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 整个魔界充斥着以下对话:
-“早上好,去上班吗?”
-“嗨,刚下班呢。昨天加班加了个通宵,连补贴都没有。”
虞穗穗有一次逛街时听到两个魔族在讨论奖金和绩效,非常怀疑自己是不是穿越到了横店或者什么大型cosplay现场。
……也确实是穿越了没有错。
想起这个,穗穗一怔。
穿越啊……
穿越是要做任务的。
她的步子慢了下来,双眼盯着脚下亮晶晶的星光大路。
这条路由清透的黛蓝色玉石铺设而成,上面点缀着银白色的月光珠。
因为颜值最高,所以是她逛街时最常走的一条。
好漂亮哦, 穗穗想。
像谢容景的眼里的光。
“今天怎么醒这么早?”
大反派的声音将她拉回原地。
谢容景现在处理魔族政务的时间非常固定:雷打不动早八人。
这个作息完全符合虞穗穗的生活习性——他忙完后是正午时分,正好来得及给刚睡醒的大小姐扎头发和准备食物。
“也许是因为过年吧。”穗穗认真答道。
不管是穿越前还是穿越后,在人类世界时,每年大年初一她都会早起,长此以往便成了某种雷打不动的习惯,又或者是一年一度的肌肉记忆。
谢容景笑眯眯地捏她的脸。
她今天穿着绯色外袍,领口围了一圈雪白的毛领,衬得脸蛋白白嫩嫩,像细腻的陶瓷。
魔界的气候远不及沧澜城,夏季湿热,冬季干冷。
或许是因为空气里的寒意更甚,穗穗第一次觉得:好像大反派的爪子也没那么冷。
她开始整理思路。
为什么要死遁?
因为要促进大反派黑化。
那大反派黑化会怎么样?
会接管魔界,成为魔主,还会给人界捣乱。
可是……他现在已经接管了魔界,并且在成为魔主的路上了耶!
至于给人类捣乱,那就更不需要操心了。
靠。
好有道理。
虞穗穗高兴起来,觉得自己简直是个逻辑天才。
既然剧情已经走上了正轨,那她这个多出来的白月光死与不死,实属画龙点睛……不对,画蛇添足。
咸鱼守则第四条:顺其自然,怎么样都挺好。
完美完成SSS级任务很好。
但要是一时半会死不掉……那在这里打牌看月亮也不错。
沧澜城同样也是喜气洋洋。
学府是有年假的,而在放假前,需要弟子们组队完成剿灭邪祟的任务——就像曾经在白宜镇那样。
几年同窗,仙二代们纷纷有了关系好的同伴,他们三五成群,各自组成一个个打怪小分队。
许是因为过年的关系,人人脸上都带着笑,雀跃地讨论着打完怪后去哪家酒楼吃饭,亦或是互相邀请至交好友来族里串门。
一片欢声笑语中,秦晚独抱着剑静静站在角落,像一株不起眼的小草。
半年来,她除了练剑修行心无旁鹭。
因此,她仍是没有交到别的朋友,仍是独自一人。
不同的是,这次夏凌注意到了她。
“秦师妹有队伍吗?”
夏凌笑容明朗,“要不要和我们一起?我们有符修和医修,正好缺一个剑修,你能来便太好了。”
秦晚刚准备离去,闻言又停下脚步。
她打量着夏凌,对方眼神清澈,哪怕是为了照顾落单同窗才叫住她,也很好的顾及了她的感受,将邀请说得极其自然而诚恳。
不愧是学府的大师兄,一举一动都挑不出错处。
若是从前,她定会沉溺于这份光芒。
“……”
秦晚摇摇头:“抱歉。”
夏凌一愣。
他记起了这个寡言少语的师妹——曾经在白宜镇的小剑修,以及拒绝了贺家家主的少女。
贺家的家事夏凌不大好奇,可她上次就遇到了危险,这次还要一个人单枪匹马面对怨灵?
出于大师兄的责任感,夏凌再次开口劝道:“驱除邪祟任务凶险,我们几个人一起行动,也算是互相有个照应。”
秦晚又说了两个字:“不必。”
夏凌:“……”
他卡壳了,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就那么眼睁睁看着秦师妹从他身侧走过,而后又穿过人群渐行渐远,只留一个淡淡的背影。
她的高马尾迎风招展,像一面黑色的旗帜。
“师兄,什么情况?”
童双和赵煦朗围了过来。
夏凌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只能摸摸鼻子岔开话题。
“双双,阿冰最近怎么回事?给我们留了这么多课业,快赶上阿静了。”
童双想了想:“因为我师尊最近身体好些了吧。”
这和身体好不好有什么关系,夏凌和赵煦朗面面相觑。
“一看你们就不了解我师尊。”
童双同情地看着他们:“他这个人很较真的,就像看到什么病人就想治一样,你们这些被他教过的学生,他看到你们肯定会很想接着教。”
“……?”
“从前之所以表现的不明显,是因为他病得太重了呀。”
童双笑嘻嘻:“现在他一天能清醒五六个时辰,不用想,你们的课业一定会超级加倍。”
超级加倍这个词,还是和虞师姐斗地主时学来的,看着两人瞬间发白的脸色,童双莫名有几分幸灾乐祸。
真以为医仙弟子是那么好当的?
师尊没重伤前,她可是六岁便开始背砖头那么厚的古籍了呢。
赵煦朗从震惊中回神,记起了刚刚想问的话。
“师兄,秦师妹虽然话少了点,可她平时对人也不会这么冷漠啊。”
他越说越小声:“你是不是……伤过人家的心?”
夏凌敲他的头,好笑道:“这也能八卦,一天天的就你懂。”
“哎?我还真懂。”
赵煦朗精神一振:“你要聊这个,那我可就有话说了。”
作为三人组里最有望脱单的那个,他确实有话说。
“少君大人,等一等。”
趁大小姐不在,小玉香掏出自己的储物袋,神神秘秘打开给谢容景看。
谢容景瞟了一眼,被里面花花绿绿的饰品晃花了眼睛。
这只魔族嘴甜会来事,穗穗喜欢和她玩,于是谢容景便也耐着性子问了一句:“这是何物。”
当然是冤大头每月寄来的礼物啦。
不过,为了少君的终生大事,小玉香沉声下了剂猛料:“定情信物!”
“……”
怕少君听不懂,她特地语速很快地解释道:
“大人您有所不知,一般在人类的世界里,男子有了心仪的女子,都是要给对方送礼物的。”
“礼物越贴心,倾诉爱意时的成功率便会越高。”
小玉香本来不敢说这些,可最近和大小姐时常一起打牌逛街,所谓狐假虎威,她的胆子也自然养大了点。
加上少君一看就是那种不开窍的,作为魔界高层兼小姐心腹,她深感自己有必要进行适当的暗示或者明示。
谢容景果然蹙眉,疑惑地望着她。
这个表情……小玉香心道不好。
她试探着问:
“少君大人,您不会不知道……什么是心仪的女子吧?”
谢容景:……
他的脸色越来越奇怪,漂亮的桃花眼微微眯起,宛如覆了一层雾。
小玉香不得不继续说下去:“所谓心仪,便是很喜欢一个人,想要和她一直——”
谢容景终于忍不住打断她。
他在半空中点点修长的手指,好整以暇地挑眉。
接着,他又一个字一个字地开口,尾音拖得很长。
“你为什么会以为,我会没用到连这些都不清楚?”
……
记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或许是大小姐要和他逃到魔界的那一天……也可能更早,谁知道呢?
绯光花田前,一起看秘籍的那个午后;
倾盆大雨中,没能下去手的那个黄昏;
大雪纷飞时,千万人瞩目的审判台上;
四下无人间,两人相依为命的深渊里。
……
细细碎碎的记忆像一颗颗深嵌在心中的光点,而后又连绵成一根根看不见的细线,等到发觉时,早已蔓延至漫山遍野。
这些情绪陌生而温暖,他根据自己在人类社会了解到的种种信息,把它命名为——
【爱。】
但爱究竟是什么……谢容景此时也一知半解。
他只知道自己想一直和虞穗穗在一起……必须是虞穗穗,穗穗虞和虞虞穗都不行。
哦,他也不想让虞穗穗吃别人的东西,
不想让她对别人笑——当然,哭更不可以,
虞穗穗还不能跟别人关系太好……至少男的想都别想,那只白色公兔子都被他不声不响拿走了,
……
另一边,小玉香目瞪口呆。
她使劲掏掏耳朵:“大人,您刚刚说什么?”
谢容景这才瞥她一眼。
他有着得天独厚的天赋,出类拔萃的能力……他的骨子里实际上是矜傲的。
哪怕是曾经那些漫长而又不见天日的岁月中,他也只在虞穗穗一个人面前卑微过。
因此,意识到自己的感情后,他第一时间做出了反应。
不得不说,谢容景有病归有病,却也真的很强。
只要他愿意,他会尽力去做到任何事。
他讨厌人类,合约更是大可不必。
……
但他喜欢虞穗穗。
虞穗穗就算是哭,也只能是因为他。
谢容景好心情地扬起唇角,如是想着。
不可以因为是别人,或者别人们。
他花了大半年的时间解除一切后顾之忧。
这样一来,若是虞穗穗喜欢学府,日后随时都可以和她一起再去看看。
……
不过……小玉香说得也有些道理。
人类的礼节是要送定情信物的么?这倒是他疏忽了。
于是,他第一次和颜悦色地询问小玉香:“要送什么好?”
“不是属下不想帮您。”
小玉香说:“只是这种关键性礼物,一般都是要自己想的……话说大人准备什么时候送?”
趁着少君心情好,她大着胆子八卦了一句。
谢容景明白了:看来送信物的时间也有说法。
今天是正月初一。
下个月初七,便是虞穗穗的生辰。
就定在那天吧。
第81章
正月十一, 多云。
沧澜城的灯光将阴沉沉的天空映照得绚烂多彩,长街尽头熙熙攘攘,抬头望去不见半分阴霾, 只剩璀璨的烟火。
前段时日,修士们无不因大凶预言而劳心伤神惴惴不安,如今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今年的新春, 也就比往年更添了几分喜庆。
街道上,商铺前,人们笑意盈盈, 宛如冰雪暂融后开出的花。
祝黎穿过大街小巷, 回到家时,手里提着一份枣泥糕。
玉香楼的老板竟然是只魔族, 沧澜城的居民们惊掉了下巴,一时间鄙夷唾弃者有之,失落怅然者也有之。但随着人魔友好合约的推行, 渐渐地, 多出了一些不一样的声音——
-“还是玉香楼开着的时候好。”
-“可不是嘛, 总觉得别的酒楼都差了些意思。”
祝黎很少关心这些八卦,此时也深有体会:玉香楼关门后,她只能去别的地方买一般般的点心。
比如这份枣泥糕。
也不知他喜不喜欢。
这个“他”, 自然是祝黎半年前偷偷带回祝家的男子。
她想到那人, 抿着嘴莞然而笑。
祝家在几千年前,在修仙界也算数得上名号的大家族,祖辈曾跟随灵君走南闯北,最终定居沧澜城,镇守着西方大门。
正因如此, 饶是祝家已然日落西山,可沧澜城的本家仍有几千口人,远胜过一些中小型世家。
祝黎回到家,又七拐八拐溜回自己的院落后门,忽觉眼前发黑,险些跌倒在地。
“没事吧。”
一双手接住了她,谢容流眼中的关切毫不作伪:“怎么了,阿黎?”
祝黎下意识攥紧了提着的枣泥糕,见并未摔碎,才松了一口气。
“没事。”她一只手扶住额头:“可能是最近修炼出了问题,有点灵气滞涩……我给自己开点药就好了。”
“如此甚好。”
谢容流笑着说:“不过,最好还是找专业的医修看看。”
祝黎觉得好笑,关心别人倒是一套一套,可他自己到现在也不愿找别的医修来把脉。
“我只相信阿黎。”
“只能让阿黎知道我在这里。”
他这么说。
祝黎喜欢这种被人全身心依赖的感觉,加之对方的身体状况确实在逐渐好转,也就随他去了。
如今整个祝家,除了她和侍女春桃,剩下的人对男子的身份一概不知,偶然见到,也只把他当成是普通的遮面侍卫。
“小姐!”
春桃一把拉过祝黎,提防地看着小姐身旁的男人:“谁让你对小姐动手动脚了!”
祝黎不悦地甩开小丫鬟的手:“春桃,跟你说过多少次,不可以对公子这么说话。”
“可是小姐……”
春桃气得跺脚。
她知道该听小姐的话,但她怎么看,怎么都觉得小姐带回来的人不太对劲。
具体怎么不对劲法,春桃也说不出什么一二来。
她就是不喜欢这个男人,偶尔瞥见他的表情他的笑,还会觉得毛骨悚然。
他看小姐的眼神,怎么说呢……就像,就像饿极了的人盯着一盘珍馐美味。
春桃被自己的形容吓了一跳,她年纪小,说话也口无遮拦:
“小姐,我觉得他不如医仙前辈的十分之一!”
她从小跟着祝黎长大,自是明白小姐的心思。
既已开了个头,便竹筒倒豆子似得全说了。
“这个男人根本就是来路不明居心妥测!”
春桃指着谢容流:“而医仙前辈修为又高,品行又端正,这天下间有哪个人不说他好?小姐若想寻一良人,不如听老爷夫人的话,想办法和医——”
啪——
一道清脆的响声。
春桃捂着脸,不可置信。
“……小姐?”
祝黎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此时也满心茫然。
春桃是她的贴身侍女,也算是她最亲近的人,所以,她刚刚才会一时间那么生气。
对方明明知道自己讨厌什么,不喜欢什么……为什么偏偏还要这么说。
她就是不愿成为家族利益的牺牲品,更不愿去讨好一个根本不会对谁动心的人。
她想过自己的人生,这样也有错吗?
想是这么想,可春桃与她情同姐妹,先前祝黎对她连一句大声呵斥都未曾有过。
祝黎很快便后悔了:“对不起……让我看看疼不疼?”
春桃扁扁嘴。
她还是第一次挨小姐的打,抽抽搭搭地抹眼泪。
“小姐,你清醒一点好不好。”
她抽泣着道:“你打算和这个男人一直这样下去吗?如果有一天被老爷和夫人他们发现了……你可怎么办啊小姐!”
春桃年纪不大,加之跟着小姐这么些年没受过什么委屈,说完便哭着跑出后院,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祝黎不放心,准备跟过去看看。
“不要生气,阿黎。”
谢容流笑意清浅:“她只是小孩子。”
祝黎停下脚步,赦然道:“……不好意思,春桃从小被我惯坏了,她说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谢容流摇摇头:“怎么会呢。”
“更何况,本就是我的问题。”
他满脸都是诚恳的内疚。
“她也是为阿黎着想……是我没能让你身边的人安心,真的很抱歉。”
“……”
他这么说,祝黎不免又对他添了几分好感。
对方平日里和她很聊得来,他似乎是走过很多地方,能和她讲各种奇妙的风景,有趣的秘闻。
不仅如此,人又谦逊、真挚、体贴、坦诚……还会示弱。
祝黎不生气了,她噙着笑递过装着枣泥糕的竹篮:
“记得你喜欢吃甜的,我买了这个给你!”
“是吗?”
谢容流伸手接过,郑重道:“谢谢你,阿黎。”
只是一篮点心而已,有必要这么严肃嘛。
祝黎刚想打趣几句,却再次感到双眼发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
再睁眼时,鼻尖嗅到木头与丝帛燃烧后的刺鼻味道,混合着一股浓重的血腥气。
热浪将空气也扭曲变形,祝黎的双眼因震悚而睁大,入眼可见皆是冲天的烈火,以及满地的断壁残垣。
她仿佛失去了全部的思考能力,撑着手臂想从地上站起。
手心触到了一摊滑腻的液体,祝黎僵硬地低下头,果真是还未干涸的血液。
不,不止她身下。
满地都是暗红色的血。
这些血实在太多,目之所及处皆是一片绯色汪洋,它甚至还是温热的,仿佛身旁雀跃着的火焰。
发生了什么……?
恐惧像无形的大手攥紧了她的心神,她下意识想喊人,却发现——四周太安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