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和黄瓜本就心里不好受,听见弟弟说姑姑,又哭得伤心,也跟着哭了起来。

忙碌的人们以为他们挨县令的骂了,顿时过来好几个庄稼汉和媳妇,对着县令又是请罪又是赔礼。可那话里话外的意思却是说他一个当官的,不该跟小娃儿计较,人家才这么点大,姑姑家又失了火,脾气大点那不是常情?几个媳妇更是心疼地搂住黄豆,帮他擦泪,自己也跟着落泪。

袁县令气得直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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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六章众生相

黄瓜见坏事了,忙告诉人说三弟跟县令大人说话,是弟弟说起姑姑心里难过,才哭的。

人们这才放心散去,然后忙忙地继续挑土挑水。

面对伤心痛哭的小娃儿,县令大人就算刚才受了气,也无法用官场上那套来应付他,他孙子都跟这娃儿一般大了呢。

“你也无需难受。瞧那通道铺了好长了,怕是要到张宅门口了。那个……本官也没生气。本官身为县令,不过是为大局考虑,才跟你们有些分歧……”

不等他说完,黄豆就止了哭声猛点头,迅速地又清理了一遍鼻涕,拖着鼻音对县令道:“那是,当个小官儿是好容易的事么?就跟夹心煎饼差不多(菊花姑姑说的)——”袁县令猛地睁大眼睛,要不是小娃儿刚擤完鼻涕,他就要抱着他亲一口了——“干啥事都不容易哩。我奶奶说,就算啥也不干,跟狗一样吃屎,都不容易哩:吃屎还要起个大早,要是起晚了,那屎就被拾粪的人捡走了,再不就叫狗给吃了……”

方靖宇听得呆了,袁县令也不比他好多少——拿当官跟吃屎比,头一回听,粗俗,却很贴切。

这娃儿一会“我姑姑说”,一会“我娘说”,刚刚又是“我奶奶说”,好像家里人说的话他全记在心上了,说出来你还没话回。

黄豆说完了,转头见方靖宇站在一旁,刚要说“你咋还不去干活哩”,就听他急忙道:“我叫县令大人一块去挑土。”

说完也不管小娃儿那诧异的神色,一把将袁县令拉到一旁,低声道:“大人,此时不宜多说。不如亲身救火,尚能安抚民心。”

袁县令听了连连点头。

于是,两人也加入救火大军,就算每回挑的不多。也令往来人众对黄豆几个小娃儿刮目相看了——能让县太爷帮着挑土,那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很快,袁县令就为自己这一决定庆幸起来,也真心感谢黄豆逼他改了主意。若是还坚持原先的措施,只怕他就要被人活埋了。

原来,橡园山下人越来越多,清南村周边该来的人都来了,再远一些地方的人,等他们赶来也是帮着扑灭余火,救人是指望不上的。

那些雇工的家人也都赶来了。除了两处木耳场子离得远。不在火圈之内,有大概三十多个人及时逃了出来,剩下的雇工都跟张家人一样,深陷火海。

看着已经抬出来的十来具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再看看汹涌的火海,那些人都疯了,自觉亲人凶多吉少,生还无望。那真是哭声震天,哀嚎遍野。

有几户人家闹着要找张家人拼命,可是张家人也深陷火海。一时间也找不着人,张槐青木等人在山上忙得脚不沾地,他们也没见着。

这些人见葫芦等几个小娃儿在山下支应,于是就围住他们兄弟叔侄,辱骂讨公道,进而要动手推搡打人,那情形竟是要拿这几个小娃儿抵命了。

这下可惹恼了清南村的人,李长雨正好下山来挑土,见状大怒,跟赵三等人冲上来一阵喝骂。拦住他们,双方对峙起来。

葫芦差点被人从马上扯下来,又见黄瓜和青山把黄豆护在身后,被人推得直趔趄,他不禁怒睁双目,一咬牙。狠狠地抽了那人一鞭子才让他松手,又接连对着几个拉扯黄瓜青山的人猛抽。

就听“啪啪”鞭响不绝,一个汉子脸上被抽中了,立时肿起一道红痕,跟鬼叫似的嚎丧起来。

吓得这几个人慌忙后退,惊疑不定地瞅着这个暴怒的小娃儿,只见他满脸戾气,从马上直立起身子高叫道:“刘黑皮——马小六——”

远处的黑皮和马小六听见他叫,急忙跑过来。

葫芦指着那群闹事的人喝道:“带几个人过来,拦住他们。谁敢闹事就捆了他。有冤屈等事后找县令大人告状好了,我郑家接着。”

那些人一听要上公堂,都呆住了。

有个婆子哭道:“没天理了哩。烧死了人不认账,还要跟人打官司。有钱人就是心黑……”

“闭嘴!”葫芦抬手用马鞭指着她骂道,“老虔婆,眼睛里就认得钱。这会子大家都在救人,难道你要我们坐下来算你儿子的烧埋银子和性命钱?忘恩负义的狗东西,当初是谁托人跪在我姑姑跟前,求她给你儿子一口饭吃的?你当这橡园是谁都能进来的?”

这个婆子恰好是他认得的,因为她拐弯抹角托了槐子大舅找上门来,才为儿子谋到了这份差事。

那婆子顿了一会,马上尖叫道:“我送儿子来干活,又不是来送死……”

清南村有人道:“你是猪脑子哩?这火是张家自己放的?自己放火烧死自己?”

“那也是张家坏事干多了,才招了人来放火……”

葫芦见黑皮已经叫了十来个人过来,心里松了口气,以马鞭指着那婆子高叫道:“大伙都瞧见了?这种忘恩负义的人,求你的时候就下跪,喊老爷太太;东家有了难,马上就说东家坏事干多了才倒霉。往后遇见这种人,就算看见她快饿死了都不要管她,防止救了她跟蛇一样反咬你一口。”

周围人哄然议论起来,都用异样的目光瞧着那婆子。

那婆子受不住,往地上一倒,打滚撒泼地哭喊起来。

黑皮将十来个汉子往前一排,自己跟马小六一边一个,站在葫芦马前大骂道:“老东西,在张家当雇工都比人家种田划算,哪个不晓得?你转了十几道弯子,找上老爷大舅才得了这份工,这会儿翻脸不认人了?咱太太和小少爷还没救出来哩,你吵啥?”

葫芦喝道:“跟她啰嗦啥?捆了她。”

那婆子家人上前阻拦,质问他凭啥捆人。

葫芦嗓子都喊哑了,却依旧昂然喝道:“张家虽然遭逢大难,所有死伤的雇工,事后都会给大家一个交代,有啥话到时候再说。若是现在闹事——”他满脸煞气地扫过人群——“说明她不安好心,故意跟张家作对,趁机闹事来了,说不定就是那放火的人。黑皮,谁再敢闹事,就捆了她交给县太爷处置。闹得凶了,打断她的狗腿,再问她是谁指使的。莫要手软,我正抓不到头绪哩,送上门来倒好。”

人群一静,都被这娃儿的话震住了。

赵三一拍巴掌大叫道:“说得好。谁敢在这欺负人,咱清南村的人打断他的狗腿。王八羔子,忘恩负义。”

李长雨见九岁的葫芦面对闹事人的围困,不惧不慌,反而凶狠地盯着那些人,如同一头野狼,要择人而噬,暗想自己儿子终究是比不上这小子了。

可他也不想想,这样的成长是多么残酷。

葫芦从站在这大火前开始,到直面县令,再到面对闹事的人群,这完全不是一个九岁的娃儿该经历的,可是,他在几个时辰里全部经历了一遍,逼得他跟个大人似的应对筹划,连伤心想念姑姑的心思也不敢有。

寂静中,就听有个媳妇嘤嘤哭道:“……黑心烂肝的哟……害东家,也害了他爹……他爹呀……你可要活着,你要有个好歹,咱娘儿们指望哪个……”

有那从火里逃出来的雇工就骂道:“黑心的东西,也不分个好赖。她娘,要是哪一回咱倒霉没了命,不许找东家麻烦。这事能赖东家么?”

他媳妇心有余悸地抱着他胳膊,连连点头。

马上就有人说他站着说话不腰疼,自己逃了命,跑出来了,现成的好听话谁不会说。

听了这话,立即有个老汉张着没牙的嘴哭道:“话不是这么说。儿子没了,咱……心里难受哇,那……那……也不能瞎眼乱怪人哩,这火还烧着哩,太太和少爷小姐们也没逃出来哩……”

人群再次陷入沉默。

葫芦对李长雨等人道:“多谢赵三爷、李叔和刘叔了。这事我自己来处理,三爷爷只管去忙吧。”

赵三就叮嘱了黑皮几句,要他照顾好几个小的,然后和李长雨等人继续挑土去了。

葫芦让青山将黄豆抱起来,他将他拽上马,放在自己身前,防止他人小被人踩踏了。然后冷冷地扫了一眼这群人,对黑皮道:“把这婆子送去见县令大人。”

袁县令听了心中叫苦,他刚才故意不出头的。这事就是无厘头的烂事,没道理可讲,这些愚民亲人死了,由着性子闹,哪里还管国法人情?再说,可怜老爷现在身边连个随从都没有,还不如这郑家小少爷威风呢!

可是,不管怎样,他是县令,人,还是送到他面前来了。不是一个,是来了一群。

还好,葫芦又重新安排了一番,将山上的衙役捕快调了几个人下来,县令大人总算心里有了些底气。

方靖宇见他面有难色,又低声帮他出主意道:“大人,此事倒也不难处置。刚才郑家小少爷不是说了,事后定会妥善安置他们,想张家也不愿事情闹大。但眼前大人非得压制住这些人不可,不然,郑家可也是一肚子火气,随时就要爆发,清南村的人也是同仇敌忾,若是冲突起来,激起民变……”

袁县令打了个寒噤,忙端直身子,使劲咳嗽了一声,想在没有公堂肃穆气氛支持下,把县太爷的架子先摆足,哪怕在旷野,也不能没了官威不是。

谁知他还没说话呢,黄豆先喊了一番话,然后就没他啥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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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七章小娃儿的信心

黄豆见这些人闹事,早就气坏了,可他人小,站在人群中光瞧人家屁股和后背去了,只得任凭哥哥出面。这会儿坐到马上,比人高了一大截,要是再不出一口气,他就不是黄豆了。

“吵,让你们吵!都给我听好了:凡是吵的人,都没钱赔;不吵的人,回头我跟姑姑说,多多的赔他家银子。反正这火又不是我们的人放的,我们就不赔,你敢把我咋地?要赔你们找放火的人赔去好了。我们还要去衙门里告状哩,我们也要找放火的人赔钱哩,这山上的树、房子、木耳,哪一样不值钱?算起来好多钱哩!要是没烧了的话,将来还能挣几千万哩!”

众人都傻眼了:说起来还真是这个理,可到哪去抓放火的人?就算抓到放火的人,谁敢肯定那人有银子?张家要是不赔,那他们的亲人不是白死了?

一时间,众人都不敢吱声了,连那个被捆起来的婆子也不敢吭声,生怕被这小子认定为“凡是吵的人”。

黄豆见众人都不说话,心里好过了些,哼了一声道:“一个个这么大人了,连点眼色都不懂,就晓得吵嘴。”他指着那婆子家的一个男人骂道,“你,没出息!连个婆娘也管不住,还是个汉子哩,丢人死了。”

那男人憋屈极了,心道,这婆娘可是我老娘,我能把她咋地?

葫芦见三弟捏住了这些人的七寸,便添了一把火:“黑皮,你都听见了,谁再吵闹就记下他的名字,张家一文钱也不会赔他。等事了我们自己还要上告哩。敢放火,就是告到大理寺,也要伸这个冤。当张家是好欺负的么?你们站远些,莫要阻了县令大人审问。”

黑皮急忙答应了,又派了一个人回去郑家取纸笔来。

袁县令这才开口问那婆子和一干吵闹的人。为何吵闹。

可是,他连问了三遍,愣是没有一个人答话,后来抵不过了。先前闹事的人全跪下不停地磕头,说不敢再吵了。

袁县令和方靖宇都傻眼,不约而同地抬头看马上的那个小豆丁,只见他“哼”了一声,把小嘴一撇,眼一翻,对黑皮道:“留一个人在这看着就成了。其他人都去挑土。白在这浪费工夫,没瞧见那边都忙着哩!”

黑皮点头,若是平常,他准要笑半天,可是,这会儿哪有心情笑,留了两个人保护他们兄弟,将剩下的人都支走了。

方靖宇看着黄豆脑子转个不停。想自己哪个女儿跟这小子年龄相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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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山上,到底人多力量大,通道很快就铺到了张宅门口。这时候,张槐和郑家老小已经无法淡定,全都围了过去。张宅门口依然是火光冲天,倒座房也燃着熊熊烈焰,看不清院子里的情形。

郑长河对青木和槐子大吼道:“快挑土,就要到了。菊花肯定在里面等咱。”

说完疯狂地用铁锹铲土往火焰上倒。忙到这时候,所有的人都精疲力竭,却又神情亢奋,因为最终的结果就要揭晓了。

忽然,燃烧已久的倒座房“呼啦”一声倒塌了。露出了里面的情形——

二进院子,不,是整个张家院子此刻都一览无余,入目一片黒木焦土黄土、断壁残垣。从后院到前院,如同塌了一座山,泥土石块一直滚堆至倒座房前才止住。变成了一马平川的废弃瓦砾场。院子里那些果树和房屋都被冲倒,压在废墟下缓慢燃烧着,一点也不着急的样子,不像外面,因为树木高大,导致大火冲天。

哄闹的场面忽然安静下来,只听得山下那些雇工家人在哀哀哭泣。

静立了一瞬间,杨氏最先反应过来,扑倒在地上,双手各抠住一把泥土,嘶声惨叫道:“菊花——”

双眼一翻,她就晕了过去。

郑长河呵呵地哭叫着,那声音更像在笑;菊花大舅、二舅等人又是伤心哭泣又要照顾妹妹妹婿,乱作一团。

青木再也没有心情安慰爹娘和其他人了,他自己也被击垮了,茫然地呆立着,不知如何是好。对于他来说,菊花不仅仅是亲人,还是相亲相爱的亲人,他们兄妹间感情深厚,并非只依靠血缘来维系亲情。

槐子双目空洞地看着这片燃烧的废墟,耳边一片杂乱的哭喊、嚎叫,他却充耳不闻,似乎,这一切已经与他无关了,他眼前呈现的是菊花带着红椒和山芋在菜园子里拔菠菜。

好像下雪了哩!

菊花蹲在垄沟里,身边放着个圆圆的小菜篮子,她用小铲子扒开积雪,露出一片墨绿的菠菜秧子,映衬着碎玉般的残雪,格外养眼。

她也不怕冷,细嫩的手指在绿叶丛中挑挑捡捡的,专门找那棵大叶片肥厚的菠菜往外拔,一边笑着对红椒说,菠菜就要连根拔起来才好,那根炒了很爽脆清甜的。

他忍不住就笑了起来,抬脚往院子里走去,心里想着跟菊花说,晌午他要吃辣霍霍的腌雪里蕻烧猪血旺,要多放些辣椒粉,再放几根青蒜苗,那样才香,才下饭,他要吃两大碗饭。

有清炒菠菜,吃辣点也不要紧的,菊花会答应的吧?她如今对家里伙食管得越来越严了,轻易不许家里人为了口腹之欲,乱吃东西。

要不再加一个黄心菜烧豆腐好了,这个清淡,吃了好。

这么想着,他顿时就看见了两个热气腾腾的砂锅,一个炖着黄熏熏的腌菜,里面夹着暗红色的猪血和碧绿的蒜苗,还有洁白的蒜头,酸辣香味直往鼻子里钻;另一个是黄心菜烧豆腐,浓浓的青黄色汤汁,清甜气息弥漫。

菊花正笑着帮他添饭……

李长雨失魂落魄地站在泥泞中,望着那片废墟,心里恍惚起来:为何他没有像爷爷那样,成亲后忘掉心里那个人哩?

好一会,他看向刘三顺,也是神情呆呆地。

其实,所有人都是痛心难过的,像李长明、李长星、李长亮、赵大嘴,哪个不是眼含热泪?所以,他不知三顺是为了张家痛心,还是为了那个人。

一片混乱中,葫芦却昂然挺立着小胸脯,倔强地盯着那一片废墟,他才不信姑姑已经死了哩。

不仅自己这么想,他还对青山、黄瓜和黄豆也这么说。几个娃儿一致点头,都不信姑姑(姐姐)已经死了。

在他们心目中,爹娘和姑姑姑父(哥嫂和姐姐姐夫)是清南村最出类拔萃的两对人,而姑姑更是出色,怎会没法子对付这大火哩?

葫芦让黄瓜等人去劝爹和爷爷奶奶,自己则去劝姑父。

转头一看,心里咯噔一下:姑父正旁若无人地往大火里走去,幸亏被李长明发现,死命拉住了。

葫芦冲过去,使劲地摇晃着槐子的胳膊,叫道:“姑父,我姑姑肯定不会有事的。姑父……”

可是,任凭他如何叫喊,张槐却跟丢了魂似的,笑眯眯地望着院子,只顾往里走,被人拉住了也不晓得推拒。

葫芦心急之下,对李长明恳求道:“李伯伯,快想想办法,让我姑父醒来。长亮叔,帮忙叫秦大夫来瞧瞧我姑父。”

李长亮慌忙点头,转身就走。

李长明也害怕了,他想了想,抬手朝着槐子脸上狠狠地甩了一巴掌,打得他转了个圈,差点跌倒。

葫芦吓了一跳,急忙在一旁扶住了。

槐子站稳后,有些茫然地瞧着李长明。

李长明又使劲地掐他人中,这才醒转来,红着眼睛瞪李长明:“干啥打我?”

葫芦见了大喜,不等李长明说话,抢先道:“姑父刚才魔怔了,是李伯伯打你醒的。姑父,你先别伤心,听我说,我姑姑是那么笨的人么?她会傻乎乎地等在那让火烧、让土埋么?”他看着槐子变幻不定的脸色,继续坚定他的信心,“眼下还没见到姑姑的影子,姑父可不能自暴自弃,说不定姑姑就躲在哪个地方等着咱们去救哩。可是姑父自己先倒下了,让姑姑指望谁来?”

菊花若是听见这话,定会羞愧死:她可不就是傻乎乎地让土给活埋了么。

葫芦,你姑姑也就一平常人,没那么聪明哩。

袁县令也被面前这惨烈的景象吓呆了,正惶惶然,就听见了葫芦的话,忙上前对张槐道:“郑小哥儿言之有理。本官曾经见过房屋坍塌后,有人被埋在地下五天后获救的事例。张宅看样子是因后山坍塌才导致这副情形。要本官说,这是好事。若是没被泥土掩埋,那令尊令堂等人能否从大火下逃生尚难预料;正因后山坍塌,大量泥土冲击掩埋,此处火势才比外面弱,说不定张家人真的躲在某处等待……”

不待他说完,张槐就操着破锣似的嗓子激动地叫道:“多谢大人提点!”

说完,心急火燎地冲出去一阵呼喝,召集哭得昏天黑地的黑皮,还有张家的亲戚、郑家的亲戚和李长明等人,又去寻了青木,迅速地商量了几句,将人组织起来,分前院、中院和后院,同时开挖,细细搜寻。

葫芦见姑父没事了,便对着县令恭敬地施礼道:“多谢大人提醒。若姑姑获救,定不忘大人提点之恩。”

他虽然恨这县令先前捣乱,此时既然不闹了,他也求之不得,该尽的礼数还是要尽到。

袁县令急忙扶起他,面色有些不自然,连道小事一桩,不足挂齿,倒催促他快去劝慰家人,说郑老太太哭晕过去了。(。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五百四十八章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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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杨氏晕倒后,石头娘、狗蛋娘、柳儿娘、小妹娘等一群媳妇婆娘围着她,又喊又叫,纷纷去掐人中,却不顶事,后来还是云影挤过来,给扎了两针才醒过来。

杨氏醒过来第一眼就看见柳儿娘搀着自己的胳膊,脸上还挂着泪水,见她醒了,高兴地喊道:“醒了,醒了……”

她勃然大怒:这婆娘,来瞧她笑话么?

“老婆娘,你称心了是不?瞧槐子娘跟我闺女倒霉你好得意是不?老天爷眼睛亮得很,要是我菊花那样人都不能活,你这黑心的婆娘也不得好死……”

柳儿娘被她骂得脸上阵红阵白的,一句话不能回,满心委屈,忽地也骂道:“放心,张大栓那婆娘死不了。那婆娘惯来就不是个吃亏的主,你闺女也不是省油的灯。这婆媳俩都不是善茬,就是阎王爷也不敢收的,要是收了她们阴曹地府还不得叫她们闹翻天?”

杨氏气怒交加,两眼喷火道:“死婆娘,你才不是善茬哩!咋了,几年工夫忘记挨打的滋味了?真是狗改不了吃屎的脾气。你甭得意,老娘精神好得很,一个人照样把你揍趴下……”

柳儿娘“哼”了一声道:“当老娘怕了你?甭说你一个人了,就是何氏那婆娘家来了,你俩一块上,老娘也是不怕的……”

两人对骂起来,倒让旁边的人,诸如狗蛋娘和石头娘等听呆了。

狗蛋娘很诧异,她听得出来柳儿娘这是变相地宽杨氏的心,可是这婆娘跟郑家别扭惯了,便是宽慰人也说得让人听了冒火。

石头娘听了几句,心头火起,瞪眼对着柳儿娘骂道:“你个黑心的老婆娘,这时候往郑嫂子心口撒盐。信不信老娘抽你?”

云影急忙拉住她,对她连连摇头,见她还是一副不平的模样,忙又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

石头娘听得将信将疑。转头看着杨氏怒不可遏、越骂越起劲的样子,比刚才那要死的模样是要好多了,便将嘴里的话咽了回去。

杨氏跟柳儿娘吵了几句,听到后来也明白这婆娘是宽自己的心,说何氏等人不会死的,可她并不想领她情,她瞧见这婆娘就讨厌。于是使劲地推开她,让她“滚”,自己则又哭起来。

柳儿娘怏怏地退后,无话可说。

狗蛋娘、小妹娘等人不住地劝慰杨氏,明知这安慰苍白无力,话还要说,其实她们自己都是悲恸万分:这可不是死一个人,这是好多人命哩!

正哭着。青山和黄豆过来了,赌咒发誓说姐姐(姑姑)肯定还活着。

这话杨氏爱听,她如同中了魔似的。一个劲地问黄豆是不是真的。

为啥问黄豆哩?因为她更相信小娃儿的话,小娃儿嘴里说出来的话,那可是有兆头的。

不但杨氏,其他人也一个劲地问黄豆,他姑姑是不是一定能回来,又问他姑姑在哪。

黄豆被一群婆子媳妇围着逼问,小娃儿有些傻眼:他咋晓得姑姑在哪哩?他本是来安慰奶奶的,他心里觉得姑姑不会有事,你问他为啥,他如何能说出来?

可是。这娃儿惯会瞧人眼色,见奶奶坐在泥地上,眼巴巴地瞅着自己,要是自己说不晓得,那她肯定又要哭死了。于是,他眼珠一转。顺嘴扯道:“奶奶,姑姑是最聪明的了,失火了,她肯定带着板栗表哥他们躲起来了。”

杨氏忙道:“黄豆就是聪明。那你再猜猜,你姑姑会躲哪哩?黄豆,你好好想想,说得好,奶奶回头让你爹也帮你买匹小马。”

可怜的杨氏,竟然把小孙子的话当占卜用了。

黄豆只好瞧着那因坍塌而一览无余的张家院子,认真地想了起来。

他想着自己往常跟红椒藏猫猫的时候,往树上、茅房、黄瓜架子底下,还有屋子里的柜子里、床底下,都躲过,可是大火烧起来了,这些地方都不能躲了,那姑姑会往哪躲哩?

他忽然眼睛一亮,对杨氏道:“奶奶,姑姑肯定是躲在井里了。井里有水,火也烧不到哩。”

他只顾想着井里有水,火烧不到,也不想想,那么多人,井里咋能装得下。

他没想到,青山却想到了,于是质问他,姑姑家那么多人,井里咋能躲得下哩?再说,这泥土石块都滚下来了,那不是把井埋上了?

黄豆被他问得哑口无言,想了想强辩道:“姑姑不会用缸盖把井盖起来?再插几根竹竿通气。”

不管对不对,他也算有急智的了,能想起这个来。这是因为以前游水的时候,他们躲在水底,嘴里含一根芦苇秆子,能在下面呆很长时候。

可是,他这么一说,正好葫芦过来听见了,眼前一亮,跳起来喊道:“姑姑说不定会在井底下挖个洞躲进去,肯定是这样。我去跟姑父说……”

说完飞奔走了。

这时,赵清也过来了,一边塞了片人参在杨氏嘴里,一边将葫芦和袁县令的话说给杨氏听,“郑婶子瞧,他们都在开始挖了哩。我也觉得菊花姐姐没事儿,婶子放一万个心,不要作践坏了自个身子,待会菊花姐姐出来了,瞧了心里难受。”

众人一看,原来是真的,因此个个精神大振,嘱咐赵清照顾杨氏,不让她再去挖土了,其余人再次投入劳作中。

而葫芦跟张槐说了自己和黄豆的猜想后,槐子和青木都觉得菊花怕是真会在后院挖洞。为了稳妥起见,他们又抽调了一部分人去后院,但前院和中院也不敢放弃,怕判断失误导致救人不及时。

当有人从后院挖出一个活着的雇工,并且受伤并不严重时,人群沸腾了,哭喊着,笑着,跳着,这可是第一个获救生还的人。

秦枫亲自上前为他诊治。一边听那个姓王的雇工说起昨晚的情形。

槐子和青木听说菊花等人果然在井下挖了坑洞避祸藏身,可是后来被埋住了时,立即心颤手抖,不能自持——菊花他们能坚持得住么?再次看到希望后的绝望真的不好受哩!

槐子和郑家的人都红了眼睛。招呼大家放弃前院和中院,全部集中到后院疯狂挖掘起来。

很快,除了菊花他们藏身的水井还没被挖开外,其余地方都被翻了个个,总共救出了九个人。

当时从山洞里出来十个人,只有一个人被泥石冲掉进井坑里让大石头压死了,其余的人均被泥石流冲击掩埋。或在泥石罅隙中,或因断木支撑,种种因由不一,却都因此躲过了烈火的烧灼,又因为外边人抢救及时,都逃得性命。

可伤残是免不了的,不是断手就是断腿,再不就是恰好挨着地表灼热的泥石。所以烧坏了身体。

秦枫带着云影、赵清帮他们包扎救治,忙乱非常。

这些被救的汉子和媳妇哭道,早晓得就死劝太太他们也上来就好了。他们觉得张家人肯定活不成了,因此心里内疚万分。

袁县令心情极为复杂:真的有人活着呢,他好险铸成大错。想起葫芦说过,若有人没被烧死,他却不准去救,那就是草菅人命,他不由得面色阴沉不定起来。

不说县令的心思,且说张槐,精神紧张到了极点,他觉得自己就像一根绷紧的弦。只要一点触动就会断裂。他一边使劲地刨土,一边在心底恳求道:“菊花,你一定要撑住……”

有了获救人的指点,大家不再是漫无目标地挖掘,而是集中到了一处,就是原来张家菜园子的水井上方。因地方小。张槐、郑长河、青木以及两家亲戚挤在一处不要命地挖着,外人根本插不上手。

李长明劝道:“槐子,让我来挖,你歇息一会。我歇了好一会了,现在正有劲儿,不是比你挖得快?也省得耽误事。”

赵三不等他说完,就一把抢过槐子手中的钉耙,把他挤到一边,骂道:“你疯了哩!这样有啥用?赶紧挖开是正经,管是谁挖的哩。长明,把青木换下来,他也没劲了。”

众人强逼着换下了一帮亲眷,果然挖得快多了。一个断腿的汉子坐在一旁指点他们,防止挖歪了。

待挖到井底,看着侧面那一块严严实实堵在洞口的大石头,槐子终于支持不住了,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地;郑长河也瘫倒在地,嘴边流下一条哈喇子,口歪目斜,说不出话来;青木手中的锄头掉在地上,喃喃地叫道:“菊花……”脸上流下两行清泪。

与此同时,从外边飞奔过来一个人,大喊道:“回来了。太太回来了。太太回来了——”

正站在井坑上方等待的杨氏和葫芦等人,虽然不知井底下是个啥情形,但他们见槐子、郑长河和青木相继歪倒,心头已经有了不妙的感觉,以为他们见到了菊花等人的尸体,顿时就哭喊起来。

这回真是疯狂了,那声音就压住了来人的喊叫声。

葫芦终于崩溃了,他再也找不到理由证明姑姑还活着,可是,巨大的哀伤袭来,小娃儿却哭不出来,两眼可怕地睁着,眼中恨意波涛汹涌,仿佛要屠尽这个世界。

青山、黄瓜和黄豆则放声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