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桑果,”他愉快地笑着,问她,“今日还要替我治伤么?”
桑远远:“……”
他倾身上前,眯起眼睛,低低地告诉她:“即便没有桑不近,我也可以带你从密道离开天都,轻而易举。”
桑远远知道那条密道。它甚至可以被称为‘地宫’,里面像养蛊一样,蓄着冥魔。那是大魔王幽无命的终极秘密,连他的幽影卫都不知道。
此刻她的脑海里一片混沌,从他口中听到这个绝密,也就转了下眼珠,表示自己知道了。
所以他突然这样对她,是因为很介意被桑不近救了一次?或者他在意的是,她和桑不近并肩站在车厢外面,一起披着阳光,一起面对疾风暴雨,将他……抛在了阴影中。
他不服输。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缓过了气。
她慢悠悠爬起来,见他掀开了车帘,手指抵着额头,独自坐在一旁对着车窗外发呆,也不知吹了多久冷风。
“幽无命。”她唤他。
车帘一晃,合上了,他回转过身,黑眸一弯:“终于想我了么。”
坏坏的声音,不知让她想到了什么,忽然浑身不自在起来。
幽无命大笑着揽住了她,把她的脑袋重重摁进怀里,附耳低语道:“小桑果,你知道我方才在想什么?”
“总不是什么好的。”她郁闷地说道。
他轻笑出声:“我在想,你我大婚的时候,该是什么样的景象。小桑果脑袋这么小,戴着大大的凤冠,一定很好笑。”
桑远远不接话。
他歪过身子,俊脸凑到她面前,很可恶地伸出手指捏住她的脸颊。
“别气了。”他道,“我也没做什么。”
是没做什么。
就里里外外涂了个遍。
还嘀咕了几句什么‘如何放得下我’之类的混帐话。
她敢肯定,一定是最不正经的那种意思!
她低低地道:“以后不要再这样了。”
幽无命意味深长:“自然不会。”
他微眯着眼,黑眸中清清楚楚地写着——下次,怎还会这般轻易就放过你?
她只能自欺欺人地当他答应了。
“给你治伤。”她闷闷地道,“今夜便把那个掌印解决掉。”
幽无命歪着头,盯了她好一会儿。
“小桑果,你不生气了吗?”他颇有些小心地问。
她抬起水汪汪的大眼睛,认真地反问:“那你现在有安全感了吗?”
幽无命很不屑地轻嗤一声,把头转向一旁。
她径自道:“我替你疏通淤堵,你忍耐些,务必坚持。”
他皱着眉回转过头,见她已静心入定去了。
他盯了她一会儿,抿抿唇,也闭上了眼睛。
姜雁姬留下的掌印已被桑远远切了五指,显得有些可怜。
今夜,桑远远的动作更加凶残,怀抱着一股子玉石俱焚的劲头,三下五除二就把这个巴掌拆得干干净净,一丝残渣也不留。
凌迟般的折磨之后,幽无命只觉胸口仿佛被卸掉了一座大山,一种说不出的轻快氤氲全身,身体内滚动着无数暖流。
这一刻,他的心底冒出一个念头,要让他的小桑果永远属于他——不要死的,而要活的。
略有些凶残的念头刚刚转过半圈,他的呼吸忽然凝滞。
一道道浓郁的木灵蕴,直直往下而去。
那边没受伤?!
他还没回过神,便感觉到几条‘海带’轻灵地一裹,温柔地缠住了他,忽轻忽重,仿佛在玩闹,又仿佛在攻击。
幽无命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是在……做什么?!
此刻,他浑无一丝防备,只能任凭她的灵蕴为所欲为。若是随意动弹,难保当真被她无意之间弄出什么致命的损伤
他屏住了呼吸,浑身紧绷。
灵蕴欢腾嬉戏,时而将他缠得透不过气,时而轻轻柔柔地飘开,若即若离。
他渐渐憋不住气了。
她显然觉察到了他骤急的心跳,她更加使坏,像是传说中要人性命的女妖精一样,放肆地操纵着那些灵蕴丝绦戏弄他。
他仿佛能听到她在耳旁狡黠地坏笑。
幽无命身体僵直,倏尔,脑海一片空白。
口中无意识地溢出一声闷哼。
同为男人,车辕上的桑不近一听就发现了不对劲。
他陡然回身,一把掀开了车门,见车厢中立着一面木屏风挡住视线,当即气得浑身发抖,险些喷出一口老血。
他纵身扑进车厢,薅开屏风,偏头回避了几息之后,猛地瞪向幽无命。
看清眼前的一幕,桑不近双眼逐渐呆滞。
只见自家小妹一本正经地在入定,周身满是清新的木灵蕴。
而幽无命狼狈至极地仰坐在车窗边,额角青筋直跳,脸色白得像鬼,目光慢吞吞地向他转来,眼神颇有点四大皆空。
桑不近:“……”
……
桑远远睁眼时,幽无命已经逃了。
第39章 狸猫换太子
幽无命狼狈逃走的这一夜,桑远远成功晋阶灵明境。
为了对付姜雁姬留下的那个木毒掌印,她豁出性命,倾注了同归于尽的决绝,与它以命相搏。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整个过程中,她与姜雁姬的灵蕴其实是‘心心相印’的。
她摸到了其中玄妙,激发了体内所有的潜能。
消灭了木毒掌印之后,再看灵隐境至灵明境的那层壁障,简直如同儿戏。她借着脑海里那股剧痛的余波,一鼓作气,径直越过灵隐境九重天,摸到晋阶屏障,破境。
那一瞬间的感受,当真如同脱胎换骨。
第一次洗筋伐髓的变化发生在身体层面,而自灵隐境破境踏入灵明境,感受到的变化却是在精神层次上。进入灵明境之后,体内的灵蕴便固定成了莹润的青色,再不会随着晋级而变幻了。
脑海里多了一根青色的光弦,拨动它,便能够与周遭的木灵蕴共鸣。
这种感觉很难形容,硬要比喻的话,大约像是‘共震’,或者‘波’。
心念一动,周遭灵蕴轻轻震荡,供她驱使。
桑远远缓缓睁开眼睛,按捺住怦怦乱跳的心脏,并了个剑指,重重向着软榻前矮桌上的一只白玉杯切去!
在她的预想之中,灵明境一重天,应当可以荡出尺把长的木灵蕴,轻易地把面前的杯子切成两半。
殊不知,一阵奇异的悸动之后,便见一朵蠢头蠢脑的大脸啊呸,太阳花蹦了出来,把那只白玉杯压了个倒仰,咣铛咣铛在矮桌上晃动。
桑远远僵在了原地。
谁家的灵蕴是这样的啊?
她瞪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面前这个可笑的花盘。
它有她的巴掌大小,黄澄澄的花盘有气无力地勾着,一条碧绿的茎杆,再加两片无精打采翻向两侧的绿叶,怎么看都像是在嘲笑她的无能。
她伸出手指,戳了戳它。
居然是实体!
桑远远凌乱了。
只见大脸花完全无视了主人的嫌弃,它用根须抓住了那只翻倒的白玉杯,把杯子立了回来。
一滴浓郁无比的青色光液从花盘上渗出来,拖着一道发光的粘稠亮线,‘叮咚’一下落进了白玉杯里。
虽然栽在幽无命胸口上的时候也是这么个操作,但不知道为什么,此刻桑远远怎么看这姿势都觉得不对味,这玩意,让她不由得想到了在课堂上打瞌睡还流口水的糟心娃子。
她抽着嘴角,盯了它约摸一炷香的时间。
白玉杯盛满了可疑的液体,大脸花化成青色灵蕴,消散在空气中。
桑远远犹豫片刻,拉开了车门。
东方已经泛起了鱼腹白,桑不近愉快地哼着小曲,摇头晃脑地驱车走在渐渐被霜雪覆盖的平原上。
“小妹!”他一笑,眼角的金凤好似要破体而出。
桑远远:“……”他什么时候又补了妆?!
“大哥,幽无命呢?”她问。
桑不近嘴角抽了两下,眯起那双漂亮的大眼睛,不悦道:“找那坏东西作甚!”
她摆出一张一无所知的脸,纳闷地问道:“他何时又得罪哥哥了吗?”
桑不近嘴角重重一抽,盯了自家天真单纯的小妹片刻,恨声道:“你修行的时候,他在一旁……做些很坏的事情!日后,休要再与他一道修行!”
桑远远很认真地替幽无命解释:“大哥,他帮我聚来许多灵蕴,和他一起修行事半倍功,你看,短短这么些日子,我已晋级灵明境了呢!幽无命其实很好的,大哥对他不要有偏见嘛。”
桑不近:“……”这你叫我怎么说?
“可是,小妹你不知道,他在你旁边……在你旁边……”
说不出口!
桑不近很想仰天咆哮。
“放心吧哥哥,他不会吵到我的!”桑远远笑得眉眼弯弯。
桑不近痛苦地长叹了一口气。
罢了罢了,既然小妹不知道,那还是不要知道比较好?
桑不近认命地指了指后方:“他去了后面。”
桑远远点点头,跳下马车,向后走去。
阿古驾着车,见到桑远远过来,连忙一个急刹,请她上去。
车厢里堆着绫罗绸缎,幽影卫一个个噤若寒蝉,缩在木屏风外的小小空间里,盯着那些布料发呆。
看到桑远远,众人一齐起立,个个摆出如释重负的样子,像逃难一样径直从车门口跳了下去。
桑远远:“……”
她轻轻推开了能够折叠的木屏风。
便看见幽无命大马金刀地坐在半人高的绸缎堆上面,他换了一身衣裳,一只手撑着膝盖,另一只手揉着额头。
双眉绞在了一起,脸色阴沉得滴水。
他缓缓抬起眼皮,盯了她一下。
“你来干什么。我在安排截杀之事,你走。”他绷着脸,冷冰冰地说道。
桑远远没说话并朝他扔了一朵大脸花。
幽无命猝不及防,险些被砸了个倒仰。
他像是见了鬼一样,瞪着眼睛,望向胸前那朵蔫头耷脑的花。
刚一愣,就见桑远远要哭不哭地冲过来,扑到他怀里,重重搂住了他的腰,扁嘴道:“幽无命我完了,我的灵蕴怎么会是这样的,我这辈子是不是就这么毁了?你不要我了是不是!你为什么要赶我走,你是不是嫌弃我了!你嫌弃我和我的大脸花了是不是?”
两个人中间,大脸花艰难地挤出了脑袋。
这一幕,让幽无命莫名有种怀里抱着美媳妇和丑娃子的错觉。
他莫名就被她带歪了:“谁嫌弃你了,我也不是第一次看见大脸花。”
“那你为什么凶我!”她抹了抹眼睛。
幽无命嘴角一抽:“我没有。”
被她这么一搅和,他不自觉地把昨夜丢人的事情抛到了脑后。
他饶有兴致地腾出一只手,揪了揪大脸花的叶子。
“……这什么玩意儿。”
只见花盘上沁出一团青色凝露,‘啪叽’一下甩到了他的脸颊上。
幽无命:“……”
他瞪着眼睛,望向桑远远,只见她的小脸蛋皱成一团,弱小可怜又无助。
黑眼珠缓缓一转,他难得地设身处地想了想,觉得自己晋阶之后要是弄出这么一坨怪东西来,恐怕也是生无可恋。
真可怜。
“没有关系,”他憋住了笑,别别扭扭地说道,“小桑果,这个,挺好的,我觉得没有什么大问题,打起架来,还挺唬人。”
他绞尽脑汁安慰她。
桑远远的嘴扁得更厉害,眼看着就要哭出来了。
幽无命只好笨拙地抚了抚大脸花的叶子,艰难地给它找优点:“颜色不错,绿得挺正。”
桑远远:QAQ。
他把她抱进了绸缎堆里,照着她的脸蛋亲了好几下。
他忍着笑,很凶残地说道:“别难过。谁敢笑话你,我会让他死。”
“真不嫌弃我?”她抬起水润的大眼睛。
“嗯!”他快速回道。
“好吧,”她啄他唇角,“那我今天和昨天一样喜欢你。”
他隐约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她是不是在和他讲条件?
视线一垂,见她依旧耷着眼角,抿着嘴唇,整个人有点发蔫。
看着怀中委屈巴巴的女子,他忽然觉得昨夜发生的事情可能是什么误会。就这么个呆头呆脑的小东西,怎么可能对他做出那种事情来?不像不像,小桑果明明就是个小傻子。
想必,她当真以为那只是什么淤堵的经络或者残毒?这家伙,真是笨得够可以!
这般想着,幽无命忍不住眯起了狭长的眼睛,手指轻轻敲击着膝盖,心头的阴云渐渐散得一干二净。
他心情好了,便用下巴去蹭她的发顶。
“那我以后该怎么办?”她仰起小脸来看着他,一双眼睛纯澈无比,像是林中的小动物。
“怕什么,”幽无命失笑,“有我在,还能轮到你上阵杀敌不成。”
桑远远看起来更加郁闷:“我才不要做拖油瓶。”
幽无命很无所谓地弯起唇角,继续亲她鼓起的脸蛋,语气敷衍得很:“不做不做。小桑果怎么会是拖油瓶。”
“嗯,”她推了推他,从他怀中钻了出来,收起太阳花,正色道,“那我们来商定截杀皇甫俊的计划。”
幽无命:“?”
她一秒钟就进入了状态:“昨日听你和大哥说起,要在冰雾谷动手。若是我没有料错,那里必是一处极寒且险峻的地段,至多不超过两骑并行,对吗?”
幽无命继续发愣。
桑远远快速说道:“所以你的计划是不是埋伏在路中,等到皇甫俊的车马经过身边时,跳出来截断前后,杀掉他?”
幽无命像木偶一样点了下头。
“完事后怎样撤退呢?”她问。
幽无命噗地笑了声,然后垂眸瞪着她,胸腔颤动,闷闷地笑了一会儿,道:“险些忘了,我的小桑果足智多谋,是个厉害的军师。”
他坐直了身体,‘刷’一声从身旁拎出一张地图,示意她看。
“左面是十丈峭壁,右面是百丈断崖。”他道,“这段冰雪山道乃是必经之路。用吊索,自上而下,杀他个措手不及,成事之后,顺着吊索滑至谷底,撤离冰雾谷。”
桑远远沉吟片刻:“伤亡必定惨重。”
“不错。”幽无命点头道,“接引使必会一前一后护着皇甫俊。我对付一人,桑不近拖住一人,其余的护卫便由幽影卫来拦截。道路狭窄,倒不必担心被合围。速战速决的话,在这里,倒是不会有多少伤亡。关键在撤退的时候。”
桑远远凝神看着他,目光渐渐有些发飘。
幽无命这样一本正经说话的样子,又干脆又利落,举手投足间满是王者之风,颇有种江山在手,运筹帷幄的感觉。
他用极长的手指点了点山道上下:“往上方撤,会被射成刺猬,只能往下。往下,对方必会斩断吊索,只能自求多福,走一个是一个。”
桑远远思忖片刻,缓声道:“我有一计,叫做狸猫换太子,你听听看,可行不可行。”
幽无命挑起了眉毛:“哦?”
……
过了晌午,幽无命收到了消息,皇甫俊重伤赶路,并未坐车,用的是轿辇。
幽无命乐了:“真是天助小桑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