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转到外弯,凛冽的风声作响,吞没了多余的杂音。

  怀歆眯了眯眼,摘下耳机,唇角的弧度敛了些许。

  她安静了好一会儿,才再度开口。

  “最在乎最关心的人是我,有什么好东西第一个想到的也是我,无论我犯了怎样的错误他都会包容,一句重话也不会说,永远把我当成是小孩。”

  她垂下眼,喃喃道,“打雷的时候会把我抱在怀里不让我听见,我怕黑的时候会陪着我不让我孤独,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都让我感觉自己是被人深深爱着的。”

  周燕又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

  “那真的挺好的。”

  车厢里无端安静下来。

  怀歆转头,视线落在远山重叠处。

  好半晌,她轻声说:“周姐,我们可以找个地方停一下吗。”

  “我想下去看看。”

  很长的时间一直都没有信号。

  等到晚上驶入新都桥小镇的时候,手机里才陆续有消息进来。

  多是来自朋友的问候,关心她玩得怎么样,怀歆依次回复,与他们插科打诨。

  家庭群里还是互道早安时的情景,没有什么动静。

  下午的时候QQ通话被强制中止,郁承后来没有再给她打电话,但是发了信息,让她安心旅行,玩得开心一点,并期待她跟他分享照片。

  怀歆勾了下嘴角,回:【好哦[害羞]】

  当晚住在新都桥。条件不是太好,但是初来乍到,满满都是新奇感。

  到高原上的第一天最好晚上不要洗澡,怀歆整理了一下白天拍摄的照片,打开电子文档,不过才记录了几个灵感点就感到很困倦,然后就睡了。

  这个晚上她久违地做了个梦。

  梦到小时候爸爸带她去应酬。

  那时他们家的条件还没有现在那么好,公司成立几年,还在爬坡创业阶段,爸爸妈妈时常晚归,每天夜里怀歆都在家里,等他们等到睡着。

  他们在做什么,在忙些什么,她统统不知道。

  她只看到他们步伐踉跄地回来,黑暗中酒精的气味刺鼻,听到他们在吵架,乒铃乓啷的声音让她在黑暗中一下下发着抖。

  天真懵懂的女孩拽着爸爸的袖子问能不能也带她去,被爸爸无言甩开。

  他太忙了,也太累了,没有多余的精力来应付她。

  所以当怀歆发现自己和爸爸身在饭局的时候,她在梦中是有点惊讶的。因为这种机会少之又少。

  小小的她乖乖坐在椅子上,撑着脑袋很无聊。

  因为怀曜庆把她带来了,所以对方企业家也带了一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小男孩,不过看起来不太好相处,胖胖的,满脸横肉地坐在那,张牙舞爪地吃着东西,油渍撒得到处都是。

  大人们在聊生意,无人注意,那个小男孩舔了舔自己的手指,站起身,朝怀歆走过来。

  她满脸迷茫地看着他,看他姿势怪异地迈着肥腿接近,然后拿起桌上的一盘蛋糕。

  整个扣在了她的头上。

  “爸爸爸爸!你看她糟蹋东西!!!”小男孩指着她,恶意地尖叫起来。

  怀歆的视野开始摇晃起来。

  是怀曜庆一把拽起她,掐着她纤细的胳膊,口中一张一合,但冒出来的言语却让她极其陌生:“爸爸不是叫你乖一点吗!为什么要捣乱呢!?”

  怀歆根本看不清,液状的奶油从她额头上一点点滴下来,流进了眼睛。她第一次知道,原来蛋糕也有不甜的时候。

  八岁的小女孩用力擦抹自己的脸,把那些恶心的污垢全都甩向离自己最近的始作俑者。

  “明明是你——”

  “爸爸!她欺负我!”他倒先哭起来了,声浪一潮高过一潮,委屈又愤怒。

  那位企业家的脸色变了,拉过自己的孩子给他擦干净脸,然后转头很严肃地对怀曜庆说些什么。他们在交涉,但似乎结果不太乐观,本来还算和谐的氛围降至冰点,最终不欢而散。

  对方离开后,怀曜庆猛地转头,看向沉默站立在一旁的怀歆。

  他扬起了手臂。

  怀歆记得很清楚,那是爸爸第一次打自己。掌印很深,第二天没消下去,同学看到她都窃窃私语。

  事后他冷静下来极其后悔,摸着她的头向她不断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是爸爸错了。”

  而怀歆抿着小嘴,脆生生地说:“没关系,我原谅你了。”

  整个梦境到这里戛然而止。

  怀歆侧着身蜷缩在被窝里,缓缓地睁开眼,心跳声还扑通作响。

  很多错乱的回忆剪在一起,幸好大部分时间都是黑白默片,她只看到激烈的动作和夸张的画面,没有当初那样身临其境。

  怀歆深吸了一口气,从床上坐起来。她垂眸平静了一会儿,淡淡地扯了下嘴角。

  ——这么冷的天气,竟还出了汗。也挺稀奇。

  怀歆收拾好行李再度出发。今天他们会经过理塘,到达稻城。沿途景色多变,绿林松柏,苍山巨石,冰川流水,白雪皑皑,周燕带着她停靠在几座小山坡观景台照相。

  当晚住在日瓦。

  周燕为怀歆规划的第四天行程是在亚丁景区的长途线进行徒步,这是一个纯天然自然保护区。先坐一小时观光车上山,途经亚丁村和龙同坝到达扎灌崩,再步行到冲古寺乘坐电瓶车,大约六七公里到达洛绒牛场,徒步就从这里出发。

  长线整个的行程约10公里出头,地势很陡峭,如果不赶时间的话可能得走五六个小时。冬天路滑,可能会走得更慢。中间有一段可以选择骑马,但是怀歆还是决定全程步行。

  周燕在酒店里等她,叮嘱她一定要记得在收车之前到达乘车点,不然如果错过了最后的晚班车会被困在山上,因为全程有五十多公里,就算天亮了都走不回来,而且还很危险。

  冬天的亚丁其实不是旅行旺季,放眼望去景点门口排队的人数寥寥。怀歆在商店购置了爬山用的一系列装备——登山杖、冰爪,同时还带上了护目镜和挡风帽,以备不时之需。

  她背了一个小背包,装了两瓶氧气,带了葡萄糖溶液,出发的时候先喝了一瓶。

  今天天气很好,天空晴朗,碧蓝色的天空浮动着几片纯白云朵。

  一开始是平原,人工搭建的木质栈道非常好走,海拔4000多米,太阳暖融融地撒下来,怀歆穿着厚重的棉服,还觉得有些热。

  前两公里她走得很顺,不疾不徐,偶尔停下来拍几张照。途经一个无名湖,已经是有些结冰了。

  湖边的旅客多了一些,大概是走累了在这儿歇脚。怀歆请人帮自己留了张纪念相,并未过久停顿,继续往前。

  之后的路明显艰险陡峭起来,多是上坡,有些地方结了冰,很滑,怀歆必须慎之又慎,才能保证每一步都踏稳。

  ——她之前还没见过这么复杂的山路。

  有些地方连台阶都没有,全都是巨大的石块,只能徒手攀登。好在有护栏隔着,还算安全。

  怀歆并非运动爱好者,身体素质只能算是中等,到这里终于需要开始吸氧,并且觉得身上的背包有点沉,走一段便时不时地停下来休息一会儿。

  有游客身姿矫健地从她身边经过,从所带装备判断应该是专业登山选手。怀歆也并不急躁,专心自己脚下的路。

  有好几个转弯就在悬崖边上,不过崖边长着树,繁盛的枝叶遮住了断臂的危险。另外一侧是野生生态区,被挂着经幡的铁丝网阻隔着,怀歆好奇地往那边看,忽然一道黄褐色的影子窜了过去。

  是羚羊。

  人和自然和谐共存的场景,原始的宁静。怀歆呼吸着这里的空气,觉得思绪也渐渐沉淀下来。

  像是一场自由的放逐,在这样一片广阔的天地,她可以什么也不用想,什么都不需要去在意。手机被她静音放在背包里,无人打扰。

  怀歆照例拍照留影,记录下这些美好时刻。

  越往上走可以明显感到攀登难度成几何倍的增长,山路越来越陡,她不留神还滑了一小跤,磕到了膝盖。

  但没有那么疼,又或许是天太冷,麻痹了痛觉。总之应该不碍事,怀歆原地坐下揉了片晌,再度启程。

  还有快一公里就要到达著名景点牛奶海,但当地人都说这最后一公里是最考验人的。坡度非常高,有些地方甚至呈现六七十度左右,加之高原反应,每一步都气喘吁吁。

  怀歆有些后悔自己临行前把什么有的没的都带上了,结果也没怎么用上,现在全成了负累,她明显感到自己有些体力不支,撑着膝盖喘气儿。

  头晕,胸闷,两眼昏花,冷风也一个劲儿地袭来,怀歆动作艰难地从包里掏出氧气瓶,装好喷嘴,对着自己鼻部按压。

  身后有布料摩挲的声音,还有冰爪陷入雪地时碰撞出的脆响,大概是有人上来了。

  路本来就很窄,怀歆不想挡别人的道,于是微微侧过身,想让对方先通行。

  谁知这一踏没站稳。

  她刚才摔了一下,没缓过劲儿来,膝盖一别,也用不上力气,踩到一块很滑的石头,瞬间整个人就失去平衡向一旁仄歪。

  氧气瓶直接脱手,呈一道抛物线从悬崖上掉了下去,怀歆徒劳地伸出手想要抓住些什么,却扑了个空。她惊恐地看着自己如同下方直线坠落的氧气瓶般倾倒,血液冰凉上涌。

  砭骨寒风如刀般滑过她的脸颊,她想叫想喊,但是出不了声。

  强烈的失重感,心跳几乎快要停止。

  “小心!”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有人从身后用力拉了她一把。

  怀歆如同一道绷紧的弧线被狠狠拽了回来,又因惯性直接撞入那人的怀里。

  两人同时踉跄一步,男人的背磕上身后嶙峋坚硬的山体,很清晰也很锐利的一声响。

  怀歆吓坏了。

  她真的是吓坏了。

  有那么一瞬间几乎失去言语的本能,大脑空白一片,不知自己身处何方。她紧紧搂着男人劲悍的腰,像抓住属于自己的那根救命稻草,无论如何都不松手。

  分不清是谁的喘息声,都在风中融为一体。

第23章 雪山

  怀歆发着抖。寒冷,也恐惧。

  心有余悸。

  拥抱的姿势让她和男人离得很近,耳朵恰好贴在他胸膛上,听到里面传来有力的跳跃声,一下一下敲打在她的心上,逐渐安定。

  少顷,肩上落下不轻不重的力道。

  头顶撒下温热呼吸:“……你还好吗?”

  那人语气轻柔,像怕再吓着她似的。

  怀歆却周身一震,蓦地抬了头。

  双目对视,她一张小脸被冻得雪白,鼻尖和眼尾却有些发红,郁承视线落下去,毫不掩饰地颦蹙了眉。

  “……怀歆?”

  大概愣了三秒钟,怀歆松开抱着他的双臂,有些不知所措地垂在身侧。

  她依旧离他很近,两条腿微不可察地打着颤。努力平复自己。

  “……”

  “你怎么会在这里?”呼啸的风声中,他嗓音听起来很沉。

  “我就是,过来旅行。”她开口还是哑的,又轻又软,“……承哥,谢谢你。”

  他的手还握着她的双肩,怀歆抿了抿唇,冰冷又毫无知觉,她低声地问:“你刚才撞痛了没有?”

  “我没事。”郁承垂眸,片刻道,“你呢?”

  怀歆抚着胸口,细微地喘气:“……我也没事。”

  郁承松了手,仍低敛着眼注视她,俯视的角度眼神并不分明:“就你一个人?”

  “嗯。”怀歆咬唇,“你也……”

  他颔首:“嗯。”

  “……”

  又过了一会儿,怀歆才从差点坠崖的惊魂未定中稍微缓过来一些。

  她看着郁承,同时也意识到自己正面临着一个非常棘手的问题。

  他来了,而且还和她正面遭遇……

  老天,这运气比彩票中头奖还难得。

  为什么会这样?他怎么会来?他们为什么那么巧还遇上了啊!

  她和“Lisa”的轨迹高度重合,又都是写小说的,就算真的是完全毫无干系的两个人,也实在是太过巧合。

  不行,Lisa这层马甲还不能掉,得赶紧再修补一下,错开时间线。

  怀歆思绪急速飞转,小声说:“我昨天才从北京过来的。直飞稻城机场。听当地人说亚丁景区还不错,所以今天才想来看看,没想到能遇见承哥你,真巧。”

  “是挺巧的。”郁承看着她,停顿了一两秒,“不过这边海拔很高,直接过来更容易起高原反应。”

  “嗯。”她点点头,“我有提前吃一些预防药。”

  “怎么没想着和同学们一起来?”郁承问。

  “他们觉得这边冬天太冷了。但是我还挺感兴趣的。”怀歆眸光微亮,不着痕迹地强调,“而且我之前从来没有自己一个人出来过,所以想尝试一下。”

  “这样。”

  怀歆轻抬眼睫,顺着把话题引到他身上:“不过承哥,你怎么也来了呀?”

  “出来散散心。” 他浅淡地提了下唇。

  怀歆抿了抿嘴角。

  其实她想问,今天不是工作日么。

  而且投行不是连周末都忙得要命吗,怎么会有空过来。

  但是觑他神色,到底没有在这个不适宜闲聊的地方问出什么话。

  “哦。”她试探着道,“那我们要不一起走?”

  “嗯。”郁承没多说什么,只是在怀歆重新捡起掉落在一旁的登山杖时,指出,“你刚才那样很危险。”

  “……昂。”怀歆认错般地低头,“刚才有点走不动了。”

  “现在好些了?”他征询。

  “嗯,歇了一会儿,好多了!”

  “那走吧。”郁承微俯下身看着她,一双桃花眼沉邃,“我在后面跟着你。”

  稍顿一瞬,道:“慢慢来,别着急。”

  似有羽毛轻扫过心尖,怀歆蜷了下手指,轻轻嗯了声。

  路道真的很窄,有些地方仅能勉强容两人并肩通过,还是一前一后比较稳妥。

  有了刚才的惊险遭遇,怀歆真的不敢掉以轻心,每一步都看准再落脚,因此速度也并不快。她其实心里有些不好意思,他腿那么长,跟在自己身后肯定很受掣肘。

  而且男女体力真的悬殊。又爬了一段陡坡,郁承没有太大的反应,但是怀歆几乎快要累死。她又感觉喘不上气了,便拿出自己唯一剩下的那一瓶氧气开始吸。

  郁承让她在原地歇一会儿,怀歆侧眸看他一眼,歉意道:“对不起啊,承哥,给你拖后腿了。”

  “没事。”他态度温和,看上去没怎么放在心上,“你顾好自己。”

  其实山顶并不远,仰起头就能看到。只是山路弯弯绕绕确实多,有些地方完全就是来回曲折,而且随着高度攀升,温度越来越低,石缝里的水都结成了冰。

  某一处陡坡边,怀歆鞋底又有些打滑,还没能惊呼出来,就倏忽被一股力道从后向前托住。

  “小心。”

  郁承真的是离她特别近,说话的时候吐息就撒在耳畔,温热的。音色低而沉,夹杂着些微的气音。

  情况紧急,他的手大概随意扶在她腰间某处,虽然穿的衣服较厚,但是还是有触感上的判断。

  “……谢谢。”

  怀歆直起身,睁着乌黑的眸软声道谢。他略一颔首,以作回应。

  短短几百米的路程,眼看胜利就在眼前,怀歆撑着最后一口气,边吸氧气边走,终于登上了山顶。

  “……”

  不得不说,站在顶峰的感觉真是棒呆了。

  视野倏然开阔,下方是一处棕褐色的巨型山鞍,湛蓝色的牛奶湖静静躺在臂弯中,结冰的湖面浮起白色的凝晶,如同一枚澄澈的湖蓝色宝石,剔透纯粹。

  “好漂亮。”怀歆情不自禁地感叹。

  这里一共有两个湖,前方还有一个,叫五色湖。两边都能看到。

  仔细远眺,底下的湖边其实有人,小得几乎只剩下几个点,不对比都感觉不出,这片水域居然这么大。好像无拘无束的一方天地处,只有他们两个人。

  她想起《情书》里,渡边博子对雪山中、也是她曾经的恋人藤井树的呼喊。

  你好吗?我很好。

  这样美的地方,不喊一句可惜了。

  怀歆就双手合成喇叭状,朝山里放声:“啊——”

  有清晰的回声。又像是投石如海,一圈圈地层叠激荡开来。

  她下意识扬眉去看郁承。

  ——男人在斜后方,也正注视着她。清隽眉眼之中似乎还有些意外的神色,好像这样随心所欲的事情不像是她会做出来似的。

  怀歆弯起眼睛,任长发随风扬起,就那么笑着与他对视。

  明明是漂亮张扬的一张脸,但眸光清亮水润,却让人觉得清纯之致,极其生动而明媚。

  “我给你照相吧,承哥。”她上前两步,靠近他,乌黑的发丝被风吹散,有意无意掠过他下颌。

  郁承垂眸看着她,道:“先给你拍。”

  怀歆背朝湖泊,本来也是她先拍比较合适。

  她乖乖地唔了声。

  视线落在男人胸前挂着的单反上,怀歆勾了勾唇,什么也没说,朝后退了一些站定,摆好姿势。

  郁承端起相机,给她照相。

  咔嚓的快门声在风中听上去轻昂又自在,大概有好几张,他走过去拿给她看,问可不可以。

  怀歆依在他身侧看屏幕。衬得她身材格外娇小。

  那柔软的发尾又荡过来了,郁承不着痕迹地拨开,听她脆声说:“你真会拍照。”

  只是很纯粹的夸赞,怀歆鼓了鼓颊,想到自己的技术:“要是我照得不好,不要怪我哦。”

  郁承淡淡笑了:“不会。”

  羽绒服厚重,单反摘下来太麻烦,趁他还未递过自己的手机,怀歆的手便摸进口袋,将微单掏了出来。

  她笑了笑:“用我这个吧,方便些。”

  郁承稍顿一瞬,颔首,与她交换位置。

  隔着取景器,怀歆能够肆无忌惮与他对视。

  视线也无需遮掩地从他俊朗眉目滑向高挺鼻梁,再到颜色略淡却微微勾起的薄唇。

  他看着镜头,也看着她。眸光沉而静,深邃又好看。

  怀歆举着相机,手肘恰好压在心窝的位置。天空好像有些飘雪了,她隔着布料隐约感受到内里鼓点相互应和的声音。

  半晌直起身,浅笑道:“好啦。”

  “承哥,你要看看吗?”

  “没事,照了就行了。”郁承似乎不太在乎自己上镜怎么样,他伸出手接住几片轻盈飘落的雪花,沉吟片刻,道,“开始下雪了,我们再到处转转就回去?”

  可惜也没待多久,怀歆哦了声:“好。”

  郁承瞥了她一眼,补充解释:“要是雪下大了路会很难走。”

  他有藏区转山的经验,在这点上怀歆很相信他,戴上自己的棉绒帽,点点头:“我明白,都听你的。”

  郁承没再多说什么。两人又走到五色湖的那一侧看了看。还没来得及下去,雪就纷纷扬扬地下起来了。

  清澄的蓝色宝石陷入了一片纯白世界,赭色的峰峦也被点点覆盖,掩去锋芒,全化作柔软祥和,美得让人无法用言语描述,心灵也被涤荡过一般。

  不过确实应该即刻返程了。

  来的时候大约五公里多,一路爬到山顶,海拔接近五千米。返程就都是下坡,怀歆有些警醒地发现——这比上来的时候要更加难走。

  因为坡度都很陡峭,每下一节台阶膝盖都会隐隐作痛,如若不是扶着一旁把手,很难控制自己下坠的趋势。

  但实在是太滑了。怀歆已经很小心,还是有行差踏错的时候。

  稍不留神,鞋面落空,整个人啪叽坐在冰面上。

  “……”

  虽然有羽绒服作防冲垫,没那么疼,但讲真,她觉得自己这一下挺滑稽的。

  怀歆坐着没动,抬眸转头看向一旁的男人,一脸摔懵了的神情。鼻尖沾了点雪花碎末,小脸红扑扑的,难得有点傻里傻气。

  郁承俯视着她,是居高临下的角度,他打量了一会儿,倏忽没来由地笑了。

  桃花眼微勾,眉宇舒展,他掩着唇,怎么也止不住似的,胸腔也跟着微颤共振。

  怀歆真不知道哪里就戳到了他的点,但她却是第一次看到他笑得这么开怀。

  在她面前。不是在电话里。

  她的心情也跟着敞亮。

  好似什么都忘掉了,也扬了唇。

  郁承笑了好一会儿,微弯下腰,对她伸出手,双肩却还在耸动:“……抱歉,拉你起来。”

  手套相隔,却仍对比出他手掌修长。

  怀歆腿软,刚站起来又趔趄,整个人倾向他,下意识扶住他的手臂。

  大雪飘扬,迷乱了她的眼,却反而更加明晰地描摹出男人英俊清冷的五官轮廓,怀歆稳住重心,倏地松开了手。

  “我们得赶快回去。”她定了定神,抿唇。

  前方的山路重岩叠嶂,郁承的神情看上去也有些冷峻。他略一颔首:“走吧。”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踏上这似乎看不到尽头的归途。

  怀歆不知怎的又想起那幅画。弗里德里希,《森林里的猎人》。

  极致的孤独最后幻化成宁静。

  在这一片只闻风雪声的静谧中,她和郁承颇为心有灵犀地保持了无言的默契。

  怀歆觉得自己确实是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一个人跑到这种地方来,那时若真从悬崖边掉下去,可能谁也不知道。

  谁也不知道。

  也许好多天以后,等她的身体冷透了,警局才会接到报警电话。

  又是差点滑了一跤,郁承揽了她一把,沉声:“你怎么心不在焉的。”

  他这时候又有点像她实习那会儿的样子了,语气凝肃,公事公办的职级感。怀歆反手抓住他的袖子,颦起了眉,很难受的样子:“我好累,喘不上气了。”

  她嗓音绵软中含着哑,看上去确实状态不是太好。

  他们从山顶下来,几乎是没有停歇地往回赶,虽是下坡,体力却也急剧消耗,这会儿又出现了高原反应的症状。

  怀歆习惯性地伸手去够背包拉链,却想起氧气早就用完了。她停下来,有些巴巴地看着他。

  郁承轻叹了口气,动作利落地装好喷阀,递给她:“用我的。”

第24章 探险

  吸氧的时候,是贴着喷头呼吸。

  两个人共享,亲密度不亚于同喝一瓶矿泉水。更何况,这东西她刚才还看他用过的。

  怀歆垂着头接过,声如蚊呐:“谢谢。”

  头晕脑胀,胸口处好像压着一块大石,视野也有些浮沉,只看见到处都是雪,白皑皑的一片,她深吸了好几口氧气,呼吸仍旧很重。

  怀歆把氧气瓶还给他,不经意低眸,却发现自己仍紧挽着他的手臂。

  她思绪混沌,指尖也发着白,却没有松手。

  好半晌,郁承迈开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