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忘机道:“安静。你尚在烧。不要说话。留存体力。”

  魏无羡道:“你终于搭腔了。我们等几天了?怎么还没有人来救我们?”

  蓝忘机道:“一天都没到。”

  魏无羡掩面道:“怎么这么难熬,一定是因为跟你在一起的缘故。要是留下来的是江澄就好了,跟他对骂都比现在这样跟你在一起有意思。江澄!你死哪里去了!快七天了!!!”

  蓝忘机一树枝戳进火里,这一戳竟是带出了一阵剑意,火星纷纷扬扬、乱舞斜飞。他冷冷地道:“休息。”

  魏无羡又蜷成了一团虾米,脸对着他,道:“你有没有弄错,我刚刚醒来,你又让我休息,你就这么不想看到清醒状态的我吗?”

  收回树枝,蓝忘机端然道:“你想多了。”

  魏无羡心道:“油盐不进、刀枪不入的。还不如几天之前那个脸黑得赛陈年锅底、说话有语气、急了还会咬人的蓝湛有意思。不过这样的蓝湛可遇不可求,怕是今后都没机会再看见了。”

  他道:“我好无聊。蓝湛,咱们聊天吧。你开个头。”

  蓝忘机道:“你过往都是什么时候休息。”

  魏无羡道:“你这个头开的好无聊啊,干巴巴的让人很——不想接下去。但是我给你个面子,还是接了吧。我告诉你,我在莲花坞从来都是丑时以后才睡。经常通宵不睡。”

  蓝忘机道:“不检点。恶习。”

  魏无羡道:“你以为谁都跟你们家的人一样呢?”

  蓝忘机道:“要改。”

  魏无羡捂耳道:“我有病。我正在发烧,蓝二哥哥,你能说点好听的吗?哄哄这个可怜的我?”

  蓝忘机闭口不语,魏无羡道:“不会说?好吧,我就知道。那你不会说,会不会唱?唱歌好吗?”

  他本来只是信口一说,和蓝忘机刮擦嘴皮子消磨时光,根本没指望他答应,谁知,静默半晌,一阵低且轻柔的歌声,在空旷的地洞之中悠悠回荡了起来。

  蓝忘机竟然真的唱歌了。

  魏无羡闭上眼睛,翻过身,摊开四肢,道:“好听。”

  他道:“这支曲子叫什么名字?”

  蓝忘机似乎低低地说了一句什么,魏无羡睁开眼睛,道:“什么名字?”

  

三毒第十二

  

  他还是没有听清这支曲子叫什么名字。一阵血燥冲上面庞,脑袋和四肢关节烧得疼痛不已,嗡嗡的耳鸣声挥之不去。

  再醒来的时候,魏无羡睁开眼,看到的竟然不是漆黑的地洞穹顶,也不是蓝忘机那张苍白而俊美的脸,而是一面木板,木板上画着滑稽的一串亲嘴小人头。

  这是莲花坞里他画在自己床头的涂鸦。

  魏无羡躺在他的木榻上,江厌离低头正在看书,见他醒来,淡淡的眉一下扬起,放下书叫道:“阿羡!”

  魏无羡道:“师姐!”

  他勉强从榻上爬起来,四肢不烧了,依旧在发软,嗓子微干。魏无羡问道:“我回来了?我什么时候从地洞里出来的?是江叔叔带人来救的我吗?蓝湛呢?江澄呢?”

  木门一开,江澄单手拖着一只白瓷罐子走了进来,喝道:“叫什么叫!”

  喝完之后,他转向江厌离:“姐,你熬的汤。我帮你拿过来了。”

  江厌离接过罐子,将里面的内容舀出来盛在一只碗里。魏无羡道:“江澄,你小子,过来!”

  江澄道:“过来干什么?你要跪下来感谢我吗?”

  魏无羡道:“七天才带人来你存心弄死我啊?!”

  江澄道:“你死了吗?那现在跟我说话的人是谁?”

  魏无羡道:“你从暮溪山回云梦最多只要五天吧!”

  江澄道:“你傻?只算回的时间,不算去的时间?何况去了之后,我还要领着人漫山遍野地找那棵老榕树,挖开被温晁他们堵死的那个地洞,七天把你救出来,感恩戴德吧!”

  魏无羡一想,竟然真的忘了算上去的时间,一时无语,道:“好像是这么回事。可是蓝湛怎么没提醒我?”

  江澄道:“他光是看到你就够烦的了,还指望他仔细听你说话?”

  魏无羡道:“说的也是!”

  江厌离盛好了汤,送到他手里。汤里是切成块的莲藕和排骨,都是肉粉色的,熬得表皮微烂,香气浓郁,滚烫滚烫。魏无羡在地洞数日未进食,不能一下给他吃太实的东西,这个刚好,道了声谢谢师姐便抱着碗喝起来,边吃边道:“蓝湛呢?他也被救出来了吧?在这儿吗?还是回姑苏他家里去了?”

  江澄道:“废话。他又不是我们家的人,到我们家来干什么,当然是回姑苏去了。”

  魏无羡道:“他一个人回去的?姑苏那边他家里……”

  话音未落,江枫眠迈了进来。魏无羡放下碗,道:“江叔叔!”

  江枫眠道:“坐着吧。”

  江厌离递了一放手帕给魏无羡擦嘴,道:“好吃吗?”

  魏无羡不去接手帕,夸张地撅起嘴,道:“好吃!”

  江澄道:“你自己没长手吗!”

  江厌离笑着给魏无羡擦了嘴和下巴,很高兴地拿着碗出去了。江枫眠坐到了她刚才坐过的位置,看了看那只白瓷罐子,似乎也想尝尝,奈何碗已经被江厌离拿走了。江澄道:“父亲,温家的人还是不肯把剑还回来吗?”

  江枫眠收回目光,道:“近日他们正在庆贺。”

  魏无羡道:“庆贺什么?”

  江枫眠道:“庆贺温晁以一人之力,斩杀了屠戮玄武妖兽。”

  闻言,魏无羡险些从床上滚了下来:“温家杀的?!”

  江澄嗤笑道:“不然呢?你还指望他们说是你杀的?”

  魏无羡道:“温狗胡说八道臭不要脸,明明是蓝湛杀的。”

  江枫眠微微一笑,道:“是吗?可巧,蓝家二公子却对我说,是你杀的。那到底是谁杀的?”

  魏无羡道:“算咱们俩都有份吧。但是主杀是他。我就是钻到妖兽的壳里把它赶了出去。蓝湛一个人在外面守着,跟它磨了三个时辰才拖死它。”

  他对江澄父子讲述这几日里主要发生的事。江澄听着,神色复杂,半晌才道:“跟蓝忘机说的差不多。这么算来,是你们俩合力杀了它。是你的就是你的,都推给他一个人干什么。”

  魏无羡道:“不是推。就是觉得比起他来,我确实没出什么力。”

  江枫眠点头道:“做的不错。”

  十七岁便能斩杀四百余岁的巨型妖兽,又岂止是“做的不错”的程度。

  江澄道:“恭喜你了。”

  这声恭喜的语气颇为怪异,看他抱起双手、挑起了眉,魏无羡就知道,他这是酸劲儿又泛上来了。此时的江澄,心中一定颇不服气地在计较,为什么留在地洞中斩杀妖兽的不是他,如果是他,肯定也能怎么样怎么样。魏无羡哈哈笑道:“可惜了你不在。不然这颗头也有你一份了。你还能跟我说说话解闷,我的妈这几天跟蓝湛对坐着把我活活憋死了。”

  江澄道:“憋死你活该。你就不应该强出头,不应该管这件破事。要是你最初没有动……”

  突然,江枫眠道:“江澄。”

  江澄一愣,方知刚才说得过了,立即噤声。

  江枫眠并无责备之色,但神情却由方才的平和转为凝肃了。他道:“你知道方才自己的话有哪里不妥吗?”

  江澄低下头:“知道。”

  魏无羡道:“他就是随口说说的气话罢了。”

  看着江澄口不对心、略不服气的模样,江枫眠摇了摇头,道:“阿澄,有些话就算生气也不能乱说。说了,就代表你还是没明白云梦江氏的家训,没……”

  一个冷厉的女声从门外传来:“是,他不明白,有什么关系啊,魏婴明白就够了!”

  犹如一道紫色的闪电一般,虞夫人带着一阵冷风刮了进来。她站在魏无羡床前五步之处,双眉扬起道:“‘明知不可而为之’,可不就是像他这样,明明知道会给家里添什么麻烦,却还要闹腾!”

  江枫眠道:“三娘子,你来做什么?”

  虞夫人道:“我来做什么?可笑!我竟然要被这样询问。江宗主还记得不记得,我也是莲花坞的主人?记得不记得,这里每一寸土地都是我的地界?记得不记得,这躺着的和站着的,哪个才是你儿子?”

  这样的质问,这么多年来已经听到过无数次了。江枫眠道:“我自然记得。”

  虞夫人冷笑道:“你是记得,但光是记得也没什么用。这个魏婴,真是一天不惹事浑身就不痛快!早知道还不如就叫他老实待在莲花坞禁止出门。温晁难道还真的敢把姑苏蓝氏和兰陵金氏的两个小公子怎么样?就算敢怎么样,那也是他们运气不好,轮得到你去逞英雄?”

  在江枫眠面前,魏无羡总要给他夫人一些面子,一句也不顶,心道:“不敢把他们怎么样?那可不一定。”

  虞夫人道:“我把话放在这里了,你们等着看,他总有一天非给咱们家惹出大乱子不可!”

  江枫眠起身道:“我们回去说话。”

  虞夫人道:“回去说什么?回哪里说?我就要在这里说。反正我问心无愧!江澄,你过来。”

  江澄夹在父亲和母亲中间,犹豫了片刻,站到母亲身边。虞夫人抓着他的双肩,推给江枫眠看:“江宗主,有些话我是不得不说了。你好好看清楚,这个,才是你的亲生儿子,莲花坞未来的主人。就算你因为他是我的生的就看不惯他,他还是姓江!——我就不信你不知道外边那些人怎么传的,说江宗主这么多年了还对某某散人痴心不改视故人之子为亲子,都猜测魏婴是不是就是你的……”

  江枫眠喝道:“虞紫鸢!”

  虞夫人也喝道:“江枫眠!你以为你声音高点儿就怎么样了吗?!我还不清楚你!”

  两人出门理论去了,一路虞夫人的怒声越发高涨,江枫眠也是强压火气与她争辩。江澄怔怔地站在原地,半晌,看了一眼魏无羡,突然也扭头走了出去。

  魏无羡道:“江澄!”

  江澄不应,匆匆数步已转上了走廊。魏无羡只得滚下了床,拖着又酸又僵的身体追上去道:“江澄!江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