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歆揉了揉太阳穴,觉得这一切真是无妄之灾。

  ——她也不是没有错误。

  她最大的错误就是不该重新加上陆予嘉的微信,这家伙就是个麻烦。

  “殷蔓。”怀歆真的很无奈,“在你站在道德制高点指责我之前,你有了解过事实全貌吗?”

  “需不需要我把我们之间的聊天记录打包发给你,看看我在知道他有女朋友的时候有没有向他释放出哪怕一丁点的不良信号?”

  陆予嘉做的事情实在是踩到了她的红线,怀歆没太给他留情面:“在我这里,他和其他前任没有什么区别。至于他自己做的事,就算有什么越线的证明,那也和我无关。”

  男朋友对前女友仍念念不忘,殷蔓大抵是被戳中了痛处,很是气急败坏:“之前在Flipped你敢说你没有和他一起单独聊天?!我全都看到了,你们喝酒,你还拉着他笑——”

  殷蔓深吸一口气,顺手拿过途经侍者端着的一杯红酒,猛地朝怀歆脸上一泼:“你就是居心不良,还想撇清自己?!”

  “哗——”

  怀歆反应很快,下意识避开身。但因为距离太近,又猝不及防,还是沾染上了些许。红酒滴滴答答地沿着头发流下,有些辛辣的味道。

  不光侍者被吓懵了,陆予嘉脸色也白了,怀歆闭了闭眼,心想幸好今天穿的是一件黑色皮衣,痕迹没有太明显,尚保留几分体面。

  她想说什么,却发现嗓子好像被堵住了。

  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

  “怀歆。”

  就在这时,一道温和低醇的声线自身后传来。

  她机械地转身,对上郁承漆黑淡薄的眉眼:“这是怎么了?”

  好久不见,竟然在这里碰见他。

  郁承西装挺括身姿修挺地站在面前,怀歆蓦地一下就觉得狼狈起来——害,她刚才心态还挺沉稳的。

  “我……”

  男人走近,略微俯身,带来一阵温暖的馥奇木质香气。

  他从西装前襟取出一方手帕,递进她手心,低敛下眼:“擦一擦。”

  掌心中柔软的丝帕还残留着属于他的温度,怀歆迟疑地捏了捏,半晌低下头,默默地擦拭着脸上的酒渍。

  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她卷翘而长的睫毛,湿漉漉的,手帕掠过柔软白皙的脸颊,然后是修长的脖颈和潮湿的锁骨,像是极委屈似的。

  郁承抬眸,目光在陆予嘉脸上停留半秒钟,移至殷蔓身上。

  “小朋友。”

  “……”

  他悠悠地笑了,居高临下地问:“你爸妈有没有告诉过你,这是一种很没有教养的行为?”

第19章 默契

  男人嗓音温沉似酒,在场却噤若寒蝉,谁也没有说话。

  殷蔓惊疑不定地看着郁承,一时之间也没太想明白他和怀歆的关系——这个男人样貌英俊,衣着矜贵,一看就气质不凡。

  陆予嘉同样表情复杂,在郁承的注视下,想开口却又抿紧唇,只难堪地拽了下女友的衣袖。

  殷蔓大概也有些反应过来这是众目睽睽的公共场所,就算再怎么生气兜头泼人酒的行为也有些过激。但她真忍不下心里那口气,胸口起伏还想说什么,却被陆予嘉一把拦住。

  “怀歆,今天真的非常非常抱歉,我回去以后会跟蔓蔓把事情来龙去脉解释清楚的——”

  最后又看了怀歆一眼,陆予嘉连拖带拉地扯着殷蔓走远了。

  这时夏雨霏从他们离开的方向跑过来,给怀歆披了件外套。

  她刚才远远看到这边起了争执,却又不知是什么原因:“你没事吧?”

  怀歆摇头:“谢谢,我没事。”

  夏雨霏偷觑旁边高大挺拔的男人一眼:“这是谁啊?”

  怀歆啊了声,神情明显明媚了一些,仰头朝郁承看去。

  与此同时,他也垂眸,平静打量着她。

  怀歆真没想到今晚会在这里遇见他。他在香港工作,飞来北京本就可遇不可求,这次肯定又是来出差的。

  对视不过须臾,怀歆眨了眨眼,勾着笑意:“我领导。”

  她眸光清亮,鬓边发丝还有些湿漉漉的,却毫不遮掩方才被人无条件维护的小小自得和欣喜,一瞬之间狡黠又灵动。

  郁承眼睫微动,稍顿一瞬,视线稍压下来些许。那双桃花眼透过逆着光的镜片,好看得晃人。

  “刚才怎么了?”他淡声询问。

  “……”

  讲到这个事就有点难办了,无论如何人设不能崩,怀歆掐头去尾,简单把自己的遭遇叙述了一遍,末了吸吸鼻子,面上情绪低落。

  她现在是“Olivia”,不是“Lisa”,虽然这事她纯粹是倒了霉被陆予嘉牵连,但是很多细节郁承不必知道,总而言之,她是一个坚决不插足别人恋情的正直女青年就对了。

  怀歆糯着鼻音总结道:“她就是误会我了……”

  郁承凝视她片刻,才出声:“你还准备回同学聚会么。”

  “不了吧。”怀歆低头看自己,自嘲道,“这个样子也不太方便。”

  “打算回家?”

  “嗯。”怀歆微抬起头。

  “那我让公司司机送你吧,刚才叫了车,现在应该已经到门口了。”

  怀歆的心情过山车似的从山峰荡至谷底,脱口问道:“诶,那承哥你呢?”

  郁承脚步一顿,未答话,旁边却插进一道清丽声线:“承总,去忙什么了这么久?”

  漂亮成熟的女人,看起来二十七八岁,腰肢纤细,妆容精致,一条勾勒身材的红裙,耳垂上的钻石耳钉分外亮眼。

  不像是商务会谈的装扮。

  怀歆看着他们,女人也察觉到这边有情况,从走廊那头笑着朝郁承走近:“遇到什么问题了吗?”

  “没有。”

  郁承接过话头,临走前对怀歆说:“联系电话我微信发给你。”

  “好。”她答。

  他略一颔首,和那个女人并肩离开了。

  夏雨霏回酒桌收拾残局,怀歆也没有东西落在那边,就没跟她一起回去。

  她的心思还集中在方才的那一幕。

  从走廊内走出来,下意识扫了一眼大堂。

  ——没看见他。

  怀歆于是就联系了司机,约定在餐厅正门口等着。上车之后她才发现,自己手里还紧攥着郁承的手帕,只不过浸了酒,显得比较潦乱暗沉。

  她伸出指腹轻轻抚过,心想,也不知能不能洗的干净。

  怀歆回到家洗完澡后,第一件事自然是删除陆予嘉。

  ——在这事上她不可能再栽一次跟头了。

  怀歆斟酌半晌,又给郁承发:【承哥,今天谢谢你帮我解围】

  怀歆:【不过你的丝帕落在我这里了,抱歉有些脏了,我洗好之后还给你可以吗?】

  两个小时都没收到他的回复。

  正打算入睡的时候才看到他发来一条:【好,没事,不着急。】

  从微信退出来,视线移向QQ,怀歆垂下眸,睫毛在眼睑处覆下一层阴影。

  兴许是常年写小说的缘由,脑中已自然浮现很多说辞,明里暗里都指向同一个令人好奇的问题。

  过了好半晌。

  怀歆勾着自己的发尾绕玩几圈,最终没有点开。

  寒假有一个多月的时间,怀歆早就计划过年之前一个人去四川旅游一趟,采采风,享受安静的时光,同时也找找新书的灵感。

  于是上网搜行程,开始做计划。

  当晚和怀曜庆说了这件事,他起先比较反对:“女孩子一个人多不安全!至少找个伴吧?”

  怀歆笑:“爸我之前不也自己出去过吗?不都什么事也没有?”

  怀曜庆噎住。

  ——那是因为之前她跟他讲的时候他总在忙工作,听过一耳朵回头就忘,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怀歆都已经游玩一圈回来了。

  但现在这事儿都甩到他面前了,怎么能不管?

  “那……总之就是不行,你说你要去哪来着?”

  “稻城亚丁。”

  “那地方风景是好,但海拔也高,你没个人照应,出现高原反应怎么办?那边山路又难走,你不熟悉路况也不可能自己开车吧,那还得雇个司机,荒山野岭的就你和司机两个人,多危险哪……”

  老头较真起来还挺絮叨,怀歆眼里盈着笑,走过去搂他的肩膀:“哎呀爸爸!你就让我去吧!”

  “……”

  她浮夸地撒娇:“我想去嘛!”

  “……”

  “而且我保证,不会让自己的人身安全出问题。”怀歆说,“在当地托朋友找个认识靠谱的人当司机就行了,夜里我也不单独行动,乖乖呆在酒店里,好不好?”

  怀曜庆的手臂被她像荡秋千一样来回狂晃,按了按皱起的眉心,试图延缓她的战术:“你等会儿……”

  彼时赵媛清端着水果从厨房出来,在两人身边坐下:“妞妞大了,就让她自己决定吧,你也别老管着束着。”

  “她能力有多强你也不是不知道,去年不还自己去过新西兰嘛。打点得妥妥当当的,还给我们都买了礼物。”

  怀曜庆神情复杂,欲言又止。

  新西兰那趟怀歆就是先斩后奏,人已经飞机落地才告知的他。他吹胡子瞪眼快气晕了,可也没法派个人去把她抓回来,只能时刻保持联系。

  怀歆一路上倒也很体贴,时不时在家庭群里发些沿途风景和游玩照片,好吃好喝,有趣的,怀曜庆一边慢慢消化了怒气,一边在心头兴起种奇怪的感觉。

  女儿好像真的长大了。

  她很有自己的主见,也能担当起许多事,不再是小的时候晚上一打雷就要躲进爸爸怀里的小女孩了。

  妻子和女儿一人一边磨他,怀曜庆闭了闭眼,有点无可奈何。

  ——他知道怀歆打定了主意。这小鬼头一向执拗得很,若是有了什么愿望,那是一定会要实现的。

  不管是通过自己努力,还是死缠烂打求身边的人。

  于是他只得叹口气:“好吧,无论如何,一定要注意安全。”

  怀歆听见这话,高兴地跃起来,在怀曜庆脸上奖励似的啵了一个亲。

  老头条件反射捂了下脸,瞧她那奸计得逞的开心样,很是拿她没办法:“行了,不早了,快去睡觉。”

  放假以来怀歆都有些无所事事,自己看了几部电影,然后做做行程。

  今年春节在二月中,她计划着一月下旬出发,大概去七八天左右。

  郁承的手帕质地比较昂贵,但是红酒污渍一旦干了更难清洗,当晚怀歆就自己先手洗了一遍,而后又拿到外面的干洗店去洗,这么折腾一通总算是洁净如初。

  那是一条颇为低调的藏蓝色西装口袋巾,很漂亮,她都有些舍不得还回去了。但转念一想,要是把人搞到手了,这样的手帕还不是想要几条就来几条?

  顿时心里就释然了。

  怀歆点开郁承微信:【承哥,手帕洗好了!】

  怀歆:【要不你给我一个地址,我给你寄过去?[呲牙]】

  没过多久,他回:【我在北京没有固定居所,寄来香港太不方便了,下次遇见的时候你直接给我就好,不着急。】

  他这话说的很随意,好似是真的不太着急。

  但怀歆知道,一般这么说的话,就是不太在乎这东西是否还能还回来了。

  他大概有很多条这样的方巾,少一条也无所谓。何况还被异性使用过,应该是不打算再要了吧。

  怀歆低眸打量手中柔软的丝绸织物,轻笑一声。

  ——倒也没什么不好的,至少实现了她想留下它的愿望。

  距离上次在荣李记见到郁承已经过了一周,怀歆思忖着是时候再去QQ找他了,谁知还未采取行动,那头就颇有心灵感应般的弹出了消息。

  Alvin:【要不要一起看部电影?】

  怀歆勾了下唇,打字:【挺巧啊】

  Lisa:【我也正想找哥哥诶[眨眼]】

  他发来语音,语气慵懒:“是么。”

  她不甘示弱,嗓音娇软:“是啊,很有默契对吧。”

  郁承气息微动,漫不经心地笑:“那妹妹想看什么电影呢。”

  “我想想啊。”

  怀歆嘴角略微勾起了一丝弧度,有些坏意。

  少顷,她按下话筒,敛着睫羽,尾音流连着勾出两字。

  “色,戒。”

  隔了几秒,笑吟吟地问:“看过么。”

第20章 旅游

  虽然并不是实时通话,但是空气里短暂的安静还是让怀歆禁不住捏紧了手机。

  她食指屈起,轻轻慢慢、有一搭没一搭地在桌面上轻叩。

  心口处的跃动维持在一种稍微有些急促的频率,怀歆眯着眼,没有太多患得患失的紧张感,更多的是来自终将要短兵相接的兴奋。

  她给彼此留足了余地。

  实在大不了就再换一部电影——片子这么多,总能寻到称心的。

  而她同时也在赌。

  赌循序渐进的过程被她拿捏住了节奏,他会纵容地跟着混淆了边界,有意愿沉潜向更深的海域。

  郁承留给怀歆自我揣测的时间并不长。

  也就是几分钟的间隙,他拨了语音通话过来。

  怀歆趴在床上,翘着小腿晃了晃,笑问:“怎么样,回想出来了吗?之前看没看过这片子呀?”

  最关键之处不在于看没看过,而在于他们想让彼此怎么认为。

  男人轻笑一声,几分兴味:“我说没看过,你信么。”

  怀歆一愣,唇边弧度更上一层楼:“是吗?还有Alvin先生没看过的电影啊?”

  他显然谙于此道,不答反问:“那你看过么。”

  她语气轻快,断然道:“当然没有,不然刚才也不会问你了。”

  郁承又笑了,对她的说辞不置可否。他们在网上找到资源,怀歆还没说什么,他就开口问:“想看哪种版本?”

  嗓音低缓,语气还颇自然,仿佛真的只是简单征求她的意见似的,怀歆心中没忍住一凛,而后反应过来,调笑道:“当然是未删减了。”

  有些嗔怪似的,好像他明知故问了。

  他没再说什么。电影前奏响起,厚重的管弦乐铺陈出20世纪40年代上海街头的情景,氛围凝肃,人们面目疑诡,接着浮现两个悬着的红字。

  戒·色。

  Lust,Caution。

  怀歆还真没看过这部电影。

  准确来说,她是不知道背景。

  ——上高中那会儿有次在闺蜜家借住,趁着夜黑风高偷偷摸摸地搜了未删减版来看。

  当然,只看了床戏。

  两人躲在被窝里激动地小脸通红,大呼刺激。

  想起来竟有点可笑,当时的注意点都放偏了,她竟然完全没留意这是一个怎样的故事。

  那个年代战争不断,民不聊生,党派相争,军阀横行。

  绝不像表面上的平静这么简单,在任何看不见的地方都有危机,波云诡谲就藏在女人的笑靥里,每一出荒腔走板的黄梅戏里,每一张牌桌上的暗潮涌动中。

  每一个无声的动作,每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都传递着语言。人心隔着墙,信任更稀缺,易先生从头到尾都知道王佳芝是蓄意接近自己。

  一个女大学生伪装成阔太太,她留下了太多把柄和漏洞。

  易先生看破不说破,微笑着看她拙劣地表演,看她小心又谨慎地重复那些别有用心的谎言。与她曲意逢迎,声色人间。

  王佳芝是有天赋的,她初入游戏场,眼角眉梢的风情却能把握得恰到好处。易先生原本不甚在意,却也渐渐勾起兴趣,想陪她玩一局。

  但时局动乱,王佳芝没能来得及施展任何,便错失了良机。她已经牺牲了太多,心有不甘,于是几年后,她重新回到易太太身边,更是借着这层关系住进易家。

  早在三年前便开始的暗度陈仓兑现得水到渠成。

  第一场戏开始得猝不及防,但远和怀歆记忆中的观感不一样。

  易先生并不温柔,甚至十分粗暴。他用皮带从后面捆绑住王佳芝的手腕,压着她的头发,从头到尾脸庞毫无半分情欲,严酷冷峻到像是在行刑。

  疾风骤雨,一场推拉到极致的试探,有一瞬间怀歆看到他的神情皲裂出一丝罅隙,像是探身下去,只看到深不见底的海面。

  易先生冷漠地将风衣扔在王佳芝身上径自离开时,怀歆将一旁的薄毯扯过来盖到自己身上,觉得有点冷。

  郁承的呼吸声就在耳畔,时近时远。

  没有人出声。

  易先生生性多疑,身为伪政府高官,必须高度紧绷神经,和王佳芝之间也是你进我退,真真假假分不清楚。

  王佳芝等了许久等来第二次。

  灰压压的房间里,阴沉,压抑,他仍旧掌控着她,这次正面相对,他掐着她的下颌,始终不让她拥抱自己。

  他要看着她,正如他从不将自己的后背交给任何人。纠葛的肢体语言,赤身相搏并未带来爱的愉悦,汗水淋漓的脸庞上交替闪过犹疑和恐惧,手背上青筋迭起,强势和脆弱只有一线之隔。

  两人隔着一段距离对视,那种眼神让怀歆如坠寒窖。

  ——好痛。

  痛和快感在交叠中绽放,最后的刹那,王佳芝不顾一切抱紧了他。两人如襁褓之婴的姿势相拥,长时间的颤抖,喘息,流泪,像是两尾快要旱死的鱼。

  相拥的那一刻,很短暂的间隙,易先生的神情并未设防。而王佳芝的脸上也仅存空茫。

  那瞬间她忘了自己所承担着的重负,忘了世事艰难,忘了自己被父亲抛弃,忘了自己曾为倾心的男人付出过的不对等的爱情。

  怀歆裹紧了身上的被子,蜷缩在沙发一角,慢慢地舒缓自己的呼吸。

  喉头被扼住,这样露骨的场景她却说不出任何撩拨挑逗的话来。

  不知是在哪听过的一句话,“肉体相对的时候并不一定要心意互通”,但是肌肤触碰的时候心灵也会在不知不觉中靠近。

  第三场戏在某种程度上是残酷的,将这种心理上的极致挣扎撕裂。枪就悬挂在离床不远的墙边,王佳芝用枕头蒙住易先生的眼睛,他并没有反抗。

  只是少顷,流露出痛苦不安,像要喘不上气似的。

  怀歆觉得痛又觉得冷,不知道为什么当初这样年少无知,忽略了这么多的细节。理智与情感的强烈拉扯,触不到答案的荒芜感,生逢乱世无根无依的浮萍,只有紧紧相拥时的触碰最觉真实。

  郁承的吐息自耳畔沉沉地落下,很缓慢,像是重石投入深海,怀歆一激灵,抱住自己的双膝,想象着自己此刻也被人拥在一起相互取暖。

  王佳芝在艺伎馆为易先生唱《天涯歌女》,“郎呀,穿在一起不离分”,易先生喝了她递过来的茶,沉默的对视中有久违的脉脉温情,也有隐隐闪烁的泪光。

  王佳芝在暗杀行动那天将易先生放走了。她出来的时候就知道自己难逃一死,步伐却轻松释然。其实易先生也给过她很多次机会,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他们之间相隔着的终究是道天堑。

  影片最后,是易先生对着王佳芝曾睡过的房间最后一回眸。

  深沉难语,人间种种,皆在不言中。

  终曲散了,影职人员表依次浮现。却迟迟没有人说话,只闻起起伏伏的呼吸声。

  怀歆发着呆,斜靠在沙发扶手处,有点怔忡。

  好半晌,那头才传来些动静。

  “Lisa。”

  郁承的嗓音有些哑了,可却还是那么好听。

  在此之前怀歆没想过随口胡诌的一个名字从他口中念出会是这样的直达心灵。

  “什么?”她也就跟着喃喃。

  灵魂还漂浮在半空中。

  “你真叫Lisa么。”

  这问句如当头一棒让怀歆清醒了些,但实在让人措手不及,仅存的时间只够她发出一声疑问音:“嗯?”

  “我是说,你总该有中文名?”郁承顿了顿,低缓温柔地问,“你的家人朋友不会也叫你Lisa吧?”

  是调侃的一句话,可他没带浮笑的语气。平静的叙述,难得让人有种认真的感觉。

  “当然——”怀歆咬着唇,尾音折回来,“不是了。”

  她终于扬起笑:“那你又真的叫Alvin吗。”

  仿佛有一根弦在空中崩断,不过安静须臾,郁承轻浅的喉音从听筒中传来:“真的。”

  “这样哦。”怀歆眨着眼道,“那看来我们对彼此都很坦诚嘛。”

  “是啊。”他叹一声,像是在悠悠地笑。

  “……你过年有什么安排?”担心这话题转移过度太生硬,怀歆补充了很多细节,“我学生刚放寒假,现在都在计划要出去玩呢。刚还跟我打电话说课不上了。”

  “是么。”

  郁承是个绅士。不管是否察觉到她的意图,都顺着话往下讲,“今年春节应该挺不一样的。”

  怀歆以为他说的是许久未遇的寒潮,附和道:“是得多加几件衣服,别冻感冒了。”

  他情绪不明地唔了声,有思忖的意味。

  “上次你说,计划寒假去哪里旅游?”

  “稻城亚丁。”怀歆道,“先从成都开始,途经康定、新都桥和理塘,绕到亚丁那头,最后再回成都。”

  “什么时候出发?”

  “不出意外的话是1月26日。”

  “那还有一两周。”

  “嗯。”

  她顿一下,玩笑似地问:“问这么详细,是想和我一起去啊?”

  郁承淡淡地笑,明显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说不定呢。”

  怀歆笃定了自己是在安全范围内活动,刻意道:“你要真想来也没事,我不介意寻找灵感的旅途中多一位长得好看又会聊天的同伴。”

  “你一个人去么。”

  怀歆有的时候是很喜欢他这种从不直给的虚与委蛇的,暧昧地模糊了重点,双方都进退有度。

  “是啊。”她拉长语调。

  “以前都是一个人吗?”郁承漫不经意地问,“去那些荒郊野岭的地方,也没带个男伴?”

  “没有诶。”

  “不害怕?”

  “怕是有点怕的,一开始。”怀歆倒也挺坦诚的,“但是次数多了就好了。很多地方民风淳朴,没有想象中那么危险。”

  “这种事本来也是迈开第一步最难。但真正出去之后,你会发现那种无拘无束的自由太值得了,只有自己,和自然的呼唤共鸣,千金难买。”

  “……”