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无忧。
桑远远警惕地盯着这个女主。
虽然她知道梦无忧并不是那种披着白莲皮的恶毒女人,但是在这般凶险的战场上,身边吊着这么一个动不动就失声尖叫的拖油瓶,完全是不死找死。
她梦无忧有不死光环,自己可没有。弱的保护强的?没这个道理。
于是桑远远把刀横在身前,禁止梦无忧接近。
“不要过来。”她低狠地威胁,“再敢靠近,一刀砍了你。”
反正谁都知道她是幽疯子的人,她也没必要表现得正常。
梦无忧惊得退了两步:“你……你怎么这样!”
桑远远刀尖一挑,将她逼得更远。
梦无忧的大眼睛里飞快地溢出了泪水:“韩少陵那么喜欢的人,怎么会是这样……他明明说,最喜欢温柔善良的女子……”
“谁要他喜欢了。”桑远远挥了挥手中的刀,“走开。”
梦无忧掩着嘴,无限震惊。
“这里,这里只有我们两个是女孩子,为什么不能相互照应?你为什么偏要和这么多男的混在一起?”
这些肌肉虬结的士兵给了她巨大的压力,她好似一只误入狼群的小白兔,迫不及待要和另一只小白兔抱团取暖。
此言一出,方才与桑远远并肩战斗过的人顿时面露不屑。
一个壮汉咧出染了血的牙,鄙夷道:“冥魔可不会管你身前是不是多出两团肉啊小姑娘!”
梦无忧像是受了天大的侮辱,她难以置信地摇着头,不断往后退去。
桑远远忍不住笑了起来。
在这样的战场上,哪里还有什么性别之分!大兵的话虽然粗鄙,却是话糙理不糙。有那矫揉造作的功夫,不如多杀几头冥魔来得实在!
木灵蕴修复了酸痛的肌肉,她很快便休息好了,拎着那把不衬手的刀,又重新杀回了第一战线。
虽然修为低微,但她从前苦练过舞蹈和武术,身形特别灵活,个子又小,最适合给大兵们查缺补漏。
有她辅助的地方,压力能够减轻不少,再加上她是木系修行者,全力施为的时候,身边会自然地聚来一些木灵蕴,这些灵蕴饱含生机,对于战场上干渴疲累的士兵来说,舒适程度不亚于扑到沙漠旅者脸上的一阵阵细雨。
桑远远不知不觉变成了战线上最受欢迎的小将。
韩少陵越来越频繁地把目光投向她。
怎么会有……这样迷人的女子?情人眼中出西施,此刻的韩少陵,看桑远远哪里都可爱至极。
梦无忧察觉到情郎的目光,心中更加疼痛如绞。她叫住了一个韩州士兵,向对方讨要兵器。
她……她也可以的!
士兵不情不愿地把手中的长剑递给了她。
“啊!好重!”
长剑铛啷坠地。
士兵见她连剑都拿不了,便没功夫和她磨叽,当即捡回重剑冲杀上前。
梦无忧蹲在地上,抱着膝盖大哭了起来。
“呜呜呜……我好没用!我怎么那么没用!为什么那么简单的事情我都做不到……呜呜呜……谁来教教我应该怎么办……”
她的哭声吸引了一只伏在黑铁防御架下方的冥魔。它悄悄潜向她,猝然探出长舌,卷住了她的脚踝!
“啊啊啊啊啊!”梦无忧的尖叫撕心裂肺。
倒刺扎入皮肉,附近的士兵赶紧回身替她斩断冥魔的舌,不料身后却有另一头冥魔探出长舌,勾住了士兵的脖颈。
倒刺扎入血管和气道,士兵双目暴凸,绝望地张大了嘴巴,口中鲜血暴涌。
魔舌被斩断,士兵也倒下了。
梦无忧呆楞了一会儿,扑到了士兵仍在抽搐的身体上,不住地摇晃他。
“你不要死!你不要死!求求你们,快来人,救救他,救救他呀!”
她倒是没顾上自己仍在流血的脚踝。
桑远远自然是注意到了这一幕。
她离梦无忧更远了一点。
像这种被天道眷顾的亲闺女,对于旁人来说,就是个大灾星——对她友善,必定要受她拖累;想弄死她,那更惨,看看历史上数不尽的炮灰们的下场就知道了。
最好就是离得远远的,老死不相往来。
她手中的刀卷了刃,正想淘换一把,忽见幽无命像一只大黑蝴蝶般翩然掠来,将一柄略小巧的剑递给她。
“不许死,”他威胁道,“你若敢死,灭桑州时,我第一个打头阵。”
“不许灭桑州!”桑远远喘着粗气,双手拄在膝盖上,抬眼瞪他。
幽无命愉快地笑了:“如果你不死的话。”
“一言为定!”桑远远接过剑,拍开他的手,回身跑向战场。
他立在原地,唇角浮起了自己不曾发现的笑容。
“幽无命!”韩少陵的喊声远远传来,“你要输了!”
幽无命垂着头,阴阴地笑了起来。
为了给她寻一把适合的兵器,他当真是耽搁了不少功夫。
长眸一斜,眼风飘向韩少陵,尽是睥睨。
“那我开始认真咯。”
……
夜幕降临了。
长矛挑起一盏盏冷焰灯,照得城墙上一片惨白。
虽然冷焰会将四周的冥魔引来更多,但是摸着黑作战伤亡会更加惊人。
两害相权取其轻,反正守着关隘,能够扑杀到近前的冥魔也就是那么多。只要不让它们翻越黑铁防御架,就不会出什么大乱子。
真正的危机,在‘回潮’时。
占领了内长城的叛逆并没有阻拦冥魔,他保存着实力,一心要置韩少陵、幽无命于死地。
冥魔的前浪已翻越了内长城,冲入内陆。虽然它们迟早会被彻底消灭,但在此之前,必定要给内陆生灵带来滔天浩劫。
此事,已无可转圜。
子时来临。
悬在冥渊之上的银月渐渐变成了赤月。
‘尾啸’结束,‘回潮’开始了。
内外长城之间的缓冲带上,冥魔纷纷掉转了头,扑向冥渊。
桑远远虽然无法看清长城全貌,但骤然激增的压力,却是让她明白了眼下的状况。
原本只是临渊那一边压力巨大,而此刻,两面城墙同时响彻了咆哮声,冥魔遮天蔽日,这天与地之间,仿佛清气已然不存,只余邪魔外道!
虽有幽无命、韩少陵率着顶尖强者四处补漏,但仍有两处黑铁防御架被生生挤断,冥魔寻到空隙,发疯般向着漏口狂涌。
形势极度危险!冥魔只要冲进来,就全完了。
幽无命眸中闪烁着暗芒。
片刻凝滞之后,他与韩少陵齐齐开口。
“放兽。”
城墙之上有数万云间兽。
它们有利爪和獠牙,亦有强健的体魄。
令它们冲出城墙,迎着冥魔涌潮扑杀出去,便能大大缓解城墙的压力。
云间兽与骑手朝夕相伴,感情亲如兄弟。
军令一下,无数士兵登时泪流满面。
看着这一幕,桑远远的心脏也揪了起来。
视线转动,她震惊地发现,短命亦是跟在了兽群之后,预备跳出缺口。
“幽无命!”她忍不住跑到了他的身边,“短命也要去吗?!”
他唇角挑起,黑眸中全无笑意。
“它也是云间兽,凭什么特殊。”
桑远远不禁掩住了口。
它很特殊啊,它跑得那么快,它那么通人性,它……
可是面对着周遭一双双满是悲痛决别的眼睛,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亦知道说出来也无用。
短命纵身一跃,跳下了城墙。
“回来,要回来……”她用力地眨着眼睛,不让泪水掉下来。
幽无命垂目观察着她的表情,眸中闪烁起谁也不懂的暗芒。
云间兽与冥魔巨浪裹在了一起,向着冥渊奔腾而去。
众人目不忍视,垂着头,七手八脚重新建好了防线,闷头抿唇,疯狂地击杀面前的魔物。
云间兽的牺牲换来了近一个时辰的安宁。
很快,防线再度处处告急!
守军个个精疲力尽,全线崩溃,近在眼前!
第20章 轻易不喜欢
桑远远知道,书中的结局即将上演。
只不知这一役后,身边的人能活下来几个?
幽无命在书中已是重伤,若是还要分神护着自己,恐怕……
心头只觉一阵阵冰凉。
短暂的异时空之旅,便要这么结束了么?
若是害死了幽无命,倒是替这个世间省去了不少灾难,也算是没有白走一遭。
她自嘲地想着。
隐约间,仿佛哪里响起了低沉的风雷之声。
雷声碾动着黑铁,轰隆声渐近。
“这是……”
只见内长城之上,一道火龙蜿蜒而来,速度奇快,桑字大旗迎风招展。
桑州王,到了!
原来,桑州王领着兵,直接从内长城上奔袭而来,省却了不少弯路,竟是足足将行程缩短了半日!
洪钟般的狮吼声穿越宽阔的缓冲地带,回荡在内外长城之间。
“桑成明已叛,尔等是要助纣为虐,还是速速归降?!”
“还不速速归降?!”
“速速归降!”
城门开了,精气神十足的虎狼之师,自城门涌出,铁蹄踏过回涌的冥魔浪潮,毫不留情地将它们撕扯成万千碎块!
此刻冥魔在回撤,便如同追打丧家之犬一般。
桑州军很快就越过了缓冲地带,一桶桶火油被运了过来,浇向那些囤积在外长城之下、疯狂往城墙上扑涌的冥魔,将它们烧得‘吱吱’乱叫,滚作一团。
万弩齐发,扑到半空的冥魔纷纷中箭坠落。
城墙之上压力骤减!
但众人的脸色并没有变得好看。
谁也不知道这支桑州军是不是来收割他们的。对方弹药充足,兵强马壮,而己方,个个疲惫不堪,撑到了极限……
脸色最差的当属韩少陵。
截杀之事既已败露,他与桑州,可谓是撕破了大半的脸面。他无法想象此刻占据了绝对优势的桑州王会对他做出什么事情。
幽无命像一道鬼影一般,贴住了桑远远,在她耳旁轻轻吐着气。
“小桑果,你要离开我了么?”
桑远远回眸看他。
只见那对黑眸中,毫不掩饰地溢满了杀气。
“我不可能放你活着离开。”他笑了笑,血污之中,他的脸显得异常的白。
不知是不是错觉,桑远远竟然觉得他的笑容有些脆弱,像是血雨之中一触即折的小花蕾。
“我怎会离开你。”她弯起眼睛笑道,“说好了等你打完胜仗,我再带你回桑州见父母的。”
“真的?我不信。”他冰冷的手慢慢扶上她的后颈。
“我受伤了,”他说,“若桑成荫要抢,我不可能把你活着带走。”
他的黑眸变得十分空洞,手掌渐渐用力。
桑远远猛地抓住他的衣裳,上上下下地看他:“走什么,我哪都不去!你哪里伤了,快让我看看要不要紧?!”
他身体一僵,半晌,松开了手,怪异地盯着她。
看了一会儿,他笑了。
“真是女大不中留!小桑果,你爹若是知道你这样赖着我,恐怕要气得吐血三升吧!”
桑远远:“……”还不是为了在你这个疯子的魔爪下保住小命?
“算了,”他抓住她的肩膀,“我信你。”
他定定地盯着她的眼睛:“不要让我失望,否则你一定会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桑远远略羞涩地笑了笑。
幽无命被她给笑懵了,一对黑得发亮的眼珠子缓缓转动起来,好像在回忆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
半晌,他很不自然地干咳一声,抓着她准备走下城墙。
此刻,桑军正将一桶桶点燃的火油架在沉重的黑铁矮板车上,推向左右。只见那万钧火龙轰隆隆地碾过,荡开了一条近百丈的宽阔通道,冥魔一时无法逾越。
一个大胡子的健壮男人骑着一匹赤红色的云间兽,立在城门之下。
桑远远:“……”这人是桑州王吧?
其实,真要和桑州的‘亲人’接触,她是有些退缩的。
对着灵姑等人,她可以用失忆搪塞过去,可是要代替原身去和她的家人相处……桑远远并不知道该如何自处。
“韩少陵!”大胡子男人一张口,便发出了雄狮般的咆哮,“把我女儿好生交出来!否则你也不必下来了!”
韩少陵立在墙边,朗声回道:“桑州王,我与夫人只是闹了点小误会,她不告而别,你非但不劝,还攻我居临关!此事我还未同你计较,你今日反倒问我要人?桑州王,这样恶人先告状,可不是君子所为!”
“呵呵呵呵……”桑成荫笑了,“我昨日才与女儿联络过,她就在这里!我不问你要人问谁要!难道问幽无命要么!”
幽无命下墙的脚步忽地一顿,脸上露出一点心虚的表情,嘀嘀咕咕地说道:“千万别找我。”
韩少陵见桑成荫语气笃定,不禁也有些纳闷——难不成,失去联系的韩十五其实并没有出事,而是把桑远远给带到这里了?
环视一圈,他的心重重往下沉。韩十五并未归队,在这样的战场上,莫要说韩十五,就算是自己,也绝对没有能力单枪匹马保住一个女人。
所以,桑远远已经出事了?!她若出事,该如何应付桑成荫?!
正是心惊时,战甲忽然被人轻轻扯了下。
他偏头一看,看见梦无忧睁着一双小鹿般的大眼睛,悄声对他说道:“我可以假扮桑王女,先帮助大伙脱身。”
她的眼睛里尽是哀求。
她想尽可能地有用一点。
韩少陵目光闪了几闪。终于闭了闭目,咬牙道:“好。”
他除去了梦无忧脸上的易容物,将她拉到了城墙边上。月色如血,城墙上冷火灯笼的盈盈白光只能勉强照明。在这样的环境下,梦无忧那张脸,足以以假乱真。
韩少陵放声道:“桑州王,我知今日之事与你无关。为免再闹出什么误会,一切等到平定魔祸之后再议,如何!”
“好!”桑州王声若洪钟,“清理道路,护送友军回城!”
“是!”
世人皆知桑州王并不是出尔反尔的阴险小人。
韩少陵重重一挥手,被困的将士陆续撤离了城墙,顺着桑州军开辟出的通道,返回内长城。
桑州军制造的火道,就像是海啸之中摇摆不定的逃生之桥。在这汹涌巨浪之中,韩、幽二军向着内长城蜿蜒而去。他们失去了云间兽,个个疲惫狼狈。
雄纠纠的桑州军替他们开道,一个个精神抖擞,像是在押送俘虏一样。
韩少陵立在城头,心中难免升腾起阵阵屈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