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铎看都没看阿砚,走进屋内,将那只尚且挣扎的山鸡扔到了地上,淡声命道:“杀。”
杀?杀谁?
阿砚心头一颤,不过她很快明白过来,这是要杀鸡!
她犹豫了下,到底还是摸索到了自己包袱里,又从中掏出一把匕首来,开始拿刀子试量着要杀鸡。
萧铎从旁虽然根本没看阿砚,却仿佛将一切收入眼中,嘲讽的语气淡淡地道:“你事先倒是准备得极好,被褥,吃食,火石,匕首,还有什么?该不会还有毒药吧?”
这话听得阿砚心里凉飕飕的,她抬头冲他笑了下,诚恳地道:“真没有。”
以前有,以后也许也会有,但是至少现在真没有。
萧铎听此,用那双难辨情绪的眸子看了她一眼,转首便看向窗外了。
破败的窗户,有风雪呼啸着吹进来,他站在那里,就这么定定地看向远方。
黑暗中的山和树是奇魅多姿的,仿佛鬼怪故事里的幻影,此时又因为这散漫雪花而越发添加了捉摸不定的色彩。
萧铎盯着在风雪呼啸中动荡的枯林,眸子微微眯起,右手便放在了腰间长剑上。
看来总是有些人,是一定要将他置于死地的。
萧铎眯起的眸子中射出凛冽的冷光。
而蹲在那里准备杀鸡的阿砚并不知道原来外面已经有了异常,她先是捉住鸡的脑袋,在脖子那里开了一个口,给它放血。
这山鸡自然是不乐意,拼命挣扎,阿砚死死按住山鸡,劝道:“我也不想杀你,可是不杀了你,他没肉吃,他没肉吃,就要杀我。为了我能活下去,你还是死了吧,等你死了,我给你念三遍地藏菩萨本愿经来超度你。”
那只鸡后来血都流得差不多了,力气衰竭,渐渐地也就耷拉下脑袋不挣扎了。阿砚忙趁机拿了旁边的旧木盆,取了热水,将它扔进去烫一烫开始拔毛。
一边给鸡拔毛,一边在心里念经超度,待到念了几遍,她抬头小心翼翼地看那男人:“咱们炖鸡,是不是得加点料,要不然等下我去附近采点野山菇?”
其实阿砚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了,旁边应该是长着野山菇的,到时候扔进去,小鸡炖蘑菇,想来味道应该不错。
萧铎冷眼瞥了她一下:“我去。”
阿砚没想到他竟然肯去采蘑菇,真不容易,他可是大爷呢。不过他这么说了他,她也不敢说什么,就此在那里低着头继续拔毛。
一时萧铎出去了,阿砚将那只鸡打理干净,扔进锅里开始炖。
约莫一盏茶功夫,萧铎回来了,采了些蘑菇,阿砚望过去,却见这蘑菇颜色上长有白色的小点,她不免接过来拿在手里嗅了嗅,却闻到一股从未闻过的异香,不免疑惑道:“这蘑菇从未见过,该不会是毒蘑菇吧。”
萧铎挑眉:“你可以尝尝看?”
阿砚看了他一眼,顿时觉得他这话分明是故意的,她怎么可能傻到去尝那个蘑菇啊,不过她自然有好办法。
于是她又跑到了土炕前,摸索了一番,从包袱里找出来一根银针,轻轻挑开那蘑菇,仔细地观察了一番。
“这是没毒的吧。”银针本就能试出绝大部分毒药,更何况她曾是名医,一眼看过去,有没有毒,便清楚得很。
萧铎用无法参透的目光凝视着她,望着她那笃定的神情,以及捏着银针的熟练姿势,淡声道:“你倒是一个行情呢。”
那语气里依然略有嘲讽,不过显然更多的是疑惑。
他宠着她搂着她,把她当心肝那么许久,却根本不知道自己怀里这小姑娘到底是什么来路。
一个乡下小姑娘,又是个没读过书的,怎么可能有这等见识?
萧铎紧盯着阿砚,原本搭在剑鞘上的手用了几分力道。
他不由再次想起柴大管家曾经劝说自己的那些话。
如今他方知,自己可真是踏入了迷障,被那红粉骷髅迷了眼睛,抑或者中了她的迷魂汤,她身上种种疑点,自己怎么可能完全看不出呢?不过是一心要信她,便自己骗自己罢了。
阿砚此时正将那蘑菇用融化的雪水清洗着呢,不经意间一个抬头,却觉得萧铎望着自己的目光隐晦不明,又隐隐透着咬牙切齿的怒意。
她微诧,想着自己刚才又哪里惹到了他?
萧铎俯首看着她仰起脸时,那巴掌大的小脸上一副无辜的样子,忽而间便有一股冲动,将她撕碎,彻底撕碎在这里,再也不要出现自己面前。
不过最后,他到底是压抑下胸臆间的冲动,深吸了口气,别过脸去,切齿地道:“好好做饭,不要给我耍什么花样,要不然——”
要不然什么,他没继续说下去,转身推门离开了。
阿砚望着他的背影,越发觉得此人实在是性情不定难以捉摸,他怎么可以一会儿一个模样,便是三月天也没这么变幻莫测吧?
不过当然这也轮不到她操心,她还是低下头继续炖鸡。
灶膛里的火舔舐着发红的炉膛,阿砚此时身上已经暖和了许多,想起之前在风雪中奔波的凄惨,她满足地舒了口气。
又逃过一劫,又没死成——活着可真好啊!
此时炉灶里的柴用光了,她看了看外面,却见树底下有些枝叶,虽被雪覆盖了,可是下面一层总是有些干的吧?当下便起身出去,扒开那雪,果然见下面有未曾被雪浸润的,当下抱进屋里来继续烧火。
约莫大半个时辰,这个时候萧铎还没回来呢,不过这小鸡炖蘑菇算是做好了。
阿砚闻了闻,虽则没有什么调料,可是这野山鸡自有一股天然的醇香,此时配上那野山菇,鸡肉吸收了山菇的香味,而山菇又完美地融入了山鸡之中,味道香浓,鲜得人口水直往下落。
阿砚眼馋,便拿了旁边的勺子取了一些,张口就要尝一尝。
谁知道就在那鸡汤要入口的时候,忽觉眼前一个人影,还未及反应呢,手中的勺子已经被劈手夺走,勺子里鲜美的山鸡肉也掉在了地上。
阿砚震惊地看着眼前陡然出现的萧铎,却见他面色阴郁地望着自己。
萧铎看阿砚那副呆呆的模样,不由冷哼一声,挖苦道:“看你那馋样,就知道吃。”
阿砚心疼地看了眼地上的鸡肉。
她饿了啊,饿了的话,心里难道不是想着吃吗?
不过她此时也不敢说什么,萧铎这是不想让她先吃?其实她只是要尝一尝味道啊……
她低下头,收拾着地上掉了的鸡肉,小心地道:“爷,您先吃,等您吃饱了我再吃。”
萧铎不置可否,脸色阴冷地站在那里。
阿砚想了想,便忙过去拿了勺子,又在那破旧的灶台上找到了一个缺了口的碗,为萧铎盛了满满一大碗的鸡肉,捧到了他面前:“爷,您尝尝吧?”
萧铎冷瞥了她一眼,接过来。
他优雅地吃了起来。
阿砚却不敢吃,取了棉被裹住半截身子,缩在那里。
野山鸡炖得已经酥烂,山里野鸡特有的鲜香经过那蘑菇新鲜之气的融合,实在是让阿砚口水一直往下落,她肚子里不免咕咕叫起来。
抬眼看了下那个阴冷的男人,再看了看锅里还剩下的鸡肉和汤,她并不敢去吃,只好挪蹭着来到了炕边,取了之前冰冷的糜饼和皱饭。
她小声地向萧铎请示:“我可以将汤浇到我这糜饼上吗?”
就算没有鸡肉吃,喝汤也是好的啊!
谁知道萧铎漠然地抬头看了她一眼,淡道:“不能。”
说完这个后,他继续低头吃肉,肉香四溢,他吃得慢条斯理,优雅舒适。
阿砚万没想到,自己辛苦忙碌半天,竟然是连汤都没得喝?
她失望地望着那热气腾腾鲜美无比的鸡汤,沮丧地叹了口气,低头继续啃自己冰冷的糜饼。
等到大半个糜饼艰难地被她啃下去了,她再抬头看时,却见萧铎已经吃饱了。
人家吃饱了后,像个慵懒的豹子一般,正坐在那里闭眸假寐。
阿砚犹豫了下后,终究是受不住那鸡汤的诱惑,小声地问萧铎:“你现在不吃了,剩下的鸡汤,我可以吃了吗?”
萧铎却是连眼都不曾睁开,淡道:“不行。”
噶?
还是不行?
阿砚有点咬牙切齿。
心疼地看那一锅自己辛辛苦苦炖出的鸡汤,她咬咬牙,忍下了。
鸡汤,鸡汤算什么,以后活着逃离了他,她想吃多少鸡汤就吃什么鸡汤!
现在,是命最重要!
忍痛将自己的目光艰难地从鸡汤上移开后,阿砚狠狠心,闭上眼睛,裹上自己那背了一路的暖和被褥,她昏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或许是太累了,她睡得香甜,梦也没做一个。
后来她是被硬生生地拽醒的。
她睁大眼睛,用迷蒙的眸子茫然地望着近在咫尺的那张冰冷的俊脸。
他幽深的眸子里带着浓浓的嘲讽:“笨丫头,还在睡,起来!”
阿砚吓得睡虫全无,一个激灵便全醒来了。
萧铎却不管她是否醒了,大手一身,拽起她的后衣领,如同提着一只山鸡般将直接将她拎起来了。
啊——
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阿砚很快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周围覆盖着的大雪忽然就涌现出白色的巨浪,仿佛狂风之中大海中卷起的波涛一般,一波推着一波向他们袭来。
萧铎提着自己,纵身一跃间,两脚踏空,傲然飞翔于这白浪之上,一时犹如雄鹰展翅,又若白帆小舟越过万重山脉。
可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那巨浪翻滚不止间,便见从里面翻出来十数名白色身影,一个个都是穿着劲装,发出尖锐的长啸之声,凌空倒翻间,数到白芒如影随形而至,向着萧铎袭击而来。
漫天剑气杀气凛冽,就连这飞飘的雪花仿佛也在这一刻为那煞气所伤。
阿砚被萧铎扔到了一旁雪地上,幸好雪地松软,要不然她会直接被摔个满头包。
她趴在雪地里看向那边的打斗,任凭她眼力其实比寻常人要好上许多,可是却依然无法在那寒芒白雪笼罩中分辨出萧铎的身影。
无数道寒芒白影在狂动,恍惚中仿佛能隐约感觉到里面有一道黑影,可是因为速度太快了,颜色便淡了起来,她只能看到一团白色中的黑,却看不出现在萧铎情景如何。
她心里是明白的,这一次来的人,身手明显比之前的要高明太多了。
萧铎这一次是遇上势均力敌的对手了。
他会不会败,如果败了,他是不是就死了?
如果他死了,自己是不是也会遭受鱼池之殃被杀死在这里?
阿砚盯着那疾速旋转的白影,看了看这附近嶙峋山石并大雪纷飞,狠了狠心,一个咬牙,便下了决定。
假如萧铎杀了那群人,也许他以后还是不会放过自己,甚至可能想尽办法残忍地折磨自己,想想昨晚那个眼睁睁地无法吃到嘴的吨山鸡!
假如萧铎被那群人杀死了,那些人一定一定不会放过自己。
横竖都是死,倒不如放手一搏。
阿砚当下不再犹豫,瞅准附近的地形,将自己的身体趴伏在雪地上,就着那雪堆的掩护,不着痕迹往附近挪。
她挪啊挪啊,总算挪到了旁边的枯木林附近,当下猛地起身,犹如兔子一般钻入了枯林中。
这片山林虽然树叶落尽,不过枯木枝桠交叉浓密,而且因白雪覆盖其上,人一旦钻进去,外面竟是看不到的。
外面依旧在打斗,阿砚抓了一把枯草,将枯草绑在了一根枝桠上,当下奋力往前继续奔跑,却将那根绑了枯草犹如扫把一样的枝桠拖在身后。
她知道自己奔跑间会留下脚印,而脚印若比较深,一时半刻很难被这落雪所掩盖,可是如今这枯草做的扫把一扫过去,便将身后继续涂抹成较浅的痕迹,但凡萧铎那边的打斗时间长一些,飘雪很快便将这些痕迹覆盖了,她就有机会逃脱。
一路上林中的枯木枝桠刮擦着她的胳膊和头发,甚至有荆棘偶尔滑上她的大腿,不过这些她都不在乎,忍着风雪打在脸上的疼痛,忍着手上渗出血的疼痛,拼命地往前跑。
她想活着,还想像个普通人一样过着最庸俗的日子。
她想嫁给一个像霍启根那样或许贫穷或许富有但是再普通不过的乡下人,生儿育女下地操劳围着锅台转,她想在几十年后可以看着自己儿女绕膝欢声笑语。
她还希望自己有一天可以寿终正寝,能够含笑于九泉之下,可以喝一碗孟婆汤,饮一口忘川水,从此后再也不记得往日种种,她想当一个真正的小婴儿,享受本该属于她的轮回。
七世厄运,无休止的重生,这一切都仿佛和那个男人脱不了干系。
她就是想离开他,和爱没有关系,也和恨没有关系。
阿砚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当她终于停止下来的时候,发现周围已经是万籁俱寂,枯树疏雪,山石嶙峋。
雪已经停了,天已经亮了,一轮模糊的红日从远处天和山相接之处,跃然而出,唤醒了这沉寂的崇山峻岭。璀璨绚丽的阳光为这一片晶莹剔透的雪山雪林笼罩上了一层朦胧的霞光,又有雾气在那朝阳之下幻化成乳白色的云纱,飘荡在那千山腰际,犹如一条天女抛落人家的白丝带。
阿砚站在山头上,遥望远处,心旷神怡间,不由想放声大喊。
有什么比千辛万苦摆脱了那人的禁锢而更让人开心的事情呢?
霞光照射在她的脸上,她轻轻闭上眼睛,享受着山涧吹来的寒风。
这风虽然冷,可是却分外的让人舒坦。
她自由了,她终于可以无拘无束地走在这人世间了。
再次睁开眼睛,深吸了口气,接下来,她还是想一想怎么活下来的事情吧。
谁知道就在此时,她忽然感到身后有一股迅疾的风向自己袭来,她还来不及反应呢,便有一股巨大强劲的力量将自己席卷。
修长有力的双腿在山头间蜻蜓点水一般滑过,纵身一跃间,已经提着她飞纵过着万重山脉。
啊——
风声在耳边呼啸,刺骨凛冽,男子霸道狂肆的气息就在耳边萦绕,其间还夹着一点似有若无的血腥,而她呢,几乎是半悬在两个山头之间。
下面便是万丈悬崖!
“再叫,我真得把你扔下去了。”
施展轻功,犹如谪仙一般飘飘然跨越这两个山脉之间,甚至还提着一个阿砚,男子却是丝毫气不喘脸不红,咬牙在她耳边这么哑声威胁道。
阿砚吓得赶紧闭嘴了,不但闭嘴,她还紧紧地抓住了他的衣襟。
这个世上还有比现在更凄惨的事情吗?!
萧铎望着怀里这个怕死的阿砚,鄙夷地冷笑:“笨蛋。”
说完这句,他想起她施展的小花招,扬眉道:“还是个自以为聪明的笨蛋。”
阿砚现在已经彻底瘫软了,两脚无力,浑身没了知觉。
如果可以,她希望自己变成一坨石头,这样就再也不用面对萧铎了。
可惜她不能。
当下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来,她点头:“我好像是有点笨。”
萧铎垂首,将下巴抵扣在她柔软的发丝间,哑声道:“笨死了。”
说话间,萧铎终于落地了。
他放开了阿砚后,阿砚就直接瘫倒在那里,半坐在雪地里,一动都不想动了。
“起来。”萧铎命道。
“后面,是不是有人追杀我们?”阿砚纳闷地看着萧铎。
“是。他们追上来后,会把你碎尸万段。”萧铎面无表情地说。
“碎尸万段?那太好了!”
萧铎听到这个,拧眉看着雪地里赖着不起来的阿砚。
“我竟然作死地在你面前又跑了,不但跑了,还被你抓住了,你一定更加恨我了,恨不得杀了我?你接下来是打算用什么手段折磨我?”阿砚胡乱猜想着:“与其落在你手里被你折磨,我宁愿被后面那群杀手杀死!”
至少他们还能给她一个痛快吧。
萧铎眉心紧缩,太阳穴那里微微抽动。
“起来!”他低冷的声音这么命令道。
“我不想起来,我想被他们杀死……”经历了在两个山头间飞来飞去的这种吓都能吓死的事,阿砚现在手脚已经不是自己的了,想起都起不来的。
萧铎抿了抿唇,冷笑一声,挑眉道:“我数一二三,你若是再不起来,我现在就杀了你。”
说着,他的手已经按在了腰际宝剑上。
“一,二……”
话音未落,阿砚一下子跳了起来。
“我听你的,什么都听你的,只要你别杀我!”阿砚马上投降了。
死不死的,只是说说而已,她才不想呢,能多活一天是一天啊!
萧铎的手离开了腰际宝剑,绽唇,一抹嘲讽的笑浮现。
“你在前面走。”他这么命令道。
阿砚听了,耷拉着脑袋,走在前面。
或许是之前她为了逃跑已经跑得筋疲力尽,或者是被萧铎如此三番戏弄之后,她觉得自己就是那只跑不掉的耗子,以至于太过绝望,总之她现在浑身无力,两腿犹如挂了大石块,每一步走起来都分外艰难。
萧铎这次倒是没催她,只是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
她终于忍不住问:“我们去哪里啊?”
“你本来要去哪里?”
“我去哪里,你跟着去哪里?”
萧铎沉默。
阿砚想想这事儿都觉得滑稽,忍不住有些没好气:“我本来要去没有你的地方!”
身后的人无语片刻,终于还是道:“那现在就去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吧。”
阿砚越发莫名,心道他往日不是最有主意么,再说凭他那绝世轻功,直接一纵一跃不就跑了么,至于这么和她一样凭着两条腿踩在雪地里吗?
正纳闷着,她又闻到了一股血腥之气,比之前所闻到的浓重许多。
猛然回过头,当下吃惊不小。
他口中竟然吐出血来,唇边一抹醒目的红,余下嫣红的血浸润了玄色的平宽袍,虽并不显眼,却也触目惊心。
见阿砚发现了自己的处境,他勾唇冷笑:“放心吧,死不了。”
说完这句,他一边抬起袖子拭去唇边的血,一边补充道:“就算死,我也会先杀了你的。”
这话冰冷淡漠的没什么情绪,犹如一阵凉风吹过。
冷得阿砚顿时一句话都不想说了。
“愣着干什么,继续走。”萧铎解下长剑,以剑拄地,扬眉这么命她。
“你受的是内伤。”阿砚犹豫了下,还是这么说道。
萧铎抿唇无言,安静地望着她。
阿砚叹了口气,走回去,伸出手来,手指捏在了他的手腕上。
萧铎的手腕顿时僵了下,皱眉盯着阿砚,仿佛要看穿她的意图。
“如果你死之前一定会杀了我,那我也不希望你死。”阿砚解释了下,继续号脉,这么一诊,她不由得皱眉:“你这伤势很重。”
而且这伤并不是刚才那场打斗所致,是之前他已经受伤了,如今在遭受众多绝顶杀手围攻的情况下,他才受伤复发,无法支撑而已。
他可能真是要死了——阿砚忽然发现这个事实。
阿砚难得同情地看着他:“你真得能撑下去吗如果你不能尽快疗伤,怕是会越来越严重……”
她又想起他刚才那洒脱飘逸的飞仙过山,不敢苟同地道:“刚才那个样子,只会加重你的伤势。”
谁知道她正说着,萧铎却陡然反手握住她的手腕,漠声逼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她计划逃跑的时候筹谋周到,刚才逃跑时还不忘掩盖行踪,看起来对医药和内伤都颇有了解,怎么都不可能是个普通的农家女。
“说了你也不信。”阿砚当然不想说。
“你不说,怎么知道我不信呢?”萧铎拧眉审视地望着阿砚半响,再次开口时,语气中竟有一种温柔的错觉。
“好吧,那我告诉你,其实我是天上掉下来的神仙。”阿砚胡诌一把。
“胡说八道。”萧铎收起刚才的温柔,冷声斥道。
“看,我就知道你一定不信,你不信还问我什么呢。”
萧铎望着伶牙俐齿的阿砚,一时竟无言。
“既然你身受重伤,轻功也不能施展,那你就一定不能杀了我,如果杀了我,谁伺候你膳食,谁帮你抓鸡宰羊,谁带着你离开啊!”
“你说得好像很有道理。”萧铎勾唇,笑里带着嘲讽。
“我们这个时候就应该不计前嫌,互相帮助,一起走出这片雪山。如果彼此存着杀了对方的心,到时候大家说不得一起死在这里。”
“嗯,对。”萧铎点头。
阿砚看他竟然真这么想,当下分外满意:“既如此,我们就继续往前走吧,趁着现在太阳正好,我们多走些路。”
萧铎抿唇不言。
阿砚自作主张,继续往前走。
“那些人是不是在寻找我们?”阿砚心里又开始琢磨事了。
“是。”萧铎哑声道。
“如果他们找到我们,我们就死定了。”阿砚拧眉这么说。
“嗯。”萧铎这次连话都懒得说,只轻轻“嗯”了声。
阿砚想着心事,不免叹了口气。
其实还是得逃离他啊,跟着他,就这么担惊受怕的,就算他不杀自己,说不得哪天就被连累了。
他就是那个灾星入世,而自己就是个倒霉鬼再生,到时候他惹来的祸火,必然是烧到自己头上。
正想着见,她忽然听到远处传来轰隆隆的巨响。
晴天霹雳啊!
她诧异地看向远处:“好像有点不对劲。”
萧铎脸上原本一片沉静的,此时拧眉看过去,脸色陡然变了。
阿砚到底是见多识广的,她很快也明白过来。
“这……这是要雪崩!”她声音都开始颤起来了。
一般来说雪崩都会在大飓风雪暴中产生,不过即使在晴空万里的情况下,积雪经过阳光照射后,也会发生雪山崩塌滑动的情况。
雪崩之时,千雪飞扬,犹如浪花狂卷,自然是美丽至极,可是这雪崩的威力足以横扫千军万马,卷走一切,更不要说渺小的自己。
阿砚之所以知道,是因为昔日她为少年将军时,曾听师父讲起过这么一个利用雪崩使得几十万大军全军覆灭的故事。
她正想着是否该逃,此时此刻能否逃过的时候,却见不远处一个滔天的白色巨浪翻涌而来,犹如白色妖魔一般吞噬了所有的一切,而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自己这边的山头。
“这……”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她脑子一片混沌,竟然有任何想法。
她满脑子回荡着一个念头:又死了!这次是真死了!
她直愣愣地晕倒过去了——在白色巨浪将她吞噬之前,就那么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阿砚再次醒来的时候,眼前的白光有些刺眼,让她几乎睁不开眼睛。
她试图抬起手去挡住那阳光,谁知道那胳膊却酸痛得厉害,仿佛被巨石倾轧过一般。
这让她心里泛起一股喜悦。
竟然又没死成!这种幸运的好事接二连三落到她身上啊!
她闭目半响后,逐渐适应了这阳光,就这么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入目的依然是一片白,漫山遍野都是一片晶莹剔透的白色,在那阳光下发着动人的光芒。
这里的山形已经变了一个样,阿砚揉着酸疼的腰挣扎着爬起来,四处张望,却见看起来自己是在一个山谷里,四处都是被雪覆盖的崇山峻岭。
周围万籁俱寂,偶尔间有个黄雀蹦跶着来到阿砚身边,歪着脑袋瞅她,瞅了一会儿一个啾啾,便飞窜向了旁边的枯枝。
旁边枯木林中还有兔子的脚印,略显杂乱,可是却透着几分生气。
看看天,阿砚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昏睡了多久,不过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其他事情先不想了,她肚子咕噜咕噜叫着,还是先寻点吃食吧。
既然这里有兔子有黄雀,那必然是能寻到吃食的。
谁知道她刚走了两步,就被脚底下一个物事绊倒,险些栽在那里。
她纳闷地看过去,不像是石头,石头比这个硬。
低下头来仔细一瞅,竟然是萧铎!
此时的萧铎看样子也是晕死过去了,整个人掩映在积雪之中,只露出半截子脑袋,那曾经飞扬不羁的黑发此时被积雪半埋,乍看上去真如同一个死人般。
阿砚心中砰砰乱跳。
一时不免想着,这么大的雪崩,那些杀手们或者已经跑了,或者已经被雪活生生埋了吧?如果萧铎也死在这里,那自己岂不是可以活着逃离了?
她的手犹豫了下,还是去探向了萧铎的鼻息。
竟然是有呼吸的,虽然微弱。
实在是太遗憾了!
阿砚咬了咬牙,他竟然没死,可是他晕死过去了,为什么一不做二不休,直接给他来一下子呢?
她左右看了一番,却见旁边雪地里一块石头,当下她艰难地走过去,弯腰抱起那块石头。
石头是半埋在雪里的,积雪被阳光照射,融化了些许后,沾在这石头上,使得这石头又冷又硬。
阿砚抱着这块湿冷的石头,用尽力气,高高举起,对准了萧铎那在积雪中半露出的脑袋。
只要一下子,这么一下子砸下去,他就死了。
自己就能报仇雪恨了!
不管来世如何,至少自己能杀他一次了。
什么趁人之危,她才不在乎,她只要杀死他!
阿砚给自己打气,纠结了半响后,终于闭上眼睛,颤抖着手,再次高高抬起那石头,准备奋力砸下去。
可是就在她要砸下去的那一霎那,却听到一个虚弱低凉的声音问道:“你要做什么?”
阿砚猛然听到这个声音,倏然一惊,睁眼看时,却见萧铎已经艰难地用胳膊支起身体,一双幽深难辨情绪的眸子正直直地盯着自己。
这……
阿砚真没想到,自己竟然这么倒霉!
遇到雪崩已经是万里挑一的好运气,这纠结半响终于打算用石头砸死他,结果他就好巧不巧在这个时候醒了?!
阿砚咬咬牙,该说自己笨呢,还是这命运故意戏耍自己呢?
眼前的萧铎已经挣扎着爬起来,尽管他还低声呛咳了下,脸上也虚弱得没什么血色,可是那眸中的阴冷却是让人看一眼都觉得胆寒。
“你趁着我晕死在那里,就要落井下石,杀了我,对吧?”
他苍白的容颜堪比这晶莹白雪,幽深的眸子犹如积雪中的一汪泉眼,幽暗而不见底。
五官精致的他其实是俊美的,美到和身后的漫天积雪融为一体,他说出刚才那番话的时候,语调也是平和冷静的,冷静到甚至有了几分温柔的味道。
可是在那冷静的温柔中,阿砚却嗅到了寒气凛冽的危险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