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砚和萧铎深知,虽说那些北狄人被吓退了,可是总有人会不信邪的,他们会以为这山中出了妖物,会带着人手前来。
当下两个人也并不敢多做停留,便趁着夜色离开那山洞。待到扶着萧铎踏出那山洞时,她无意间往左边看了一眼,却见山洞左边有一颗老树干,那树干已经是枯绝了的,上面有老鸦搭的窝。
这副情景本来是极平常的,不过阿砚只看了一眼,脑中便浮现出一个相似的画面。一时之间,她背脊发冷,浑身无力,绝望地瞪着那枯树。
萧铎察觉了她的异样,挑眉问道:“怎么了?”
说着间,他的手已经搭在了她后腰际扶持着。
可是他那么有力的手却并没有给阿砚丝毫的力道和支持,反而让阿砚越发觉得后背发凉,阵阵冷意透体寒。
“这个山洞,我来过。”黑暗中,她的声音是萧瑟而麻木的,带着一种认命的颓败。
“嗯?”
阿砚闭上眼睛,颓然地靠在他肩膀上,笑了下,这才道:“我记得这个枯树,上辈子,我也曾见过这么一个山洞。”
她这话一出,萧铎有片刻的沉默。
她上辈子,上辈子就是当尼姑那一辈子了,那么当尼姑的她,有什么山洞是她印象深刻到看一眼就记住,以至于这辈子依然不能忘记呢。
远处的山林中传来狂风卷过山涧时的声响,扑簌的风吹起他们的发,周围的一切都是迷离而狂乱的,唯独萧铎的心,此时是死寂一般的沉静。
上辈子,她抱了自己一夜,是在一个山洞里。
僵硬地抬起头,任凭那风吹着黑发扑打在鼻端,他仰脸看这山洞。
就是在这么一个地方,她抱了他一夜吗?
第二天,她却被他烧死了。
萧铎的心一下下地收缩,缩得只剩下小小的一个核,那小核里却仿佛汇集了他过去二十几年所有品尝过的痛,痛得尖锐而刺骨。
如果说之前他不懂她,不知道她为何惧怕自己排斥自己欺骗自己,那么现在是懂了。
七辈子,她的痛她的怕,如今一分一寸地反噬到自己身上。
他知道现在的她必然是绝望的,不是对他绝望,也不是对爱绝望,而是对所谓的宿命绝望。
黑暗中,他凝视着那个眉目清秀一脸平静的阿砚,心里明白,此时的她纵然没有了最开始相遇时那种表露于外的惊恐,可是她内心深处,是极度的绝望和无奈的。
她认为即使两个人加起来,也可能抗不过这宿命。
萧铎艰难地扯唇,僵硬地笑了下,抬起手来,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放柔。
“别怕,我会保护你的。”他低哑的声音在怒啸的山风之中是那么的微弱,可是却坚定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
她恍惚中抬起头,也冲他笑了笑:“好,我知道。”
虽然这么答应着,到底是心底一个叹息。
两个人搀扶着往山外走,一路上自然是分外艰难,偶尔间山林中还有虎狼嚎叫之声,仿佛就在旁边林子里。
阿砚难免骨寒,握紧了萧铎修长的手,拧眉道:“该不会有老虎跳出来把我们吃了吧。”
萧铎感受着她那略显瑟缩的身体,就仿佛昨夜里在自己怀里一般,抖得厉害,当下伸手将她搂紧了:“有我在,不会的。”
当这么搂着他的时候,他胸臆间微荡,不免抬眸,在那夜幕之中看她,她眉眼清秀,身形纤弱,就那么靠在他怀里,楚楚动人。
他心疼她,越发将她搂紧了,心里却不由想着她口中的前几世。
如果她是自己的女人,他怎么可能舍得害她半分呢,护着还来不及呢。
阿砚半靠在萧铎怀里,眼睛却不由自主地往旁边山林里瞄去,这一瞄之下,却看到冰绿色的眸子在暗林之中忽明忽暗地闪烁,心顿时提了起来。
要说区区个老虎饿狼她也不该怕的,可刚才那个山洞,和前世一模一样的山洞,让她陷入了关于宿命的漩涡中,以至于有些杯弓蛇影了。
谁知道那山中群狼不过是在旁边看着,却并不敢上前,竟仿佛是有所顾忌似的。
一直到阿砚走下山去,忐忑了一路的她总算松了口气。
那些狼仿佛也畏惧萧铎的煞气,竟然不敢上前冒犯。
待到走到山底下,周围很是静谧,群山环抱中,只见有一个僻静萧条的村庄,此时天已亮了,村子上方被一层朝雾所笼罩,若烟似幻,竟仿佛不似人间。
阿砚见此,总算舒了口气:“看样子这个地方很是隐秘,实在是桃花源地,人间仙境,看样子外面的北狄人根本没有来过。”
至少没连累更多人,至少他们还有一个藏身之处。
谁知道萧铎却拧眉注视着那村庄的东边。
却见在村庄的东边,有一座庙宇状的建筑物,形状古朴奇特,上方犹如一把剑般伸向天空之中,下方底座却是八角形的,看样子是用红木和泥土搭建而成。
而就在庙宇之前,跪了黑压压的一大片人,一个个虔诚地仰头望着那庙宇,仿佛在期待着什么。
这个时候阿砚也注意到了,她眯起眸子努力地往下看,总算是看清楚了。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的,看样子是这个村子里的人。”阿砚这么下了结论。
萧铎没言语,只是定定地盯着那神庙看。
不知道为何,当看到这神庙时,他心中掠起一种奇特的感觉,就好像压制在体内的某种东西被唤醒,开始在那里隐隐欲动。
阿砚又看了一番,这才拉着他的手道:“走,我们下去看看吧。”
老族长带领着族民们,已经在这神庙前跪了整整一夜了,他苍老的脸上泛着疲惫,不过深邃的眸子却依旧充满了神采。
“就在刚刚,我得到了地奴老祖宗的神谕。”
这话一出,所有的人都看向了老族长。
据说地奴老祖宗就被供奉在这个神庙之中,有时候会出神谕给现任的族长,可是这位地奴老祖宗并不是经常显灵的,有时候几百年不曾显灵。
一个普通人的寿命顶多不过一百多岁罢了,族长一般在任会有七八十年,这七八十年里,未必能等到地奴老祖宗的一个神谕。
可以说,能听到地奴老祖宗神谕,那是多么荣耀的一件事情。
此时的老族长泪流满面,重重地将脑袋叩在地上,几乎要磕出血来。
他颤抖着声音道:“是,地奴老祖宗,小辈知道了,小辈谨记。”
说着这个,他又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这才道:“地奴老祖宗转世人间历劫,已经仙逝,今日即将魂归我上古山。”
众族名一听,不由得震撼无比,纷纷跪在那里磕头,口中高呼着“晚辈迎接地奴老祖宗重回上古山。”
不过老族长却越发仰起老脸,满目沧桑地望着那神庙。
除了刚才那个神谕,他还得到一个重要的消息,却是不可轻易对族人讲起的。
庙中所供奉的那把神剑之所以有所异动,那是因为神剑再过两个甲子,便将入上古山。
神剑一旦入上古山,便将为上古山,也为整个望族,带来无法预言的震撼。
老族长长叹一口气,忽然间就想起望族流传下来的那一个神话。
总有一日,上古山将轰然作响,这神庙便会坍塌崩裂,地奴老祖宗便会走出这神庙,望族人也将结束他们三千年的守护。
可是到底那一天什么时候会来临,到底为什么神庙会崩裂,他却不得而知。
这座神庙,是当年望族的老祖宗地奴所建,他为何建这神庙,又为何命后代子孙令这神庙千百年来香火不能断,后人一概不得而知。
族长所能知道的是,神庙之中其实是供奉了一把神剑的,那把神剑是由一把黑色的剑神和白色的剑鞘组成,剑神一多半留在剑鞘之中,又有一少半已经拔出。
剑身上有一个黄色的符咒封印。
至于这剑是为何被封印在此,又和地奴老祖宗是何关系,却是无人知道了。
正想着间,却听到身后传来惊呼之声,更有人高声问道:“你们是何许人也,为何擅闯我望族,又为何踏入我神庙禁地!”
族长一回头间,却见晨曦薄雾之中,有一男一女携手踏着清辉而来。
乍然望去时,那男子挺拔俊秀,眉眼狭长锐利,浑身一派的尊贵冷漠,就那么踏着清辉而来,恍然间犹如天神降临一般,族长不免目眩神晕,也是不知道这是梦境还是现实。
尽管这男子身着外族人的服侍,可是他却莫名觉得眼熟,仿佛这男子合该出现在上古山,合该出现在这神庙之旁。
他微微拧眉,又看向一旁的女子,却见女子娇软柔和地偎依在他身边,就那么好奇地望着大家。
他也是老眼昏花,开始的时候尚且不觉得,后来拧眉细看,不由得脸色巨变,浑身僵在那里。
上古山之下,望族神庙,是寻常人等轻易不能踏入之地。
历代望族人,唯独族长大人有权踏入那神庙之中。
所以这群人等,唯有族长知道,在这神庙里,墙上是挂了一副古老陈旧的女子画像的。
眼前这女子,赫然便同庙中画像一般无二。
族长大人紧紧地盯着那女子,喉咙哽咽,半响竟不能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