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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无命是极其聪慧的人,亲眼看见尸体上的伤痕之后,他恐怕就已经有了大致的猜测,所以在路上时,他才会仔细回忆每一次凶案发生之时,他在做什么、心情如何。

两相对照,他已确定‘觅心者’正是那具人偶。但到了冀都之后,他还是选择把她抱上云榻,怀着复杂至极的心情,和她亲密了一回。

一来,是最后的确认。

二来,是为了她的安全。

他必须确认,那具邪偶此刻身在幽州,无法伤害到她。

这样他才敢离开她,独自上战场。

桑远远望向那道正在密林中穿梭的身影。这里地势实在险峻,除了短命之外,再没有第二头云间兽可以这般无声迅捷地接近皇甫雄的骑兵,但是这一仗又非打不可,因为铁蒺藜不可能灭了一支八千人骑兵,一旦皇甫雄稳下阵脚,便会绕过陷阱地带,再一次发起冲锋。

所以幽无命必须做这个英雄。

桑远远凝望着他的身影,眼眶隐隐有些发热。

这个心思缜密的男人,其实也为她付出了太多。

栖喜道的‘战斗’很快就结束了。

幽军大获全胜,将那一车车精良的装备从谷地运了出来,从极远处看,都能看出那些蚂蚁大小的黑人们个个是一副穷人乍富、走路发飘的德性。

恨不得一路唱歌回去。

皇甫雄的骑兵出动了,五十人一排,铁蹄踏出隐身的谷地,迅速在谷外的平原上结成了方阵,压下枪尖,开始发起冲锋。

一切尽在幽无命的掌握之中。

他的身影停在了最后一座小山头上。

短命仰起了脑袋,预备冲锋。

刀在手中,他偏过头,往身后的高山上看了一眼。

旋即,战袍飞扬,身形似箭,笔直地向着前方那八千铁骑扑杀而去,一往无前!

黑刀低低压在身侧,相隔那么远,桑远远都能听见隐约的嗡鸣震颤声。

她激动得站了起来,心脏‘怦怦’乱跳,血液在体内奔腾。

既是紧张,又在为他感到兴奋。

这,就是她选择的男人!

皇甫雄的骑兵前排开始人仰马翻。

除了铁蒺藜之外,那一带还埋藏了许多爆炸物。

平原之上,轰隆声、兽鸣声,连绵不断。

冲锋之势不是说停就能停的。

前排出了事,后排根本来不及刹车,就算及时勒停了云间兽,后方的骑兵也会重重追尾上来。

皇甫雄只知抛出了那么一大块肥肉作饵,幽州人必定上当,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还有黄雀在后,旁人竟是比他多看一步,将计就计,反将一军。

一团混乱之中,幽无命那道携带着地狱气息的身影已然杀至!

根本不给皇甫雄重新整军的机会!

他的狂笑声回荡在平原上,令皇甫军心惊胆寒,更加不知所措。隔着一片陷阱地带,幽军在将领的指挥下,迅速分成了两拨,一拨继续将军备押运回关内,另一拨则是列成了行军阵,从两边侧翼向皇甫雄的骑兵包抄而去。

幽无命在大军中杀来杀去,扰乱他们结成阵形。他的身后渐渐汇聚起了一大股铁浪般的追兵。

皇甫雄很快就发现,幽无命这疯子居然胆敢一骑闯入自己的兵阵,当场便发了狂。

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皇甫雄热血冲脑,他不顾左右两旁包抄而来的幽军,径直指挥麾下的军队,从各个方位堵截幽无命。

桑远远不禁有些紧张,她往前走了几步,扶着一株松树,站在了山边。

幽无命并没有暴露他真正的实力。

他压制着修为以及焰力,刀上爆出的青光仍与当初玉门关一战时相仿。只使出五分力气的话,他的续航能力自然是大大提升,激战许久,非但不见半点疲态,反倒愈战愈勇。

他这般勇猛,皇甫雄只以为他已是强弩之末,挥令手下送死送得更加勤快。

桑远远凝望着幽无命那道矫龙般的身影,见他所经之处,皇甫军一茬一茬如割麦般倒下,心情不由得更加激荡,不住地在心中为他喝彩。

从侧翼包抄过去的幽州军已越来越近,眼见再有一炷香的功夫,皇甫雄这支阵脚大乱的骑兵,必将被幽军这头猛虎一口吃下!

骑兵在无法冲锋的时候,对上步兵便不再有压倒性的优势。

此刻皇甫雄已红了眼,一门心思就想取幽无命的性命,根本没留意到自己很快就要彻底陷入敌人的包围圈。

桑远远忍不住再一次叹息——幽无命,真不是人。

若是他率着一支骑兵队伍从背后偷袭的话,皇甫雄就不会这么头脑发热,肯定会提起警惕,注意到侧翼的情况,早早开始突围。

然而他就一骑杀了进去。

被一个人杀退八千骑兵,那当真是奇耻大辱,皇甫雄那颗热血中二的脑袋里,绝对绝对不会生出撤退的念头。

真是,算尽了人心。

只见道道半月青光在人群中闪烁,东州军人仰马翻,左右两翼,幽州步兵迅速包抄,冲着凌乱不堪的东州骑兵阵,发起了总攻!

幽无命那低冷带笑的声音穿透力极强,横扫原野,回荡在谷地之中——

“杀!”

幽军的战意被彻底点燃。

“杀!杀!杀!”

第64章 他的小迷妹

总攻开始了!

左右两侧,幽军已将皇甫雄的精锐骑兵团团围困,他们拉起了横贯南北的铁索巨网,套向那些装备了精良铠甲的云间兽——这些都是热气腾腾的金子!

皇甫雄发现大事不妙,终于开始尝试突围。

然而哪里还来得及?

退路被彻底封堵,幽州的步兵阵心机满满,正是针对骑兵而来,只见东州的云间兽一头接一头被网进了铁网中,摔在地上扑腾挣扎,许多骑兵也被网得动弹不了,剩下的或死或降,迅速如割麦一般倒了下去。

两条长长的幽州兵线,就像海面上的两道黑浪,飞快地向着中间合围,将最后的挣扎尽数碾平。

桑远远呼出一口长气,总算是放下高悬了许久的那颗心。

只待收割战果了!

她的心神悠悠向四周荡去。

忽然侧耳凝神——身后的山林中,出现了极不寻常的声音。

满山绿树摇曳,她听到一队人行走在丛林间。

唢呐低低地奏着哀乐,一个年轻女子呜咽的声音传来——

“妾,曲芽儿,今日在这荒山之中,为心中倾慕之人,立上衣冠之冢。郎君今日到了黄泉路上,还望听到妾的心声,等上一等,莫要一个人孤独上路。待妾安置好父母幼弟,等到你身死的确切消息,便会辞别人世,与郎君作伴,为奴为婢,陪伴郎君。”

桑远远听得奇怪,心中暗道,既然她还没有得到消息,又怎么知道她心爱之人今日就要踏上黄泉路?不知道人死没死,就急巴巴开始给他做坟,还做了个衣冠冢?她就这么确定无法替他收尸吗?

实在是处处透着诡异。

反常必有妖。此刻幽无命不在身边,桑远远决定主动出击,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万一真有问题才好做防范。

她扔出一朵大脸花,编织了细细的灵蕴丝,潜向那一行人挖坟立碑之地。

灵蕴丝很快就寻到了声源地。

只见一名女子身穿白色麻衣,面容秀美,看着模样确实是十分伤心。

挖坟奏乐的都是壮年男人,神情麻木,一副拿钱办事的样子。

桑远远思忖片刻,操纵着灵蕴丝,爬向那块放置在一旁,正准备立到坟前的墓碑。

墓碑用白色的细布罩着,也不知是风俗,还是不愿让人看见碑上的字样。

灵蕴丝悄悄爬进了白色细布中,桑远远向碑文望去。

透过灵蕴来视物,就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水光一样,看不太清楚,桑远远吃力地辨认着墓碑上晃荡的字样——

生卒年字体太小,完全看不清楚,唯有墓主人的姓名可以辨认。

只见正中处,左侧竖刻着:冀州曲氏女曲芽儿。

曲芽儿。方才这白衣女子好像就是自称曲芽儿。

桑远远看向右侧。

她的瞳仁,瞬间紧缩。

只见右侧竖刻的字样赫然竟是——幽州王幽无命。

桑远远深吸一口长气,稳住心神,再度凝神去看。

一字一字,清清楚楚。

幽州王,幽无命。

幽无命?

这个白衣女子,在给幽无命做衣冠冢——待她死后,便陪他的衣冠下葬的双人墓冢。

桑远远一时都不知该为哪一件事震惊。

曲芽儿这个名字,她一次都没有见过也没有听说过。

这个女人为什么认定幽无命今日要死?

桑远远的心不禁有些慌乱,后脊阵阵发寒。她收回心神,转头望向战场。

幽州军的收割已接近尾声,幽无命把战场交给了部下。相隔太远,人就像小小的蚂蚁,他已收了手,不再爆发出那标志的青芒,桑远远凝神找了一会儿,都没有发现他的身影。

幽州军的行动有条不紊,气氛是活泼雀跃的,很显然,他们的主君什么事也没有。

好得很。

桑远远定了会儿神,终究还是放心不下。

她犹豫片刻,一路在树木上做着标记,寻向了那支奇怪的墓葬队伍。

很快,便在一处半山腰发现了他们。

桑远远小心地隐在树林中,向外望去。

加上那个名叫曲芽儿的女子,这一行共有十三个人,吹唢呐的四个人已经停了下来,坐在一旁的草地上歇息,掏出怀中的馒头来吃。

另外八名汉子正在刨坟,边上还放着一口没合盖的棺材,棺中空空,女子手中捧了一块布料,舍不得往棺材里放。

难道那是幽无命的衣裳?

桑远远眯起眼睛,屏息打量着这些人,挨个看了一遍,似乎都没有什么问题——她观察了许多细节,譬如吹唢呐的人和挖坟的人,手中的茧都在什么位置,鞋子和衣料的新旧磨损可有异常,耳后的皮肤有没有灵蕴沾染过的痕迹。

看了一圈,她得出结论,这些都是普通人。

普通得叫人头皮发麻。

桑远远思忖片刻,悄悄扔出大脸花,探出灵蕴丝带,从地面迅速爬向场中,十三缕灵蕴丝带,分别潜到了那十三个人的脚下。

她闭了闭眼,陡然发作!

灵蕴丝忽然卷住了这十三个人的脚踝,猛地一收,拉着他们离地而起,往边上的高大树木上一卷一裹,齐刷刷头朝下,倒吊在了树上。

不待这些人反应过来,桑远远手一挥,一只巨大的食人花出现在众人正下方,它‘呼’一下张开了巨口,作势要吞食了他们。

“山鬼!是山鬼啊啊啊——”

短暂的寂静之后,一群人开始扯着嗓子鬼哭狼嚎。

桑远远藏身在树丛间,由着他们惊恐地怪叫了好一会儿。

观察了许久,她已然确定,这些人都不是修行者,因为身体上最细微的本能反应无法骗人,他们是真的惊慌恐惧,像无头的苍蝇。

桑远远慢慢地、小心地操纵着灵蕴丝,帮助他们一个接一个‘悄悄地’攀住了树枝,绕到树后,滑到树下的草丛里。

每个落地的人,都极力不发出一点声音,趁着食人花没发现他们,踉踉跄跄,手脚并用就往山外跑。

很快就像兔子一样跑没影了。

桑远远继续观察了一会儿,见曲芽儿喊到了力竭,快要昏过去,便收了食人花,把曲芽儿放了下来。

只见这个女子红肿着一双眼睛,瘫软地跌坐在树下,手中依旧紧攥着那块布料,抖成了一只鹌鹑。

“你怎么不跑?”桑远远从树后走出来,站定在距离曲芽儿一丈远的地方。

曲芽儿颤抖着,望向她。

从头望到脚。视线划过桑远远整洁干净的衣裳,最终落在了她那张美丽得不像凡人的脸上。

曲芽儿的目光,竟是渐渐地亮了起来。

“您……您是山鬼……还是山神?”曲芽儿小心翼翼地问道。

“有何区别?”桑远远向前一步。

“若是鬼,求您稍微等等再吃我,容我替他做好坟冢。若是神,求您显显神威,救救我倾慕之人!”曲芽儿像是溺水者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伏在地上,砰砰砰磕起了头。

桑远远这一刻也不知心中究竟是何感想。幽无命一定想不到,这个世上竟还有那么一个女子,能够为了他,克服心中的恐惧,连鬼神都不怕。

她动了动手指,用灵蕴丝扯开了裹在墓碑上的白色细布。

“幽无命。他好端端的,为何要救?”桑远远问道。

曲芽儿:“您……是神仙?!”

她膝行几步,来到桑远远面前,毫不迟疑又磕了几个大响头。

“求您大发神威,到天都,救幽州王一命!我愿付出一切换他平安,愿生生世世为您做牛马!”

桑远远问:“谁告诉你他在天都?”

曲芽儿抬起头来,嘴唇颤抖着,目光恐惧:“我看见了,我还看到,他被一个身穿紫色衣衫的人……斩、斩首……”

桑远远的心脏猛地一悬,头皮麻炸,手足冰冷,一时竟是忘记了呼吸。

若是依着原书的剧情,幽无命可不就是在这个时间节点杀进燃火天都,殒落在皇甫俊的手中么?

脑中只觉嗡嗡作响,一时心绪纷乱,竟是牵不出一条头绪来。

片刻之后,她平静地开口:“你何时何地、如何看见的?”

曲芽儿焦急道:“神仙可否先救一救幽州王?迟了就来不及了!”

桑远远扬起了脸:“我绝不会让他出事。说,你与幽州王,究竟有何渊源,你又是从何处得知天都的事情?”

曲芽儿俨然已把桑远远当成了救命稻草。

她激动得面容扭曲,伏在地上急急说道:“三年之前,我外出踏青不慎迷了路,遇到歹人,欲行不轨。幸而遇上幽州王率军过境,恰好救下了我。我那时便知,他根本不是外人说的那样坏,他是个大好人,大英雄!”

天神般英俊的男子,在最危难之时救下了她的性命,足以让少女为他痴狂。

桑远远的目光落向曲芽儿捧在怀里的那半块布料。

她能想象得到,当时曲芽儿被歹人侮辱,必定是衣衫不整的样子。一般来说,救了她的英雄,都会给她一件衣裳遮身。

可是幽无命那样的人,会从自己身上脱衣裳给一个路边的陌生女子穿吗?

曲芽儿见桑远远盯着她手中的衣料,便道:“这是幽州王从身旁的亲卫身上撕下来,借我遮身用的衣裳……”

桑远远:“……”

所以这是拿阿古的衣裳,给幽无命做衣冠冢的意思?

虽然桑远远很明白这件衣裳是曲芽儿能找到的唯一一样与幽无命有关联的东西,但这未必也太囧了。

桑远远吸了一口气,道:“前情不必再说,只说你是如何知晓他会在天都出事。”

曲芽儿不敢隐瞒:“不瞒山神,前几日,天坛圣子大人途经我们曲家庄,落下了一箱金银财宝,被村中的人偷偷分掉了。我们家没拿,但我无意中,捡到了一面被他们扔掉的碎镜。我也不知圣子大人还会不会回头来寻,便想带回家好生收藏起来。谁知,那碎镜竟是神物,触碰到它,我时不时便能看到一些还未发生的事情,而那些事情,很快就真的发生了!”

桑远远的心脏重重一跳。

天坛圣子,预知之镜。直觉告诉她,她摸到了一条了不得的线索!

她平了平呼吸,淡定问道:“后来呢?”

曲芽儿脸颊浮起了红色:“后来,我便尝试着,在心中呼唤幽州王……便看到他了。第一次,看到他站在高台之上,指挥着千军万马,要进攻天都。第二次,看到他在帝都外面擦拭着手中的刀,那模样,当真是好看得要命。第三次,便看到他死在了天都……是帝君,让史官把日子记进皇历中,我听到了日子,便是今日……”

“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商户之女,什么也做不了。我想尽一切办法,也无法与任何一个能在幽州王面前说得上话的人联络……况且,”曲芽儿摇着头凄苦地笑了笑,“像幽州王那样的人,决定的事情,根本不会更改。我能做的,便是让他在黄泉路上,不要太孤单……哪怕有个婢女也是好的。”

桑远远有一瞬间神思恍惚。

她想,若是一切按照原定的轨迹,幽无命他死后,若是真的泉下有灵,他会独自上路吗?还是会好心等一等这个痴心的女人呢?

这般想着,心头也不知是酸,是痛,还是甜。

“他不会孤单的。”桑远远微笑道,“他有我。”

曲芽儿吃惊地抬起头来看着她。

桑远远道:“幽无命,他是我的。碧落黄泉,我和他都会在一起。”

曲芽儿呆住。

半晌,她咧开了唇角,又哭又笑:“您与幽州王,确是天生一对,地造一双!您快救救幽州王,我愿侍奉二位大人,一生一世!”

桑远远道:“那不必。你把碎镜交给我便可。”

曲芽儿道:“神物藏在家中,我这便带您去取。可是幽州王……”

桑远远微笑:“等他一起。”

曲芽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