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闹了小半日,见韩少陵再无半点应战的意思,便懒懒收军,回营。

这一次,幽无命押后,慢悠悠吊在大军的最后方。

“小桑果,”他用额头抵着她的后脑勺,声音又低又哑,“瞒不过你了。”

与韩少陵全力拼杀那一记,他亦是受了重创。

一口咽不下的鲜血无处安放,他随手抓起她的披风,擦掉了满嘴血痕。自然是瞒不过她。

若非如此,他还要装得若无其事。

“这小子倒是好命,”他幽幽叹道,“连晋三阶,怕不是吃了什么了不得的药。只要再低一阶,他就已经是一具尸体了。啧,可惜。”

桑远远掰着指头数了数。

三阶,那么韩少陵现在已是灵耀境二重天了。

男主果然是不一样,受到刺激,立刻便能开起挂来。

她默默感受了一下自己可怜巴巴的灵隐境三重天的修为,长长叹息。

经此一战,桑远远更是清晰地认识到反派大魔王实力是有多么惊人。

她回过身,轻轻揽住了他。

“回去好生休养,伤没好彻底之前,你都不要离开床榻了。”

幽无命挑眉坏笑:“小桑果,你是在暗示什么。有你陪我,我自是愿意不下床榻,死在上面都可以。”

她道:“你那两位老医者会很乐意好好陪着你。”

行到半途,消息一个接一个飞来。

天都果然发了檄文,召各州君王,诛讨叛逆幽无命!

随着檄文一道发出的,是三名接引使者临死之前以特殊手段传回天都的记灵画面,以证明幽无命当真是叛了——天都征讨州国,必须证据确凿。

消息一出,幽州即刻多线告急。

西北平州、东北章州、东南赵周齐姜四州联军,同时对幽州国境发兵。正东冀州虽未动手,却也把军马囤在了边境。

西面有韩、桑二州,韩少陵刚受了重伤,虽也调了兵,一时倒是翻不起浪来。

眼看着,便只有与桑州接壤的西南一线暂且算是安全。

幽无命漫不经心地听完各线军情,轻轻抚着桑远远的头发,道:“小桑果,你来说,我们下一个杀谁?”

“你的伤……”

幽无命道:“阿古实力不输韩少陵,让他去便可。小桑果,你看看你,从前眼光有多差!”

这个世界的强者,是可以以一敌万的。

两军对冲,若是主将被斩,那极可能在短短时间之内被对方的尖端力量冲成一盘散沙,就像玉门关这雷霆一战。

所以一个好的将领,再加上一个正常水平的军师,便能左右大半战局。

桑远远沉吟片刻,理了理思绪,道:“依方才的线报,西北平州与东北章州,是最急于出兵的州国,粮草补给都没能跟上,两军还在关外撞在了一起,相互掣肘。照理说,此刻当杀他们个手忙脚乱措手不及。”

“东南部,姜赵周齐四州联军,来势汹汹,稳扎稳打,预备囤兵幽姜二州的边境,缓步推进,会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拉锯战。”

“正东冀州,囤兵在边境,冀州王却已亲赴天都,为你求情。”

她回眸看他。

幽无命轻轻挑着眉梢,道:“小桑果只听一遍,就记住了这么多。”

桑远远得意地挑挑眉:“何止记住。”

“哦?”

她骄傲地扬起了小下巴:“平、章二州毗邻冥渊,往日受你庇护,即使他们想要忘恩负义,但考虑到身后的冥渊,他们也绝对不敢真打。这是在演戏给天都看呢!”

幽无命长眸微眯。

桑远远继续道:“姜赵周齐四州联军,看似凶猛人多,其实这四州实力一个赛一个差,一群山羊合在一起,是变不成猛虎的。他们,也就是在边境走走看看,成不得气候。”

幽无命抿住唇。

“而东面的冀州,呵,”她勾了勾唇,“冀州王假模假样到天都给你求情,边境大军却是丝毫也不见怠惰,只一声令下,便可开始强攻你幽渡口,这个,才是真正的心腹大患!”

红唇轻轻一碰:“若我没有料错,此刻幽渡口的幽人,必定不加防备,指不定还与囤在外头的冀州军称兄道弟呢。”

幽无命的黑眸中清清楚楚地浮起一缕凝重。

“小桑果,你真是个天才。”

桑远远露出优雅谦逊的微笑。

她是不会告诉他,幽州覆灭那一战,她早已看过剧透了。

幽无命死在天都之后,幽州很快便全境陷落,所有的人都沦为战俘奴隶,与桑州落得同样的下场。

在桑远远的心中,幽州与桑州,简直就是难兄难弟。

“那就杀了冀乐池。”幽无命拍板。

冀州王亲赴天都为幽无命求情,如今领兵的,便是冀州王世子,冀乐池。

一个灵明境五重天的强者。

桑远远神秘一笑:“正好父王也快到天都了,不如我们这样……”

很快,王令传了下去。

聊完了边境战事,二人就像是树上忽然停止鸣叫的蝉一样,气氛瞬间陷入了凝滞。

前夜定下计划之后,幽无命便很大方地让人将那几个叛逆伪造的文书送往了桑州,请桑州王依计行事。

若是桑州王起心动念,把证据悄悄递到帝君的案头,那就是大功一件,灭幽之后,必能分到最大的利益。

王族为了大业牺牲儿女,其实是很正常的事情。

桑远远无法替旁人作保。

片刻后,她打破了沉闷:“若是父王坑了你,那我只能尽力补偿,与你同生共死,如何?”

幽无命笑了笑,没接话。

桑远远瞥着他的神色,便知道这个男人心里自有打算。

很快,大军便回到了幽都。

王师凯旋,沉闷的气氛之中像是扔进了一串鞭炮。

一片沉重阴云之上,星星点点地蹦跳着欢乐。

进入王城后,幽无命挥退左右,从侧门静悄悄地离开了王宫。

桑远远:“?”

“买东西。”他神秘兮兮地道。

桑远远的脸蛋腾一下红了。

到了匾额右下方纹着‘白’字图样的店铺前,幽无命拉起面罩,遮住两人的脸,大大咧咧踏进去。

“取最好的芙蓉脂来。”他吊儿郎当地道,“军爷这里,钱不是问题。”

桑远远觉得他这是在掩耳盗铃,因为主君的战甲实在是太好认了。还军爷,真是无力吐槽的鬼畜。

店里的伙计腿都在抖。

芙蓉脂装在小小的玉盒中,冰冰凉凉的盒子,拿在手里却像个烙铁一样,烙得桑远远面红耳赤。

回到王宫时,她的腿也有点抖。

虽然幽无命带着伤,但这个男人,好像根本不知伤痛,只要他没倒下,都可以跟没事人一样。

他攥着她的手腕,大步流星踏向寑殿,迫不及待要把她吞吃入腹。

她被迫小跑起来。

没想到的是,幽无命一进寑殿就倒下了。

桑远远眼疾手快,赶紧去托他,不料这个男人实在是太沉,带着她摔倒在地上,还整个压住了她。

幸好她身上穿着战甲,没叫他压得闭过气去。

扑腾了半天,终于从他胳膊底下钻出来,她悄悄叫来小五小六,把幽无命扶回青玉床榻上,卸去了沉重的战甲。

战甲一除,立刻发现他心口的箭伤迸裂了,层层叠叠的鲜血凝在衣裳里,都结成了一层厚厚的痂。

睡美人又一次陷入沉眠。

他也没打声招呼,桑远远不确定他是不是又自封心识疗伤去了。

两位白发苍苍的医者被唤了过来,好一通忙活,将他的伤口清洗了好几遍,敷好伤药,千叮咛万嘱咐,让桑远远看好他,不许他下床,更不许剧烈运动。

桑远远莫名感到心虚。

……

夜色缓缓占领了黑木雕花大窗。

桑远远留着几支萤烛,放下深青色的幔帐,床榻之间,便只有一点昏暗的光。

这种鬼气森森的环境,好像特别适合幽无命。

这般看他,更像是一尊完美的不动阎罗。

即便闭着眼睛,仍能看出这个人很不好惹。她忍不住伏到玉枕边上,伸出手指,细细描摹他眉眼的轮廓。

就像他曾对她做过那样。

他生得实在是赏心悦目。桑远远忍不住遐想,若是两个人实力对调就好了,她可以把他当小白脸来养!长长久久地养!

盯了他许久,见他当真是没有半点要醒的意思,她便软软地伏了下去,侧着身,半眯着眼,视线落在他的胸膛上,看着那漂亮的线条缓缓起伏。

她也不知道守夜该怎么守,大约就是看着,别叫他死了吧?

愣愣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听到角落里传来一个清晰的声音——

“笃。”

桑远远吓了一跳。

隔着深青色的幔帐往外望去,整个寑殿都笼罩在一种阴森森的氛围里,叫人头皮发麻。

幽无命醒着的时候倒没有这种感觉,因为他自己便是那幽冥的头头,有他在,百鬼都要绕道。

但此刻他睡得深沉。

桑远远吸了吸气,决定确认一下,省得胡乱猜疑,自己吓自己。

她撩开幔帐下了床榻,汲了鞋,取一盏烛灯,随手拎起自己那把漂亮的晶玉剑,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笃。”

声音更加清晰地传来。

角落里立着一面黑纱屏风。

桑远远的心跳变快了。她有种在鬼片里面探险的错觉。

“不然算了。”她定定神,理理衣摆,往回走。

“笃、笃笃。”

桑远远:“……”有句脏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直觉告诉她,若是这样回去,这个该死的声音就要和她杠上一夜了。

应该是老鼠之类的东西。

把幽影卫叫进来抓老鼠好像有点过分。叫女侍进来?算了,大半夜让女孩子到这鬼屋一样的地方加班,实在缺德。

在幽无命的地盘上,倒是不需要考虑人身安全的问题。桑远远暗想,顶多就是受个惊,反正今夜得守着他,把瞌睡吓跑了更好。

她吸了口气,绕到了屏风后面。

只见地上端端正正地摆放着一只黑木箱子,半人高,四四方方,用料考究,做工精致。

“笃笃。”

声音正是从箱中传来。

“你想出来是不是?”桑远远很淡定地问道。

“笃笃。”

“不想?”

“笃笃。”

桑远远点点头,心想,看来不是能听得懂人话的东西,八成就是老鼠或者蟑螂。

她伸出手,摸了摸黑木箱的边缘。

人最怕的,永远是未知。知道声音是从箱子里发出来的之后,桑远远就不怎么怕了。

看这大小,也藏不下僵尸什么的。

她用剑尖挑开了箱盖,眯着眼睛望了进去。

“卧!……艹!”

看清眼前之物,绝代佳人果断爆了句粗口。

和她望了个对眼儿的,正是姜谨鹏。

那一日在帝宫,被幽无命一掌一掌拍没了大半个身体的姜谨鹏。

此刻,他像尊半身的木雕刻,端端正正地摆放在这只华贵的黑木箱子里,和桑远远大眼瞪小眼。

他竟还未死!

一只浑浊的独眼睛充了血,变得通红,神情恐惧扭曲,身体依旧是木头般的材质。不知幽无命这下的是什么毒手,竟能把一个活人变成这样,数日没有气绝。

桑远远一时都有些同情他了。他这是被幽无命忘在了这里吧?!啧。

“不然我给你个痛快?同意你就眨眨眼。”

姜谨鹏疯了一样地眨眼。

桑远远犹豫片刻,抬起剑,刺入他的眉心。

这个家伙当初想要她的命,如今受了这么久折磨,罚得也够了,由她来亲手了结他,倒也算是一桩善缘。桑远远这样想着。

姜谨鹏的独目失去了光泽。

晶玉剑没有沾到血。

她阖上箱盖,叹了口气。

真没想到,不是蟑螂不是老鼠,竟是半个大活人。

不过如今已经变成死人了,应该不会再弄出声音来吵到幽无命休息。

桑远远把晶玉剑放在长案上,返身去看幽无命。

“笃笃笃笃。”

桑远远:“……”

不是,这回,就真有点儿惊悚了。

她眼睁睁看着姜谨鹏死掉的,死得不能再死了。

那笃音更急了,声声催命。

桑远远给它挑起了一把火气。

“嘿,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个什么玩意!”

她把萤烛放在一旁,一手捂着眼睛,从指缝往外瞧,另一只抬着剑,又一次把黑木箱挑开了盖。

姜谨鹏已歪歪倒了下去,在他的尸身后方,端正地盘坐着一只偶人,背对桑远远。

若是姜谨鹏不倒,那他和这偶人便是背靠着背。方才他的身体正好把偶人挡住,此刻他倒了,偶人就露了出来。

桑远远屏住呼吸,操纵着指缝,上下打量。

“笃笃”声,便是这偶人身上传出来的。

桑远远绕到侧面一看,发现了玄机。

原来这偶人脖子上挂了一串长长的琥珀念珠,偶人含胸坐着,念珠前后晃动,敲击在箱壁上,发出了声音。

应当是刚刚姜谨鹏倒下的时候动到了偶人。

桑远远吐了口气,不再半捂着眼睛。

她探出剑尖,止住念珠晃荡。

世界清静了。

桑远远收回了剑,正要压上箱盖,就见这偶人直挺挺地倒向后方。

她吓了一跳,电光火石间,瞥见了偶人的脸。

邪气美艳,唇角勾着恶意满满的笑容。是个男偶。几岁的样子。

正要定睛看时,它已直通通倒进了阴影中。

若是桑远远想细看,便要走到箱笼正上方,直直望下去。

深青色的宫殿里鬼气森森,烛光照不进箱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