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耕田难得地开起了玩笑,对两人道:“去吧去吧!你俩好歹是读书人,说不定有啥要对答的,你们也能帮着应对一番,叫刘家塘的人瞧瞧咱清南村可是有能人的。”

这话听得大伙儿哄笑起来,于是,张杨和小石头也跟着去了。

菊花左手牵着来寿,右手牵着小石头的妹妹赵清,身边站着来财,和刘小妹、梅子一块站在院子里瞧热闹。

来财见小石头也去迎亲了,忙也要跟着去凑热闹。

菊花扯住他道:“这是去刘家塘——是你自己的村子,小石头没去过你们村,跟着去瞧热闹还说的过去;你本来就住那,去凑这个热闹干啥?跑来跑去的不嫌累么,这么厚的雪,把鞋子都打湿了哩。”

来财方不言语了。

第二百七十六章青木成亲(二)

待张槐率领一群男娃,驾着披红挂彩的牛车,把锣鼓敲得震天响,雄赳赳气昂昂地出发去迎亲后,郑家也开始紧张忙碌起来,主要是置办酒席。

砧板剁得“咚咚”响,锅里“滋啦”冒着油烟,香气从厨房飘出来,引得院子里狗儿、猫儿,甚至鸡群流连不去;男人们不时地碰头商议安排一些事;女人们洗碗洗菜摆家伙,笑语连连;来寿带着赵清在干爽的院子里跑来跑去,从纸屑堆里寻找那未炸开的哑炮竹。

这样的活动中,个人的作用始终是不显眼的,菊花只能帮着打杂,顺便照应来财几个娃儿。她嫌人多杂乱,特意拉了刘小妹陪自己,可惜梅子要带宝宝,不然倒是能帮把手。

人人都在忙,倒是青木这个正主儿清闲起来。他陪着几个长辈闲话了几句,就悄悄地来到书房,抽出一本史书翻了几页,哪里能看得进去,不由得微笑,便放下书,静静地坐了片刻。

娶亲之后的生活,让他既期待又有些踌躇,家里就要多一个人了,这个人还是跟自己密切相关的,往后,他会跟她一起生活在这院子里,那会是啥样子哩?

想着刘云岚那清亮的眼神,他的心也温柔甜蜜起来,慢慢地平定了心绪。不说云岚是个明理的,就是他自己如今也很自信——他一定能引着媳妇跟家人和睦相处,把日子过得跟往常一样温馨,他是断断不会容许那些鸡零狗碎的猜忌和争吵出现在自己的家里。

还有,虽然爹娘之前跟他说过,等他成亲之后最好分家,他当时也答应了…可是,现在他又改主意了,云岚一定也会赞成他的。

思索了好一会,他才平静地起身,关上书房的门并上了锁,出去迎客外加迎接自己的新婚。

晌午,气温在阳光的照射下升高不少,最明显的是屋檐下的冰棱…开始不停地往下滴水屋顶上的积雪大面积融化。终于,有些冰棱承受不住了,被动摇了根本,“啪”地一声,从屋檐上掉下来,跌得粉身碎骨,让一旁不防备的灰狗吓了一跳。

客人来的都差不多了,甚至方家农具作坊的宋掌柜也派人送来了贺礼.两匹马拉着的一架马车。

看着这外表十分普通的马车…马儿也是普通的——并不十分高大熊俊,菊花暗想这贺礼宋掌柜是用了心挑选的,既没送那些对农家来说毫无用处的奢侈品,也没仗着豪富送金钱,而是送了很实用的马车。

郑家在下塘集建了店铺,出门的次数多了…牛车还是慢了些,这架马车送的很及时,也很合适。

打开车门,里面布置的也很不错,不像外面那么朴素,很符合方家的送礼身份,但又不太奢华打眼。

可是,方家觉得很普通,这些乡下的客人们可就觉得稀罕了…围着这马车好一番评论…羡慕之情溢于言表。

青木忙将来人让进屋,并陪坐叙话。

等待新娘进门的这段时间里,那些媳妇婆婆们聚在青木的新房那边,由杨氏、菊花的外婆和舅母等人陪着…看一回新房的摆设,闲话家常私情;庄稼汉们则在郑长河、李耕田等人的陪同下聚集在东边的正屋,高门大嗓地谈笑喧哗;连菊花也被扯过去陪几个不认得的表叔的闺女。

她和刘小妹跟这些小女娃们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着,心里还奇怪哩,为啥这些跟自家关系并不熟近的亲戚会让闺女出来参加这样的喜宴?

待她们的娘把她们叫过去,逐一介绍给那些大婶、婆婆认识;而那些人拉着这几个女娃的手,上下仔细地打量,那审视评判的目光让她想起她爹买牛时看小牛的目光,便心下恍然:原来是搞乡村社交活动哩。这一场喜宴下来,没准又能成就几桩亲事。

看着那些人不停地寒暄,她轻笑着低声对刘小妹道:“咱村的男娃可吃香喽!你家的哥哥多,你娘要忙死了。”

刘小妹笑眯眯地问道:“菊花,你说,小秀这人咋样?”

菊花听了眼睛一亮,连连点头道:“小秀当然好,我要是男娃,我就娶她——温柔的跟小清河的水似的。咋了,你哪个哥哥瞧上她了?”这个刘三顺,动作也太慢了,要是等周矮子帮小秀定了亲,看他第二次后悔去吧!

刘小妹闪了闪黑眼睛,问道:“你觉得,要是我三哥上门去提亲,矮子叔能答应么?小秀能答应么?”

她们此时在西边的正屋,菊花见屋子里人实在太多了,忙拉着她去了后院,蹲在菠菜地跟前,一边用树枝拨拉开积雪,露出下面墨绿茁壮的菠菜,一边笑着对刘小妹说道:“小秀肯定能答应不过她答应也没用——她在家做不了主哩。至于矮子叔么?我觉得应该也能答应,他是个讲究的人,最不喜游手好闲、尖嘴滑舌的人了,像你三哥这样能干的,他最喜欢了。”

刘小妹乐呵呵地说道:“我也这么认为的,我爹就要去跟矮子叔提亲了哩。”

菊花听了大喜——这刘三顺终于转过弯来了。

说笑忙碌着,不知不觉就到了下午,等老村子那边传来唢呐嘹亮的旋律和铜锣的铿锵声,这边的客人们便如蜂巢中的蜜蜂一般,从屋里纷纷涌出,小娃儿们兴奋地冲在前面,高声欢呼“新娘子”,迎出老听着越来越近的喜庆吹奏,青木只觉心跳加速,双掌发热,精神也紧绷起来,及至那披红挂彩的迎亲队伍出现在视野,他竟然挪不动脚步,傻站在那微笑!

菊花看着哥哥,觉得他脸上的笑容有些拘谨,想是有些紧张,忙上去帮他整整喜服,小声催促道:“快去呀!你就当在作坊开会就完了。”

青木听了,忍不住嗤的一声笑了起来,点点头,跟在李耕田的身后,大步迎向院外。

接下来,院子里一片吵嚷喧哗、嬉笑呼唤、私语议论,锣鼓喧天中,炮竹噼啪响,迎新人,搬嫁妆,拜堂成亲,酒宴开席后高唱上菜声,怎一个乱字了得!也是热闹到了极点!

嘈杂的人声中夹着小娃儿们的欢笑,他们从廊檐上奔下来,复又冲上去,因为屋顶上的积雪融化后,水不断地滴落下来,形成了一道雨帘,他们便比赛,看谁穿过雨帘能不让水滴到身上便算赢,玩得不亦乐乎!

这样的氛围中,菊花有些晕头涨脑,眼瞅见爹娘笑得满脸白牙,也不嫌腮帮子酸;青木将新娘送入洞房后,又出来到各桌酒席上去敬酒。

他忙里偷闲,对菊花小声对她说道:“你去房里陪你嫂子吧,呆在外边也吵得很,到房里正好能跟她说说话儿。外婆她们都在里面哩。”他这会儿已经不紧张了,只余满脸的喜气。

菊花笑着点点头,找到刘小妹——她刚才被来喜拉住说话——一起进了新房。

新房里也是一片热闹,来寿和赵清被脱了鞋子,站在新床上蹦跳着,踩得满床的花生和枣儿都扁了,也没人制止——小娃儿踩床可是吉利事。

这新做的暗红色架子床极为古典,床头和后壁都雕饰着镂空的花草,床前安放着长长的踏板,床上挂着淡粉纱帐;屋里箱柜齐全——比赵大嘴成亲时的新房要殷实多了——不过大多都是朴实合用的家什,并无耀眼的装饰物。

这新房是菊花帮着布置的。

她本想帮青木打一张具有现代气息的床,可是瞧瞧自家青砖小瓦的房屋,还是配置老式的雕花架子床更具有古典味道。李木匠的手艺也好,那些花草雕饰的活灵活现。于是,借着这个机会,她自己也做了一张小巧的架子床,挂上素色的纱帐,晚上睡在床上,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旧时的小家碧玉。

刘云岚满面红霞,眼如秋水,坐在架子床边,脚踩在踏板上;汪氏等老人正在一旁说笑着,媳妇们则不停地赞叹新娘子好样貌,满眼的惊羡。

出嫁做新娘,是女人一生中最美丽的时候,便是只有三分颜色,也会展现十分的风采——另外七分是被幸福和甜蜜装扮出来的,非化妆可以描补;刘云岚本就有七分的颜色,如今新婚之际,双目含情,粉面含羞,如清晨带露的花儿,娇艳动人。

菊花的两个老姑奶奶看着这个侄孙媳妇,十分的满意。她们当然不是因为刘云岚长得好看,一把年纪了,经历了世情,总有几分眼力和见识,觉得这侄孙媳妇很是大气,两人拉着新人的手,摩挲感叹了好刘云岚就算大方沉稳,此时被这么些人盯着瞧,那也是惴惴不安的。正忐忑中,忽一眼瞥见菊花进来了,那眼神就亮了,冲着她灿然一笑,晃花了一群人的眼睛。

菊花见房里大多是自家熟近人,便含笑挤上前,走上踏板,坐到刘云岚的身边,第一句话就问道:“云岚姐姐,你饿不?要不我拿些东西来你吃?”

刘云岚听了一愣,未及答话,众媳妇们却哄笑起来。

第二百七十七章嫂子

汪氏笑道:“嗳哟!还是菊花心疼嫂子——怕饿着她,走上-就问吃的。不过她待会要跟你哥哥一块吃东西的。”

菊花见大伙一副善意谑笑的样子,有些尴尬。她想着这新娘子虽然不用干活劳累,但今儿一整天都要规规矩矩地听人摆布,也该折腾饿了,再说,出门的时候还不晓得吃没吃东西哩,所以她才这么问。

刘云岚笑着轻声对她说道:“还好哩,不是太饿。”

她这么说,菊花就晓得她还是饿了,不过外婆都说待会要跟哥哥一块吃,她也就不多事了。

两人正叙些闲话,菊花忽觉背上一沉,一个小人儿伏了上来,耳边温热一团奶香气息:“菊花姐姐,新娘子,新娘子抱抱!”

菊花转身,将穿得跟圆球似的赵清挪到身前,笑问道:“你想要新娘子抱抱?”她不确定小家伙是说新娘子被青木背进来哩,还是要新娘子抱她。

赵清滚到她怀里,搂着她的脖子,睁着一双黑亮的眼睛看向旁边的刘云岚,忽地有些羞涩地低头,小声在菊花耳边道:“嗳!清儿要新娘子抱。”

刘云岚见小女娃穿着大红的小棉袄,脑袋上扎着两只冲天小辫,粉团团的很可爱,十分欢喜,便伸手将她接过来,抱在胸前,问她几岁了,叫啥名儿等问题;来寿见了也挤过来——他是认得刘云岚的——跟着说长道短,东扯西拉,逗得周围的人一阵发笑。

梅子抱着几个月大的儿子挤过来,将他丢在床上,嘴里笑道:“宝宝,在新娘子的床上滚滚,占些喜气哩!也叫新娘子早些生宝宝哩!”

刘云岚听了脸羞得通红,老姑奶奶听了则笑得合不拢嘴,直夸梅子的娃儿长得好;菊花担心地瞧着满床爬着捡枣儿的小家伙生怕他在新床上来一泡童子尿。

梅子笑眯眯地对菊花道:“你怕他会撒尿?甭担心,我才帮他换的尿郛哩——厚厚的一块,就算撒尿,也不会湿了被子。”

菊花听了嗤的一声笑了起来瞅着梅子直乐——她如今带娃儿都熟练的很哩,哪里还有当年未嫁时娇憨的模样,不过那直来直去的性子还是一点没改。

随着进房看新娘的人越来越多,菊花也被挤到一边,跟二姑奶奶坐在一条长凳上。这是个和气的老人,和方正严谨的大姑奶奶不同,慈祥的很在小辈面前也不摆架子,她用手摩挲着菊花的手,问道:“花儿,头吵晕了吧?等明儿就好了,一般的亲戚都走了,就剩咱自家人,要自在不少。”

菊花微笑摇头道:“还好哩。二姑奶奶你饿不?要不你跟大姑奶奶就坐这一茬酒席吧?”

她挺喜欢这个一团和气的二姑奶奶,这几天晚上两位姑奶奶说了不少老古话、郑家的往事给她听,满足了她不少好奇心。

不等二姑奶奶答话,外面就有人进来招呼新房里的客人出去上席顿时呼啦啦走了一大片,菊花的外婆、两位老姑奶奶也都被请了出去,房间里就清静不少,菊花跟刘云岚相视一笑,松了口气。

可是,不等她们好好地说些亲密话,又进来一群男娃,嚷嚷着要瞧新娘子,哄闹嬉笑着又是一轮喧嚣,几乎不曾掀了屋顶。这些家伙们仿佛是故意的虽然不好意思闹的太过,但坐在新房里就是不走,嗑了一地瓜子皮,那架势似乎要跟新郎新娘一起共度良宵。

李星、刘三顺、李长雨、李长云等人不停地拿些闲话来问新娘新郎,弄得刘云岚脸红不已。

青木见这些人盯着新媳妇瞧,害得她羞怯紧张当然心疼不乐意了,他虽然不像赵大嘴那么憨,公然赶人出新房,但他也不会任由这些人捉弄自己跟刘云岚,于是对张槐使了个眼色。

张槐便上前扯起李长星道:“走吧,去吃饭了哩。外面这一茬该吃完了。

李长星诧异地问道:“你还没吃?我们第一轮就坐上去吃了。那你快去吃酒吧,我们在这等你。”

张槐气道:“你还好意思说哩,自己一个村的,吃饭也不晓得让让旁人先,那么急着坐席干啥?怪道找人干活都找不到。还不出去哩?就算吃过了,不得出去帮着收碗么?你呆在这干啥?”

李长星刚要说话,菊花叫道:“长星哥,要不要我去叫竹子姐姐?三顺哥,长雨哥,你们都打算在这呆着?那好,我去准备些宵夜,回头你们玩饿了好吃。”

李长雨听了,差点把一粒瓜子呛进气管,他咳嗽了好几声,连连摆手道:“菊花妹妹,我马上就走。宵夜就不必了,等我过些天回来,你跟嫂子做顿饭请我。”

李长星听菊花提起竹子,忙丢下手中的瓜子,扯起赵大嘴就走,一边还说道:“走,收碗。菊花妹妹,我们不过是忙里偷闲坐了一会,其实外边…好些事情等着哩。”

见菊花将他们赶走了,青木笑着摇摇头,丢给刘云岚一个安慰的眼神,也扯起刘三顺跟着出去了;他们一走,刘四顺等一帮小的也呼啦啦涌出去,小石头临走还对菊花做了个鬼脸,气得菊花对他扬起拳头。

吃过酒席后,客人们方才一拨一拨地散去,只有路远的以及那些至亲在郑家留宿。

菊花一家连着好些天兴奋忙碌,用尽心力,待客人渐渐散去后,个个觉得力倦神疲,菊花更是支撑不住,昏昏沉沉地自去睡了,也不管后面的安排和收拾。

黑甜一觉醒来,窗外一片红霞,她懒懒地赖在床上,看着头顶的纱帐,想着几年前睁眼瞧见的还是茅草房顶,如今却睡在这古意盎然的雕花木床上,耳听得外面已经有了人声——棰′氏他们已经起来了。

唉!当爹娘的总是最勤劳,不会如她一般推脱躲懒,纵使昨天累得骨头疼,今天也是早早地就挣扎着起来应付——家里还有客人哩,儿媳妇一早也是要敬茶的!

菊花听闻外面鸡鸣狗吠声一片,一咬牙,从温暖的被窝里钻出来,哆嗦着穿上棉衣、棉鞋,然后出了房间。

就见外婆汪氏笑眯眯地端着一大盆鸡食,一边往竹林边走一边“”地唤鸡;爹跟哥哥正将堂屋里的桌椅板凳往院子里搬-这些都是借来的,分清后好送还;两个老姑奶奶也在厨房帮着收拾锅碗瓢盆、篮子筲箕等物,将借来的东西按记号归类,好送还人家;灶台前,杨氏已经忙得团团转,刘云岚帮着打下手,大舅母在灶下烧火。

这情景瞧得菊花目瞪口呆——她咋觉得自己像客人哩!

大舅母从灶洞后探出身子,笑对菊花道:“我就猜菊花吃不消了哩——昨儿走路都打瞌睡。你咋不多睡一会儿?天还早哩。你云岚姐姐是新媳妇,自然要早些起来;你可是小姑子,等着她敬茶就好了。”

听得菊花“扑哧”一声笑道:“瞧大舅母说的,新媳妇就这么可怜么?云岚姐姐,咱家没那么些讲究,你要是累了的话,就多歇歇。我今儿还要早早地睡,总要睡几天才能缓过劲儿来。”

刘云岚正往锅里撒切碎的干菜——煮菜干粥,闻言手下一顿,连腮带耳通红,不敢回头瞧菊花,只低低地“嗯”了一声算作回答。

菊花也没在意,自去打水洗漱;大舅母章氏瞅着云岚尴尬的样子,抿嘴偷笑,杨氏也好笑不已。

新人敬了茶,一家人团团围坐下吃早饭。

这让菊花非常满意:底层的小户人家就是好,啥也不讲究,就图个吉利;这要是大户人家,还不晓得要折腾出啥名堂。这次青木成亲,因为家里没那么穷了,才办得隆重了些,要是以往,直接把新娘接回来拜堂完事,谁有那个闲钱和闲工夫讲究!

那喜庆的气氛还盈盈缭绕,饭桌上诸人都是笑容满面。

青木不时地瞅一眼新媳妇,对她笑一笑,又跟她说这样咸菜是菊花腌的,那样咸菜是娘腌的,为的是怕她拘谨。

刘云岚含笑点头,见他这样照顾自己,心中喜悦。抬头看看桌上,菊花自是不必说她一直觉得跟她很亲近——就是公爹和外婆他们也都很慈祥,于是,也鼓起勇气跟大伙说笑几句。

青木神采奕奕,刘云岚双眸如水,新人的幸福羞怯似乎感染了大家,连菊花都觉得心里暖洋洋的,不过她也不好意思盯着哥哥嫂子看,虽然他们今儿很有味道,如初放的鲜花灿烂,如扬花的稻穗充满活力。

饭后,青木要跟爹去送还借来的各样家伙用具,他轻声对刘云岚道:“你跟菊花一块收拾厨房。那些借来的碗筷家伙要还人,剩菜剩饭也要安排妥当,有些多的吃不了就送去给邻居。嗯,要是………………要是你累了的话,就歇着,菊花不会说你的。”

刘云岚先还仔细地听着,到后来就忍不住满脸飞红,慌忙摇头不敢看他,小声道:“我晓得了,你去忙吧。”

青木见她娇羞无限,心里一跳,想要再说点啥,却满心的话儿也说不出来,愣了一会才道:“那我忙去了。你也不要多想,我爹娘和菊花都很好的,你就当在自己家一样。”说完转头就走。

走了两步方才想起来,瞧自己都说些啥话?真是蠢!如今这儿可不就是她的家嘛!他有些心虚地回头,果然刘云岚正好笑地看着他,他便也回了一个傻笑。

第二百七十八章嫁出门的闺女泼出门的水

刘云岚到了新的环境,有些新奇,也确实有些不惯。她犹跟在菊ā的身后,两人一边收拾一边闲话,到晌午的时候也是一块做饭,也不管新人三日后洗手做羹汤的习俗。

很快,刘云岚就觉得放松不少,她问菊ā道:“菊ā,这鱼还剩四条,要腌起来么?”

菊ā瞅了一眼篓子里的四条大草鱼——那是做酸菜鱼火锅剩下的——想了想道:“不腌了吧。送一条把张婶,剩下的咱自己吃。我昨儿都没好好吃那火锅哩,人太多了。肉剩的多了些,是一定要腌了;这些豆芽怕也是要送人,这可是鲜货,不吃就坏了;白菜倒不要紧,放到地窖里去吧;这蒸好的粉蒸肉,让外婆和姑奶奶带些回家,也就差不多了。”

她三言两语就把东西安排妥当,杨氏笑着接腔道:“你大姑奶奶就说那粉蒸肉好吃哩,这么掺上米粉,那肥肉就香还不腻,她说吃了好几块,说瘦肉也烂,她也能嚼的动。要是光吃肥肉,虽然杀馋,不过她们年纪大了,容易闹肚子,她特特地跟我说要些米粉,家去也照着做哩。”

菊ā忙道:“还有好些粉哩,让她带些吧,粉蒸肉也带些”

忙碌了一天,才算收拾完毕,借来的东西也都归还,又将第二天新人回门的东西准备好,一家人这才真正放松精神,倒头大睡。

新人三日回门,成亲第三天一大早,青木便赶着牛车,在爹娘的殷殷嘱咐下带着新媳妇回门了。

闲言少述,小两口满怀喜悦地赶往刘家塘,青木甚至想到,再过一年,自己就要带着媳妇和娃一块去刘家塘了;刘云岚更是带着一种期盼的心情,长这么大她可是头一回离开爹娘这么久哩。

到了刘家塘,进了村就不停地跟碰面的人打招呼,及至来到刘家院子,刘富贵和媳妇张氏还有刘云岚的外婆一块迎了出来,刘云根跟在后面。

几人脸上的欢喜是掩也掩不住的,可是,也不知为何,刘云岚忽然鼻子一酸,眼泪就要往下流,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忍住拉着娘和外婆的手进了屋子,刘富贵父子在后面帮着青木提东西。

寒暄一番后,刘云岚就要帮娘去做饭。

张氏急忙拦住她道:“咋还能让你做饭哩?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歇着,跟娘说说话。云根,陪你姐夫说话。娘做饭,很快就好了。”

于是,老少三代女人进了厨房张氏端了小凳子让闺女坐下,自己做饭;刘云岚的外婆在灶下烧火,一边扯些家常私情话。

刘云岚见娘低头忙碌着问一些自己在郑家过的好不好之类的话,时不时地抬头瞅一眼自己,脸上的明明是欢喜的,可是她就觉得心酸,终于忍不住掉下了眼泪。

张氏吓坏了,急忙来到她的身边,惊慌地问道:“云岚,你这是咋了?你……青木待你不好?”

老外婆也蹒跚地移过来,拉着外孙女的手,轻声地问道:“岚儿这是咋了?跟外婆说说。莫不是刚嫁过去过不惯?不怕的,谁刚成亲都是这样——想娘家,日子久了就好了。”

刘云岚使劲地压抑着哭声,拼命地摇头,忍了好一会,才把眼泪止住吸着鼻子小声道:“不是的,青木待我好的很,公公婆婆也好的很,菊ā也好的很。”

张氏听了松了口气,埋怨地说道:“那就好。吓我一跳。我就说么,郑家是实诚人,咋也不会亏待你的。

你这闺女,今儿回门,大喜的日子,好好的掉泪,多不吉利!”

刘云岚红着眼睛看着张氏,轻声问道:“娘,你跟爹………………你们还好吧?”

她之所以掉泪,是因为感觉到一种凄凉。是的,这家里少了她,忽然很凄凉!

尽管爹娘跟弟弟的脸上都带着笑,看到她回来都是真心的欢喜,可是,她觉得他们的笑有些勉强,因为这欢喜是不长久的,吃完饭这个闺女又要走了——她已经不是刘家人了哩。

同样是笑,可是,郑长河两口子的笑要舒心灿烂的多。这就是娶媳妇和嫁闺女的区别了,要不人都想养儿子哩,把养了十几年的闺女送人,那心里真跟割肉似的。

要是她家里兄弟姊妹多,这种感觉就不会明显,可是,她只有姐弟两人,她又一向是当家作主、帮衬爹娘惯了的,嫁出去后,几乎抽去了这个家的脊梁骨。刚进院子的时候,爹娘那〖兴〗奋的神色,让她倍觉心酸。

老外婆跟人精似的,听了刘云岚的问话,马上明白了她为啥哭——这是放不下娘家哩,也有担心爹娘的意思。

她拍拍外孙女的手,笑道:“世上的人从来就是这么过的,谁家的闺女不出嫁?要真寝娘家呆一辈子,爹娘该哭了——急的哭哩!你再能干,也不能守着娘家一辈子。再说了,云根往后不也是要娶媳妇么?他也该担起事来。你出嫁了倒好,不然他老有指望。”

张氏听了老娘的话,也明白了闺女的心思,心中酸痛,偷偷转身撩起衣襟拭泪。

因为闺女没看错,从她被抬出门后,家里确实跟少了啥似的,一家人吃饭没劲,干事没劲,儿子忽然就沉默下来,也不用吩咐,独自忙前忙后,仿佛长大了不少,晓得往后要靠他担起这个家了。

今儿闺女回门,一大早全家都盼着,就算晓得闺女吃一顿晌午饭就要走,那也是令人高兴不是。

老外婆见外孙女歇了泪,张氏又哭了,忙推了她一把道:“还不去做饭哩。清南村离这也不远,你想闺女了就去瞧瞧,有啥好难受的?她小娃儿不懂事,你也跟着瞎掺和。虽说‘嫁出门的闺女泼出的水”不是还有句老话叫做‘一个女婿半个儿,么?这嫁了好女婿,闺女往后过的好,你就烧高香吧;要是她过的不好,你还真能当她是泼出去的水不管?我看你哭都来不及哩!有那被休回娘家的,哥哥嫂子肯定不高兴,爹娘心里还不是照样疼,不过是没法子罢了。”

张氏急忙道:“瞧我糊涂的。我也不是伤心,不过是你刚走,咱都不惯罢了,也没啥大不了的。岚儿,你甭担心,我跟你爹都好的很,你弟弟也好的很。你不晓得,他懂事好多哩。

你砷婆说的对,你走了,他就担起事了。”

于是,几人又换上笑脸,说些私密的话儿,又扯些家常过日子的事情,张氏则仔细地询问闺女在郑家过得如何,听了她的描述,放心不尽管这个闺女从来就不用自己操心,倒是自己遇事找她拿主意的多,但张氏还是叮咛了一堆做媳妇要注意的事。也是,不管她多能干,那还是自己的闺女,爹娘总是对子女牵挂的多。

刘云岚不顾张氏的阻止,起身帮她切菜,又叮嘱娘和外婆一些注意身体之类的话,仿佛她嫁过去好久似的。

外面堂屋,青木正和刘富贵说话,刘云根在一旁听着。青木也感觉到了嫁女的不同,跟自家的喜庆相比,这边少了些兴旺的气象,显得冷清;他也注意到了刘云岚的情绪变化,想来心里是有些难过的。

他看着客气地跟他说话的刘富贵,忽然间很是同情,便诚恳地对他说道:“爹,云岚虽然嫁出去了,那不还是你闺女么!你老也不用太难过,我这女婿也算是半个儿;再说,清南村隔得也不远,要是你跟娘想闺女了,就去瞧她,我也会常常地带她回来看你们的。”

刘富贵听了女婿这贴心的话,忍不住鼻子一酸,连连点头道:“嗳!爹不难过,爹高兴的很。过两年云根就要娶亲了,咱家也要添人哩。”说着话,抬手用袖子拭泪。

他是真的很开心,在他的印象里,青木从不是多话的人,如今说出这么贴心的一番话,可见这女婿是个心细的,不像有的人家,媳妇娶家去了,不过多了一门亲,谁还真的给你当半个儿!

青木看着有些沉闷的刘云根,用教导的口气对他说道:“云根,你姐姐出嫁了,爹娘身边就要靠你照应,你该担起事来才对。说小也不小了,过两年就能娶亲了哩。要是你还跟以往似的过日子,有一天算一天,只怕没人肯把闺女嫁你。也不是要你干出多大的事,不过就是老老实实地种田养猪,‘人勤地不懒”你好好地干,总会把日子过好的。”

刘云裉听了青木的话没有嬉笑,也没反驳,只是默默地点头。

就算晓得姐姐有一天终究会出嫁,但等到迎亲的人真的把她接走之后,他还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不,连家里也空落落的,忽然间就没了生气。这几天,外婆还留在这里,等外婆也走了,那吃饭的时候,三个人有啥趣味?

他无头绪地拼命找事做,填补心头的空虚。

刘富贵听见女婿跟哥哥教导兄弟似的教导儿子,忙呵斥道:“听见没有?要好好地听你姐夫的话。不拿你当兄弟,谁会教你这些?”

刘云根又点点头,那脑袋都要低垂到胸膛上了,看不出他在想啥。

青木笑道:“我瞧云根今年就干的不错,把田地照管的也好。爹你往后只管放手让他做,家里的事让他挑起来,过两年他就好了。”

第二百七十九章不想分家

刘富贵笑呵呵地说道:“我也不指望他跟你一样能干,我叵踏踏实实地做事就好。说句不怕丢人的话,我自己也是个没本事的人,也不好意思埋怨儿子不争气。”

青木哭笑不得地说道:“瞧爹说的这话,好像谁有多大的本事似的。咱们都是种田的人,日子也就上下不差那么点。你要是没本事,那云岚咋那么能干哩?云根不过就是小,往常也没让他担起事来,如今云岚出嫁了,他没了依靠,自然要用心上进,过两年,不就成材了!”

刘富贵听了高兴,连连点头,又叮嘱儿子要争气。

到吃饭的时候,气氛已经一团热烈了,刘云岚也恢复了在家时的情形,说说笑笑的,饭后青木又去两个舅舅家走了一趟,再回来刘家,看着刘云岚跟张氏、外婆叽叽咕咕不舍,便含笑听着。

刘富贵望望天,催促闺女道:“云岚,该走了,再晚了的话到家天该黑了,让亲家担心不好。她娘,总说那么些话干啥哩?娃刚成亲,甭让她惦记家里。青木不是说会常常地带闺女回来看你么!”

张氏急忙道:“瞧我老糊涂了,这回门也不好在家多呆。赶紧走吧。我跟你爹好的很,咱穷人家,只要不生病,就啥也不怕。你只管好好地过你的日子就成。”

说着话,几人将小两口送出门,待牛车“嘎嘎”走后,又跟在后面送了好远。张氏看着渐渐走远妁牛车,到底忍不住,还是流下了眼泪——闺女是人家的人了哩!

老外婆叹了口气,轻声说道:“你呀,咋想不开哩?当年你出嫁的时候,我不也是这么过来的?要想不开,除非不生闺女。”

刘云根搀扶着张氏的胳膊往回走,听了这话…却在心里发下誓言:一定要多多的生儿子,就算生了闺女,也要嫁在家门口才好。

刘云岚看着村口相送的家人,身影是那么萧索…不由再次流下了眼泪。

过了下塘集,青木让她坐到车前自己的身边,一边轻声劝道:“往后你想爹娘了就回去看看,又不远。”

刘云岚想起娘说的话,出嫁了就是人家的人了,要是还老惦记娘家,公婆就嘴上不说…心里也肯定是不高兴的,忙道:“我不过是才出嫁,有些挂念他们,过些日子就好了。”

青木见她一副歉意的样子,微笑道:“你甭担心,我也是有妹妹的人,这闺女出嫁了,爹娘肯定是舍不得的…这也是常情,我爹娘不会说你的。”

刘云岚看着他欣喜地点头道:“我晓得,爹娘都是慈心人。不过…老人们的教导也是有道理的,闺女出嫁了,终归是人家的媳妇了,要先把夫婿公婆伺候好了,才能想旁的。不然的话,人家娶媳妇干啥哩?咱这是乡下小地方,没那么讲究,听说那些城里的大户人家,媳妇一年不得回娘家也是有的。”

青木笑道:“所以说,我倒觉得这小户人家的日子好过…没那么多的规矩,虽然苦些累些,落个舒心。”

刘云岚听了开心地点头。

牛车不紧不慢地行着,两人靠在一起亲密地说着话儿,一副驾着牛车兜风的悠闲情景,很快刘云岚脸上笑容就多了起来。到家的时候′听着院子里传出的笑语声,不等牛车停下,一黑一灰两条大狗窜上来冲他们摇头摆尾,两人便同时感受到不同于刘家的欢喜。

杨氏老远就迎着他们展开一个大大的笑脸:“回来了?你爹说怕是还要有一阵子,我想着差不多该到家了—-—就等你们吃饭哩。”

菊花牵着来寿站在廊檐下,笑眯眯地说道:“我跟来寿都等饿了哩。云岚姐姐是不是舍不得离开爹娘?那是肯定的。不过不要紧,隔得又不远,往后你想他们了,就回去看看就是了。要是下塘集的院子盖好了,你过去住着,离娘家就更近了,动动脚就能赶家去吃晌午饭。”

青木就瞧着刘云岚微笑,那神情像是在说,我说的没错吧?你全不用担心,我们家就是这样的。

刘云岚确实心里温暖,公婆和小姑的为人,使得她完全没有新媳妇应有小心谨慎和不安,加上青木的关照,让她觉得自己本就是这家里的人一样,跟菊花,跟公婆之间十分贴近。

她冲菊花微笑道:“你哥哥也这么说哩。”

说着跟菊花一起牵着来寿进了屋,汪氏正在摆碗筷,两位老姑奶奶则已经回去了。

欢欢喜喜地吃了饭,青木和刘云岚在爹娘这边又盘桓了好一会,做做针线,闲聊一阵,直到杨氏催促,两人才回西屋去歇息。

新婚的日子,小两口自是有道不尽的温存体贴、柔情蜜意加上家事和顺,刘云岚只觉得婚后的生活跟泡在蜜水里常常不自觉地嘴角含笑,忙活事情也是轻快愉悦的。

这晚,从东屋吃过晚饭过来,她仍然不想睡,还想做些针线,青木不让,含笑夺过那鞋子丢在一边,轻声道:“明儿再做么,这么晚了还不歇着。明儿还要起早哩!”说完牵着她上床。

刘云岚见他目光灼人,激情涌动,不禁羞涩地说道:“我帮菊花做双绣花鞋,在房里穿。”

青木听她说起妹妹,想起一事,暂且按住一腔火热,用结实的臂膀将她搂在胸前,轻声道:“我跟你说个事。好早的时候,还没跟你定亲,我爹娘就说,等我娶了媳妇,就要分开单过,为的是各自能过的舒心自在…………”

刘云岚听了吃惊地抬起头,一手撑在他胸膛上,问道:“咋能这样哩?你们才兄妹俩,又不是一大家子人,这么分家不是折腾么?”

青木揽住她肩头,重又将她靠在自己身上,叹了口气道:“还不是以前……总归是我爹娘见人家娶了媳妇过不顺,怕儿子为难,所以想分开过清静些。也不是就说媳妇不好——那时候我还没定亲哩,又不晓得会娶谁——主要是想早做筹划的意思,免得等闹出不痛快了,再分家的话伤父子情分。”

要说这事虽然是因刘大顺媳妇闹事引出来的,但实际上主要是为了菊花,不过青木没把这话说出来罢了。

刘云岚不赞同地说道:“那是人家兄弟多,人一多心就杂,难免磕磕碰碰的;可是你家就你跟菊花兄妹俩,分家实在不像话哩。青木,你不会真的想分家吧?我就算不懂事,也不会不孝顺老人的,我跟菊花也相处的好,所以你放心好了,咱家肯定不会闹不痛快的。就算有小疙瘩,你也该教导我才对。”

青木抱着媳妇软软的身子,下巴蹭着她的额头,微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我不想分家哩。”

家里原本人口就简单,他跟爹娘妹妹一起生活都习惯了,忽然地要分开,怕是他连饭也吃不香;不比那些兄弟多的人家,攒了一大家子人,媳妇进门不多久,也攒了一堆的不顺心事,分家也就顺理成章。

他没有兄弟,只有一个妹妹,要是连这样简单的家庭也管不好,那真是太无能了。先还不知会娶个啥样的媳妇,心里没底;如今娶了云岚,她可是个明理的,使得他更加坚定了不分家的念头,想着哪天跟爹娘说这事。

其实,他自己不知道,他是越来越自信沉稳了,也越来越有主见,就算娶的不是刘云岚,他也不会分这个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