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下人过年总是喜欢热闹的再穷,那也要凑一块吃吃喝喝、玩玩阄阄,不过是菜多菜少的问题,也没人计较。

菊花家今年菜比较丰盛,她反倒有些吃不下了。于是,对杨氏道:“娘,晚上咱就煮些青菜豆腐吃,好么?”

杨氏道:“我早就烧了青菜哩。我就想你怕是要吃青菜炖豆腐都准备好了;再搛些腌辣椒片儿吃玉米糊好的很。”

郑长河歪在青木的床上,脸红通通的连声道:“青菜好,青菜好。我晌午给槐子爹灌狠了,这心里烧得慌,想吃些玉米糊。”

杨氏气恼地瞪了他一眼,说道:“让你喝你就喝?想着那酒不要钱,不喝白不喝,是吧?你那腿才好,就敢这么作践身子。”

菊花也劝道:“爹,你可要少喝酒。喝多了伤身哩。”

郑长河见媳妇和闺女都说话了,忙保证道:“我明儿出门拜年肯定不喝了。就说大夫叮嘱不让喝的。”

杨丘白了他一眼道:“早这么说哪会受这罪?”

到了初二,青木就要去外婆家拜年了。

杨氏问菊花道:“菊花,你想去外婆家么?”她见菊花胆子大了许多,心道,也许她愿意去外婆家玩玩。打从菊花懂事起,她就没去过外婆家了——她哪儿也不敢去。

菊花晓得自己蒙上脸后有些引人注目,拿下更是成为焦点,便不肯出去。这可不是自卑,而是不想麻烦。再说,她也没想去外婆家玩,这种串门走亲戚她是半点也不感兴趣的。娘我才不想出去哩,呆在家里多自在。反正我往常也是不去的外婆跟舅舅也不能嫌我不懂礼。要是真去了,怕是也不舒坦,谁晓得来财有没有出门哩。”

杨氏见她的样子,也晓得她是嫌人吵闹的,便不勉强她,说道:“不去就不去。这走亲串友的,也是烦得很,我那时候也不喜欢。有些人家吧,客气的很,规矩也大的很;还有些人家,虚情假面子,瞧了就不痛快。你大舅母倒是不错,每年回去了我还能在她那吃一顿饭;你二舅家,我是一刻也呆不住的。”

从菊花不愿意出门后,她就没在外面歇过一个晚上,回娘家也只是吃一顿晌午饭就赶紧家来了。青木长大后,这拜年的重任就落到了他的身上。

好在郑家的亲戚也不多,除了杨氏娘家外,郑家这边因郑长河是一代单传,菊花也没姑妈跟叔叔这些亲戚,倒是郑长河还有两个老姑妈,每年都是要去跑一趟的。

其他的亲戚远些的也走得不勤。俗话说“一代亲,二代表,三代四代就拉倒”,话说的虽粗,但这样的亲戚不是特别合得来的,一般走动都少。

于是,青木便和郑长河出去拜年了。杨氏跟菊花呆在家里倒也自在悠闲,不过是喂喂猪和鸡,烧点饭吃罢了。

郑家也没啥客人来;就有,也不过是表叔之类的亲戚。

本来这日子是极为悠闲的,偏又有不过初三不能拿针线的习俗,菊花坐在火桶里,无所事事,就有些无聊。幸好有小石头过来跟她唧唧呱呱说些话,才好多了。

这小娃儿也不晓得为啥,特别喜欢跟菊花说话。菊花听他天真烂漫的话语,也不厌烦,一大一小,倒也聊得开心。等刘小妹从舅舅家拜年回来,菊花就更不无聊了,有她陪着——且也过了初三,也能拿针线了一边做针线,一边说话,从早到晚过得飞快。

刘小妹对菊花道:“这过年拜年都烦死人。我舅舅家人又多,吵得很。我恨不得去了就回来。偏我舅母还客气地要命,一定要留着住一晚上。跟表姐她们四五个人挤一床,一夜也没睡好。”

菊花笑道:“你舅母能留你,那是喜欢你;要是她不理睬你,你又该不高兴了。”

小妹叹口气道:“我舅母自然是好的。我不想在那住,是因为我表嫂摆一张臭脸,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叫人瞧了心里难受。”

菊花诧异地问道:“她不用回娘家?”

小妹道:“她娘不在了,所以也不想回娘家。

不回就不回吧,才初二,倒把侄儿侄女接来好几个。我舅舅家本就人多,加上又是过年,来的客人也多,这不是添乱么?这样的亲戚都是要等初四五,或者更晚些才来的。他们又没分家。”

菊花也不想扯远了,就说道:“反正你都回来了,眼不见心不烦!石头,你家没来客么?”

小石头还拿着书在看哩——这是菊花督促他的,他见菊花问,便说道:“咋没有?好多哩。都是大人,也没个小娃子,吃饭吵个不停。我烦死了,就跟娘说,不在家吃了,到菊花姐姐这来吃,还能看看书哩。”

刘小妹和菊花见他撇嘴不耐的样子,都笑起来。

刘小妹嗑着瓜子,拿起一粒对菊花道:“你这是买的?粒儿好小。我家去年种了些,收了不少,颗粒比这大多。”

菊花忙道:“那你留种了么?送我些,我明年也在小菜园里种几棵,收了过年当零嘴吃。”

小妹笑道:“咋没留哩?早挑好的留出来了。我下回带些来。这东西种在地头、垄沟边,也不用费事。种十几棵就能收一大簸箕哩。”

菊花听了欢喜,这葵花子开花也好看,老大的一个盘子,瞧着就喜人;就是收获的时候,把那大盘子里的瓜子往外掰,也是她喜欢的活动。不晓得杨氏为何去年没种,今年一定要种些。

有刘小妹这个女伴陪着,加上小石头穿插些童言稚语,倒是笑声不断。

青木从初四也就没出去了,家里就恢复了平淡安详的舒适日子。只是这日子到初五就被一大群来客打断了。

刘小妹和小石头见了这老老小小一帮人,吓得赶紧就跑了。

来的是菊花的外婆、大舅母、二舅母和来财来寿,来喜表哥也来了。

菊花见了心想,来了这么多的人,只怕是吃完饭就要走的,也就不操心了。

第八十九章还是大舅母好

感谢书友的支持,明日加更一章。作者虽然加更的次数并不多但是一直以来都是每天更新六千多字的,除了上月底更新太快,要下新书榜,才一天一更了几日。要是加更的话,则是九千多了。

只是这回菊花可是猜错了。

原来,她二舅母在娘家跟嫂子怄了气,初四就回家了。她是个爱舒坦的人,到家也不想多待,就要带着儿子到大姑家来。在家还要帮婆婆烧饭,她当然不乐意了。过年穿的衣裳都是新的,烧饭可是要弄一身灰的。

汪氏本不想她去烦杨氏的,可又一想自己只生了三个,也就这一个大姑家能让孙子跑,过年他们想去大姑家玩,要是拦着也不近情理;再说,今年闺女家可是过好了,杀猪也留了好些肉,还送了十斤把哥哥们,跟往年是不能比的,就去住一晚也没啥。

汪氏本来答应了林氏,让她带来财来寿过来给大姑拜年。不过想想林氏的脾气,只怕这一住就不肯回来了。她就对林氏道,让她等一天,等初五家里没什么客人来了,她就跟着一起到闺女家来住一晚。

第二天见没客人来,又叫上了大儿媳妇章氏和来喜一道。她想着,反正打墙动土,就做一拨全来了,省得杨氏费事,招待完一拨又一拨;走的时候正好把林氏也带走——她就想赖着不走也不成。

这四大两小六个人呼啦啦往屋里一涌,菊花觉得这小茅草房快要爆炸了,尤其是来财东窜西窜的,一刻也不停,一个抵好几个。

反正也不是外人家,都是自己的儿女,汪氏就对杨氏道:“你别那么多礼,都是自家人,弄得多礼了麻烦。随她们去·你管饭吃就完了,别跟祖宗似的供着;茶也甭端了,哪个想喝水自己倒。”

章氏呵呵笑着对杨氏道:“咱这一群人,到人家家去,吓人一跳,拖儿带女的·还老的老,小的小。不说了,我来帮着做饭吧,不然你一人累死。”她还是嗓门大,爽快地很。

杨氏忙道:“哪要你帮忙。你‘初来乍到,摸不着锅灶,,忙着也不顺手。还不如歇歇,陪二嫂说说话,看着这两个小的。”

章氏眉一掀·说道:“瞧你说的,我就帮着烧烧火总成吧,两小的不是有弟妹带么?这么多人吃饭,不帮忙咋行。菊花也是一年忙到头,过年了·娃们总要让她多玩几天。”

她是宁愿去烧火,也不愿意跟林氏坐一块闲话。遂挽了挽袖子,跟着杨氏进厨房了。

菊花晓得安静不下去了,早放下针线,到房里换了件旧衣裳,也往厨房去了;青木跟来喜也不知去了哪里,一时堂屋里只剩下林氏抱着儿子来寿,来财正把那花生瓜子往口袋里装。

林氏见菊花往外走·忙对她道:“菊花·帮忙拿些草纸来,宝宝怕是要屙屎哩。”

菊花一听见她叫自己·就不爽快。可也没法子,也不能叫她自己去翻找,只好去娘的房间寻了来递给她。刚要走,却见她抱着来寿就出来了,也不往茅房去,就蹲在廊檐下把起屎来。

菊花心里直抽,对她说道:“二舅母,你还是抱到茅房去把好一些,在这屙屎太难闻哩。”

林氏笑眯眯地说道:“不要紧,铲一铁锹灰来撮走就是了。”

气得菊花恼火不已,心道,你可别叫我撮。可又一想,她是长辈,又是客,等会要是不叫自己撮,难道她自己会撮?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于是,她绷着脸对林氏道:“二舅母,这大过年的,弄得气味不好闻,谁还吃得下饭?到茅房也没几步路,省事的很。你屙在这准备叫谁来撮?”

林氏不在意地回道:“我来撮!”

菊花根本不相信她的话,又不能把她拉走,只得转身去厨房了。这个二舅母就有本事把人气得暴躁,她自个一点事也没有。说实在的,菊花很佩服她——这功力也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厨房里,杨氏和汪氏忙活开了,大舅母在烧火。见了菊花就笑道:“你又换衣裳来干啥?去歇着。我们三个人还烧不出一桌饭么?”

汪氏又摸摸菊花的手,感觉了一下,说道:“好像长了点肉。饭量长了些么?要吃饭才能长肉哩。”

菊花忙道:“吃两碗哩。外婆你坐着跟娘说话就好了,我来帮忙。”说着拖过一根小板凳,放到大舅母旁边,靠近灶门口也暖和不是。

老人家根本闲不住,哪里肯坐着,要帮杨氏择菜——刚扯了好些青蒜苗和葱,又砍了几棵黄心菜。

杨氏一边在案板上切肉,一边对菊花道:“菊花,叫你爹捞些泥鳅收拾了,还照上回的法子,咱烧了给你外婆和大舅母尝尝;那猪血烧腌菜也不错,还剩几块了,今儿全烧了。再不烧要坏了虽说天冷,也不好放久了。这肉就烧大蒜吧——来财上回就吃肉烧大蒜的,也没烧把他吃,今儿就让他吃个够。”

菊花答应了一声,出去找到在猪栏边瞅着猪吃食傻笑的爹,跟他说了杀泥鳅的事。郑长河连忙应了,去收拾泥鳅。

菊花就从腌菜缸里捞了些腌白菜,又把漂着水的猪血捞些来,跟她娘一起在厨房忙活起来。

杨氏一边烧饭,一边问章氏:“大嫂,来福上回相看的那老王庄的闺女可有回信了?要是相准了,咱可要准备起来,早点把这事办了。”

章氏气恼地说道:“哪就相准了?也不晓得那家子听谁说的,说你大哥在集上开了个铺子,是来喜在张罗着。他就说要那间铺子分给来福,那就结这门亲。你说气人不气人—这还没影儿的事哩,他倒帮咱分起家来了。”

杨氏听了大怒,把锅铲在锅里敲得“铛铛”响:“这样的人家哪能结亲?那不是娶个瘟神进门么!回头把家里闹得鸡飞狗跳。”

汪氏也鼓着嘴道:“我就是这么说。先不管他闺女咋样,有这样的老子娘做亲家,他就专能在女婿家挑拨是非。”

章氏叹了口气道:“我跟他爹也不乐意,就不理这事了。其实来福的师傅王金华倒有个闺女,还是很不错的。就是他家只这一个闺女,那是要留着招上门女婿养老的。”

汪氏立马高声叫道:“可别瞎说!好不容易把屎把尿的,养大了个儿子,要是送给旁人,那可不成!你可别糊涂啊,跟来福也打个招呼,别干傻事。他爹也肯定是不答应的;我更是不答应。要是你们糊涂,我可不依。”

章氏忙笑道:“我也就这样一说,你老人家‘听是风就是雨,,我还是他亲娘哩,难道还能把儿子送人?你甭嚷嚷的叫人听见了,传到他师傅的耳朵里,他该生气了——人家没儿子,也可怜。这招女婿上门还不是凭两家自愿。”

杨氏也笑道:“娘,不答应就不答应,可别多说。其实照我看,这上门做了女婿,难道就成了人家的儿子了?鬼扯。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换个人家就成人家的了?不过是人都不想儿子帮人养老罢了。”

汪氏叹了口气,对两人道:“你们哪里晓得,这里面的门道大着哩。招女婿上门,生了娃往后扯不清的事多着哩,哪里是一句话能说得清的。也不是说就便宜了人家,给人家带麻烦也是有的。比方说,往后他日子过的好了,儿子亲娘这头就不依了,要上门闹个不停,儿子还能不理他娘?媳妇那头肯定有意见——你都招到我家来了,那就是我家的人了,亲娘那头就是亲戚,咋还能眼气这家产哩?”

一番话说的杨氏跟章氏连连点头。杨氏道:“怪道人都不愿意儿子去做上门女婿。”

汪氏起身去洗菜,一边对儿媳妇说道:“你呀,还是老老实实地再盖三间房,让俩兄弟一人三间。‘一碗水端平,,这样娶媳妇的时候才不会闹意见。那铺子你们老两口先留着,等有钱了再置些地,到时候一个分地一个分铺子,也公平!”

章氏咕哝道:“这儿女就是债!”

汪氏笑道:“这才两个儿子,你就这样?那一家子四五个儿子的,还不都是这么过来的。等儿子都成亲了,老两口也累脱一层皮。”

菊花听了也叹气,她家一个哥哥就为娶亲的事受了一肚子气,那些两三个、三四个儿子的人家,日子确实不好过。花钱其实是次要的,主要是如何挑一个合心意的媳妇。

她边听着几人的闲话,边将切碎的腌菜倒进砂锅里,再把猪血划成小方块铺在上面。因腌菜本就是咸的,也没加盐,只放了猪油、辣椒粉、生姜,就放在炭炉子上炖。如今家里猪油算是充足了,一头大猪的猪油,炼了两罐子。

忙完了见没事,她又把长条案板上仔细收拾了一遍,东西归拢一番,有些不用的坛子罐子就收了起来。这都是做猪下水生意的时候,买了好多的坛子、罐子和砂锅,如今家里到处都是。

菊花见大舅母烧的是木柴,便对她道:“大舅母,把那好炭捡些闭起来,就放在那小罐子里。”她指了指灶洞角落里一只土罐子。

章氏忍不住笑道:“我说菊花就是个会过日子的。

舅母还用你说,我早闭了好些炭了。”

杨氏听了也笑:“这大冷天的,咱又喜欢烧个炉子吃热的,用炭就多了些。不怪她惦记着。”

菊花听了大舅母的话,瞧着她有些黄黑的脸,觉得特别亲切,感叹道,还是大舅母好啊!。

第九十章倒霉的小黑狗(粉红98加更)

正说着,一股臭味儿传了进来,菊花便晓得是来寿拉屎了‘正想忙别的躲开,防止二舅母叫自己,外边就传来林氏的声音,温温柔柔的:“菊花儿,帮忙铲些灰来,宝宝屙好了哩。”

菊花气得想对着杨氏咕哝几句,又忍了下来。

这发牢骚也是上瘾的,若是对那人有意见的话,说一通心里是舒畅了,可忍不住老想说他,久了自己也绕进去了——变得碎嘴。于是,她板着脸拿起鸡栏边上靠着的铁锹,到灶洞里铲了些灰,把那堆东西处理了。

她想起青木的话,心道,我要是连哥哥也不如,那不惭愧死?

于是,她一边扫地,一边笑眯眯地对林氏道:“二舅母,你下回把屎把尿的要上茅房。这小娃子要是到处屙屎,长到好几岁还这样,人瞧了笑话,说大人没管教哩!再说了,也容易出事儿。我们村有个娃儿,屙屎的时候,他娘没在旁边,结果他屙完了,抓起来就放嘴里。你说,这不是要闹病么?来寿小,不懂事,你要是不从小教他上茅房,回头哪天你不在的时候,他自个随便就屙一地屎,不是踩一脚,就是用手抓了吃。”

井边洗菜的汪氏则骂道:“你那腿也没瘸,上个茅房都懒得跑?瞧你身上穿得干干净净的,就晓得表面光—把屎都不上茅房。”

瞧着林氏变了颜色的脸,菊花心里总算是畅快了好多,提着铁锹慢悠悠地往厨房走去。

杨氏也听见了闺女对林氏说的话,见她眼睛里闪着得意的神色,忍不住有些好笑,也不出声,白了她一眼,又拿手指头点了点她的额头。

章氏则低头闷笑起来,笑得菊花很不好意思——原来她们都听出来了二舅母也不晓得听出来没有。

杨氏割了些肉放在案板上,对菊花说道:“菊花,把这些肉切了晚上蒸粉蒸肉,中午怕是来不及了。上回做的吃完了。”

菊花应了一声,打水洗手,切肉!

汪氏洗菜回来见了问又切这么多肉是干啥用的,肉多了也不能这么吃哩。杨氏便解释了给她听。

汪氏听了心疼地说道:“那用些瘦肉蒸吧,这肥的留着炸油炒菜也好。”

杨氏道:“娘,这粉蒸肉要是肥肉少了,蒸不出油来,那米粉就太干了;太多肥肉也腻;得半肥半瘦的,肥肉的油蒸出来了,把米粉浸得油润润的,才好吃。

汪氏撇嘴道:“你都说浸得油润润的了能不好吃?这不是糟蹋东西么,哪能这么过日子哩?这肉得省着点儿吃,你今年还要盖房子哩。”

菊花听了傻眼,忙对娘使了个眼色,让她别说是自个想出来的主意不然该骂她败家了。

杨氏瞅了闺女一眼,抿嘴笑着应了。

菊花把肉切好了,拌上姜和酱油浸起来搁一边。正好她爹端了洗好的泥鳅进来,忙又开始烧红炖泥鳅。

一通忙碌后,看看要吃饭了,便切了些青蒜放入炖猪血的砂锅里,又舀了些猪油渣吊味儿。砂锅里腾起的热气就香辣扑鼻了。

章氏吸了吸鼻子说道:“好香辣味儿。这是猪血么?”

杨氏笑道:“可不是么。你尝尝菊花做的猪血烧腌菜,比我烧的好吃哩。”

汪氏瞧着菊花慈爱地赞道:“菊花像她奶奶哩——你婆婆烧得一手好茶饭。可惜死得早要不然有她帮着你也轻省些。”

杨氏叹口气道:“可不是么!人都说婆媳难处,我以为自个运气好找了个好婆婆;谁晓得还是没福气的,那么早就走了。”

正说着,就要端饭上桌了,就听外面来财大声嚎哭了起来,还夹着小黑狗的“汪汪”叫声,紧接着就见那狗儿一路狂奔着“[溜”一下窜进了厨房,躲到菊花的身后,然后回头朝外张望。

菊花见它那样子,心里“咯噔”一下,暗想,坏了!不会是把来财给咬了吧?

大人们忙出去瞧。

只见林氏站在廊檐下骂道:“死狗!跑哪去了?我非打死它不可。害得来财把头都跌破了。”

菊花听了顿时放下心来。心道活该!要不是你儿子调皮,咋会跌倒?跌倒怪狗,这不是睡不着怪枕头么?

问了半天,原来是来财撵着那黑狗跑,脚底下也不知怎的就绊倒了,正好磕在井边的石板上,那额头就磕破了,流出血来。林氏今儿倒勤快,正好在旁边瞧着儿子,见来财哭了,就捡了根棍子撵着狗打。

可怜的小黑狗,这不是无妄之灾么,咋能怪它哩?

菊花为小黑狗鸣不平,忙拿脚踢踢它,指了指灶门口。小黑狗儿忙乖乖地跑到灶洞边趴下,也不出声。通常要是菊花不说话,只无声地用手脚示意它,它也晓得不出声。

外边一阵乱。汪氏又是心疼又是气拉着来财狠拍了他屁股几下。只不过手臂高高举起,轻轻栅下,到了屁股上也就挨着擦了一下罢了。就这么的,那来财也是哭得更响了。

杨氏忙找了干净的布条来给他包头。

林氏要到灶洞里掏些灰撒在伤口上,菊花听了忙制止她。这法子瞧着能止血,究竟还是不好的,这脑袋上的伤能随便弄么?

她也不知怎么说,只得跟她说这法子有时灵有时又不灵,上回听人说有个娃儿也是碰破了皮,撒了灰,后来那地方烂了好大的一个洞哩。林氏方才不敢弄了。

这么些人围着来财,他哭得那个伤心啊,看得菊花气恼不已——不就跌破一小块皮,至于这样么?本来他也没哭这么大声,人家上前一哄,那声音才大了起来。真亏他有那么些眼泪,比林妹妹还多,完全不是装的,流的是货真价实的眼泪。

一帮人哄了半天,这小祖宗才哭得小些了。

这时,青木跟来喜从山上下来,手上还提了一只兔子。菊花惊喜地迎上去问道:“咋运气这么好哩?这么一会就逮了一只兔子?”

来喜惋惜地说道:“还运气好?用弹弓打了好几只,撵了半个山头,才逮了这么一只,其他的都跑了。”

头上包着块厚布的来财一见兔子,也不哭了,忙要拎过来瞧;来寿也大叫道:“兔子——兔!”

汪氏拍开来财的手,说道:“吃饭了,还不洗洗你那乌龟爪子?你大姑烧了好些好吃的,你还要不要吃了?”

来财一听,慌忙就去洗手了。

这么些人吃饭,你推我让,大人说小娃嚷的,怎一个乱字形容!

好不容易安排定了,把来财也放在小板凳上吃,答应他随时为他搛菜,众人才坐下吃饭。

章氏吃着那猪血烧腌菜,赞道:“这猪血烧得辣霍霍的,吃了冒一身汗哩。”

林氏笑眯眯地瞧着坐在小板凳上的菊花道:“菊花烧菜好吃的很哩!”

青木坐在妹妹的身边,边吃边笑着对她轻声道:“晚上烧那兔子的时候,也搁些腌菜。”

菊花点点头,跟他说道:“这东西身上没油。上回家里也没多少香油,我就没敢放腌菜。眼下有猪油了,放些腌菜就不怕了。”

青木想自己老早就说带菊花去逮兔子,到现在也没去,便又低声对她说道:“等明儿有空了,我去挖几个陷阱,然后带你去收兔子。开春了,山上野味也活动多了。我今儿见那草都发青了哩。”

正说着,那林氏从厨房盛饭过来,遇见小黑狗儿——它终于抵不住饭菜的香味,从厨房跑出来了——便狠狠地对着它踢了一脚,踢得那狗儿一声惨叫,翻了个滚,落到外边去了。

菊花见了先是一呆,随即大怒,尖声叫道:“二舅母,你踢它干啥?”——这小狗被这一脚踢下去,还有命么?怕不是内脏都要被踢坏了。

青木放下碗慌忙冲出去瞧那黑狗儿;林氏被菊花那尖叫声吓了一大跳,有些生气地说道:“它害来财跌破了头,踢它一脚咋地了?你这娃儿,不就是一条狗么?”

汪氏见菊花气得两眼圆睁,便对着林氏脸一沉道:“来财自己要去撵狗,跌倒了,怪谁?他还老是撵鸡哩,那是不是还要把鸡给杀了?你自己的儿子,你还不晓得是什么脾性?一个大人,跟只狗也计较!”又对着外边高声叫道:“青木,那狗儿没事吧?”

青木把小狗儿抱进来放在地上,只见它萎靡地趴在那,可怜巴巴地瞧着菊花呜咽了两声,全没有往日里一见菊花吃饭就撒欢儿往上凑的劲头。他绷着脸狠狠地瞪了林氏一眼。

菊花两眼喷火地盯着林氏道:“二舅母,你就惯来财吧!他往后要是不成材全是你惯坏的,杀人放火都赖你。”说完赌气抱起小狗儿就进厨房去了。

杨氏晓得菊花喜欢这小狗,因此见林氏踢它也很是不高兴,只是汪氏发了话,她也不好跟着火上浇油。可没想到平日里温柔安静的菊花能发这么大的火,慌忙对青木使了个眼色,青木便也跟着进厨房去了。

林氏见大家都脸色不善地盯着她,气恼极了——不就是一条狗么?还能比她的来财金贵?因此她也恼火地拿筷子把碗敲得“叮叮”响。

汪氏怒道:“你还不服气?赫花说的对,这来财要是再不好好管,往后还不知成啥样哩!”

林氏也气恼地说道:“管来财是一回事,小狗儿是一回事。我也不说就不管来财了。这踢了小狗儿一脚就发这样大的火,菊花妁脾气也好的很哩——都不把我这个舅母放眼里!”。

第九十一章小狗引发的风波

杨氏见她讲搅理,不悦地说道:“二嫂,不是我护闺女,菊花可从来没发过这么大的火。虽说是条狗,也不能无缘无故地就踢它。来财撵狗,跌倒了,你去踢狗;他要是跟人闹,你还要去打人是不?这不是惯来财是啥?好了,大过年的,你就甭生气了,吃饭吧!你不会跟我菊花也要怄气吧?”

章氏忙打圆场道:“吃饭,吃饭!都别说了。弟妹,你这一脚就不该踢,那小狗儿养了这么久,要是被你一脚踢死了,菊花可不是得伤心?”

来财见大家又扯上他,他的头还包着哩,便又哭泣起来。他一边哭一边吃饭,眼泪和着饭往下吞,倒像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

汪氏见他哭得可怜,又过来哄他;杨氏叹气瞅着娘,心想,这惯来财的可不止二嫂一个人。

郑长河最是心疼闺女,早气得要死,碍着汪氏面子又没法子开口。他懊丧地想道,为啥每回林氏带着来财到自己家,总要弄出些事情?她娘俩总有本事把好好的日子搅得一团糟。

经这一折腾,饭桌上的气氛就沉闷起来。

菊花抱着小黑狗到了厨房,把它放在灶门口,然后将自己吃剩的饭菜都倒进它那狗碗里,端到它面前。

小狗儿大概是被踢狠了,有气无力地吃了两口,就停下了。

青木走了进来,问道:“不吃么?这可咋办,真踢坏了?”

菊花还在生气,半天也说不出话来。忍了好久,才对青木道:“你去搛些红烧肉来,拌了饭瞧它吃不吃。”养了这么久,要是被林氏一脚给踢死了,这真是……

菊花也不知自己怎么了,平常她也不是个心软的人,可瞧着这小狗儿被踢了一脚的可怜样子·她却忍不住眼泪都要下来了。越想越冒火,心道,都是来财这小子,回头瞧我怎么收拾他。

“哼,要是连你个小娃子姐都搞不掂,直接拿块橡子豆腐撞死算了。”她怒气冲冲地想道。

青木比郑长河还气——这狗儿妹妹可是养了好久·又听话,白挨了一脚,算啥事?要不是这林氏是长辈,外婆又心疼来财,他早把人赶出去了。

他转身出去,一会回来端了好些菜,拨了些给小黑狗,又重新盛了些饭递给菊花道:“再吃些吧。你要是跟二舅母怄气,那就整天怄气去吧·她过一会准忘了这事。甭理她,反正她也呆不了两天。”

菊花洗了把手,重新坐下吃饭。兄妹俩就坐在厨房里,边吃饭边瞧着那小黑狗儿。所幸过了一会,那小黑狗儿似乎回过气了·开始吃起饭来。

菊花见了欢喜不已,跟青木相视一笑,放下心来。

正瞧着,汪氏走了进来,对着菊花慈祥地笑道:“花呀,还生你二舅母的气么?甭气了。她从来就是这样,要是跟她怄气,我早气死了。这狗儿没事了?嗳·这就好。要是踢死了就可惜了。”

青木忙站起来·叫外婆坐,自己另端了根小板凳。

汪氏就在菊花的身边坐了下来。

菊花对外婆不好意思地笑道:“外婆·你怪我么?我就是觉得二舅母太由着来财了,这样来财长大了可怎么得了。其实来财蛮聪明的,要是管好了,比来喜表哥不差多少,说不定还能念书考个秀才哩。”

老人家听了这话心里高兴,便叹气对俩人说道:“谁不是这么说哩。

可她自己就那个样儿,你还指望她能把来财给管好了?我心里有数儿,回去就跟你二舅说,把他送到学堂去念书。往后要好好地管这来财。”

青木和菊花听了高兴,心道,这下拘着来财,就算管不好他,也免得他来祸害亲戚。

正说着,来喜也进来了。他先笑眯眯地添了碗饭,然后对才对菊花说道:“菊花妹妹,你也甭难过,要是这狗儿死了,表哥再捉一只把你。我们村……”

菊花嗔怪地打断他的话道:“来喜哥,你说啥哩?这狗儿好好的,都在吃饭了,哪里就死了?”

来喜顺着她的视线,瞧了一眼吃饭的小黑狗儿,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说道:“我还以为二婶一脚把它踢死了哩。它那会儿叫得怪渗人的!”

青木接过汪氏吃完的饭碗,又帮她添了些饭,汪氏道:“我吃饱了哩。”

青木不信地问道:“我瞧你光哄来财去了,哪里就吃饱了?再吃一些吧。”说着又到堂屋帮她搛菜。

菊花瞧着外婆花白的头发,叹了口气道:“外婆,你少操些心吧。凡事不是有舅舅么!”

汪氏见菊花关心她,笑眯眯地摸摸她的头道:“花呀,这人哪,就是命。有儿孙让你忙着,虽艚又累又受气,可这日子踏实;要是没有儿孙让你忙,那就算-再好,这心里也空落落的。”

这话还真不好说了,菊花就算活了两辈子,也不能理解其中包含的人生意义。

饭后,来喜先走了,他还要到下塘集的杂货店里去看铺子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