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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火族长安抚道:“不用担心,男孩子是不会被选为容器的,只有没用的女娃才会,放心放心!”

桑不近的眸中爆起了愤怒的火光——在桑州,从来不会有人认为女娃就低人一等,谁家软软甜甜的闺女不是捧在手心中疼着护着?看着面前痛苦至极的少女,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自家的宝贝妹妹,眼眶渐渐就湿润了。

他深吸了一口长气,不知想到了什么,咬了咬牙,将情绪收回腹中。

他伸手接过了山火族长手中的那只深红小杯子。

桑远远心头一跳,急急把灵蕴藤爬了过去,卷住桑不近脚踝,拉扯示意他不要喝。

他显然感觉到了,却是不为所动,头一仰,饮下了那杯带火的血。

山火族长满意地哈哈大笑,也饮掉了自己手中的杯血,高高兴兴地揽住桑不近的肩膀往外走。

桑远远瞳仁剧缩,心脏‘怦怦’直跳。

二人向着洞口快速走来。

桑远远及时撤掉了石门后的大脸花,就在二人踏出火窟、石门合拢的刹那,她眼疾手快,又扔了一朵大脸花进去。

只见暗红崖壁之上,石门无声无息地合上,根本看不出一丝痕迹。

山火族人紧紧跟随着族长与桑不近的脚步,返回大木楼,准备闹他们的洞房。

“得快些!”云许舟紧张得双手轻颤,道,“凤雏拖不了很久!若是取火不便,就优先去救她!”

桑远远将心神尽数投到了方才趁石门闭合之前扔进去的那朵大脸花上。

她仔细端详着石壁之后的那面墙,很快,就发现了一个小小的青铜门把。

原来这门从外面开启不易,从里面开启倒是不难。

大脸花蹭了过去,用叶子缠住门把,缓缓转动。

石门再一次打开,幽无命一手揽着桑远远,另一手抓着云许舟的衣带,展翅从那些密布在地面上、一触即燃的暗痕火线上方横空掠过,落入洞口。

大脸花蹦蹦跳跳在前方引路,三个人很快就站在了少女的面前。

透过大脸花的灵蕴来视物时,世界就像是蒙着一层水光,有少许模糊变形,此刻到了面前,更觉触目惊心。

少女的身体就像是蜡烛一般,早已软软地融化了,只有一层皮肉外壳支撑着她,没有往下倾塌。

她看起来痛苦极了,难以抑制地拧动挣扎,然而一根烛芯般的深红石刺贯穿了她的脊骨,将她牢牢钉在了这‘烛台’之上,什么也做不了。

桑远远虽然心中早已有数,此刻仍是感觉呼吸凝滞,胸中燃起了一团火。

云许舟已惊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盯着火焰少女看了一会儿之后,幽无命的神色变得有些怪异,他快步走上前,右手食指的指尖亮起了青色灵蕴,以指为刀,毫不迟疑地刺破了火焰少女的肩膀。

血火流出,被他挑在指尖。

他眯着眼睛,凑到那朵小小的血火边上,盯了片刻,然后缓缓把手指放入口中。

少女死死抿着唇,惊恐地望着这三个闯入祖地的陌生人,胸腔不住地起伏,显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面前的状况。

幽无命躬下腰,直视她的眼睛。

“告诉我,你在这里,做什么?”

痛苦加惊恐,令少女心神失守,轻易就被他控制。

“供养不灭神火。”

幽无命问:“如何供养?”

“用我们的身躯……燃烧一年之后,传给下一个容器……”

桑远远和云许舟同时轻轻吸了一口凉气。

带着高温和淡淡硫磺味道的空气,吸入肺中,竟是彻骨寒凉。

“怎样传?”

“将我的血与火,渡给继任者……”

幽无命猛地立直了身体,面色难看至极。

半晌,薄唇一动,他重重吐出两个字——

“冥族。”

桑远远惊愕地望向他。

幽无命淡声道:“好一个能炼化万物的不灭之火。它炼化了冥族的血脉,将血脉与火焰融为一体,全部,传给下一个人,一代一代传下去,如此来维持永恒不灭。”

冥族血脉,可以将自己的一切都送给另一个人。

炼化了冥族血脉……

在一个‘容器’死亡之前,将火,连着血脉,一起渡给下一个人……每年,都要换一个新的‘容器’……

低头一看,发现石台边的地面上,早已沉积了厚厚一层灰白。

桑远远轻轻打了个寒颤。

只见幽无命再一次微微躬下了腰,直视少女的眼睛,低沉的声音满是蛊惑:“我就是下一个容器,来,把不灭之火传给我。”

少女缓缓地点头。

桑远远倒抽一口凉气,望向幽无命。

他要做什么?!

第52章 带上我一个

桑远远一把攥住了幽无命的胳膊。

她的指尖难以抑制地微微颤抖,因为焦急,眼角泛起了一点水光。

“你要做什么?”她低声快速问道。

他缓缓转动眼珠,看了她一眼。

桑远远心中顿时浮起了很糟糕的感觉。这一刻的幽无命,让她感觉到陌生。不,其实并不陌生,每一次他把他自己禁锢在毁灭的烈焰中时,便是此刻的模样。

她有种清晰的直觉——他是要带着这不灭的火,把那些令他愤恨的东西,通通烧成灰烬!

书中,被幽无命豢养在天都地宫中的那些冥魔,身上正是带着一种难以扑灭的火焰,疼痛令它们更加疯狂,被幽无命释放到地面之后,它们瞬间就攻占了帝都,处处都是血,处处都是火……

难怪,在即将击杀姜雁姬的时候,幽无命这个纵火者竟然‘不小心’被自己放的火给点燃了,导致功亏一篑——其实他能撑到那个时候已经极为不易,激烈的战斗,令他再也无法压制住体内的火焰。

“幽无命,不要。”她头皮发麻。

没想到,被她改写了剧情之后,竟是意外让幽无命比书中更早地遇到了这不灭之火!

“小桑果,我没事。”幽无命声音嘶哑,“你,不要担心。”

她死死攥住他的衣裳。

她冲着他摇头。

“我们不是已经成功离间了皇甫俊和姜雁姬吗?”她按捺下心中焦急,放缓了声音,柔和地劝说,“幽无命,我们没必要那么着急的,一点一点消灭他们,其实也用不了太久的,好不好?不要同归于尽啊,我好想看看你老去是什么样子,会不会变成个英俊的小老头。”

她露出了极为勉强的笑容。这一刻,她甚至忘记了自己曾是一个演员。

他凝视着她,黑眸微微地闪。

她把他抓得更紧。

“我们一定会胜利的,相信我,我们的结局一定不会是悲剧。还有,你难道真的不想碰我了吗?”她踮起脚,凑到他的耳朵边上,“别引火烧身啊,那样你还怎么碰我?我答应你,你什么时候想要我,都可以,好不好?”

她的声音隐隐发颤。

他转了转黑眸,怪异地盯着她。

片刻之后,噗哧笑出了声。

“好。”他说。

她心头一松,一喜。

眸中乍然绽放的喜悦光芒令幽无命重重地怔了下。

他把视线别开,带着笑道:“小桑果,记住你自己的话。”

她方才情急之下也顾不得那么多,此刻略一回味,不禁羞红了脸,松开他的衣袖,捂着脸蛋背过了身去。

便在这一两个呼吸之间,忽然听到云许舟低低地惊呼了一声。

桑远远的心脏重重一沉。

她猛然回身,便看见幽无命已割破了他自己和火焰少女的手腕,将流血的伤口贴在一起。

带着火的橙色血液流向幽无命,就看漏了那么一眼的功夫,少女已像一块彻底溶化的蜡一般,软软地瘫在了‘烛台’上,眨眼的时间里,少女全部身躯都化成了灰白的碎末。

电光火石一瞥间,桑远远看见少女变形的脸上露出了解脱的笑容。

她的嘴唇轻轻地翕动。

‘太好了……终于结束了……娘亲……我来了……’

那团橙色的火焰,已流入幽无命的身体。

桑远远的视线发着颤,从那一滩灰烬上,挪向幽无命。

幽无命的眸中燃起了火。额角有青筋浮出。他紧握着双拳,唇角挂着狞笑,身体略有一点颤抖。

他不是……答应她了吗?

桑远远只觉一阵麻木。

这一刻,她好似浮到了半空,呆呆愣愣的,略有些茫然地环顾左右,想找找哪里有没有后退或者是重来的按键。一切都那么不真实,一切都让她难以置信。

少顷,她恍然回神,意识到一切已经无可挽回。

此刻的幽无命好像一团火,她的视线和心神落上去,都会将她灼伤。

桑远远愣了片刻,然后转过身,向着洞外走去。

反反复复的,她其实也有点累了,这样也好,往后再不需要担心最坏的结果突然到来。

她再也不需要因为这个男人而提心吊胆了。

她茫然地往外走,眼前不自觉地浮起了他咬鱿鱼的模样。他雕木头的模样。他偏着头在烛光下写小说的模样。他倚在车窗上,双目放空,唇角噙着浅笑的模样。

泪水涌了出来,她想,果然最平凡的那些瞬间,才真正令人心如刀绞。

‘去救哥哥,然后回桑州。’

她心里只剩下这么一个念头。

没走出几步,肩膀忽然被一双大手牢牢捉住。

“傻果子,你真当我死了么。”男人略有些嘶哑的声音贴着耳畔沉沉响起。

她没回头,也没挣扎,只是继续像木偶一样往前走。

脚步踱在了原地。

“我没事。”他的手环过她的肩膀,把她整个揽进了怀里,“傻果子,我没事,听见了没有?”

她没说话,身体轻轻地颤抖。浑身的力气都离开了她,有些心灰意冷。

他看着她的模样,心脏像是被人用手狠狠攥住了一样。

“先去救人,好不好?”他哄骗一般地说。

她轻声道:“我本就是要去救人。”

云许舟已回过神,疾步赶了上来:“先走吧,再迟我怕凤雏出事……幽无命,你真没事吗?你也太冲动了!”

幽无命轻轻笑了笑,道:“都忘记我已破境了么?”

他身后的光翼缓缓铺开,青黑的光翼被烈火点燃,变成了一双火翼。

原来他竟是把不灭之火封在了翅翼里。

橙色的火焰在他身后熊熊燃烧,他有些无奈地捉住了桑远远,躬下身,看着她的眼睛向她解释:“刚进来的时候,我不是已经试过这血了么?我有把握才会这么做。傻果子,如今我的命已不再是我一个人的,我不会轻易冒险。”

烈焰双翼在他身后震动,他看起来就像传说中从天而降的,带着怒火的复仇之神。

桑远远轻轻叹了口气,道:“救人再说。”

幽无命有些心虚,他没有再抓着她们直接飞出去,而是独自掠向前方,潇洒利落地踩过地上那密密麻麻的暗色火线。

落地的模样无比帅气。

只见他落足之处,地面有火焰暴涌而起,但却不像云许舟形容的那样直直燎起十丈驱逐入侵者,而是老老实实地汇入幽无命身后的火翼之中。

地面像是被幽无命点燃,火焰顺着那一圈圈火道熊熊地燃烧了起来,流动着,聚向幽无命,仿佛在向君主臣服。

他站在满地火光之中,回过身,微笑道:“来。”

下巴微微扬着,有点骄傲,有点讨好。黑眼睛闪烁着明亮的光芒,好似在说——看到我的厉害了吧。

桑远远忽然意识到,男人就是这样的。他们是天生的狩猎者,热爱进攻和冒险。虽然能把人恨到牙痒,但不可否认,这也是很有魅力的特质。

三个人离开了火焰防御圈,轻易便潜到了那座四层大木楼外——山火族习惯了依靠不灭之火的焰迹来防御,夜间并不需要留人放哨。

闹洞房的族民早已经散去了,一间火红的大屋里透出明亮的烛光,透过窗棂,隐约可见一个人被缚在床榻上,另一人手中高高扬起了鞭子……

幽无命饶有兴致地挑高了眉毛:“啧。”

云许舟倒吸了一口长长的凉气,顾不上什么策略,当即一掠而上,抬脚踹倒木门,跳入洞房。

一个男人缓缓回过头来。

他身上的喜袍已被撕了个半碎,胸脯坦着,头发披散着,像是刚和野兽搏斗了一通。他扬着鞭子,正要往另外那人身上抡。

而被缚在床榻上那个,看起来比他更要惨些。

被缚的这位,嘴巴被一条红布紧紧勒住,身上的喜服破烂扭曲,将他的四肢分别捆在了四根床柱上,他瞪着眼睛,一边挣扎,一边呜呜直叫唤。

云许舟愣了半天,都不知道该揍哪一个。

这两个男人的脸上都抹满了大红的染料,一看就知道方才斗得是有多激烈。

云许舟的视线落在他们胸膛上,看看这个,看看那个。

都是男的,如假包换。

两个男人都喘得很厉害。

扬着鞭子那个呆呆地看了桑远远三人一会儿,忽然把鞭子一扔,捂住了额头。

“凤、凤、凤雏?”云许舟的声音不知道从哪里挤了出来。

桑不近生无可恋,把脸从手掌里探了出来:“谁要你来救,我自己难道解决不了么,你还把小妹他们带来……云许舟,你,你,你很好!”

云许舟很震撼、很无辜地回道:“我怎能眼睁睁看你被祸害?”

这般说着,她的视线再一次落在了这两个衣裳不整的男人身上,仔细看了看被缚在榻上,身上还有许多道鞭痕的山火族长,她的嘴角不禁狠狠抽了几下,补充道:“那,让你这般祸害别人,也不对啊。”

桑不近恨恨地爬了起来。

床榻上那个倒霉的族长呜呜叫唤个不停。

桑不近喘着叹息道:“我曾听到他们说话,说是火属之人喝下那所谓的神火祝福血,体内火灵蕴便会暂时被压制,施展不出修为,且还有催……情的效果,喘气厉害,没办法大声喊叫,于是我便计划好了如何收拾他。”

他斜眼望了望被捆得呜呜乱叫的族长,摊手,“这种小事,随便就能解决。哪用得着你来救?”

若不是他顶着一头鸟窝般的乱发,身上衣裳也烂得像是被蹂躏了一夜的话,桑远远三人还真信了他的邪。

仔细一看,发现山火族长头发里还渗着血,床榻边上扔了个沾着血迹的烛台。

桑不近必定是把这族长忽悠得找不着北,然后忽然从身后偷袭。山火族长以为桑不近是个女人,心中大意,所以才着了道。

云许舟一愣一愣的,显然一时半会儿是回不了神了。

桑不近有过一次被妹妹撞破的经验,在最初的尴尬过后,倒是迅速认命了——被妹妹看见女装,和被云许舟发现男儿身,似乎,好像,大概,也没什么区别……吧?

这么想着,他干脆利落地从床榻上跳了下来,从木柜中取出一套略微正常些的衣裳,套在了外面,偏偏头:“走!”

走出两步,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睛里闪过一道凶光,回身捡起那烛台,照着山火族长的身下,狠狠地捶了下去,像捣药那般,连续捣了十几二十下。

山火族长晕得彻底。

“断子绝孙吧!”桑不近啐了一口,“撞到我手上,算你倒霉。”

四个人走出了山火寨。

月色下,红色的山寨像是山林中的一把火。

幽无命身后燃起了火翼。他慢慢躬身,修长的手指缓缓向着地上的暗火痕迹抚去。

即将落指的霎那,他不知想到了什么,极慢极慢地蜷起了手指。

“算了。”他立直了身体,唇角浮起狡黠坏笑,“反正火已没了,就留着你们慢慢去哭吧。”

看来他原本是想用不灭之火灭了这个寨子,不知为什么最后又改变主意放过了他们。

桑远远望向这处火红的山寨。地上满是那种暗色火道,家家户户的木屋上都插了火把,处处看起来都十分易燃。

若是幽无命当真一把火下去,恐怕是要无人生还。

桑远远并不觉得幽无命会考虑这些人中有没有无辜者的问题。

那是什么让他改变了主意?

他捉住了她的肩膀,走出一段路,忽然眯着眼睛笑了笑,没头没尾道:“有个圆脑袋的小娃儿,和你像极了。长大肯定和你一样傻。”

原来是她让他心软了。

走出十余里山路,桑不近喘得越来越厉害,忽然身体一歪,猛地靠在一株树干上,不动了。

他这一下撞得很用力,撞得整株老树枝叶乱颤。

“小妹,药。那个大嘴花,给我解毒试试。”桑不近喘着粗气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