睿王府的大管家为了取悦新登基的天子,便命她们这些仆妇奴婢前去清理落满了杂叶的湖面。当时她跪在那里哀求,湖面已经结冰了,旁边枯草烂泥,湿滑易摔,她平时都是绕路而行,并不敢经过那里的。如今只求去干其他活计,不要让她去清理湖面。

她第一世只是一个小宫女,并不怕脏活累活的,可是却不想滑一脚从而折损了腹中的胎儿。

可是那个大管家并不允许,她死乞白赖,跪在那里痛哭流涕,却无济于事,反而换来了冷嘲热讽。

谁曾想到,曾经的顶级豪门嫡女,千娇万贵的霍家少奶奶,竟会在寒冬腊月里这么苦苦哀求一个曾经在她看来低下的管家呢。

就在这个时候,旁边路面上传来了脚步声。

大家看过去,却竟然是那位天子在众臣的拥簇下,众星捧月一般地过来了。

人们哗啦啦地闪躲开来,恭敬地跪在一旁,就连刚才耀武扬威的大管家,也战战兢兢往前跪倒了。

阿砚其实是没见过那位九皇子的,更没见过登上帝位的他。毕竟那一世她还天真得很,完全没想到自己注定重复第一世的命运,更没想过这种命运会一连重复七次!

当时的她低头间眼角余光扫到,却赫然见到了一双细长眸子,阴森冷光,诡残冷凝,犹如鬼魅。

只晓看一眼,就如坠阿鼻地狱。

她怎么可能忘记这双眼睛呢。

曾经惨死的记忆中,在那血腥之中,伴随的就是这么一双眼睛。

而此时那双眼睛显然也捕捉到了她的眼神,微微挑眉,仿佛有些震惊:“这是谁?”

阿砚紧紧咬住上下打着寒战的牙,捂住肚子,一动都不敢动。

一时旁边自有管家前去向他禀报,周围的人也都跪在那里了。

阿砚也想过去拜见,也想跪下,可是两腿却像僵死在那里一般,怎么也无法动弹。

一时之间,偌大的肚子不知为何开始剧痛,冷汗直流,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就在这个时候,却有侍卫推了她一把,要她前去拜见那位新登基的帝王。

她本就腹疼难忍,顶着偌大的肚子,而人当时又是站在岸边的,被这么一推后,脚底下踩到了一处上冻的烂草,紧接着一个刺溜,大肚子收势不住,人就直接滑向了一旁。

这一滑之下,她肚子圆滚滚的,犹如一个球般就直直地跌入了湖水中了。

就在她跌入湖中的那一刻,绝望的她意识到了自己接下来的命运,她拼命地仰脸去瞪那个害自己落入湖中的男人。

斜飞入鬓的细眸,带着冷意,紧紧地皱着眉,看向她这个方向。

他是高高在上的帝位,注定俯视一切,视她性命如草履。

她笨重的身体终究是跌入了湖中,湖中的薄冰被她笨重的身体砸开,她掉入了冰窟,只挣扎了几下子,就没动静了。

后来她应该是被人捞上来了,然而为时晚矣,香消云陨,一尸两命。

阿砚想到这一切,不免有些激动。

这件事对她的打击比第一世那个挨板子惨死还要大,以至于到了第三世,她一直郁郁寡欢,心中总是充满了悲切之感。

这么多世过去了,她总以为自己忘记了,如今泡在这让人舒服的温泉中,她才知道,原来一切都埋在心底,从未忘记。

她仰天长长地叹了口气,为她那个七世才有几个月缘分的胎儿,也为自己这么多世一次又一次徒劳无功的挣扎。

再睁开眼睛,看着这青松翠柏,她是再也没有享受的兴致了,无精打采地从温泉中爬出来,准备擦擦身体并穿上崭新的软缎子白袍。

谁知道夏侯皎月却阻止了她。

她不解地望着夏侯皎月:“夏侯姐姐,我已经洗好了。”

夏侯皎月微抬起下巴,淡淡地道:“你才洗了一次,怎么够呢?”

这还要洗很多次吗?阿砚不解地拧眉。

夏侯皎月仿佛看出了她的心思,点头道:“你要想当我们九爷的厨娘,总是要把全身上下里里外外都洗个干净。”

说着这话,她一挥手,于是阿砚便见到旁边的几个侍女走过来,以着不让她拒绝的架势,将只裹着汗巾的她扛起来,然后抬到了竹屋里去了。

竹屋里竟然别有洞天,另有一汪温泉,里面应该是从墙根处引来的活水,水流潺潺,旁边更是摆放了竹篓竹桌等物,清幽雅致。

阿砚还没来得及多看一眼,她就被那几个侍女直接扔进了温泉之中。

她掉进温泉中的姿势和速度让她想起了那次坠水,不由得头皮发麻,可是她很快发现其实自己安然无恙,泉水温润舒适,这才镇定下来,开始仔细地看看这附近。

这汪温泉和外面的并无多少不同,只是温泉中弥漫着一股子药味。

她在有一世是当过女大夫的,所以约莫可以闻出来,里面有零陵香,玫瑰花、辛夷各,细辛,公丁香等,用这些药浴,可以美容养颜。

她抬起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这又是为了什么?”

夏侯皎月伸手捻起温泉中飘着的一片玫瑰花,淡淡地说:“既然九爷要用你,当然要把你洗干净了。”

用她?用她?

用她!

这是什么意思?

阿砚微微拧眉,歪头打量着夏侯皎月,等她继续说下去。

夏侯皎月却没再解释,只是吩咐一旁的侍女说:“让她泡到日落西山吧。”

日落西山?

这当然不行!

阿砚忙道:“这些配方做药浴虽然好,可是泡得时间长了,身上怕是会脱皮的,到时候九爷就不能用我……”

可惜她的话还没说完呢,夏侯皎月便轻轻瞥了她一眼,径自转身走人了。

她的背影曼妙动人,姿态优雅。

却冷傲无比。

阿砚无奈叹了口气,只好认命。

于是那一天,阿砚泡了一次又一次,先泡了零陵香浴当归浴,又泡了红花浴,红花浴完后还有小鱼浴,小鱼浴完了又清水浴。

没有人知道她泡了多少遍。

她这辈子再也不想洗澡了,宁愿臭死。

当她艰难地从浴池里爬出来的时候,四肢已经没有了力气,手上也都泡脱皮了。

她趴在那里,虚弱地转首看向一旁神色冰冷的侍女:

“我干净了吗?”

是不是可以过九爷那一关了?

侍女点头:“阿砚姑娘,请随奴婢过来。”

阿砚艰难地撑着发软的膝盖,跟着侍女往前走,走过一段落叶缤纷的林子,最后来了另外一处小竹屋。

进去小竹屋,侍女们开始脱下她身上的披巾,给她梳了头,清理了身体上下的每一处,甚至连隐秘之处以及脚趾甲都不放过,全都清理齐整了。

她现在已经不知道说什么了,她觉得自己如同一只可怜的肥鱼,先是好生清洗一番,如今又要剥去鳞片除去鱼鳃去掉内脏。

那些侍女们接着拿着一种晶莹剔透的脂膏给她涂抹,待到涂抹了全身后,又开始给她喷洒了些无色无味的露水。

如今又被浇上了盐巴和酱油醋,不知道要腌几天?

最后,她才被允许穿上了一件窄衣领花绵长袍,并披上了米黄色的如意云纹衫,最后那些人仿佛怕她冷,还给她罩上了翠纹织锦羽缎斗篷。

果然,还是要撒上生粉勾芡,再搭配上葱丝姜块和蒜片的,这样才能早点入味。

她的头发已经被挽起,并戴上了一只碧玉玲珑簪。

竟然还要搭上一根绿油油的香菜!

也对,这样卖相才好。

阿砚被好生收拾了这么一番后,外面已经是月牙徐升了,竹林里幽静森冷,只偶尔间有蛐蛐叫声,清脆婉转却又给人平添一份凉意。

她拢紧了身上的羽缎斗篷,软声问那侍女:“敢问这位姐姐,如此打扮我一番,是要做什么?”

蒸着吃,还是煎着来?

那侍女面无表情地看她一眼,却没说话。

阿砚心里七上八下的,自己胡乱想了一番,最后满脑子里都是一条鱼在锅里蹦啊蹦的,旁边是一只狰狞残忍的豹子,虎视眈眈地舔着白牙。

她小手轻轻摸索了下自己的腰肢,腰肢固然是不盈一握,可是上面该凸起的地方,不过是微微隆起而已,她到底年纪小,又在乡下村子里受着贫寒日子,饭食不好,身子也长得慢。

可恨那个男人,竟是个穷凶极恶之徒,竟然连自己这样的都不放过?

这分明是要自己的命啊!

阿砚此时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只恨不得扑过去掐死他才好呢。

可是她心里自然明白,对方权势熏天,她在对方面前不过如同蝼蚁一般,少不得收起心中恨意,做出一副乖顺模样,曲意讨他欢心,只盼着他能饶过自己一命。

阿砚随着那侍女一路往竹林外走,她因心中有事,并不知所走道路,待到反应过来后,抬头一看,却已经是进入了一个竹林之中,竹林清幽雅致,翠绿满院,此时月如银钩,洒下一片银辉,又有秋风吹过,竹林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

阿砚看了看四周,这才迈步,穿过那竹林,便来到了一处富丽堂皇的屋子。

再一回头时,身边的侍女已经转身退下去了,她明白自己没有后路。那个丧心病狂的男人,难道这一次竟然相中了自己,要让自己床榻伺候。

她回想了下那个人的身形,虽没敢细看,可是挺拔修长的,看年纪约莫二十三四岁吧?分明已经老得能当自己爹了!!

而自己才十四岁,不过堪堪到他肩膀罢了。

再想起他曾经杀人时那诡残冷凝的目光,顿时一股子凉风在她骨子里到处乱窜。

她这样的小身板,这还没长成呢,怎么禁得起这么残暴无情又高大的男人。

想到这里,她悲伤地低着头,难道这一次,竟比之前那么多次还要更凄惨,还没到及笄之年,就被人活活在床榻上折腾死?

阿砚心里这么想着,脚底下步子就仿佛挪蹭一般,可是到底还是挪到了门前。

她低着头,心里挣扎得厉害。

如果这个时候,她转头跑人,会不会能逃脱?到底是逃跑还是乖乖地躺到他床榻上赴死?

正纠结着呢,就听到房间里面响起了轻淡的话语:“进来。”

阿砚浑身绷紧,紧张地咬紧了牙,知道自己根本是逃不得的,当下一鼓作气,深吸口气,赴死如归地走进去。

这个房间和寻常富贵人家所住的房间并无不同,一进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紫檀雕云纹多宝阁,上面一只通体纯黑的鹰正睁着双眼,用那双尖锐的眼睛盯着自己。

阿砚心里不免发苦,想着什么人养什么宠物,这男人阴婺得很,养出一个鹰来那目光也看着要吃人的样子。

而紧挨着那个多宝阁的,是一个紫玉珊瑚屏,那珊瑚屏半遮住了后面的床,看不真切,不过想着那男人应该是躺床上歇息呢。

珊瑚屏后,男人略显暗哑的声音传来:“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