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一鸣倒也没恼,反倒觉得这样更有意思,不反抗的那种,没味道儿。
“行,那你说。”
穆笑笑想了想,鼓起勇气抬眼:“如果我选了一个,把‘留’剩了下来,你们非但要放我走,更要留下自己的修为。”
屠一鸣微微一愣,有点儿没想到,这小美人儿竟然这么贪心,还想赌个大的,要他们的修为。不过目光落在穆笑笑那破碎的丹田上,又顿时了然。
这样他反而觉得更有意思了,笑道:“行啊,那我这也有个要求。”
“那要是小美人你选错了,就得任由我抓着你四肢,将你全身上下的肉一片一片地割下来。”
这句话屠一鸣故意放慢了说话的语速,就是为了看到穆笑笑惊恐的神情,果不其然,面前的少女脸色“刷“地一下就白了。
签订血契,若有违者,神魂俱灭。
屠一鸣快意地笑了起来,吩咐手下那个瘦修士安排。
瘦修士“啧”了一声,略带同情地看了眼穆笑笑。
他在……同情什么?
穆笑笑疑惑地想。
同情她既定的命运吗?抓阄,一半对一半的概率,这瘦修士为什么这么笃定,目含怜悯和同情。
当这两个纸团被呈上来的时候,屠一鸣抱胸笑道:“来,选一个。”
火光下,这两个纸团就代表着她两个截然不同的命运。
穆笑笑垂下湿漉漉的眼睫,伸出手,在半空中犹疑了一下,之后,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下,竟然拿起一个纸团,直接丢进了篝火里!!
“我选好了,也烧了。”少女掀起眼睫,柔柔的,甜甜的微笑。
伸手指着她剩下的纸条:“我就赌这个剩下的这个是‘留’。”
刹那间,屠一鸣脸色遽然大变!!
下一秒立刻意识到,自己被玩了!!被这小娘皮给玩了!!
这小娘皮跟他玩文字游戏。
【如果我选了一个,把‘留’剩了下来】
从始至终,她就没说过自己要选“走”!!
少女柔柔的笑着,从阴影中缓缓站了起来,乌黑柔顺的长发垂落在腰后,被风一吹,竟然宛如张扬的蛇妖发辫。
“血契已经结成了,如果诸位不将修为留给我,是要神魂俱灭的。”
穆笑笑恍惚地摸上了插在地上的那把小刀,抬起脸,嫣然微笑。
她丹田破碎了,就算有了修为,也存不住太长时间。
但有,总比没有好吧。
比起“神魂俱灭”,屠一鸣更想要命,他脸色青青白白,盯着穆笑笑的目光仿佛要扑上去,叼下一块儿肉下来。
少女眨着湿漉漉的眼睫,唇瓣宛如蔷薇般娇艳,神情无辜。
少女宛如女妖一般,将他们的修为纳入了丹田。
传送结束的刹那,屠一鸣抬起眼,却突然撞见了穆笑笑露出了个甜美的笑,颊侧的酒涡在火光的映照下,仿佛盛满了盈盈的美酒。
屠一鸣只觉得脖颈一凉,眼前一黑。
紧跟着,他就被灵力化出的剑阵给片成了三千多片儿,连同身旁四个下手,总共五个人,一万五千多片儿。
穆笑笑浑身上下都被血给浇透了,乌黑的发一缕缕贴在雪白的颊侧,少女定定地看着这纷纷扬扬的,晶莹的人肉,像极了一场不合时宜的雪。
结束了,穆笑笑告诉自己。
她又能继续往前了。
想到屠一鸣之前留下的那道讯息,穆笑笑将手上的刀收紧了袖口,一步一步,头也不回地往南线战场的方向走了过去。
她必须要把这道信息传到前线去。
为了王二丫,为了在北境的师尊,为了大师兄,为了她自己?还是为了这一路上她看到的那些形形色色的人?
穆笑笑迟疑着,一点一点揩去了眼前的鲜血。
这一路上,看到她是个修士,又听说她是往前线去的,不少普通的百姓主动往她身上塞了点儿粮食,只是半张饼,一张饼,或者一壶水。
捧着手上这脏兮兮的半张饼,穆笑笑的眼泪立马落了下来。
她的确不是个好人,嫉妒心强,又总是使着些坏招,她知道怎么恰到好处的卖可怜,夺去其他人落在乔晚身上的目光。
但她的确又爱哭,娇气。
可现在,穆笑笑突然明白了,她和乔晚的差距在哪里。
这一路上,见到了这么多生离死别,见到了这么多人伦惨剧,等几年后,史书上也只是留下10个简简单单的字。
XX某年,天大旱,人相食。
在这种环境里,她要是还想着乔晚,想着争宠,想着男人的目光,她就真的没救了。
她也想做点儿什么。
穆笑笑咬了口薄饼,囫囵吞了下去。
面前的百姓关切地道:“小姑娘是要去前线?”
“前面太危险了,要不跟我们一块儿走罢。”
“这战要打多久啊。”
饼子很硬,穆笑笑必须用力咽才能咽下去,她胡乱擦了擦眼泪。
这一路上,风餐露宿的,她已经没了搭理自己的时间。
唯一支撑她走下去的信念,就是快点儿,快点儿把消息传到前线,快点儿找到王二丫的大哥,王玉田。
再不快点儿,他们会输,王玉田会死。
师父,大师兄他们都会死。
这一路上,她只能靠两条腿走路,没有娱乐活动,只能在脑子里把几个念头翻来覆去地想。
穆笑笑不可避免的想到了乔晚,也终于明白了她和乔晚的差距在哪里。
她和乔晚的差距在于,乔晚是从战火,从血里淌出来的,她身上有股类似于马怀真的魄力和执行力,就算在这逆境中,她也能适应得很好,指不定还能收拢其他失散的修士,干出一票大的。
而她,她不行。
乔晚她没有人护着,只能自己硬生生地从战火中长出来,骨骼尽碎也要努力爬起来。
穆笑笑觉得自己快撑不住的时候,她就想到了乔晚。
她得到的来自于周衍,来自于陆辟寒,来自于其他人的庇护,远比乔晚多得多。
原来没周衍的庇护,那粉衣服的姑娘都是这么熬下来的。
在这个地步上,她不能比乔晚做得更差。
丹田里的修为很快就用完了,没了修为支撑,她又沦落成了个普普通通的凡人。
穆笑笑说不清楚她究竟在想些什么,只是有个信念支撑着她一路往前。
晨光微熹,天际尚是黑的,一线黯淡的金红色的光浮现在天际,照得土丘旁的人面目模糊不清。
干枯的荆棘趴伏在地上,被风吹得瑟瑟得抖,夜,正处于一个将褪未褪,天,正处于一个将亮未亮的暧昧时间。
少女仰头,水滴顺着纤细的脖颈滑入了肩窝,她最后一滴水也喝完了。
而南线战场尚有百里之遥。
北境这边儿,已经一切准备就绪。
妙法尊者在地图前,正在和马怀真等一干人商讨三天后开进魔域的行军路线。
结束了会议,马怀真问乔晚,你害怕吗?
乔晚摇摇头,掌心里那道伤口已经结了痂,她攥紧了点儿。
马怀真思忖了半秒:“撤离必须要敖家军队的帮忙,到时候,敖弋派人来了,你跟他们交接一下。”
没了修为傍身,穆笑笑她只能一步一个脚印地走过去。
但时间不等人,她快没有时间了,用不了多久,马怀真领导的修真联盟将会开进魔域,而那时,敖家兵会在危急时刻反水。
天渐渐地亮了,道旁的腐尸被太阳晒得,发出了恶臭难闻的气息,白花花的数不清的蛆虫集聚在尸体的胸腔中。
如果是在从前,这道旁两侧的水稻该长得齐平了,嫩秧秧的,有燕子斜斜地擦过,远处的青山中有杜鹃在叫。
有赶牛的老翁,笑眯眯地,扬着鞭子,行走在水田中,伴随着哞哞的牛叫,大声唱着歌儿。
唱着什么杏花开,桃花开,桑叶如何如何的。
穆笑笑舔了舔干涩的唇角,摇摇晃晃地继续往前,日头明晃晃地悬在脑袋上,照得她头脑发昏,下一秒就能扑倒在地。
她走不动了,细嫩的脚底板被磨出了不知多少水泡,破了又长,脓血粘在鞋子里,每一次抬脚都疼得她根本走不动路。
她一开始脚程倒还挺快的,到后来,只能勉强走着,再到后来,穆笑笑她只能在地上爬了。
她觉得,她这一生从来就没这么狼狈过,裙摆破破烂烂地拖曳在地上,被荆棘被石子刮得不成衣服样,就是一条条破烂的布条,白花花的腿全是在地上爬行是蹭出来的血,十根手指头由于撑在地上爬,全烂了。
过路的轿子里传来个女声,如出谷黄鹂般动听,养尊处优的姑娘打起车帘瞥见了在地上艰难爬行的“乞丐”,顿时泛起了点儿同情心,叫仆从丢了点儿白面馒头下来。
“喏,给你的。”
看着地上这馒头,穆笑笑一时怔愣。
昆山的小师妹,周衍的徒弟,哪里这么狼狈过,却还是默不吭声地捡起了地上的馒头,往怀里一塞,继续往前爬。
最后,她终于听到了些海浪声,遥遥地望见了海岸线。
穆笑笑是被人泼醒的,对方十分不客气地一脚蹬在了她身体上,用个棍子戳了戳她。
一看到对方是修士打扮,穆笑笑精神一震,立刻伸手抓了上去,却又被人一脚蹬翻在地。
男修士十分不耐烦地怒喝了一声:“老实点儿!!问你呢!你在这儿干嘛的?!”
穆笑笑愣了一下,张了张干裂的嘴,想开口,喉咙里像火烧一样,竟然一个字都却说不上来。
这男修士想了一下,不耐烦地解下了个水囊丢到了她面前。
看着这勉强能看出性别为女的凡人,犹如狗见到了骨头一样,抱紧了水囊,咕嘟嘟地狼吞虎咽地灌了进去,由于喝得太急,呛得眼泪口水全顺着下颌流了下来。
穆笑笑捂着喉咙,猛咳了几声,哑着嗓子道:“我……我要见你们的主帅。”
“谢行止,陈玄灵,谁都行。”
“我有话要对你们的主帅说。”
她爬了千里,就是为了传递一个信息。
这信息传到了陈玄灵的耳朵里,又迅速传到了远在北境的马怀真耳朵里。
一面留影球前,站着谢行止,另一面站着马怀真。
“来不及了。”马怀真沉声看着留影球那头的谢行止,打了个“停”的手势,道,“之前定下的部署,在这两天时间里想变动根本来不及。”
开进魔域的计划,人和事儿早就安排下去了,中间任何一环出了差错,乔晚和孟广泽就会死在魔域。
那天乔晚是在所有人面前立了誓的,不仅震撼了各宗门弟子,也震撼了他,震撼了一票老妖怪。
撤军也不行,这几天他们一直是在“敖家援军会赶来”这个基础上进行准备工作的。
一撤军,没有敖家的龙载着,到时候乔晚他们出不了魔域。
难道,就只能看着乔晚他们死在魔域了吗?
谢行止不言。
“还有个办法。”与马怀真并肩,一直在调度各方的妙法尊者,始终皱着眉,转身看向马怀真与谢行止。
“什么办法。”谢行止问。
马怀真抬眼,直接替面沉如水,默不吭声的佛者答了,一开口,言语低沉果决,又狠又厉:“怂恿那条小白龙,杀了他大哥,自己上位。”
谢行止遽然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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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战之前(三)【二合一】
教唆甘南杀了自己大哥这个想法, 谢行止在听到的那一刹那就愣住了,倒是陈玄灵立刻回过神来。
小年轻毕竟是小年轻, 看着青年怔愣的面色,陈玄灵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 把目光方向了马怀真与妙法尊者身上。
说到底, 和这些血和火里淌出来的相比,还是嫩生了点儿。
甘南是他的学生,没人比陈玄灵更清楚这条小白龙的优柔寡断,所以敖家争权就没他的份,他也不可能对自家兄弟出手。
但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敖弋亲手杀了他老子, 他们俩兄弟又不是一个娘生的,说起来没那么亲近,甘南这优柔寡断的性格, 略一教唆, 说不定就真的能做出为父报仇, 手刃亲哥这事儿。
这也是当下最好的解决办法,换甘南上位,下面部署不变,仅在高层做个变动。
关了留影球之后,谢行止抿紧了唇,看向了陈玄灵,恭敬有礼地侧头问:“敢问长老是怎么看的?”
教唆做弟弟的杀了自己的兄长,实在有点儿超出了谢行止的三观范围之内, 青年拧紧了眉,心里也明白这事儿的重要性。
如果真的没转圜的余地,他或许会昧着良心做,但在做之前,总要……试着问问看的。
万一呢,万一还有解决的办法呢。
这就是年轻的小辈与老一辈之间的差异了。
陈玄灵沉默了半晌:“做吧。”
谢行止动了动唇,“嗯”了一声。
他忍不住想到了自己那个妹子,那个无缘再见的妹子。
印象中脏兮兮的,一本正经爱吐槽的小姑娘,脸却是模糊的,他连名字甚至都想不起来,被赤肚道人带上朝天岭之后,师父嫌弃他本来的名字“乔枣儿”太土,给他改了个“谢行止”,“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听上去确实有逼格。
她或许已经死在了这连年的战火中。
黑色的修腿长靴从硝烟中踩过时,谢行止常常会这么想。
青年冷如冰霜的棺材脸下,藏着颗柔软的心脏。
每次一想到那模糊的画面。
小姑娘趴在他背上,踢着两条腿,谢行止就觉得心头好像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下,喉口也有些干涩。
但他现在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傻不愣登,好心办坏事,傲气又听不去意见的孤剑了,这些细微的温柔的情思只能被已经成长为了个“男人”的青年,果决地埋入了心里,埋在了最底下,埋在战火中锻出的那些疮疤下。
收敛了思绪,他依然是如今小辈中的领头角色,依然是这南线战场上的“孤剑”。
要教唆甘南杀了自己大哥不是件容易的事,这种暗搓搓的,玩心机的事儿,谢行止不在行。
心知谢行止正直固执偏执又死犟的属性,马怀真直接玉简传讯陈玄灵。
“先在军中放出消息,敖弋杀了自己的老子。”
其实用不着放,南线的军队中本来就有类似的谣言,只是之前谢行止一直避着,沉默体贴地不让甘南听闻,而眼下,只是把事实残忍地摆在了他眼前。
然后就等着甘南进来问就行了。
甘南果真进来了,少年惨白着脸,走得很急,还差点儿跌了一跤,那琉璃似的眼里盛满了眼泪,问:“我大哥真的杀了我爹和朱长老吗?”
谢行止静静地盯着面前的少年看了一会儿,而后,点了点头。
甘南哐当一声,颓然跌坐在了地上,额头上那拇指大小的龙角磕在了桌子上,流出了不少血,他抱着膝盖,眼泪哗啦一声就掉了下来。
哭成这样,谢行止微微一怔,犹豫了一下,皱着眉快步走到了青年身侧,扶住了对方肩膀。
甘南眼眶通红地抬起眼,“谢大哥,其实我知道大哥与父王关系不好,父王嘱意二哥,但我没想到大哥能做出这种事出来。”
谢行止:“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做?”
怎么做?
这一问立刻将面前的青年给问懵了,甘南几乎有点儿慌乱地摇了摇头,“我……我不知道。”脑子里无可避免地浮现出了道粉色的身影。
如果是乔晚妹子在的话,乔晚妹子会怎么做?
“谢大哥,你说,我要怎么做?”
“倘若我是你,我就杀了大哥,替父报仇。”
甘南一愣。
“你想报仇。”谢行止垂眼,“你与敖弋并非一母所生,感情远不如你与老龙王深厚。”
“你想杀了他对吗?”谢行止顿了顿,不太自在地循循善诱。
如果面前这要是马怀真之流的,估计立刻就能看出蹊跷来,但面前的这位是个软塌塌的小废物。
青年愣愣地抬起眼,白色的睫毛上还挂着滴晶莹的泪,几乎立刻就慌了神,“我……”
将甘南的反应尽收眼里,谢行止心神微微一动。
这条小白龙比他们所有人想象中得还要……恶一点。
毕竟出生王室,就算再单纯傻白甜,心里难免也会有点儿属于自己的小心思,没这小心思,在他们家是活不下去的。
从前这废物又仁善的小白龙,并不愿主动和自家大哥二哥产生冲突,体贴地默默躲远了,躲到了青阳书院。
但说是因为兄弟情谊才不愿意争夺王位,这理由就有点儿不够充分了。
青年痛苦地捂住脸,轻轻地说:“我不知道。”
泪水顺着指缝滑落,甘南小声地抽噎了一下,毫无心眼儿地开口道:“谢大哥,我是真不知道。”
他明明已经五百岁了,在青阳书院里依赖师兄师姐,在昆山,依赖乔晚,等上了战场,又依赖谢行止。
他是真心把谢行止当成谢大哥的。
其实甘南想过为争皇位,兄弟阋墙,血流成河这种事儿的,他要没想过,他就不是傻白甜,用乔晚的话来说就是24K的纯正傻逼了。
但这脾气好,不像白龙,更像白兔子的少年,一直在有意无意地回避这个问题,就算老龙王的死讯传来,也是忍着哀恸相信了敖弋的说辞。
可现在在马怀真的授意下,谢行止把真相鲜血淋漓地撕扯给了他看。
谢行止不会安慰人,风姿高彻的青年,硬邦邦地绷紧了面皮,干脆搁下玄铁重剑也坐了下来,陪着甘南一并席地而坐。
青年哭得眼睛像个红彤彤的兔子,过了一会儿,站起身,擦了把眼泪,哽咽着说自己要出去一趟。
这一去,直到傍晚,陈玄灵和谢行止那儿才传来消息。
甘南去找敖弋对峙去了。
陈玄灵急得“哎呦”了一声,团团转,叹了口气,“他怎么这么傻啊。”
“他就这么大咧咧地去了,把这事儿挑明了,他大哥还能留他?”
本来计划着是助甘南暗搓搓捅死敖弋再夺权的,消息传到马怀真那儿,马怀真沉默了片刻。
他就不该对乔晚这废物义兄寄予什么厚望!!
“算了,直接带兵去接人吧。”
晚了,可能就是条死泥鳅了。
帐子里,青年琉璃般的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敖弋看,眼角还有些红,明显是哭过的。
敖弋立刻露出了点儿笑,和蔼可亲到了杯酒,递到了他面前,问他:“你怎么来了?”
“可是想大哥了?来,陪大哥喝一杯?”
虽然废物了点儿,但甘南他在敖家一直是备受宠爱的。
已经做好了前来对峙的准备,但敖弋这亲切的表现,让甘南手足无措了一瞬,青年默默地挺直了脊背,没有碰面前的酒杯。
他轻声问:“大哥,你真的杀了父王吗?”
敖弋脸上的笑容猛地僵住了。
酒杯“当”地一声摔落在了铺设的地毯上。
敖弋收起了手,淡淡地问:“你为什么要这么问。”
这个反应几乎已经使真相不言而喻,甘南痛苦地皱紧了眉,哽咽道:“父王……父王明明对你这么好,对你和二哥,都这么好。”
敖弋看着他,良久,移开了目光,“你说他对我好?甘南,我有时候真不知道你是真傻还是假傻。”
“你当真就看不出来,我们这三个儿子里面,实际上,他就在乎你这一个嫡幼子?”
“我与你二哥,都并非嫡子,说到底,他只想让自己的嫡子继位。”敖弋嘲讽般地笑了笑,“你看看你,五百多了,还不过是个筑基,废物成这样,那老东西叫你继位,也不怕把敖家全折进去。”
就算上了战场,青年身上依然有种洗不去的温温软软的气质,毫无棱角可言,就算被直白地骂作“废物”,甘南也没有生气,或者说,他早就习惯了,甘南俊秀温软的脸上,肌肉微微抽动,眼眶又红了。
人人都说他傻白甜,其实不是的。
他不愿和大哥二哥争抢,只是想一家人和和睦睦的,大哥二哥虽然有异心,对他很好,也很尊敬父王,他那些庶母,虽然总是捂着嘴笑,互相丢着眼刀,但看到他来,总会往他手上塞一大堆好吃的好玩的。
他们家家庭构成虽然特殊了点儿,相处方式也略显得波涛汹涌了点儿,但也算是个和谐之家。
而且,一打仗,国不将国,百姓生灵涂炭,他不想这样。
傻白甜的小白龙,因为心怀一颗赤子之心,所以他没想着去争去抢,他没有野心,这样的生活他就满足了。
和其他人想象得不一样,他不糊涂,他看得门儿清,但现在马怀真用心险恶地把真相扯开了,丢在了他面前,他就算再想装糊涂也不行了。
敖弋紧紧地盯着面前的俊秀温和的青年,盯着甘南手里四溢的电光:“你要杀我替他报仇?”
甘南手上已经团了一团雷光,这是当初他教乔晚的“丢你雷某”。
敖弋看着他问:“甘南你当真要杀了大哥吗?”
“从前的兄弟情谊难道就不作数?”
甘南盯紧了敖弋,心里砰砰直跳,咬紧了牙,颊侧肌肉一阵一阵的抽搐。
气流吹动他一头白发,发梢带着些海藻的绿意。
他鼓起勇气,眼里血红,好像下一秒就能把这丢你雷某砸出去,但最终还是没砸出去。
雷球在他手上自己灭了,青年默默地转过了身。
他做不到。
甘南心烦意乱,慌乱又痛苦地想,他做不到。
青年绷直了身子,微微侧目,哑声道:“大哥,我走了,你好自为之。”
他做不到不代表着敖弋做不到。
刚一转身,一柄长戟后发先止,洞穿了甘南的胸口。
这一击,敖弋是存了让他死的心思的!!
甘南睁大了那琉璃般的眼,吐出了一口血。
敖弋垂下眼,面无表情地伸掌在长戟末端一推,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直接被这股巨力给甩出了营帐外,钉死在了地上!!
谢行止和陈玄灵正好带着援军赶来,一看到这一幕,陈玄灵差点儿吓得一个哆嗦。
“甘南!!!”
甘南茫然地抬起了眼,入目只看到火光猎猎,谢行止和陈长老站在了他面前。
身后一柄柄火把高举着,火光在寒风中瑟瑟地抖,帐子外几万的精兵几乎汇聚成了火的海洋。
慢了半步。
看着胸口被长戟洞穿,口中鲜血直溢,眼神焦距已经逐渐涣散的青年,陈玄灵愣在了原地。
敖弋也从帐子里走了出来,一看到这一幕,顿时什么都明白了,冷笑道。
“陈长老,谢道友这是什么意思?”
“不信任我?还是想我这小弟的手夺敖家的权?”
“我这小弟耳根子软,受歹人撺掇怂恿,可我不傻。”男人举起手,笑了一下,“父王临死前既然将这基业传给了我,那我就算死也一定要守住这基业,不让其他人偷了去!!”
这话说得足够冠冕堂皇,听得陈玄灵微微皱了皱眉。
谢行止的目光从甘南身上移开,神情微不可察地一动,拔出了背后的玄铁重剑。
眼眸深深处倒映着火光。
“都到了这地步了,敖道友还坚守着这些虚名假义?“谢行止拧紧了眉,平静地说,“大抵上出身不好,得位不正,德不配位的人,心虚,才会愈加强调这所谓的‘名正言顺’。敖道友,你说是吗?”
玄铁重剑在半空中转了三圈儿,带起一阵浩然的气劲,当头就要替甘南劈了下来。
突然间,一声龙吟乍响!!
只见斜刺里突然伸出了一只庞大的龙爪,直接一把扣住了谢行止那把玄铁重剑!!
人群中响起一声惊呼:“啊!!”
谢行止与陈玄灵齐齐一愣,惊愕抬眼。
陈玄灵惊道:“没死?!!”
敖也悚然一惊,视线随着龙爪向上,就对上了半空中低头俯首的那条雪白的白龙!!
白龙身躯庞大宛如起伏的雪山!火光涌动,照亮了远处黑暗的海浪,天宇好像要倾覆下来一般,将这漫天的星辰倒悬,落在了这白龙鳞片间。
灿光流泻。
白龙从火海中浴火而出,身上还插着那把长戟。
伴随着一声龙鸣,琉璃似蒙了白翳的眼里倒映出一线金色的竖瞳。
敖弋恍若被冷水浇了个透心凉,在这要命的关头竟然动也动弹不了。
这是龙与龙结合而生的龙子。
和他这种虾蟹生的完全不是一个档次的,就算他不肯承认,他与这废物弟弟之间的差距也犹如一个天,一个地。
龙吟高昂,在火海中恣意腾振,龙爪一挥,敖弋几乎连化形都没来得及化形,直接被这尖利如刀锋般的龙爪给就地剖成了两半。
海风卷动火把,猎猎地响。
下一秒,白龙缓缓落地,化成个青年的形状,行走间,衣摆下的龙尾还没来得及手,拖曳在地上,泛着耀眼的银光。
青年眼神冰冷,眼里倒映出冰冷的火光,指间还在滴滴答答地往下渗着血。
……
甘南真的把自己大哥给剁了!!
消息传到马怀真那儿的时候,马怀真猝不及防地一愣。
没想到这才一天功夫,甘南他动作竟然这么快,麻利到马怀真都有些懵逼。
在剁了他大哥帝王蟹之后,他二哥小龙虾察觉不对劲,吓得脸色泛白,对着身边儿的人怒吼:“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这废物是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