭勉强开口,打破那压抑的沉默,“我假装上当试试他们,看他们盘旋在江家附近到底想干什么,说不定善音入魔就和他们有关,她弟弟也在他们手中。”
“不行。”荆沉玉剑眉拧起,“妖族善用妖毒,妖毒可蚀人心魂,夺人思想,你若中了妖毒,会失去自我任人摆布,不能冒险。”
昭昭又开始烦躁了:“你除了反对我和追杀我还会什么?我没你想得那么弱,我会好好防备不中妖毒的,不给你拖后腿添麻烦,这样总可以了吧?”
她情不自禁地离他远些,摊开手道:“你要不信我可以给你立个什么仙盟誓。”
说到这昭昭有些发怔,怎么回事,怎么想什么就说什么了,还得让他心甘情愿跟自己分割开呢,还得让他和她神魂交融,剥离自己的气息,这么干猴年马月能成功。
“我……”昭昭想说点什么找补,可拧着眉,就是说不出来,烦得不行。
这份烦躁让她看荆沉玉越来越不顺眼,渐渐的,眼底满满都是恨意。
荆沉玉只觉心比千余年来每一日都要冷。
他面上尚且一派镇定,闭了闭眼,像放弃了什么般冷淡道:“随你。你要去便去。”
他抬脚回了正房,门砰的一声关上,昭昭为之一震。
???这是生气了吧,一定是吧?可她对他态度不好,他应该有心理准备啊,她以前态度也不好啊,怎么就今天这么生气呢?之前对他这样说话,也不见他把门关得砰砰响。
昭昭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去了隔壁房间。
荆沉玉站在门后,哪怕不看,神识也知道她在哪里。
她没过来,他缓缓靠到门上,紧锁的长眉下是一双满是纠结的眼睛。
他抬手扯掉眉上的抹额,露出裂纹的眉心朱砂,随手化出一面水镜,朱砂痣没有任何复原的迹象,是他疗伤不够专心,还是它已经无法回去了?
荆沉玉其实很清醒,他清醒地看着自己一点点在变得不正常。
他知道这样不对,也偶有感情快要淹没理智的时候,可也只是“快要”。
他的理智还在,它告诉他昭昭不能留。
她随意的一句话一个眼神,就可以挑动他原本不存在的七情六欲,扰乱他坚定的道心,她活着一日他都不可能得道飞升。
飞不飞升他其实并没那么执着,可仙宗还在等着他回去解释一切,天下还要他给一个交代。
理智知道昭昭的死会是这个交代,杀了她一切就能回到正轨,他还是光风霁月的九华剑君,她……就当从来不曾存在过。
但真能当做没存在过吗?
他身上每一寸伤痕,都是她存在过的痕迹。
夜月眠说他可能会当着全天下人的面杀了他,这不是什么猜测,这可能是必须要做的事。
一旦他回到仙宗面前,就会被逼着走到这一步,他再清楚不过,他太了解仙宗正道了。
哪怕他不想,他做不到,也会有人将他送到那个位置。
他要如何应对,怎么安排她——他竟然产生一种想要为她脱罪的荒谬想法,这如何是好。
她中了妖术后放大的所思所想,由衷的心理反应,是对他无尽的恨意和厌恶,这又该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他不该试探的。
这试探的结果不能承受的人不是她,是他。
连情不自禁去试探她的原因,都让他有些无法承受。
荆沉玉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化出般若一遍又一遍地擦拭,往常拭剑总能让他静心,但今天一点用都没有。
荆沉玉闭了闭眼,终是将剑放到了桌上,一人独坐屋中,未点灯,屋里一片黑暗,只有月色投下来,他睁眼望向窗外,今天是个满月。
思卿如满月……夜夜减清辉。
次日一早,思考了一个晚上的昭昭还是决定出去一趟。
她在荆沉玉门前迟疑,不知要不要跟他说一声,很快就放弃了。
有什么可告诉他的,他们又不是什么和谐关系,他一心要她死,她难道还要给他好脸色?
转身要走,走了几步又停下,总觉得自己有些奇怪,情绪不受掌控,她的确不想给他好脸色,可她现下需要与他交好,怎么会这么不理智,全凭心意?
正烦恼着,身后响起开门声,昭昭见荆沉玉走了出来,他换了身上衣裳,雪色道袍,领子很高,眉心系净白簪珠抹额,是拿来遮挡他那裂纹的朱砂痣。
昭昭定了定神,到底还是主动说:“我要去出去了。”
荆沉玉没说话,也没什么表示,朝和她相反的方向走。
那是去正堂的方向,而昭昭要从后门离开。
他要做什么?头都没回一下,看起来目的性很强,难道夜里偷偷出去了,有什么进展?
昭昭不自觉拐了个弯跟上去,很快追到他前面:“你去做什么?”
荆沉玉注意到两人的身位,已经很久没人敢走在他前面了,他广袖轻挥,拂开她,面色冰冷,不理她,好像这样就能定心。
“你哑巴了?”昭昭态度恶劣,“嘴巴不要可以捐给有需要的人。”
猛地停下脚步,她使劲拍了拍额头,看着荆沉玉转瞬消失的身影,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是昨天那朵花导致的吗?除了让人产生幻觉,它还能让人控制不住自己?这嘴就没个把门儿的,再这样下去别说割裂关系了,荆沉玉可能会被气得先和她决一死战。
昭昭咬咬唇,暗叹世道不公,总要逼她做不想做的事。
脚上还是很快追向他消失的地方,不管怎么样,都得先弄清楚他要做什么。
其实荆沉玉没有要做什么,只今日是江家主去世的第六天,还有一天他的尸首就要送往问心宗,他要在那之前检查他的尸体。
他的死有蹊跷,看上去是走火入魔,可妖族出现在西京,就说明不会是走火入魔那么简单。
江夫人心里只有儿子,女儿和丈夫她根本不在意,她不提,荆沉玉却不能不查。
江夫人见他来了,刚要问他什么时候去找江善果,就见他径自到丈夫棺木前,不给人任何心理准备,手一抬就将棺材盖给拉开了。
“你!”江家人激动地一拥而上,“君上这是做什么!家主已经安息……”
“他还没过问心宗,也没去超度,安息不了。”荆沉玉面不改色地探手检查江家主的颈脉。
“君上,妾身是让你来帮忙找果儿的,你这是做什么。”江夫人黑着脸上前。
荆沉玉不理会,只将自己的真气在江家主尸体运行一个周天,之后才抬眸道:“江家主死于妖族之手,并非走火入魔暴毙,江夫人对此漠不关心,只找儿子,是早知如此?”
“什么??”江家族人惊诧道,“家主不是走火入魔!?”
江夫人咬了咬唇:“……君上开什么玩笑,问心宗的医修说了,家主是走火入魔……”
昭昭赶到时,正听见荆沉玉说——
“本君也说了,他不是走火入魔。”
他的声音冷若寒冰,江夫人再不敢反驳,颤着嘴唇眼神涣散,一副心虚得不行的样子。
心虚?为何心虚?难道江家主的死和她有关?她害死了自己的丈夫?不应该啊,江家主是去接江善果的路上走火入魔的,如果真和江夫人有关,她也不会选择那个时候。
“君上说的没错。”
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响起,昭昭惊讶望去,一身紫金宽袍戴着幂篱的曲春昼走进江家,身后跟着四名天枢阁弟子。
他袍下脚步有些凌乱,看得出来在强忍着万众瞩目的不适。
是他。是了,他江善音的师尊,她入魔出事,他不可能坐视不理。原书里江善音是在镇魔渊入魔,他也在那里,但现在她是在回江家的路上入魔,他肯定要来看看。
几乎在曲春昼出现的一瞬间,荆沉玉的视线就转向了昭昭。方才还在棺木边的人瞬间出现在她身边,似不经意地挡住了她看曲春昼的视线。
昭昭顿了顿,他的手抚过她肩膀。
“别动。”
“……怎么了?”
荆沉玉漫不经心道:“没什么。”他收回手,“虫子。”
昭昭:“……”她憋了半天,表情扭曲道,“你刚才那只手是不是碰过江家主的尸体?”
荆沉玉:“……”
“然后又碰了我?”
“……”
“荆沉玉,你讲点卫生行吗!!”
荆沉玉缄默不语,天枢阁的人已经开始和江夫人寒暄,当然不是曲春昼在发言,是元采衣,江善音的大师兄,他充当了曲春昼的发言人,曲春昼负手立在那,有幂篱遮挡,倒看不见他的局促。
昭昭叹了口气,头疼地牵住荆沉玉的手,他飞快地望向她,眼底是稍纵即逝的诧异。
“我不太对劲。”昭昭小声道,“我,我老是口不对心,老是说一些不太好听的话。”
其实都是心里话,可她有自己的目的,不能承认。
“是那朵花的后遗症吗?”她牵着他的手,温热的手与他冰冷的手相交,“你有法子帮我解除吗?我不想对你态度那么差的。”
她不想吗?她想的,那才是她心里的话,才是她真实的样子。
荆沉玉讨厌虚假,身边从不容虚情假意之人。
可他现在却说:“有。”他慢慢道,“无妨,我未曾放在心上。”
他视线低垂,看着她主动牵起的手。
“我知道你不想。”
他真是疯了。
现下的虚假竟让他有些高兴,昨夜积压的沉郁一扫而空,他既痛,又快。
仿佛忽然间心就静了下来。
乱是因她,静是因她。
走火入魔的不是江家主,是他荆沉玉。
第57章
以前昭昭如何巧言令色,如何引诱蛊惑,荆沉玉都能不为所动,安然稳坐。
可现在她稍稍和颜悦色一些,他就有些把持不住。
他反手握住她,眼都不眨便用珍贵的真气为她拔除那花剩余灵力。
昭昭感觉到属于他的真气在体内游动,忍不住低吟一声。
那是种很微妙的感觉,他的真气和他人一样冷冷的,她从头到尾被那真气走了一遍,简直像是从头到脚都盖上了他的印章,染上了他的气味。
荆沉玉因她细小的声音滞了一滞,很快恢复正常,眼眸低垂地继续为她祛除残存灵力。
元采衣在和江家道明来意后,江夫人态度就变差了。
“天枢阁也是名门正宗,门下弟子已经入魔,就该想法子清理门户,来调查江家算什么,暗示是我江家有人害她入魔吗?”
曲春昼隔着幂篱去看江夫人,江善音其实和她不像,她更像自己的父亲。
“夫人慎言。”曲春昼勉强说了四个字,已经是极限。
元采衣知道师尊为难之处,也了解师尊想说什么,所以代表他说:“江夫人,师妹是你的亲生女儿,我们到这里来是想帮她,请江夫人哪怕不行个方便,也至少不要急着让我们‘清理门户’。”
江夫人顿时变了脸色,声音尖厉:“清理门户是你们天枢阁该做的事,我只是随口一说,哪里有急着要你们去!”
她退开几步冷声说:“要做什么你们便去做,反正我孤身一人,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丈夫死了,女儿入魔,儿子失踪,她好像的确是什么都没有了。
“君上。”江夫人转向荆沉玉,“你答应了帮我找到果儿,现在可以去了吗?我什么时候才能见到果儿?”
江善果可能是她还站在这里坚持的唯一理由。
荆沉玉缓缓放开昭昭的手,昭昭小声说:“好了?”
“好了。”他低声言语,尾音竟有些不自觉的温润之色,听得昭昭很不可思议。
“真好了?”昭昭尝试着,“多谢你。”
……谢出来了,没什么不舒服的。
她清清嗓子,又说:“我其实没那么讨厌你。”
……嗯,说出来了,一切正常,看来是真的好了。
昭昭松了口气,迎上江夫人尖锐不善的目光,对方刚才问荆沉玉话直接被无视,荆沉玉只回她,眼睛也只看着她,这让江夫人快要怄死了。
昭昭也没什么好脸色给她,她瞪她一眼,刚要说什么,荆沉玉把她往身后一挡,回答了江夫人方才的问话。
“你若急,也可以自己去找。”
江夫人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什么??”她听错了吧??
“君上给了我剑令,也已经允诺了我……”
“本君是答应了你。”荆沉玉走下台阶,在手上施了除尘咒——刚才检查过尸体的那只手。
“可本君还未飞升,不曾有瞬移万里洞察世间各处的通天之能,江夫人若是心急,就只能靠自己了。”
荆沉玉实在太自谦,他说他没有的那些能力其实也并非一定做不到,可江夫人不值得。
尤其在她用那种眼神看昭昭之后,他更觉得不值。
“过来。”荆沉玉侧头唤了一声,昭昭立马跟上。
“去哪?”她拉了一下他衣袖,“我还想去街上转转,昨天的事你还记得吧?我想再去试试。”
“去。”荆沉玉说,“我与你同去。”
昭昭一怔:“可你目标太明显了,你和我一起谁还敢来。”
“我自有办法。”
他说完就走,昭昭只能跟上,路过曲春昼身边时她看了对方一眼,曲春昼也正隔着轻纱在看着她。
他记得她,记得很清楚,在这里见到,曲春昼十分意外,他能算到很多事,唯独算不到关于昭昭的。
在他的记忆里,昭昭可是和荆沉玉有杀身之仇夺命之恨的,怎么今日……这么和谐了??
他不自觉敲了一下元采衣的手臂,元采衣默契地看看离开的剑君,仿佛随口一问道:“不知跟着剑君的那位仙子是……”
江家有人回答说:“那是剑君的弟子。”
弟子?徒弟??
曲春昼错愕道:“他何时收了徒弟?”
能让社恐都震惊得主动问话了,可见这件事的爆炸性。
江家人说:“这谁知道?剑君收徒这么大的事,没个仪式也该有个通知,我们刚听到的时候也很是怀疑,可剑君本人在这里,自然不会有假。”
确实,荆沉玉都表示了,绝对不会有假。
一个口口声声说要杀他的人成了他的弟子,还气氛和谐地结伴出门,这变化是在太大了,剑君失踪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那在镇魔渊救走魔尊的魔族女子又是谁?
曲春昼是不知昭昭魔族身份的。
他见她的几次,她都戴着长命锁。
那日在镇魔渊底她其实也戴着,只是夜月眠被放出来,魔尊外放的魔气激发了她体内的魔灵,那长命锁也就暂时失效了,众人也就发现她是魔。
只是除了燕轻雀,其他人太靠后,忙于战斗,都没能看清她的面容。
她现在扮做荆沉玉的弟子,倒也暂时稳妥。
出了江家,昭昭呼吸都顺畅了不少,那么压抑的地方是江善音的家,真不知她这么多年是怎么过来的。
“先找个地方避开这些人,我要做件事。”
昭昭说完就开始四处寻找,荆沉玉沉默片刻,拉着她的衣袖往一处走。
低头看看被拉住的衣袖,他牵着她袖子的手还隔着他自己的袖子,如此一层又一层的间隔开,好像能让他更自在一些。
……这么忌讳吗,看来昨天那个吻真的是幻觉了,这种连她衣袖都要隔着一层触碰的样子,怎么看都不会主动亲她啊。
但昭昭其实忘了一点,他本可以不牵她的,说句话她就会跟着。
他牵了,即便隔着多少布料,都已经是反常。
将她带到一处四层高的酒楼后面,荆沉玉下了结界,低声问她:“何事。”
昭昭拿起腰间挂着的墨玉玉佩,决定给夜月眠打个电话。
其实荆沉玉早就注意到这块玉佩了,不管是上面精致的皎月还是旁边的月字,都昭示了玉佩的主人是谁。
玉佩乃定情之物,未上山修道时,荆沉玉也是世家子弟,深知俗世里男欢女爱,定情之物便是玉簪玉佩。
她毫不在意他的玉簪,却将夜月眠的玉佩挂在腰间,荆沉玉的心脏像有千万根针在扎。
昭昭有心事,根本没注意到他的情绪变化,她将灵力注入玉佩,皎月闪动,像活了一样开始旋转,很漂亮,可惜大家都无暇欣赏。
皎月转了两圈缓缓放慢,一点点停下,玉佩那头传来一阵风声,昭昭立刻:“喂?”
“……喂?”夜月眠不确定地学着她的话。
昭昭放松了一些:“行,能打通就行,你忙着呢?有这么个事儿。”她将江家的事情复述了一遍,“你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夜月眠那边风声更大了,好像还有惨叫声,他阴阳怪气道:“本座能有什么消息?本座忙得不可开交,哪里有心思管一个小辈入魔。”
“那这件事和你无关了。”
“……当然和本座无关!你居然怀疑本座!”
“那就得麻烦尊上抽空帮我一个忙,尊上能牵制魔界大魔这么多年,肯定有法子找到这个刚入魔的小辈吧?”
“你刚才还怀疑本座,现在又要本座帮忙,你用得着本座就是“尊上”,用不着就是“你”,真是……”
风声骤然变大,惨叫声也更大了,夜月眠在风声渐小时才不爽道:“不就是找江善音吗?本座会让人去寻,寻到便告诉你。”
“三天内给我消息。”昭昭怕他消极怠工,还是设个期限保险。
“你不要太过分了!”
“是时间太多,尊上觉得我看不起你了吗?那两天?”
“三天!你等着!”夜月眠光速切断联络。
昭昭叹息,看来不是嫌多,是嫌少。犹记得当初连她想活着这件事荆沉玉都觉得她是在看不起他,还以为修真界的人都这样呢,没想到还有夜月眠这种正常人,真好。
“他和你真不一样。”昭昭跟旁观的荆沉玉说,“你们真的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
荆沉玉气质清冷,一身雪色道袍配上那挡着朱砂痣的珠白抹额,当真是白莲花一样的存在。
“他是魔。”白莲花的脸色很差,周围的空气都开始凝霜花了,整个人杀气腾腾显然不悦到了极点。
昭昭懵了,她就打个电话而已,还是做好事,找江善音的行踪,他怎么了?受什么刺激了?
“我也是魔。”摸摸手臂,昭昭看了他一会意味不明地说,“你总爱说‘魔就是魔’这种话,你将好与坏看得都太绝对,人还分好人坏人呢,妖魔鬼怪魑魅魍魉就不分了吗?”
她指指自己:“拿我打个比方,你看我伤害过什么人吗?我虽然是魔,可自始至终都只是想活着而已,哪怕我将夜月眠放了出来,也从不允许他做任何坏事,他回了魔界,我也在牵制他,你如今看我,还觉得魔都是坏的吗?”
荆沉玉看着她,清寒的桃花眼里夹杂着几分复杂的忧郁:“你害过人。”
昭昭:“不可能!”她沉下脸,“你别乱给我扣帽子,你倒说说我害过谁?就连跟着我们到了无方城的金盼儿都安然无恙回了蓬莱……”
“我。”
荆沉玉打断了她,声音轻的没有重量,说出来的一个简单的字却重重砸在她心上。
“你害了我。”他还在说,“直到今日,未曾停止。”
昭昭抿紧了唇瓣,她别开头,过了一会才冷静道:“你也害了我,我还能活纯属意外,我本该死在那天晚上的,灰飞烟灭,可能连轮回都没有。”
“那。”荆沉玉慢慢道,“能算扯平了吗?”
昭昭愣住了,不可思议地看向他:“你说什么?”
扯平?先不说她都死了一次,他只是受了伤,毁了童子功,扯不扯得平这些。只说他问的问题就很可笑。
“怎么可能。”昭昭都笑了,“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是现下的平和给了你错觉吗?还是你不打算再杀我了?”
如果不是不想杀了,谈什么扯平呢?如果他真能就此罢手,送佛送到西,让两人好好分开,以后井水不犯河水,昭昭说不定还真能勉强自己不再报身死之仇。
但荆沉玉没说话,他没说话其实已经很奇怪了,以他过去的性子,肯定是毫不犹豫地说一个“杀”字的。
怎么回事,从昨天到今天,好像有什么东西开始不受掌控了,昭昭决定和他分开行动。
“我去引那些妖,看他们还会不会出现,你去做你的事,别跟着我。”
昭昭出了结界就跳房子消失,荆沉玉没再跟。
他站在原地许久,化了玉质面具戴在脸上,再出现在街上时,已是金冠博带,白锦长袍,风吹得他衣袂翻飞,他持剑走在街上,满街的人视线都离不开他。
他气质身段实在太好,戴着面具都令人惊艳,昭昭站在一处房顶上,看得哼了一声。
转身离开,她开始在西京街上游荡,钓鱼执法。
昨日出来那么一小会儿就碰到两个可疑人物,可今天她逛到夜色降临都还没见到他们。
果然还是打草惊蛇了,都怪荆沉玉,一个修杀戮剑的剑修,遇事能想到的首要解决办法估计就一个,杀。找出来,杀掉,一切问题迎刃而解,简单粗暴。
眼看天彻底黑下来,昭昭准备先回江家再从长计议,经过主城中心时,却见这里热闹得出奇。
街上的人比白日里多了许多,有不少结伴而行的男女,眉来眼去的,到处都是荷尔蒙的气息。
远处还有人在追花车,昭昭仔细看了看,花车有三辆,最先头那辆上是一朵莲花含苞待放的样子,一路有人在花车上往下撒花瓣,那莲花随着往前的距离一点点在绽放,等到了昭昭这里时,莲花彻底绽放,她看见花心里坐着一位仙子。
吓。还以为会看见里面坐着一个荆沉玉。
昭昭按了按心脏,也不怪她想起他,实在是这莲花台太适合他了。
再看第二辆花车,是蚌的形状,现在也打开了,里面也坐了一位仙子,昭昭观她们身上都有灵力,但并不深厚,只是入云境。
“今年的花仙女比往年都要漂亮,一定能求得风调雨顺!”
人群里都在议论“花仙女”,看来是什么西京的风俗节日,昭昭靠近听了听,确定了自己的猜想。
因为西京地处中原最西侧,并不如南陵荆家那般气候得宜,寻常小修士和只得一点灵气入体的百姓们为了维持生活,都还得靠种植灵米灵植生存,是以会每年举办拜露神的仪式,选城中最优秀的姑娘扮做花仙女,百姓皆放河灯,一同向露神祈福。
这是每年最热闹的时候,刚好就被她碰上了,也是运气。
再去看那第三辆花车,与前面的都不同,第三辆花车是船的形状,很大,是前面两辆的三倍大小,上面除了撒花瓣的仙子,还有……
这不是那日遇见的蓝衣男子吗?
昭昭当即警惕全起来,悄悄跃上旁边的酒楼,从窗口朝下看,仔细确认对方的身份。
的确是他,没认错。
昭昭还没怎么抽出空来疗伤,但没关系,荆沉玉是个战斗天才,他疗伤也快,会抓时间,他好一些她就会好一些,那蓝衣男子修为看着也就在问心境一层左右,不难对付。
那监视用的花是他放的吗?她其实还有那黑衣男子给的药瓶,回去可以让荆沉玉看看,和昨日的花是不是一个出处,他对气味一向敏感。
正思索间,蓝衣男子突然朝她望过来,还是那张熟悉的脸,出挑却也没出挑到惊为天人的程度,在修真界看来也算寻常。
能上花车巡街,应该是城中有些名气的人?
昭昭看到小二上来,顺手拦住:“小二哥,打听个事儿,第三辆花车上的公子是什么来头儿?”
小二哥看着昭昭没说话,炙热的眼神让昭昭想不明白都难。
要灵石……这……她没钱啊!
混身上下唯一值钱的可能就是脖子上的长命锁和腰间的玉佩了,去江家之前换衣服,那也是荆沉玉给置办的,没要她花钱,她真是好尴尬。
正局促着,另一手递来一块晶莹剔透的上品灵石,昭昭怔怔地望向身侧,荆沉玉就坐在那里。
“你怎么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